1 ☆、章
草長莺飛二月天,長安城楚國公府緊閉三年的大門終于開啓,從敞開的大門往裏望去,便能瞧見楚國公府的下人們正手腳麻利地灑掃庭院,楚國公府将至不惑的長史燕安正站在楚國公府的大門口,翹首期盼,似在等着什麽人回來,連路過的熟人上前搭話也只敷衍幾句。
巳時已過,燕安還是沒瞧見楚國公府派出的馬車回來,不禁有些急了。
“過來一個人!”燕安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街口,向着門內招了招手。
門內立刻有人放下掃帚,一路小跑到燕安身側,先向街口張望一眼,而後才問燕安道:“燕長史有何吩咐?”
聽見聲音,燕安往旁邊伸手,原本是想拍一拍那下人的肩膀,可因為一雙眼睛死盯着街口不放,所以也不知道來到身邊的人多高多胖,這一擡手就直接拍在了對方臉上,等聽到“啪”的一聲響,燕安才驚得猛然轉頭。
“抱歉。”燕安尴尬地收回手。
那下人憨憨一笑,道:“沒事兒!燕長史有什麽差事要交給小的?”
燕安立刻答道:“你騎馬往外走,去看看咱們的馬車到哪兒了。”
“好咧!”那下人應一聲,便飛快地跑開,不一會兒就騎着馬從馬廄沖了出去,沿着馬車回程可能會走的路線尋了過去。
一刻鐘後,燕安就得到了回複,又等半個時辰,燕安才瞧見他們楚國公府的馬車晃晃悠悠地拐過街角,迎面駛來。
燕安長舒一口氣,臉上終于是有了笑容,看着那輛馬車在十名侍衛的護衛下緩緩而來,燕安的鼻尖一酸,突然就紅了眼眶。
終于是回來了啊!
楚國公段毅三年前戰死沙場,與發妻合葬。葬禮之後,他留下的一子一女就在墳旁建了廬墓,一守便是三年,期間不曾離開半步。
燕安倍感欣慰,同時也心疼不已。
段家姐弟是被燕安看護長大的,姐姐段子卿今年已有十八,楚國公死的那年,她原本是要嫁給定陽郡王為妃,奈何葬禮在婚禮之前,這一樁婚事也只能推後。說是推後,可第二年秋,定陽郡王就娶了郡王妃。弟弟段子鳴到今年秋天也才滿十二歲,去廬墓守孝那年才九歲。這叫燕安如何不心疼?
似乎又過了許久,馬車才穩穩地停在楚國公府門前,護在馬車四周的十個人裏,有兩個人是坐在車轅上駕車,還有兩個人騎着馬在車前引路,除了這四個人,其餘六人竟是直接打馬從楚國公府門前跑過,馬速漸快,最終消失在長街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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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安心中疑惑,卻不急着問。
駕車的兩人從車轅上躍下,轉身打開車門,十二歲的段子鳴探身而出,先一步跳下馬車,而後轉身,向車內伸出了手。
就在燕安以為自己會看到一位妙齡少女婀娜多姿地踏下馬車時,卻瞧見了另一位俊俏郎君搭着段子鳴的手從馬車上輕盈跳下,待這位郎君轉身擡起頭時,燕安才看出這就是扮了男裝的段子卿。
擡頭看到燕安的那個瞬間,段子卿也是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對段子鳴來說,燕安是個只有三年未見的人,可對段子卿來說,燕安卻是個早已往生的人,曾有三十多年日日想見卻怎麽也見不到。
重生兩年,此刻段子卿才有了重生的實感。
“燕叔。”繞過馬車走到燕安面前,段子卿撩起衣擺就要跪。
段子卿的母親是難産而死,生下弟弟後就撒手人寰,父親也從那時開始日日不歸,無戰事時就住在軍營裏,有戰事時就盡量争取出戰的機會。因此盡管在段子卿的記憶中跟父母朝夕相對的短暫時光都是美好的,她對父母也沒有什麽怨恨,可陪在身邊盡心盡力照顧他們十餘年的燕安才更像是親人,更像是父親。
燕安心頭一緊,趕忙抓住段子卿的肩膀,慌慌張張地就将段子卿扶了起來。
“娘子的心意卑職明白,只是這禮,卑職受不起。”說着,燕安就笑容滿面地引着段子卿和段子鳴入府,而後走到段子卿的正前方,領着聚集到楚國公府前院的所有下人跪地行了個大禮,“恭迎郎君、娘子回府。”
段子卿給段子鳴使了個眼色,段子鳴撇撇嘴,上前一步,虛擡右手道:“起吧。”
等衆人起身站定之後,段子鳴又開口道:“子鳴與姐姐不在的這三年,有勞諸位打理府中大小事務,子鳴感激不盡。”
“郎君言重了。”燕安拱手一拜,欣慰笑道,“咱們都是受了楚國公的恩惠才能來府裏做事,這麽多年不曾受過苛待,反而多受郎君與娘子幫助,如今只是完成分內之事,怎值得郎君言謝。”
段子鳴眨眨眼,轉頭看向段子卿。
方才的那番話,他都是按照姐姐吩咐說的,誰知這會兒燕長史竟然還接話了,他要怎麽回才比較妥當?之前姐姐教給他的都是該如何應對外人,那應該不能用在自家人身上吧?
段子卿笑着摸了摸段子鳴的頭,柔聲道:“先父故去,我姐弟二人尚且無法承襲楚國公府的榮耀,楚國公府的未來難測,如此形勢之下你們依舊留在這裏,僅憑此一點,便叫我姐弟二人心中感動。我姐弟二人如今無依無靠,可見到這府裏你們都在,我們就安心了。”
段子卿這一番話說完,院子裏就喧鬧起來,盡管說辭不同,可每個人都在表明自己将追随段子卿姐弟到底的心意。段子卿只聽着,逐一回以微笑,段子鳴也學着段子卿的樣子,微笑颔首。
見這忠心也表得差不多了,燕安就喊了停,吩咐衆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而後引着段子卿和段子鳴進了後院,原本是想安排他們姐弟各自回房休息,段子卿卻說要先去一趟書房。
書房是段毅的書房,因為段毅常年不在府中,所以這書房內裏并沒有多少陳設,只照着尋常書房該有的擺設做了簡單的布置。
叫段子鳴坐到書案後的位置,段子卿則坐在了一側的梨花木椅上。
“這三年辛苦燕叔了,家裏可有發生什麽事嗎?”
看着段子卿不同于以往的精明穩重模樣,燕安笑得合不攏嘴,道:“在府裏做事的人都是對先公忠心無二的人,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給楚國公府抹黑的事情,只是先公的那幾位妾室有些不安分,卑職擅自做主,全都依家法處置了。”
“一個沒留?”段子卿挑眉。
她爹的妾室原本就不多,是三個還是五個來着?
燕安搖了搖頭,道:“沒留。”
那幾個女人,以為先公故去,府門緊閉,她們就可以翻了天去,缺男人的就一口氣勾搭了好幾個,缺錢的竟還打起了府庫的主意,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留着何用?
“是嘛,”沒留最好,省了她的力氣,“燕叔,這四個人連同先前的六人是父親留下的人,日後黑錦和長孫若言跟着我,清寧和黃瓊就跟着弟弟,勞煩燕叔與府裏的人知會一聲,也将府裏的規矩交給他們。”
“是,娘子。”燕叔應下,視線從這四人身上掃過後,又問段子卿道,“那……封地那邊的事情娘子打算如何?”
段子卿笑道:“聖旨雖未下,但父親的爵位只能由弟弟繼承,這封地的事情也交給弟弟打理吧。子卿記着燕叔有一個兒子對嗎?”
燕安點頭笑道:“娘子記得沒錯,卑職的獨子燕風子,今年二十有三,在府裏任主簿一職,幫卑職打理楚國公府的內外事務。”
段子卿微微一笑,道:“那便讓燕主簿教導弟弟吧。”
燕安起身,而後跪地頓首,道:“承蒙娘子、郎君不棄,卑職替犬子感謝娘子提攜之恩,我父子二人定全力輔佐郎君。”
“燕叔快起來。”段子卿也跟着起身,彎腰扶起燕安,“弟弟年幼,就有勞燕叔和燕主簿了。”
燕安又謙虛幾句,這件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段子鳴被留在書房裏等燕風子來與他細說封地事宜,段子卿則回房去換身衣裳。
這衣裳才換到一半,房門就被人敲響。
黑錦看了段子卿一眼,得段子卿首肯,才走到門邊,謹慎地拉開了房門。
“你是……?”黑錦冷眼打量着站在門口的青年。
沒想到門一開就遇見一個視線銳利的女人,燕風子被那視線驚得心裏打了個突,而後才拱手笑道:“在下是楚國公府的主簿,燕風子,不知娘子可在?”
“失禮了,”黑錦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娘子在呢,燕主簿稍等。”
“什麽事?”将最後的大袖衫往身上一披,段子卿就往門口走去。
黑錦将房門完全打開,而後回身對段子卿道:“娘子,是燕主簿。”
“燕主簿?”段子卿疑惑地走到門前,沖燕風子微微颔首後才問道,“燕主簿有事找我?”
燕風子又是拱手一拜,而後道:“燕風子見過娘子,府裏有客來,父親吩咐卑職來與娘子知會一聲,問一問娘子可要見客。”
“客?”她與弟弟才剛回府,是誰的耳朵這麽靈?“這通報的事情交給門人去做就好,怎的叫燕主簿親自走這一趟?來客是哪家的?”
“卑職本是受命前往書房拜見郎君,但走在半路上又被父親派來的人攔住,說是先來娘子這裏把事情說了再去書房也不遲,”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何親自走這一趟,燕風子又道,“來客是定陽郡王……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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