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屋檐上的雨水串成了線,在許鶴寧身後形成一道雨幕。

水汽微涼,他手中的豆花卻有股熱氣正從碗蓋縫隙裏緩緩透出。

雲卿卿望着那碗豆花,隔着窗子伸手去結果,暖暖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她心中一動。

那麽大的雨,他是騎馬來的吧,還要護着一碗豆花不讓傾灑……實在是太有心了。

雲卿卿雙手捧着碗,擡頭想要跟他道謝,不想卻看到他居然是撇過臉,視線根本沒有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一窒,想起在覺明寺時他丢下一句話就走了,那樣子像極了是在負氣。

所以現在呢?

算負着氣送豆花來?還是拉不下來面子,不想被她發現?

明明她當時就沒有要跟他吵或者心裏有別的。

雲卿卿一時哭笑不得,重新低下頭,就把豆花放在窗臺上,把繩網和碗蓋打開。

乳白的豆花上覆蓋着一層紅糖汁,在光線下泛着誘人的光澤。

她回頭喊翠芽,讓去拿勺子來,就那麽依着窗臺不客氣舀一大勺放嘴裏。

許鶴寧聽到動靜,本該走了,偏不知道怎麽想的,腳下生根了一般,還用餘光掃了她一眼。

她腮幫子微鼓,雪白雪白的,面團似的,讓他看着又起了上回想掐一把試試手感的沖動。

他眸光一沉,把視線再度挪開。

雲卿卿此時說:“還是鹹的好吃啊。”

許鶴寧眼皮一跳,不敢置信地猛轉頭看她。

——給她送吃的,她還挑嘴?!

他正被她的不知好歹氣着,哪知扭頭就看到她居然也擡着頭看自己,兩人目光相撞間,她展顏一笑。

許鶴寧愣了。只見她眸若秋水,潋滟中仿佛又有撒落的星光,帶着少女嬌俏的動人風情。

他首回見她這樣笑,腦海裏閃過那句笑生百媚入眉端,心頭也跟被貓兒撓了一下,發癢發酥。

她是真的好看。

特別是笑意盈盈的樣子,粉腮水眸,比四月薔薇還引人想要采撷。

他暗暗撚了撚指尖,壓抑着要讓自己失态的沖動。

雲卿卿在他出神間又說道:“下回我請你吃鹹豆花。”說着,又舀一大勺放嘴裏,雙眼彎彎,可沒有她剛才嫌棄的樣子。

許鶴寧是聰明的,在她動作中已經反應過來……她剛才是故意的。

故意引他回頭看她。

——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給戲耍了?

許鶴寧心頭那點旖旎散去大半,臉上在發燙,一半惱一半怨自己大意。

上回在她這裏,她就奸詐的跟只小狐貍似的,以進為退保林濉,今兒又在他跟前耍心眼。

真是狡詐多端!

許鶴寧在思緒中嘴角一揚,起了報複的心思。在她低頭再去舀豆花時,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頭就把滿勺的豆花給送到自己嘴裏。

雲卿卿當即就傻眼了。

甜甜的味道在許鶴寧唇舌間散開,他在她慢慢瞪大眼時低笑一聲:“我不吃鹹豆花。”

說罷,擡手指把嘴角殘留的紅糖汁揩去,轉身就走了。

随着他離開,沒有他高大的身影遮擋,雲卿卿眼前的光線也亮了許多。

她雙眼直愣愣盯着空空的庭院,好大會才低頭再看被他吃光豆花的勺子……他,居然搶她吃的?!

還是她用過的勺子。

雲卿卿當地一聲把勺子丢回碗裏,臉頰莫名發燙。

他怎麽那麽不講究!

**

随着許家送來轎前擔,婚期一日一日逼近。

雲卿卿的吉服在第二次修改後,在成親前一日送到,她被丫鬟婆子簇圍着試衣裳。

她站在鏡子前,對身着大紅吉慶衣裳的女子感到陌生。

雲大夫人給她理着腰帶,手指撫過上邊的彩鳳,不知是喜是憂:“前陣子還在想着我的卿卿會嫁給哪個佳婿,不過一眨眼,你就真要嫁了。”

父母都盼望女兒有個好歸宿。

女兒雖然是嫁入侯爵之家,往日富貴自不用多言,可她也說不好許鶴寧是不是個好歸宿。

雲卿卿聞言頗有觸動,但不願意引得母親多傷心。她知道父母對許鶴寧還是有偏見的,即便是她也不确定成親後許鶴寧是什麽态度。

他多半還認為自己對林濉有私情。

她準備嫁過去後好好跟他交心的談一回。

她就揚起笑,挽住娘親的胳膊難得撒嬌:“晚上我要跟娘親一塊兒睡。”

雲大夫人被她轉移注意力,也笑了:“都要嫁人,還跟娘睡,傳出去丢臉不丢臉。”

然而到了晚上,雲卿卿就把頭埋在枕頭裏,悔不該說要跟娘親睡一塊兒。

雲大夫人拿着一本避火圖,非盯着讓她翻完,還把壓箱底的一件擺設給她看。

一開始,她還以為就是個玉雕的石榴,結果娘親告訴她能從中間打開,裏面是跟避火圖一樣大膽的雕刻。

她險些把這玩意兒給摔了。

雲大夫人笑得花枝亂顫,俯身在她耳邊說:“別害臊,知道一些,不至于懵懵懂懂傷了自己。再有記得把這東西新婚就放床頭,是好寓意呢。”

雲卿卿被說得躲在被窩裏裝自己睡着了,不管娘親怎麽推搡就是不動。

在雲家母女說悄悄話的時候,許鶴寧也被母親塞了一本冊子。

他不用翻開也知道是什麽,回到屋裏就丢一邊,實在沒有興趣看這些東西。

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他對男歡女愛上向來沒有心思,而且……他到底沒有想好要怎麽待雲卿卿,更多的是考慮到她并不是自願嫁自己。

許鶴寧把靴子一蹬,在臨時過夜的書房長榻上躺倒,仰面盯着帳頂,眼前卻又時不時閃過她燦然一笑的樣子。

他似煩躁地啧了聲,往裏一翻身,衣服也懶得換,直接就閉眼睡覺。

但是那個嬌氣包跟有預謀一樣,夜裏又入侵到他夢裏。

她朝着他笑,彎着的眼角盡是妩媚,十指芊芊,還是拽着他的袖子,嬌嬌地喊侯爺……

許鶴寧在睡夢中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

“快些,胭脂給補補,姑娘方才喝水了!”

“鳳冠呢,馬上就吉時了,姑爺該來迎親了!”

雲卿卿耳邊鬧哄哄的,眼前是不斷來來去去的丫鬟婆子,直轉得她兩眼發暈。

可不得發暈,她天沒亮就被喊起來淨身,然後就一直被折騰到現在。早飯吃了一口包子,到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她只喝了幾口水,要不是底子好,她都要懷疑自己可能就餓暈了。

她皺着眉頭暗自嘀咕,一個婆子就拉着她再去補妝了。

此時,外頭打探的人跑進來說姑爺已經進胡同,整個屋子的人就像開了鍋的水,雲卿卿戴上鳳冠先被拉去給長輩拜別。

望着眼眶紅紅的祖母和母親,她終于忍不住落淚,撲到兩人懷裏。

她被人拽着離開的,然後就被蒙上了紅蓋頭,在一片喜樂聲中,她被人扶到兄長寬闊的背後。

雲嘉玉自從昨日從書院回來就一直沉默寡言,心裏百般不願意妹妹嫁許鶴寧,可他沒有那個能力阻攔。

在背起妹妹的時候,他忍着難受說:“卿卿,哥哥會一直護着你。”

雲卿卿眼裏有淚,卻是彎眼一笑,點點頭說:“好,他要是讓我受委屈了,我就回家找哥哥幫我教訓他。”

之後,雲卿卿在緊張和饑餓中上花轎,拜堂,再被送入新房。

整個過程她都暈頭轉向,只知道自己被陌生的手掌牽引着。

新房裏也是吵鬧的,她坐在床沿,眼前有亮光傳來時,她才從那種茫然的狀态回神。

她随着光線擡頭,看見了眉眼深邃的許鶴寧,他今日一身吉服,即便不笑整個人都顯得特別柔和。

她目光有些怔怔的,不知是誰笑了聲,屋子裏緊跟着也響起幾聲低笑。

她反應過來,忙低頭。

許鶴寧沒想到蓋頭下的新娘會那麽大膽就擡頭看自己,還一看良久,在笑聲中,他今日一直略煩躁的心情變得平和了許多。

交杯酒,撒帳歌,一切都有序的進行着,直到一聲禮成,雲卿卿莫名是松了口氣。

許鶴寧不是京城人士,在新房觀禮的也不是許家家眷,多是跟雲家有來往的官夫人。她們的夫君今日到侯府喝酒,自然是要給她熱鬧賀一賀。

同樣因為和許家不熟悉,衆人在禮成後很快就退出新房,畢竟許鶴寧看起來也不是好相處的。

屋子裏一下就變得空空蕩蕩,雲卿卿沒有多少單獨和男子相處的經驗,一時有些窘迫不自在,細白地手指攥了攥裙面。

許鶴寧就坐在她身邊,低頭就看見她蜷縮的指頭,當然明白她的不自在。

他站起來,雲卿卿一激靈,緊張地跟着站起來,小臉上寫滿忐忑。

許鶴寧看着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那天還敢對他那樣笑,勾魂攝魄的,讓他昨晚還夢裏旖旎,今兒反倒又成兔子了。

他視線掃過她尖尖的下巴,再緩緩去看她的面容。

柔和的紅燭下,她五官精致無暇,大紅的顏色穿她身上實在是令人驚豔。

他眯了眯眼,她似乎是被他打量得不舒服,縮了縮脖子。

“嗤……”他低聲一笑,負手就要出門去。

不想和昨夜夢裏一樣場景出現了,他被她拽住了袖子。

他腳步一頓,回身看她,然而只看到她低垂的腦袋,沉默着不說話。

他琢磨了一下,說:“我是要出去陪客人。”

她以為自己要丢下她?

雲卿卿聞言受驚吓一樣就丢開手,小臉漲得通紅。

許鶴寧見她這樣,覺得自己是猜對了,正想告訴新婚夜他再怎麽樣,也不會丢下她一個人。

不想,她先擡起頭,手指頭絞着衣擺說:“我餓了,有吃的嗎……”

說罷,雲卿卿都想捂臉。

——好丢人,結婚後第一句話居然是要吃的!

許鶴寧整個人都懵了。

她說她怎麽了?餓了?!不是要留他?!

作者有話要說:雲卿卿:餓得快要昏古去~~

許鶴寧:老子是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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