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失約

在樓下，葉亨達走進客廳，沈秋蘭迎上去替他脫下外套：“晚飯吃了吧？”

“早就吃了。這麽晚了，你怎麽還等在這裏？嘉嘉呢？”

“睡了。”

“睡了？剛剛我從湖對面看過來，她的房間還亮着燈。”

“現在滅了。”

“那應該剛躺下，我去看看。”

葉亨達要上樓梯，被沈秋蘭一把拽住：“別去。她飛機上一夜沒睡，這會兒你還讓不讓她休息了？她反正回來了，又不會馬上走，還怕沒有看的機會嗎？”

他收回腳步。

她又推着他往餐廳走：“走走走，我給你準備了夜宵，去吃點兒吧。吃完去看看阿晟。”

“阿晟還沒有睡嗎？”

“他一直吵着要爸爸呢！”

夜宵是蟲草小米粥。

沈秋蘭給他盛了一碗，又端出兩個精致的碟子，一碟腐乳一碟鹽炒青豆。“方峰找着了嗎？”

“沒有。”葉亨達眉頭緊鎖。

“他會去哪兒呢？”

“小趙帶着民工分散在各個醫院門口蹲點，一定逮得住他。”

“民工？醫院？這是怎麽回事兒？”

“我跟他們談判，告訴他們，只要抓到方峰，工錢一分不少還多發一個月。方峰老婆快要生了，這小子肯定躲在醫院附近。幸虧民工人多，每個醫院都有人守着呢。”

“妙呀！這法子誰想出來的？”

“除了我，還能有誰？”

沈秋蘭撲哧一聲笑了，伸出蘭花指在葉亨達雙肩上推拿，一邊舌燦蘭花，把葉亨達誇得飛上了天。

葉嘉睡得沉，一覺醒來就好像前一分鐘才睡下去的，但是已經第二天早上七點了。她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下樓先到玄關一看，葉亨達的鞋子已經不見了。

齊管家過來問道：“葉嘉小姐，早飯想吃什麽？”

“随便。我爸在嗎？”

“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兒了？”葉嘉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回家又出門，他竟也不曾來看自己。

“說是公司有事，匆匆忙忙走的。”

齊管家進廚房端了一壺熱茶，一盤面包，一碗燕麥粥，一碟煎蛋，幾樣小菜出來。全都用銀色器皿裝着，連餐盤都是銀光閃爍，在晨曦之中歡快跳動。

葉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在心裏對自己說：“答應過媽媽的，要快樂。”

她捧起茶杯啜飲一口，看着齊管家，問道：“昨晚你一直在這裏嗎？”

“是的，葉嘉小姐。”

“我爸回來以後，問起過我嗎？”她眼裏露出幾縷期許。

齊管家側過視線，道：“先生……本來想去看您的，但是怕您已經睡了，就沒有去。”

“哦。”葉嘉低下頭去喝茶。滿心期待的生日之約，最終竟是這麽一個結局。

齊管家忙說：“葉嘉小姐，您回家來，先生其實心裏很高興的。”

葉嘉擡起頭，看了看齊管家，笑道：“我是不是把傷心都寫到臉上了？所以連你也看出來了。”

齊管家笑了，她知道葉嘉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子。

院子裏傳來突突的馬達聲，一輛摩托車夾裹着風塵停在門外。

安大荃送妹妹來上班，他取下頭盔，顫動的發絲在日光下閃耀金光，一身普通的連帽T恤套在他的大身板上略顯緊繃，一下子便賦予了極具動感魅力的靈魂。

小胡探出頭來，花癡一般看着這一幅誘人圖景，嘆道：“在一個單身了很久的女性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引誘，真的合适嗎？”

齊管家皺着眉頭看了看她，轉身進了廚房。

葉嘉對小胡輕聲道：“不要亂說話。齊管家老公出車禍以後多年沒有再嫁，單身了很久呢。”

小胡吐了吐舌頭。

安小芸從後門進來，進更衣室換了套裝，系上圍裙，走進廚房。

齊管家正在收拾餐盤，安小芸忙接過去：“我來吧。”

洗好碗碟，她從冰櫃裏取出面團、牛油和奶油。

齊管家說：“又做巧克力提子松餅？”

“嗯，阿晟最喜歡吃這個了。”

“章老師也喜歡吃。”齊管家打趣道。

安小芸不敢看她，咬着嘴唇偷偷笑。

“那你就多做一點吧，太太約了人打麻将。”齊管家吩咐道。

“好的。”

把松餅送進烤箱，調好時間，安小芸上樓準備看看葉嘉有什麽需要。

但是葉嘉不在房裏。

她聽到從四樓傳出琴聲，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架h形海倫牌鋼琴，即使年代已久，依然音準優良，音質上乘。平時沒有人彈奏它，安小芸雖然很渴望，但是從來不敢去碰。

葉嘉坐在鋼琴前，背對着她。她聽得出葉嘉很久沒彈琴了，曲調稍顯滞澀。

她輕悄悄地走近去，才發現葉嘉不是生疏于指法，而是她的心思根本沒有在琴上，兩眼無神，面容落寞，顯然在發呆。

安小芸在一旁站了很久，葉嘉才發覺，笑道：“這是我媽的琴。”

“你不在的時候，沒人碰這琴。”

“因為沒人會彈。”葉嘉笑道。沈秋蘭是個只知道塗脂抹粉、搓麻打牌的女人，阿晟到處玩鬧，父親會是會但是根本沒有心思。

“我會一點。”安小芸笑道。她為了通過幼兒教師資格考試，學了一點點琴譜，但只是停留在理論上，實踐水平不高。“其實我平時很想彈彈，但是怕先生罵，所以從來不敢。”她面對葉嘉，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

“怕什麽？來。”她拉了安小芸坐下。兩人合奏一曲安眠曲，這正是葉嘉最喜歡的一支曲子之一。

叮叮咚咚的悅耳琴聲繞梁而走，如一朵輕輕的雲彩飄出房間，飄向四面八方。可惜，在一樓遇上了一陣稀裏嘩啦的麻将之聲，被撞得粉碎。

安小芸也聽到了，不得已起身道：“太太約的人到了，我下樓去擺茶點。”

葉嘉也被這煩人的聲音攪擾了心思，破壞了意境，只得作罷，便想要去湖邊走走，尋個清靜。

經過一樓小會客廳的時候，因為房門虛掩，麻将之聲更大，裏面的說話之聲也一句一句飄進了耳朵。

“秋蘭，你那個女兒，回來了？”

“嗯。樓上睡着呢。”

“還睡着？都幾點了。”

“倒時差。”

“什麽時候走啊？”

“不走了。畢業了。”

“那……一直呆家裏？”

“還能怎麽着？”

“聽說可不是個軟柿子。”

“哼！”

“要我說，也不一定一直賴在這兒。”

“什麽？”

“女孩子嘛，總要嫁人的。”

“畢竟還小。”

“可以先談起來嘛。否則啊，精力旺盛又閑來無事，小心跟你找碴。”

“說的也是。”

“而且你還得幫她一把。要是個配得上的人家才好。”

“我才不想瞎操心，替別人作嫁衣裳。”

“你想啊，嫁去那樣的人家，自然就不會貪圖阿晟的財産。但要是個窮小子，那還不巴巴地趕着倒插門嗎？”

“後媽難當，我就是對她再好，她也領不了這份情。”

葉嘉不想再聽，快步走向大門，經過廚房的時候，聽到裏面傳出安小芸的聲音：“這生日蛋糕怎麽辦？我去問問葉嘉小姐。”

她一邊說一邊出來，正好撞見葉嘉。

“蛋糕扔了吧。”她的聲音十分淡漠，盡管當初訂購蛋糕的時候，她花了數個小時與商家溝通材質與裱花。

“可……”安小芸看着葉嘉，心疼卻又無可奈何。

小會客廳裏的聲音戛然而止，裏面的人朝門外探頭探腦。

葉嘉放大了聲音道：“我去市區逛街，李叔送我一程。”

她坐進老李的車，老李問：“去哪兒？葉嘉小姐。”

“黃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