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好好的回門宴意外不斷,雲老太爺黑着臉來到官房前,目光銳利一掃衆人,是真的動氣了。

“你們是還想跟茅坑作伴,當塊臭石頭是不是!都給老夫滾過來!”

老人拂袖離去,霍二一堆的幾人手忙腳亂去扶起挂彩的兄弟,許鶴寧神色淡淡,雲嘉玉朝幾人都呸一口,率先跟上老人的步伐。

一衆小輩就被喊到一處宴息室,交代經過。

也好在今日來的都是沾親帶故的,下人又反應得快,沒等鬧開就先報上來,外頭暫時沒人察覺。

雲老太爺聽了經過,都氣笑了。

他居然不知道自家二孫女在外邊還有美名,霍二這些纨绔個個都盯着看呢,所謂的吞不了好肉,瞅兩眼都不虧。

老人一拍桌子,伸手在虛空中重重點了點幾人,警告意味十足,最後視線落在長孫頭上:“你等客人走了給我跪祠堂去!每回沖動都有你!”

書都讀狗肚子去了。

雲嘉玉那個憋屈,垂頭應是。

“閣老,後面的亂子說到底是我惹出來的,是我不穩重在先。”許鶴寧在這檔口開口。

“你不用給他求情!在朝為官的人,說動手就動手,不知遇事要三思嗎?!”

“欺我的人,不用三思。”

許鶴寧身姿筆直頂了回去,雲老太爺一愣。

欺他的人,他的人?!

他倒是會護短,這話說得孫女嫁出去跟他們雲家人都沒了關系一樣。

雲老太爺再度氣笑了,偏偏那股氣被他一句話鬧得凝聚不起來,想要再罵兩句都忘了詞。

何況許鶴寧身份跟這些沒入仕的毛頭小子不一樣,好歹是堂堂禦封的侯爺,委實不能太過落他面子。

“霍二,你一會自己去你給老子解釋。來人給他喊郎中,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雲老太爺這大家長丢下一句話揚長而去,霍二都快哭了,可憐巴巴去看許鶴寧。

收到求助目光的許鶴寧撩了撩眼皮,漫不經心轉身說:“你就說我讓打的。”

霍二聞言眼眶都濕了,腦子一熱朝許鶴寧喊:“侯爺,您以後就是我親兄長!”

跨出門檻的許鶴寧差點要被絆倒,誰他娘要個腦子有疾的弟弟。

可不待他回頭罵人,就看到一道纖細的影子擋在跟前,俏麗的海棠色,比陽光都要明媚。

他怔了一下,見到雲卿卿忍着疼的小臉。

“你……”

“許侯爺,您今年貴庚?!”

他一句你怎麽來了還沒出口,就聽到她冷冷地問。

雲嘉玉正好從裏頭出來,被妹妹也劈頭蓋臉的嘲諷:“雲嘉玉,你三月過的是八歲的生辰吧!”

居然一言不合又跟人動手,上次祠堂沒跪夠還是怎麽着?

雲卿卿知道他們是維護她,既感動又生氣,別人傷了就傷了,就不怕把自己也傷了嗎?

兩爺們被她堵得沒吱聲。她再冷眼一掃,許鶴寧胳膊上包紮的棉布隐隐滲出血絲來。

她咬咬牙,讓婆子扶着艱難一步一步要往屋裏去,還瞪了許鶴寧一眼:“進來!看看你傷口!”

許鶴寧望着她蒼白的臉,額頭還挂冷汗,心裏有根弦被撥動,指尖都跟着一顫。

他突然彎腰,一把就将跟前的人打橫抱起。

雲卿卿被他吓得低呼,他反倒笑了,低低地笑聲從胸膛間傳出,在她耳畔震蕩。

“雲卿卿,我今年二十有一。”

他愉悅地聲音從頭頂傳來,雲卿卿怔愣片刻,随後抿抿嘴角,唇邊有抹淺淺的笑。

就他能厚臉皮真能一本正經地說年紀,不對,一點也不正經。正經人哪裏會匪裏匪氣,把她抱着就走,跟搶壓寨夫人似的。

夫人二字閃現過她的腦海,被動依偎着的那片胸膛讓她覺得滾燙,臉頰悄悄爬上一抹粉色。

許鶴寧低笑着,第二回領教她嘴皮子的本事,上一次是在寺廟裏,還把扇子砸他臉上。

他發現了,她其實有點彪悍。

兩人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雲嘉玉嚴肅的眉眼慢慢變得柔和,随後無奈笑笑。

他倒想回到八歲,自己寵着長大的妹妹還會在身後,還會軟軟地朝自己喊哥哥。

如今……妹大不由兄,瞧瞧那兇樣。

雲嘉玉擡頭看看破開雲層的陽光,搖頭笑着走了,心裏同時還有個念頭冒出來,許鶴寧似乎也不是那麽不堪。

打鬧一場,許鶴寧的傷口裂開了,在撐起身子飛出去踹人時掙開的。

雲卿卿被他送回榻上,他若無旁人地就坐在床邊自己解衣服重新包紮。

偷襲的箭頭沒有淬毒,避得還算及時,胳膊就是被刮出一到長口子,皮肉之傷。

受傷于他來說是常事,他沒把這點小傷放眼裏。

雲卿卿趴在他身後,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了幾眼,視線在他結實的背後打個轉,忙又撇過頭。

他看着身形修長,有股讀書人的俊儒,這解了衣裳,才知道那一身皮肉內藏了勁,每一道弧度都帶有讓人心跳的力量。

寬肩窄腰的,雲卿卿居然覺得好看得很。

她為自己那些不矜持的想法鬧得臉紅,在出格的想法中還嘗到些許刺激,讓她忍不住抿唇笑。像偷到糖的孩子,獨自竊喜。

雖然幾位小輩在後頭打了一架,但前頭絲毫沒有影響。許鶴寧回席位的時候正好擺飯,除去霍二和他那表弟,其他人都在。

許鶴寧随意坐下,正好是在雲嘉玉身邊。

少年斜斜看他一眼,端起茶杯在唇邊抿了口,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霍二挨打的李姓表弟是霍老夫人娘家那邊的人,在宮裏當過伴讀,不知得罪誰被整過,伴讀的事情也黃了。家裏長輩在大理寺任個五品官兒。”

雲嘉玉聲調閑淡,就跟在說家常似的。

許鶴寧心中一動,明白是在給他提點,讓他知道對方的背景。

他端起茶杯,輕輕碰了碰雲嘉玉放回桌面的杯子,承了這個情。惹得少年人嗤笑,扭過頭看別處。

最後還是扭回頭跟他多說了兩句:“我總感覺事情碰巧,怎麽回回都是我聽到那些混賬話呢?”

雲嘉玉說到後邊,聲音極低,許鶴寧淡淡的神色緊跟着變得凝重。

賓客滿堂,雲卿卿還是忍着疼去露了臉,給各家長輩問安。

她平素在長輩們眼中就是安安靜靜的乖巧孩子,這會疼得臉色發白,叫人看着心尖都要發軟,噓寒問暖咒罵那些個刺殺者,氣氛比剛才還要熱鬧。

闵芷夕誤會霍二為她出頭,哭了一場,這會還鼓着臉生悶氣,不看雲卿卿。

雲卿卿覺得自己是真冤,許鶴寧後來說了經過,霍二那分明是害怕被他再打掉牙才臨陣倒戈的。

她坐下琢磨了片刻,等長輩注意力不落在身上了,才讓丫鬟去跟闵芷夕說讓屈就來一下。

闵芷夕還以為她要找後賬,戰戰栗栗地挪步子。

“我派人給大姐夫請示過了,讓人帶你到你霍表哥在的宴息室,他手傷着,估計郎中還在。”

她暗自好笑,禮尚往來還先前闵芷夕探病的情。

表兄妹,又不是單獨相處,過去看看外人也不會說什麽。

闵芷夕雙眼一亮,轉身就要走,邁出一步後眼裏閃過一絲複雜,回頭再看她。

雲卿卿淡淡笑着,神色再柔婉不過,一雙水杏眼清澈若泉。闵芷夕發現,雲卿卿不生氣時氣質似是四月枝頭的紫玉蘭,豔中帶雅,十分動人。

嗯,霍表哥雖然纨绔,但眼光确實不錯!

闵芷夕想着,還是氣鼓鼓走了。

此時霍二手已經包紮好,主要是有一拳頭沒揮準,砸地上,好在沒傷到骨頭。

被他反戈的李家少爺李景輝也在屋子裏,兩人沒法見人,就在這兒吃飯,他從頭到尾都呲牙滿臉怒氣瞪着叛徒。

霍二一開始還覺得自己挺不地道,可一想到許鶴寧……好歹人那麽講義氣,幫他免了父親的責罰,比這個害自己差點丢性命的纨绔強多了!

他當即暗中決定,以後少點跟纨绔走一塊!

兩人各種有心思地用飯,闵芷夕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少女心思不敢表現太過明顯,斟茶倒水的十分殷勤。

霍二見自小一塊長大的表妹心疼自己,心裏也受用,想到剛才的決心,他神色極認真地跟小表妹說:“夕妹妹,表哥以後都不會讓你們擔心了,我回去就用功讀書!我要向肅遠侯看齊!”

闵芷夕幫他布菜的手一頓,眼眶霎時發紅,差點又要哭了。

——她表哥就那麽喜歡雲卿卿嗎?居然還要效仿肅遠侯那個水寇。

“表哥,你清醒一點!”小姑娘站起身委屈朝他喊。

霍二鄭重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闵芷夕再度哇一聲,扭頭哭着跑走了。她和雲卿卿不共戴天!

“阿嚏!”正準備回屋再歇歇的雲卿卿鼻子一癢。

她着涼了?

而把表兄妹說話都聽在耳中的李景輝眼神陰鸷,不知在心中盤算什麽,暗暗咬了牙。

**

雲卿卿摔傷,在宴席散了後跟娘親和祖母說會體己,就準備早些回侯府,不想讓長輩們看着老是擔憂傷感。

許鶴寧是從雲老太爺書房過來的,得知她的打算,當着岳母的面就将人給抱起來,要送到馬車上去,把她鬧了個大紅臉。

兩人相處看着十分融洽,雲大夫人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感慨,送女兒到垂花門,不舍地囑咐道:“記住娘說的那些話,有些時候不能縱着!”

雲卿卿臉上溫度好不容易褪下來,被娘親有所指的話鬧得又在發熱。

什麽縱不縱的,兩人都沒到那一步!她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提沒有圓房,結果她和娘親說那會話,總愛交代她不能由得許鶴寧年輕力壯的胡來,會虧損身子。

許鶴寧可不知母女間說了這些,只當是岳母在旁敲側擊警告自己,眼角一挑,把人給塞到馬車裏。

“你不騎馬嗎?”雲卿卿躺好,見到他也彎腰鑽進來。

許鶴寧身形高大,馬車因為他變得逼仄了許多,她便想着往邊上挪挪,卻被他長臂一伸按在遠處。

他手心滾燙。

從刺殺到現在,她發現許鶴寧跟自己的關系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明明連同床共枕時都不見的親密,今日頻頻上演。

說實在的,她心裏是有些慌亂,還有小小的無措。

她沒有這種和男子相處的經驗。

許鶴寧見她不動了,看向被風撩起的紗簾,慢悠悠地說:“怕你再碰着,一會岳母大人又得拿話提點我。”

一束陽光從簾子縫隙鑽了進來,許鶴寧側頭說話時還勾着嘴角笑笑,落在他眼裏的陽光仿佛在剎那盛放,連眸光都染了風流。

雲卿卿在一瞥中垂眸,心髒好像多跳了一拍。

許鶴寧本就在注視她一舉一動,在她扭頭的動作中品出一種跟落荒而逃相似的味道。

她在緊張?

跟他共乘有什麽好緊張的,要是她頭上能長兩長耳朵,眼下這個樣子就十足是受驚警惕的兔子了。

想至此,他嗤笑一聲。他又不是專吃兔子的大灰狼!

許鶴寧也不揭穿她,兩腳一伸,把手枕腦後,悠閑地閉目養神。

雲卿卿心頭莫名就松口氣。

沉默一路,馬車嘚嘚走過鬧市,穿過種着楊柳的胡同,侯府便在眼前了。

車子直接到垂花門,許鶴寧仍舊把雲卿卿抱下馬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候在那兒,見他高興地喊:“大當家!你猜誰來了!”

誰來了?

許鶴寧懶得猜,邊邁步邊道:“誰。”

那少年眼裏都是興奮,聲音都拔高了一度:“你晴妹妹進京來了。”

情妹妹?雲卿卿在他懷裏聽得真真的,不自知皺了眉。

他腳步聞聲而停,錯愕又詫異,以為聽錯了,追問:“誰?”

雲卿卿拳頭緩緩攥緊:哦,敢情還有好幾個。

許鶴寧在話出口後猛然察覺不對,一低頭,果然對上她審視的目光。

迎着那道目光,他心裏亂了一下。

——他娘的,破名字要惹事。

但他清請白白,沒什麽好心虛要去多解釋的。

許鶴寧和她對視,在她不退避的目光中卻喉結一滾,剛才那點硬氣就化作壓低的聲音:“雲卿卿,不是你想的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許鶴寧:大老爺們死活硬邦的!說不解釋就不解釋!

雲卿卿:哦。

許·秒慫·臉疼·鶴寧:媳婦,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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