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叁

次日清晨，習慣早起的邱知桑朝外面伸了個大懶腰，頓時感到清醒了不少。

外面陽光正好，她背好包袱對着外頭穿透水霧，顯得格外晶瑩的陽光點點頭，暗忖今天也是個難得的适合出遠門的好天氣。

昨晚她走到半截又回來住了一晚，早早地和店家打過招呼，邱知桑穩了穩心神便準備走出去。

“姑娘，這一大清早的你要去哪？”

“一個好地方。”

邱知桑狠狠地壓下自己狂跳的上眼皮，忍住不回頭，目視前方抱着雙臂淡淡地回答。

身後令人浮躁的疑問聲徹底打破了她眼中的大好氣氛。

萬萬想不到，這個家夥糾纏的功力不見減弱，反而又多了一份自以為是。

假如昨晚的記憶沒出差錯的話，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放了狠話，可這人就像個無底洞，她說過的狠話永遠被他“遺忘”得一幹二淨。

即使被問得再煩，她也不可能透露分毫。

找到前世殺掉她的人讨個說法，這種話一旦出口，周绾琰鐵定只會講些放下恩怨之類的話。

邱知桑冷哼，上輩子她總是一味的逃跑，這輩子可不行，否則她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不妙。

周绾琰留意到前面邱知桑側臉上浮現的淡淡笑意，心底立馬打響警鐘。

不行，他得想辦法攔着。

“去做什麽？”

Advertisement

“小女子去哪兒去做什麽，反正公子也全部知曉不是？”抹去多餘的情緒，邱知桑略輕快地回道：“所以你就別跟來了。”

“不如一起。”

自動篩濾掉後半句話，周绾琰掩面輕咳，低聲請求：“在下不太放心。”

還來，有完沒完了？

邱知桑氣不過一扭頭，只看見他一副認真的神情，內心油然而生的嫌棄感令她狠抽了抽嘴角。

去就去罷，怕他不成。

一再妥協的結果，讓邱知桑一連深呼吸好幾次，才能勉強不再多說便踏出了門檻。

邱知桑出發的時候還沒到飯點，沒胃口的她不打算吃了，她打定了主意一路不理會他，權當沒有他這一號人。

她就不信他還能搞出什麽幺蛾子。

剛開始的一段路程，倒也相安無事。

然好景不長，邱知桑很快發現了周绾琰身上的第一個問題。

“這位小兄弟，在下來幫你搬。”“別這麽說，相識一場即是緣，舉手之勞而已。”“好好就放在這兒，管保不會再掉。”“那位仁兄，可否請你搭把手？”

忍住，忍住！

邱知桑微微阖眼，極力壓制住堵在嗓子眼的一口郁氣，她很想将之視為空氣，但不絕于耳的“嘈雜”聲卻在時刻提醒着她。

這！不！可！能！

于是邱知桑一面目送日落，一面對周绾琰忙前忙後幫助過的路人報以微笑。

他們原本半日便能結束的路程，耽擱到了日落他們還未走出第一座城門。

周绾琰可算加快了速度，卻是趕赴城門口的客棧。

邱知桑落後一步笑着瞄準他的後腦勺，颠了颠手中的拇指大小的石子，道：“不知道現在還來得及嗎？”

還來得及把他打失憶嗎。

邱知桑嚴重懷疑他是故意的。

邱知桑攥緊手心認命地遮住自己臉上的表情，難道真是她太明顯了嗎？

她怎麽也想不通，在別人那裏絕對有用的笑，到了周绾琰的眼中竟從來沒有被誤認過。

“邱姑娘？”

擡眼對上周绾琰擔憂的目光，邱知桑抿唇移開眼。

“話我只說一遍，還請牢記。我不清楚你究竟想跟我到什麽時候，有什麽目的，但之後的路途上，倘若周公子打算一直這樣為人做事的話……”

邱知桑揚高了嘴角，眼底揉進真實的笑意。

後面的話則被她往遠處扔去的石子落地聲掩蓋，嗒嗒嗒的幾聲。

“在下會注意的。”

周绾琰的目光依聲落在那顆石子上，嘆息着答應了。

“春來客棧。”

邱知桑倚在櫃前，百般無聊的念叨起這家客棧的稱謂。

她一面斜睨右手邊正和掌櫃閑談的周绾琰，一面自言自語道：“這城中攏共才兩家客棧，名號倒是相襯。”

剛告別上一家，就住進了這一家。

住過一晚的邱知桑恍惚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牽絆住了她，她不希望這種錯覺是由周绾琰帶給她的，他并不是個适合一同上路的人。

邱知桑低頭盯着她的玉佩，眼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周绾琰小聲喚道：“邱姑娘。”

“嗯，何事？”

邱知桑嘴巴微動，連一眼都不給周绾琰，語氣中明顯的敷衍使周绾琰搖了搖頭，不禁失笑。

江湖險惡，在出發之前謹慎一些總是對的。

正因為多了一輩子的記憶，深知其中的腌臜，之前沒機會問，如今經過他對賬房先生的一番打探，得知除去上一世走的路線以外，還有一條相比較為太平的道路可走。

周绾琰當即拍板，接下來，就是如何說服邱知桑了。

“邱姑娘，我們出發嗎？”

“……等等。”

邱知桑看向他，仿佛在思量着什麽，頓了頓才回答他的問題。“先不走。”

聞言，周绾琰迷惑地颔首。按道理來講邱知桑應當比他要着急走才對，怎麽反而被她先提出了等一等。

大多數時間裏，他都猜不透她的想法。

周绾琰的表情過于疑惑，邱知桑撇過臉微抿了抿唇，雖然只過了将近一天，但反複斟酌後，她依舊後悔帶上他。

不過他一路都死死跟着，看來使明的是行不通了。

“周公子。”

“是。”

打定了主意，邱知桑朝幾步之遙的周绾琰招了招手，“我們暫時先留一晚，明日出發，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給我打好精神。”

周绾琰莞爾，“姑娘放心。”

話畢，邱知桑點點頭，緊接着起身先一步回房，半途又向在前庭跑動的店小二吩咐道：“麻煩準備幾道簡單的飯菜送上來，茶水也是。”

“好嘞！客官您稍等，馬上就來～”

店小二立馬應道。

至于周绾琰在那扇門一開一合過後，又和賬房先生閑談了幾句，也回房歇息去了。

一夜無夢。

打更的更夫剛敲完一慢四快的鑼聲，吆喝着走遠。

只見一抹黑影快速從二樓客房竄下，瞬息之間便不見了影蹤，猶如鬼魅。

清冷的月光下，一名起夜的少年偶然經過，窺見這一幕，硬生生地打了個冷噤。

懷着無法被戰勝的好奇心，少年忍下尿意，一路膽戰心驚地沿着黑影掠過的痕跡最後停在了一張方桌後面。

“什麽東西……”

因着夜色太暗，少年扒着桌沿難以看清那人的臉，也無法分辨那雙手究竟在茶壺的上空做些什麽。他努力眯上雙眼以及豎起耳朵，半晌才能聽見幾個含糊的字眼。

“……可惡，都說了……茶水……下來……”

片面又模糊的話根本找不出任何頭緒，少年忍了又忍，最終擰着眉頭艱難地直起腰決定不再待下去，若再不去茅房解決他恐怕就要……

“嘶——”

“誰？”

處于黑暗中的聽覺十分靈敏，邱知桑幾乎在那聲低呼響起的同時發問，卻又顧忌着不敢明目張膽地大聲喝止。

于是她只來得及看見一個不高的背影落荒而逃，然後消匿于黑暗。

嗤。

夜色下，一聲從喉嚨中擠出的嗤笑顯得格外清晰。

——

“這位客官，有什麽需要嗎？”

一大清早的，正是大堂忙的時候，店小二左奔右跑地穿過幾次，發覺一位客官站在同一位置不動，怔忪的模樣讓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什麽沒什麽，你去忙你的吧！”少年好似被吓了一跳，忙擺手。

說完這句話也沒了下文，在店小二疑惑的眼神中，少年僵硬着軀體一點一點走向一對男女，在幾步之遙又停下轉身于他們隔壁的方桌落座。

少年“咕嘟”一下吞咽口水，好幾次欲言又止地偷瞄兩人中的男子手下的那杯茶。

會是那個嗎？萬一想多了怎麽辦？

少年有些躊躇不前。

許是他的視線歸于炙熱，周绾琰很快察覺并納悶地回望一眼，沒有找出異樣的他收回目光，不解地說：“不知為何，那邊的少年從落座開始就一直在看我們這邊？好像想對我說什麽……”

“問問罷。”

邱知桑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仰頭一口飲盡茶杯中的清水，起身之前盯了一眼周绾琰手中摩挲的杯壁，以及放于桌子中央的茶壺。

同樣是茶壺，他們茶壺裏泡着的卻是清水。

一開始本是邱知桑用來實施陰謀的一句“心情不佳，不飲茶水”，竟恰好對上了周绾琰的對茶葉起皮疹的毛病。

因此周绾琰索性大手一揮，叫人換了一壺新的、不摻雜任何物質的清水來。

計劃落空後，邱知桑并無多大的情緒起伏，讓她意外的是，昨夜膽小的小老鼠好像主動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問？”周绾琰來不及反應，就眼睜睜看着邱知桑三步并兩步，笑吟吟地在鄰座坐下。

“你好啊。”

面前女子的聲音和昨晚的那個聲音完美結合，少年的眼一瞪呼吸一窒，作勢逃走。

邱知桑沒有阻攔，只是趁着與他短暫的幾秒對視中，完全不顧及周绾琰能清楚看見這一幕，她右手伸出，将大拇指與食指捏在一塊，由左至右拉過嘴角，逐漸浮現一個頗為滲人的笑容。

“你懂的。”這句話，被她刻意壓低了。

少年的後背一僵，哪敢再多動一下。

正在他哆哆嗦嗦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如觀世音菩薩降臨一般的聲音，讓他重重地緩了一口氣。

“邱姑娘，不要吓人。”

“你——”

“這位小兄弟，別怕。我們只是注意到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那邊。”周绾琰一把截胡了邱知桑的話。向臉上煞白還未褪去的少年溫和的解釋。

“想必有什麽事，願聞其詳。”

“不！我、我只是……”

少年趕緊擺手，眼神卻總忍不住往邱知桑手中把玩的茶杯上飄。

周绾琰心下明了，原來是為了茶，在上輩子的經歷中，他也不是沒有遇見過和他有一樣毛病的人，或多或少的人會不好開口。

再看面前的少年年紀尚輕，恐怕是不好意思去說明，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點破。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因為這個？”

邱知桑看穿了周绾琰心中所想，不滿道：“我為何要将此贈與不相識的人。”

“既然他需要，姑娘就不要在意這些了，舉手之勞而已。”

周绾琰知道自己再次被她洞悉了想法，也不反駁，只尋了最為誠懇的話勸道。

邱知桑臉色稍緩，“哦。”

面對頓時被兩人的對話驚得惶恐不安的少年，邱知桑眼底閃過一絲得逞和狡黠，輕笑着将手中的茶碗轉了個方向，鄭重地以雙手遞過去。

“請用。”

當兩人走出客棧，周绾琰還在一臉奇怪地往後打量。

“那位小兄弟怕不是受涼了？面色如土，坐立不安的。”渾然不覺的周绾琰如此說道。

“誰曉得呢！”

邱知桑心情不錯的一笑，不置可否。

這一事就此翻過。

太平盛世，外內無患，四海晏然，歌舞升平。

作為多次于江湖上行走的邱知桑，這類話不知聽過多少遍，聽得版本愈多，她愈覺得可笑。

天高皇帝遠，江湖事又能知多少？該貧苦的百姓還是每日每夜為生計溫飽發愁，該富貴的人家的腰纏萬貫，勢大欺人。

從說書人口中編造出的各色江湖，永遠只是個虛無缥缈的幌子。

唯有親自走過見過，方可感受一二。

歷經三天的跋涉，邱知桑和周绾琰兩人于一座城池落腳。

一路上平安無事，周绾琰也沒再鬧出起先的動靜，只是越臨近這座城池，他越安靜。

兩人相繼站定，等待進城。

随着人潮逐漸臨近城門，耳邊的動靜開始變大，偶爾可見城中有一兩輛馬車駛來。

這時，邱知桑騰地仰頭試圖看清城門上石匾刻的字。可惜正午的陽光正烈，一擡頭便被陽光壓制住，不得不眯起眼。

周绾琰和她都明白，走過這座城池後就代表了所有一切的開始和結束。

這種裏程碑式的存在，邱知桑上輩子未曾放眼裏，這一次想看一看卻沒成功，她聳聳肩放棄了。

“哎這不是知桑丫頭嗎？真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你，你父親近來可好？”

片晌，邱知桑剛接受完城門兵的檢查，還沒往裏面走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向她打招呼的聲音。

若在平日，她定是不理不睬。

但這一次不一樣，邱知桑醞釀着情緒，一邊彎彎眼顯得笑逐顏開，一邊熟絡地轉身和朝她走來的“熟人”打了個招呼。

“是啊是啊，好久不見。”

所以，你誰？

幾句無關痛癢的寒暄過後，他們的方向相反，邱知桑便微笑着和對方告別。

直到那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一旁靜靜等候的周绾琰忍不住問道：“那位是？”

“不知道。”邱知桑簡明扼要地搖搖頭。

“？！”

“他認識我不就好了，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人。放心。”

邱知桑似乎懶得去解釋，她不在意地擺擺手，欲将周绾琰一臉的震驚揮走。

可踩着凹凸不平的石路面，周绾琰想來想去仍覺得不太/安心。

“姑娘，你怎麽能和這些惡霸攪合在一起呢？”

“攪和？”邱知桑轉了轉眼珠，随即輕笑着往城中走，“傻。若不與他們一起的話我一路上哪來的那麽多盤纏？”

“可是……”

“打住！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上輩子我和他們混得熟，劫富濟貧？這種吃虧勾當沒人會幹，最後到我腰包的銀兩絕對管夠。”

“……”

周绾琰往那人的背影消失處和她之間反複打量，慢慢道：“是這樣嗎？”

嗬。

瞧他真信了，她竟也激不起意外的感覺。

于是在周绾琰強烈的求知欲下，邱知桑一臉正色，不容置疑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邱知桑（我說的話我做主，所以）：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上輩子我和他們混得熟，劫富濟貧？這種吃虧勾當沒人會幹，最後到我腰包的銀兩絕對管夠。

周绾琰（雖然感覺不太對，但）：……言之有理。

邱知桑眼中·假惡霸真親戚·的陌生人：感覺背上好重，好像不小心背了個黑鍋。

——

賬房先生：奇了怪了，最近怎麽老有人把他認成掌櫃的，emmmm難道是我太有這個氣質了？

邱知桑：你想多了。（冷漠）

其實我只是想說，女主認人有三法，特征穿着和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