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甕中捉鼈
日子到了,當天夜裏便要出去。游兒幹脆從起來就整個人恍恍惚惚,一口早飯差點喂進鼻子裏,手也不住地打顫。蘇施趕緊挽住她,說道:“游兒!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游兒撲進蘇施懷裏崩潰大哭:“阿施,我雖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也曉得你這條命都背在我身上!阿施,我怕,我怕啊!我怕盡了力卻救不得你,更怕自己心太慌把事給搞砸了!我實在怕死了!若是你有個什麽不測,我只怕要自責一輩子!”
蘇施聽着忍不住也哭了,擡起她的小臉輕輕撫着說道:“好游兒,別難受!我此生除了父母還從未對誰在乎,我也以為不會再有放在心上的人。但是後來,遇見了你。你待我如何我豈不清楚?便是塊石頭也教你捂熱了!都到此刻了也不瞞你:早先我撞破了人家的秘密,這府裏有人打我的主意。只怕,我爹娘的死跟那人也脫不了關系。總之,這李府絕不敢呆了。其他人我哪裏能說?只有你啊,只有你了!游兒,我只信你!”
游兒摟了蘇施的肩膀,咬着自己的手背流淚。又聽蘇施嘆氣:“我也知這回千難萬險,也不知幾成勝算。也罷,事成我幸,不成我命,就看老天開不開眼!你有這番心意我已十分感激,往後又怎能怪你?”
說罷兩人抱成一團,不敢放聲便低低地哭上半天。
這天夜裏三更,雲遮霧掩,月色朦胧。
除了廊檐的燈籠還醒着,李府其他事物如同往常一般都歇下了,各間屋裏一片漆黑。上夜的奴才房裏才零零星星點了燭火,影影綽綽地閃着,偶爾放大個人影映在門窗上,卻是張牙舞爪,仿佛是個前來索命的厲鬼。
不知哪裏起的風竟頗有分量,刮得竹林嘩嘩的響,像是一群孤魂在盤旋嚎叫,聽得人毛骨悚然,涼意頓生。夜霧彌漫下,再間或傳來幾聲烏鴉的叫喚,更把個李府襯得陰陰森森,仿佛是座巨大的墳墓。
游兒與蘇施房裏早熄了燈,此刻游兒先探出頭來左右瞧了兩遍,才扯上蘇施輕輕阖上門出去,倆人都穿着軟底小鞋,悄悄摸摸不敢鬧出動靜。
頌臣的屋子在樓下轉角,馮叔當時正卧在門口守着,聽見上頭門板“咯吱”一聲微響,他已經心下了然,不禁感嘆道:“何苦來?白費這許多心思,到底還是自投羅網!”他也不動,翻了個身便繼續睡去。
下了樓,游兒拉着蘇施忙不疊地往前院走。卻只見風聲陣陣,樹葉低吟,沒有一個人影,就連看家護院的幾條狗也沒放出來,更沒聽見它們亂叫。一路逃下來,李府詭異的安靜,一切都好似睡得過分熟了。游兒着急得幾乎要飛跑起來,蘇施任她帶着疾走,卻沒來由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今夜只怕走不了了。
事實證明,她着實走不了——李鶴山謀算半年,費盡心機逼她入套,她一舉一動他了如指掌,再加上此刻布下了天羅地網專候着蘇施這只黃鹂,她以為,她還能逃得了!
不一會兒,倆人到了那處竹叢。一路走來雖十分不安,如今到了這最後一步蘇施也略略松了口氣——出了這裏,便是自由。
游兒與蘇施話別,兩人依依不舍抱在一起,蘇施說道:“今日如願,全靠你盡心幫助,我蘇施畢生銘記你的恩德”。游兒又十分傷懷,說道:“什麽恩德不恩德的?我這麽做是心甘情願。自打遇見你第一回,我便喜歡你,誠心誠意當你是親姐姐。謝不謝的話就再別說了,我只盼你日後過得舒心,別叫我挂念。有生之年若有緣能再見上一面,我便知足了。”
蘇施答道:“怎就不會?我定再來尋你。”
這話說的半點不錯——五年後蘇施來見游兒,卻是不為敘舊,只為報仇。那樁血債便是此刻埋下的。
話畢,游兒趕緊催着蘇施說:“阿施,你快走吧。不敢耽誤了”。蘇施拿回游兒手裏的小包裹往身上一挂,便要俯身去鑽出牆外。游兒卻長了個心眼,按住阿施,說道:“你且等等,讓我先出去探探,保險了喊,你再跟來”。
蘇施見游兒如此為自己着想,心裏翻江倒海的更是感動。
游兒紮緊裙擺,彎下腰跪在地上便爬去。到了洞口,她回頭沖蘇施一笑,此時薄霧消散,月華如水,游兒的笑靥竟如同款款開在夜色裏的蓮花,蘇施素來知她豔若桃李,卻不想聖潔純淨處也如此驚豔逼人!
這笑太好看,幾乎讓她晃了神。
日後蘇施才知道,那是游兒此生給自己的最後一個笑,也是游兒最後一次由衷的歡喜。那夜之後,這個用全部溫度暖化了蘇施的丫頭,卻遭遇了此生她熬不過的漫漫嚴冬,再也暖不了她自己。
游兒出去了!
游兒站起來拍了身上的土!
蘇施焦急地等着牆外的回音,卻沒有絲毫動靜。她禁不住起了疑,想自己鑽出去,就在這時,牆外面有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只聽一句便叫她整顆心掉進了冰窟窿——游兒親娘說道:“乖女兒,我還以為你心軟放了她呢,原來還是帶來了!”
不見游兒吭聲,蘇施聽雲嫂又說道:“也好,也好,老爺已經允了,這事一成,你便是頌臣的姨太太,再錯不了的!”
蘇施心頭泛起狂躁的煞氣,一顆心被戳得千瘡百孔,氣得雙眼發直,恨不能殺将出去零刀剁了牆外的人。
好,好,你真好!游兒!雲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雲嫂陰毒、不檢點,但蘇施以為游兒單純、不谙世事,所以才将性命托付于她,哪裏知道她竟也是串通一氣,口蜜腹劍!
這就是游兒啊!平素看起來最天真無害,卻輕易把自己騙得團團轉的游兒!
方才還口口聲聲姐妹情深,轉身就賣了自己的游兒!
明知道自己逃不了就是個死,還堵了所有出路的游兒!
這哪裏是那個百般體貼的丫頭?她明明就是自己被窩裏的一條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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