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

江湖之大，無奇不有。

許多有趣的事也許就發生在一個人短暫的晃神之間。

“所以說，那只玉佩對于你根本沒有絲毫用處，不如還給在下？”

“……”

在客棧的另一處陰影下，好聲好氣地傳出一道商量聲，如果不去仔細看，還以為是兩個相識已久的兄弟在商讨着什麽重要的事。

邱知桑抱着臂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嘴角勾起不以為奇的笑。

上輩子她和周绾琰是怎樣相遇的？邱知桑稍微想了想。

即使過了那麽久，依舊記憶猶新。

唯一不變的好管閑事。

面對此時此景，邱知桑雖然很不想插手其中，因為和周绾琰牽扯上絕對沒什麽好事。

只不過待她走近了，竟發現她的玉佩正被這兩個家夥同時觊觎着。

邱知桑陷入了玉佩和周绾琰的選擇之中。

“這樣好了，在下拿這個和你交換……”

周绾琰從懷中掏出一個被油紙包裹住的還散着熱氣的玉米棒，眼底浮有淺淺笑意。

他的對面，一只不知是哪家沒看住而潛逃出的大公雞則眼神兇狠，昂首挺胸地叼着邱知桑的玉佩，完全不肯妥協地拍打着翅膀。

倒也難為它願意停下聽周绾琰說一大堆實際上它根本聽不懂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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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公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邱知桑笑吟吟地上前，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玉佩，欲将雞喙中的玉佩解救出來，“貿然打斷你們的交流雖然很抱歉，不過我想大家都希望盡快解決比較好吧？”

這個聲音！

周绾琰聞言驚喜的擡頭，一下子撞進了邱知桑含笑的眼眸中，他長籲一口氣……這趟果真來對了。

一天高高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回肚中，周绾琰有太多話想對她講，又不知該從何講起。

他想着先站起來，卻不想剛才超過預期的談判時間使他的小腿一陣發麻，毫無防備之下，他狠狠踉跄了兩下。

……盡快解決離開，邱知桑一開始想得很好。

只是那只倔強的大公雞紋絲不動，她與它幹瞪眼，僵持了好一會兒，手上感受到的力氣卻愈來愈大，眼瞧玉佩大有被損壞的跡象。

心底一急，邱知桑的手不由得一松。

咯咯咯！

猝不及防之際，那只大公雞叼住的玉佩有一方撤了拉拽的力量。

它由于慣例控制不住地往後跌了好幾步，還沒等它穩下來，那只大公雞驀地被一大片陰影壓住，在它張口叫喚的同時邱知桑很順勢地奪回了玉佩。

完好無損的。

邱知桑拎着她的玉佩還沒來得及喜悅，突然聽見伴随着雞叫聲，身後有另一種洪大的哭聲也由遠至近地摻和了進來。

“嗚哇哇哇～”

只見一名三四歲的小童跌跌撞撞地從視野盡頭哭喊着跑來，身後還緊緊拖着一根紅色的粗繩，陳舊的顏色和雞爪上的半截斷繩極其相似。

邱知桑條件反射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花小花！你把我家小花怎麽了！”

小童蹲下心疼地不停撫摸那只似乎已經折掉的雞翅膀，朝她擡起哭花了的小臉，癟着嘴質問：“你怎麽可以欺負小花呢！”

“啊？不是，我沒有——”

“還說沒有，一個大人真不害臊，光會欺負我家小花！”

說着說着，小童鼓着雙腮，收回指向邱知桑手中玉佩的手，他委屈的眼睛中也閃起了大朵大朵的淚光，小童的大嗓門更是将平日裏最喜歡看熱鬧的百姓們也圍起了一圈又一圈。

事态超出該有的發展，邱知桑的連聲否認和小童的哭訴再加上路人的交頭接耳，很快便引來了在附近巡邏的官府衙役的“重視”。

短短一盞茶的工夫，邱知桑永遠失去了盡快解決離開的可能性。

最後，在官府的調解商議下，小童十分大度地原諒了邱知桑，然後抱着自家大公雞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家的方向。

看熱鬧的人群一哄而散。

這一鬧，硬生生拖到了酉時。

“周绾琰，你果然是一丁點都沒變啊！”

夕陽西下，邱知桑咬牙切齒都瞪着全程被所有人忽視了的周绾琰從地面爬起的狼狽背影。

……

早就在邱知桑被一群人鬧哄哄地圍在中央的時候，周绾琰“嘶嘶”地壓低聲音，來不及拍掉衣尾依附上的塵土，半提着又麻又痛的右腿一轉身，就和邱知桑對上了眼。

那邊邱知桑與衆人周旋，這邊周绾琰心急如焚也鑽不進去。

漸漸地，人聲變得嘈雜，無數細線交叉在周绾琰和邱知桑之間，如同一堵灰霾的無形牆，最終阻絕了兩人的對視。

周绾琰有點摸不透她最後的那個眼神，不過思及他來找她的原因，他暗自心道決不能重蹈覆轍。

良久，待人們全數散去，才重新露出邱知桑疲累的臉龐。

周绾琰面色一喜，剛向她踏出一步又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狼狽，光考慮如何搭話，居然遺忘了最基本的禮數。

他急忙扭頭，對邱知桑的走近也沒有注意，直到瞥見身邊停留的黑影才驚覺有人靠近。

“你……”

“姑娘！”

邱知桑才蹦出一個字節，周绾琰就如同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迅速轉身，顫着心虛的嘴角，胡亂解釋道：“我、在下只是偶然路過，玉佩、玉佩只是出于擔心想撿起來，結果不小心反被旁邊的家禽搶了去，害得姑娘的玉佩差點損壞，在下甘願補償！”

蹩腳的理由，飄忽不定的眼神。

怎麽看都很可疑好嗎！

“既然是這樣，又怎能将過錯推在公子身上，小女子也不是不通情理。”邱知桑學他的姿态微搖頭，用一副不忍的神情回絕了他的客氣。

“這，姑娘，在下覺得事出由我，不能平白……平白……”

周绾琰一時緊張卡了殼，愣是想不出那個詞該是什麽。

邱知桑輕飄飄地提示：“讓我受了委屈？”

“對對，決不能平白讓姑娘受了委屈。”絲毫沒有發現自己順着邱知桑話走的周绾琰接着說，并鄭重地從懷中遞出來自玉佩下方不知何時脫落的流蘇穗子。

“在下名為周绾琰。”

“周绾琰？”敢情是為了套近乎？

心中的猜測越來越接近真相，邱知桑抱着雙臂不去接，反笑道：“公子這名字，頗顯女氣。”

周绾琰一愣。

“父母賜予的名字，精挑細選且寓意深厚，怎可嫌棄這、這……”周绾琰擡眼對上邱知桑微彎的眉眼，不禁噎了一下。“女，女氣？”

語出驚人還不自知。

邱知桑聽完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惡寒。她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嘆一口氣。

如今想想，再當初她被殺死前的那個午後，按常理來講周绾琰本不該出現的，他卻出現在了她落腳的附近。

雖然死前沒見到面，但他極有可能親眼目睹了她被棄屍的全過程。

所以周绾琰才跟着她死後重生了嗎？他與那個人碰面了嗎？

邱知桑不敢輕易下定論，但她能夠肯定的是周绾琰不知道她的死因，更不會懷疑殺她的人是個江湖殺手。

她這趟出發，可不僅僅是為了報仇……所以想讓她帶上他？這不！可！能！

邱知桑輕哼：“姑且算了。”

“算了？”

周绾琰很快将上面的那段小插曲遺忘，耳朵動一動會錯了意，還以為她有什麽要說的話。

“姑娘直須開口，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又來了。

邱知桑嫌棄地揚起唇角，雙手難以置信地握了握虛無的空氣。真懷念以前她經常握在手中的木棍，敲在腦袋上好使得很。

“你多活一世，也未見絲毫長進啊。”

邱知桑遠遠地從他手中取過流蘇，下一秒就恢複以往的令他熟悉的語氣，不近人情地嘲諷道。

她可沒多少和周绾琰繼續玩你猜我藏把戲的精力了，他能追她到這裏，邱知桑多少也能猜出他在想些什麽，無非是認為她是因為太壞才死的。

一廂情願地估判她，一直都是周绾琰的長處。

雖然他也沒想錯，但邱知桑就是不爽，倒不如就這樣攤明了說，讓周绾琰早點打道回府。

“……敢問！姑娘你也和我一樣？！”

周绾琰一驚，不自覺跟着踏出一步。

“嗤，我才沒你那麽蠢。”

“在下是說，姑娘也是重活一世的？”

邱知桑微歪頭，用眼神制止了周绾琰的意圖靠近，幹脆地對他的疑問做出了回答：“那可不然呢。”

“……”

邱知桑看着對方陷入沉思的模樣，滿意地轉身離開。就這樣，太完美了。

“姑娘，既然如此，更當多多行善積德，以免……”

“公子所言甚是，但小女子是不會聽的。”瞧瞧她說什麽來着！果然還是這般死腦筋，毫無長進。

邱知桑輕笑出聲，腳下卻沒有一絲停頓。

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态，周绾琰下意識想跟上去，擡擡腳卻顧忌于上輩子發生過的事，便原地高聲挽留：“邱姑娘！”

“嗯？周某某還有何見教？”

邱知桑沒有回頭，只将右手食指伸展開來連同手腕一起小幅度地擺了擺，沒什麽耐心地含糊應聲道。

眼瞧她的背影即将被夕陽一點點吞沒，腳下踩出的陰影仿佛滲入了刺眼的血色，一塊一塊地壓抑着周绾琰的心口，難以喘息。

“……姑娘、姑娘可知你是怎麽死的嗎？”

周绾琰忍不住脫口而出，然而話音剛落，他皺緊眉頭，原本的沉重感并沒有消散，反而塌陷了一處。

閉上眼後他記憶中所見的畫面重建得更加清晰，茶水，藥瓶，殺手。可憐當事人什麽都不知道便平白喪了命。

他目睹了一切。

因上天憐憫，致使他重生一世，周绾琰下定決心絕不再眼睜睜讓一切重演，然而面對渾然不覺的邱知桑，周绾琰偏偏開不了口。

曾經歷過那麽多事，他知道上輩子邱知桑結識的那麽多仇家，假如這一世能改變，她便不會死了。

莫名其妙。

一句話毫無預兆地乘着風繞過鬓發吹進了她的耳中，無端引起了一陣刺癢。

邱知桑僵硬地停下步伐，一字一句地去揣摩他所想表明的，所幸此時過路人不多，鮮有的幾人側目也只當他自己在瘋言瘋語。

她沒有怔太久，她利索地回身大步朝周绾琰走過去。

“恕我直言，你是在對我施舍什麽嗎？”

周绾琰好像從來沒聽懂過她的話。

又或許是他因為上輩子沒能出手救活她，所以甘願重生一世提前來招惹她嗎。

邱知桑沉下臉，迎合晚風笑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說：“我是怎麽死的，與你何幹？”

作者有話要說：

周绾琰：上輩子這位姑娘絕對是因為太壞才死，所以改變一下就好，別那麽壞就不會死了，他是這樣計劃的。

邱知桑：嘁，說得好像我不做壞事就不會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