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她已經忘記了

十七歲的時候,周淮易回國,跟着恩師林安老先生拍《雲湖故人》,也就是他的處女作。

那時候,他的目标還是進入紐約大學提斯克藝術學院學習電影,遇到林安,确實是意料之外的。國內大師級的導演很多,林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國際上也很有知名度。

他高中時候和幾個朋友一同報名參加了國際青年攝影大賽,林安,是評委之一。

這種比賽,一般是見不到評委本人的,只消安心等待最後結果就好。把作品上傳之後,他就沒再管過。

某個早晨,他還在搗鼓攝影機的時候,接到一個越洋電話,對方沒有任何自我介紹,一來就問:“你是周淮易?”

自我保護意識使然,周淮易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問:“你是誰?”

“林安。”

“啊,然後呢?”滿不在意地拿着相機湊到眼前,按下快門,又調出剛剛拍的照片,查看效果,拍得不錯,點點頭,繼續看窗外找景。

“做我的弟子,如何?”有些蒼老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散在空氣中,久久回響。

周淮易沒料到會是這麽一出,動作頓了頓,随即恢複如常:“為什麽是我?”

“我看了你導的短片,不錯,是個可塑之才,但火候還欠缺,不過無礙,跟着我,我一樣一樣交給你。”

把相機擱到書桌上,輕輕一躍,坐到窗臺上,周淮易輕笑:“我想去提斯克。”

那邊的人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拒絕,不慌不忙地說明看法:“這種東西,學一千遍不如親自上手搞一遍,你想念藝術學院,國內好的大學多得是。”

周淮易不說話,抿着唇思量那句話的可行性。

林安又道:“這樣,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還是這個時間,林安的弟子和提斯克的學生這兩個身份,你選擇一個。”

周淮易垂着眼睑,視線固定在地板上的一堆攝影教材上:“我憑什麽相信你就是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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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人朗聲大笑,聲音也揚上來一些:“如果是這個顧慮,小子,大可以放心,你同意之後,我親自飛美國,帶你回國如何?”

彼時,十五歲的周淮易,心裏已經有了答案,看到一邊的微型三角支架,便伸過手去,拿在手裏把玩:“不必,下個月,我會回中國,約個地方見面吧。”

“不錯,是個果決的小子,我在上海,具體地方,到了再聯系。”

“好。”

說做就做,趁着回國看爺爺奶奶的時候,周淮易又撥通那個電話,确實在上海某家咖啡廳安靜的角落,看到那位已經兩鬓斑白的老先生。

那天,他們聊了很多,具體內容,周淮易已經記不清了。

林安有意到美國去看病,也就沒有讓周淮易回來,而是在兩天後,收拾了行李,帶了幾個靠得住的工作人員,和他一同前往美國。

兩年時間,周淮易除了去學校的時間,幾乎都是和林老一起度過的。

老先生很“慷慨”,怕是覺得年紀大了,着急把自己的畢生經驗傳授給小徒弟,因而對周淮易的要求也嚴格一些。

周淮易悟性很高,又是不怕吃苦的性子,進步飛快,在他高中畢業那天,林老二話沒說,直接讓人到高中門口去把那孩子接到機場。

“淮易,該讓他們看看你的本事了!”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望着候機大廳外面起飛降落的飛機,目光熠熠。

周淮易沒有拒絕,而是順着林老看的方向看,輕輕點頭:“我知道。”

“光知道還不行,得能做到。”

“能!”語氣堅定至極,一如當初他在電話裏一口應下老人的提議那樣。

然後,回國,緊鑼密鼓地開始拍攝,将恩師教的東西悉數運用其中,師徒合力,成就了《雲湖故人》,那一年的大小獎項,幾乎被那一部戲包攬。

閑下來,除了照顧腿腳不便的林老,他腦子裏,大概都是那幾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了,還有……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找了個日子,把已經高考完閑在家裏無所事事的韓岩和淩奈約出來,到高中部去看望還在苦苦掙紮的準高三人物——唐澤。

那小子比他們要小兩歲,書讀早了,才十五歲就要升高三,到底還帶着那個年紀孩子的愛玩天性,見了面也是拉着他們一頓抱怨,直言受不了那苦不堪言的高三煉獄。

四個人湊在一起,除了談天說地,就是打牌喝酒了。

韓岩胡謅了一個理由,和唐澤的班主任請了假,帶着三人就要往酒吧去。

周淮易笑笑,和人擺擺手:“你們先走,我還有事兒,晚點到。”

唐澤看他一眼,不滿地朝他的肩膀揮了一記拳:“怎麽地?我都逃課出來給你接風洗塵了,你還不給面子了?”

“少來,回來就聚過了。”擡起腳,不客氣地對着那人的小腿就是一腳。

唐澤誇張地捂着小腿跳了幾下:“大明星打人啦!還有沒有人管了?”

韓岩坐在路邊的石椅上,看着他們打鬧,又想到什麽一樣,把還在挑釁的唐家孩子拉到一邊,揚揚下巴:“初中部的放學了。”

淩奈明白過來,推推好友的胳膊:“去國外那麽多年,還記着呢?你那小女朋友現在過得可滋潤,哪還記得起你?”

唐澤搭腔:“是啊,那時候見面還會打招呼,小王八蛋,翻臉不認人了。”

周淮易搖頭,沒再搭理他們,兀自朝緩緩打開的校門走去。

沒有進去,他就站在門邊等,過路的人有認出他來的,指着他喊了幾句:“你是不是……”

“不是!”

“……”想來大屏幕上的人不會輕易出現在身邊,圍觀一陣,又各忙各的去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最不喜歡在學校呆着,放了學就三五個一夥有說有笑的離開,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校門口又變得冷清了。

想來也不會那麽容易遇到,周淮易再站了幾分鐘,輕嘆一聲,轉頭看到路邊的幾個好友在朝自己招手,便回過身,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舒元,等等我。”身後傳來軟糯的聲音,條件反射的,周淮易頓住腳步,轉過頭去,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穿了寬大校服的瘦小女生小跑着從校門口出來,柔軟的齊肩短發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擺動,臉上滿是追不上前面女生的焦急。

“不要跑,我不想一個人回家。”她說。

陸……爾雅?

周淮易不大确定,死死地盯着女孩看,那姑娘朝着他這邊跑來,擡眼看到他,想要繞開“障礙物”,腳步一旋,往旁邊移了移。

方才跑在前面的姑娘停下,在她來到跟前時,又猛地跳開,要去抓人的姑娘撲了個空,直直地朝他摔來。

熟悉的馨香味道傳入鼻間,周淮易滿足地笑笑,扶着那姑娘的手緊了緊,還沒等他說什麽,那姑娘就慌慌張張地退開幾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

“對、對不起,學長。”說完,見他沒有反應,又逮過一邊還在幸災樂禍的女生,“都是你,快給人家道歉!”

那女生摸摸她的腦袋,苦口婆心般:“陸爾雅啊陸爾雅,一人做事一人當,是你撲人家身上的,怪不得我。”

嘴笨的姑娘漲紅了臉,咬着嘴唇看着不仗義的朋友,又朝他鞠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躬:“真的很抱歉,我以後會注意的。”

周淮易看着她低垂的腦袋,想說很多,彙集到嘴邊時,卻成了一句:“沒關系。”

陸爾雅沒多想,拉着朋友自他跟前走開,朝着街角的一個冰淇淋店走。

陸爾雅,不記得他了……

這個認知,可不是那麽讓人舒服。搖搖頭,又想明白,剛剛,他都差點沒認出她,何況分開時,她才九歲而已。

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健忘,身邊的玩伴換了一撥又一撥,記不得極個別不相幹的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相幹?

周淮易被那幾個字噎住,未了又自嘲地笑笑,可不就是不相幹嗎?不過是一個和她一起上學放學的鄰家哥哥而已,還想有什麽相幹?

還在路邊的三個人不知何時靠過來,勾着他的肩膀:“我帶你去借酒消愁怎麽樣?學長!”

那極為故意的語氣确實讓他想揍他兩拳,一胳膊肘拐在韓岩肚子上:“她也沒說錯,叫學長有什麽錯?”

是啊,叫學長有什麽錯呢?除了學長,她還能叫他什麽呢?

淩奈問他:“你不會真看上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了吧?”

十三歲……

小女孩……

小,确實還小。

周淮易聳聳肩,漫不經心地模樣:“回來看看兒時玩伴,不記得就算了呗,什麽看上看不上的?”

那三人又拿他打趣幾句,到了酒吧包間,才換了話題。

而後,陸爾雅這個名字,也漸漸從他生活中淡去。偶爾韓岩他們再提起,也只是某個雨夜在教室救下的小姑娘罷了。

誰能想到,時隔十年,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以那樣狼狽不堪的姿态,出現了!

“裸替”那兩個字從她嘴巴裏說出來那一刻,他幾乎要瘋,那個纏着他撒嬌打鬧的小小女孩,竟然露出那樣無助的眼神,甚至在他說要檢驗身體是否符合要求的時候,真的脫了衣服……

還能怎麽辦呢?除了幫她,還是幫她。

只要是陸爾雅需要,他就必須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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