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深深沒入車壁的箭頭,劇烈晃動的箭尾,許鶴寧在悶哼一聲後濺到眼前的血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雲卿卿完全反應不過來,甚至連被許鶴寧推開狠狠撞一下的疼都沒感覺到,雙眼直愣愣盯着他胳膊上裂開的口子。

“娘個西皮!”

許鶴寧瞥了眼傷口,在咒罵中單手撐地就翻身起來,一把抄起雲卿卿就往外沖。

馬車還在劇烈晃動,他剛才急着救她,沒去割斷拉車的繩子。馬中了箭,這會還撒蹄子發瘋,兩人再在這裏頭呆一會就得先被晃得摔斷骨頭。

雲卿卿在被他抱起來時終于回神,驚喊:“你的胳膊!”

許鶴寧根本沒把這點傷放眼裏,把她頭往胸膛上一按:“沒吓懵就抱緊點!”

上刻她耳邊還是他有力的心跳,下刻就是風聲,帶着街道上混亂的尖叫。

她後腦勺被他手掌護着,眼前一片暗色,耳力越發聰敏。

她腦海裏響起他剛才的話,發軟的雙手突然有了力氣,繞到他脖子後,十指相扣緊緊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這個時候她一定要冷靜,不能拖他後腿。

許鶴寧脖子一緊,低頭看到她毛茸茸的腦袋,扯了扯嘴角,終于能空出一只手抽出長劍。

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雲卿卿心髒都快要跳出胸口。

突來的羽箭卻在這個時候停止了,若不是一片斷箭和受傷侍衛的痛苦呻吟,仿佛沒有方才那一場亂戰。

陳魚握着刀臉色鐵青的喘氣,回頭就見到受傷的許鶴寧,連忙跑過去:“大當家,你沒事吧!”

許鶴寧一手穩穩托着雲卿卿,沉着臉搖頭。

側邊響起一片踏碎瓦片的腳步,一個少年手裏拽着個軟軟耷拉的人從二樓的屋頂躍下。

“大當家,讓他們跑了,只弄了一個下來。”

但是死了。

那具屍首被丢到許鶴寧腳下,是被割斷脖子,雙眼還大睜着沒有閉上,死相可怖。

許鶴寧要彎腰查看有無特征一類,身前的重量讓他猛然回神,又站直了。

他這還挂着個膽子沒兔子大的嬌氣包。

雲卿卿在這時動了動,好像是想下地來。

他一手按住她後腦勺不讓動,吩咐道:“你們仔細檢查一下,報到兵馬司那裏去。”

話落,他翻身就上了自己乖乖到跟前等待的黑馬,把雲卿卿也托放在馬背上,低低說了句抱好,勒住缰繩疾馳朝雲家去。

那些人既然撤了,說明有顧忌,不會再跟,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往前走。

可他是放下心了,被塞到馬背上的雲卿卿卻苦不堪言。剛才被他推開躲冷箭撞到的地方開始作疼,越是颠簸越是疼得厲害,她死死忍着,整張臉時紅時白。

明明不遠的路程此時漫長得讓雲卿卿産生懷疑,好幾回她都差點出聲讓他停下,等進了雲家大門,她終于受不住整個人一軟就往邊上倒。

許鶴寧正要下馬,被她歪到要掉下去的場面吓一大跳,忙把人給撈回懷裏。

“雲卿卿,你怎麽沒骨頭似的!”

他心有餘悸,低頭一看才發現她仰着的小臉煞白,那雙總是明亮的杏眸也緊緊閉着,額頭都是冷汗,連鬓角都打濕了。

“嬌氣包!”

許鶴寧這才意識到不對。

在他帶着慌亂的喊聲中,雲卿卿疼得直打抖,許鶴寧聽到她微弱一聲:“我疼……”

許鶴寧腦子懵了一下,喜氣洋洋迎出嫁姑娘回門的雲家緊跟着亂作一團。

**

“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哪裏來的賊子!”

雲老太爺聽聞經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上邊的茶杯跟着跳動幾下。

雲大老爺臉色十分不好看,眼角餘光掃了眼正包紮胳膊傷口的許鶴寧,吐出一口氣說道:“鶴寧你得罪什麽人了?”

得罪人?

許鶴寧掀起眼皮,嗤笑道:“這話雲侍郎不該問我。”

“你!”

雲大老爺被他頂撞得站了起來,一手指着他直抖。

“坐下。”雲老太爺閉眼,再睜開時神色平靜,“不是我讓鶴寧進京,別人找不到機會這樣暗算,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動他。”

許鶴寧在江海上稱霸,可到了陸地就跟斷了他一只胳膊沒兩樣,事事都受到掣肘。

雲老太爺平鋪直敘,先擔了一部分責任,許鶴寧帶着嘲諷弧度的嘴角慢慢抿直。

人也進京了,賜婚也受了,這個時候翻舊賬沒有意思。

真要說他開罪誰,也不是沒有。

江海上的利益讓多少人殺紅眼。

許鶴寧懶懶往椅子裏一靠道:“閣老,有兩封信和一個人,你得見見。”

**

雲卿卿覺得最近是真夠倒黴的。

莫名其妙嫁人了,莫名其妙被人算計,現在又莫名其妙遭遇刺殺,還把屁股再摔了一回。

這次摔得比上次更重,醫婆告訴她摔着尾椎骨,再重一些就得斷了。

她趴在床上,聽祖母和娘親在那裏仔細問後續恢複問題,許鶴寧在這個時候過來。

兩位長輩已經得知那批天殺的是沖着許鶴寧來的,見到他自然沒有好臉色。

他恍若不知兩人的遷怒,朝兩人見了禮,走到床邊打量雲卿卿。

只見她面龐浮着些許青白色,雙眼也沒什麽精神,眼神黯淡,在跟他對視時還閃爍着躲了一下。

“還疼嗎?傷哪兒了?”

他彎腰,湊前去。

閨房都是她的氣息,帶着花香一般淡淡的甜,一方帷帳內那香味越發濃郁,沁人心脾。

雲卿卿聞言神色古怪,欲言又止,傷哪裏到底說不出口,索性撇過頭不看他。

她細細回想過。在他沖進馬車救自己的前她就磕了一下腰後,後來他為了躲避冷箭護她,她歪倒一下,應該是那個時候又撞一回,雪上加霜了。

她撇過頭,許鶴寧眼神沉了沉,扭頭見雲家兩位當家主母冷冷看自己,心髒莫名收縮,目光亦冷了下去。

他知道雲家人都怪自己,讓雲卿卿陷入危險,還傷着了。

左右是不歡迎他的,但他從來就是不順人心意的人,在冷眼相待中反倒走到邊上拖過一把椅子,咚一下放床前,就那麽大刀闊斧坐下。

氣勢淩厲得他像是要上戰場一般。

雲老夫人和雲大夫人都倒吸口氣,是被他的态度氣的。

雲卿卿聽到動靜,察覺到不對,轉頭就看到許鶴寧冷着臉坐在床邊,再探頭往外看,見到祖母和娘親眼裏的不滿。

她心中一動,霎時就想明白是長輩遷怒他。他不傻,自然是察覺到,那匪裏匪氣的性子多半又上頭了。

“祖母,娘,你們快去歇歇,我沒事了。侯爺在這兒,你們放心。”

她想也沒想,第一反應是支走長輩。

她可拉不住許鶴寧的脾氣,真鬧起來,大家臉面都挂不住。何況,那些刺殺的人又不是他讓來的。

他挺無辜。

雲老夫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雲卿卿就投去可憐巴巴的目光,看得雲老夫人一顆心都軟了。(?°???°)?最(?°???°)?帥(?°???°)?最高(?°???°)?的(?°???°)?侯(?°???°)?哥(?°???°)?整(?°???°)?理(?°???°)?

“好好好,我們走。”

雲老夫人到底是不忍拒絕孫女,真給許鶴寧沒臉,退一步離開了。

許鶴寧見人走了,臉色仍舊沒有緩和。雲卿卿怕他追問,又把臉撇向牆,卻叫他看得心裏憋出一股火氣。

“雲卿卿,是我連累你。”他咬咬牙,用盡量柔和的聲調認下這場事故。

趴着的少女沒動。

他拳頭猛一下攥緊,發出咔嚓作響的聲音。

他跟誰低過頭?也就是只有這個嬌氣又狡詐的雲姑娘,讓他被下了蠱似的,一次次忍着脾氣。

罷,從頭到尾,人也沒正眼看過他,沒得讓自己那麽憋屈!

許鶴寧站起身,擡腳就要走。他知道自己就是個水寇,在她們眼中哪哪都刻着窮兇極惡四字,那他也不必要再當哄人的傻子角色。

就在他邁步那刻,一只細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擡腳的步伐停頓,側頭就見到她把臉埋在枕頭裏,悶悶的聲音在這小片空間中響起。

“……我摔着屁股了。”

好丢臉啊。

雲卿卿臉頰滾燙一片。許鶴寧愣了半天,詫異掃向在錦被上隆起的圓潤弧度。

所以,她是摔着不好說的地方,害臊不想面對自己?

許鶴寧那顆充滿陰戾的心就照進來一束光。

他低頭看了眼她松開還藏進被子裏的手,眼底蕩漾起一片笑意:“嗯,我去給你買豆腦。你剛才不是想吃?”

床上的人沒有回話,他翹翹嘴角,往外走。走了兩步,身後又響起她的聲音:“要鹹的。”

啧,還挑嘴。

嬌氣!

作者有話要說:許鶴寧:我許鶴寧今日就是走,就是再被人刺殺,也不呆在這雲家!嗯——我就是去買碗豆花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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