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趁着上課時間, 顧熙平陪同陸明遠透過教室門看了陸柯一眼。只這一眼, 就讓陸明遠認定陸柯就是陸青晗的兒子。

本來他之前來白泉縣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因為這裏的陸青晗不僅名字相同, 年齡,性別,曾經下鄉……很多東西都與他要找的相匹配。

可想而知,他當時見到陸青晗時心中是多麽絕望。然而,老天終究又給了他一次機會,竟然讓顧熙平碰見了陸柯。

倆人沒有打擾陸柯上課,一直在校園外等, 這一句“我的乖孫兒,我是你外公啊!”飽含了太多情愫, 讓人聽之動容。

只是, 陸柯不認識陸明遠,聽了這句話,完全蒙住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顧熙平, 再加上這兩天他自己的猜想, 陸柯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人。頭發發白, 面容慈愛,尤其看着他的那雙眼, 仿佛他就是他失去了多年的珍寶。

陸柯深吸一口氣,“老先生,您……認錯人了吧。”

“不會,你跟青晗長得這麽像, 我怎麽可能認錯?”陸明遠搖搖頭,伸手拉過陸柯的手,緊緊攥着。陸柯分明感受到老人的冰涼的手在顫抖,并沒有躲開。

“你母親也叫陸青晗是不是?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巧合,我不相信。孩子,你跟外公說,她不是你親生母親是不是?”陸明遠一字一句地說着。

陸柯聽了這話,眼中閃過驚愕,身子晃了晃差點兒沒摔倒,幸好顧熙平扶了他一把。

陸柯不習慣顧熙平的碰觸,蹙了蹙眉側身躲開,“謝謝。”顧熙平的手落在半空中,有些尴尬,“不客氣。”

看到陸柯的反應,陸明遠和顧熙平更加堅信,他們沒有認錯人。

“老先生叫什麽?”陸柯問道。

“我叫陸明遠,前幾天來過你們學校就是特意來見這個陸青晗,只是,她并不是我女兒。當年我離開夏城的時候,她才十八歲,并沒有結婚,我不知道她留下個孩子。”陸明遠眼圈發紅,“孩子,是外公不好,我不知道還有你,上次來陰差陽錯沒遇到你,是外公對不起你。”

陸柯在心裏默念了陸明遠三個字,“您是夏城大學的陸教授?”

陸明遠點點頭,“沒錯。”

陸柯心下了然,怪不得沈念曾經跟他說,有位老先生跟他長得有些像,應該就是這位陸教授。

“孩子,咱們別在這兒聊,你餓了吧,咱們先去吃飯。”陸明遠拉着陸柯的手,一刻也不願放開,顧熙平跟在身後,心裏五味雜陳。

坐在汽車後座上,陸柯還有些緩不過神來。任誰突然多出來個外公,都會相當驚訝。

尤其像陸柯這種,這麽多年過的是什麽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對他來說,這些年來,他從來就沒有過親人。

三人在國營飯店吃了飯,陸柯跟随陸明遠去了招待所。

畢竟外面人多,說話也不太方便。

如果是往常,陸柯根本不會随便跟人走,只是……他心底太多疑問,他等了這麽多年,原本以為要等到有能力離開白泉縣那天自己找尋答案,現在這位老先生很可能是他的親人,他必須問清楚。

招待所的房間是标準間,兩張單人床,門口有櫃子,中間有桌子,生活用品除了陸明遠自己帶的,還有顧熙平送來的。

“孩子,快坐。”陸明遠拿個橘子遞給陸柯,“吃吧,甜的。”

陸柯将橘子放在手裏,并沒有去剝。“老先生如何證明您就是陸青晗的親生父親?”

陸柯也不願轉彎抹角,直接問了出來。在沒确定他們身份之前,他不可能什麽都說。

陸明遠愣了一下,随後從自己皮箱裏拿出了當年陸青晗照的照片,還有家裏的戶口本。這些東西每次他出門都會随身攜帶,就怕一時急用。

陸柯将橘子放在桌子上,接過這舊的不行的戶口本,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戶主,陸明遠。往後翻,除了陸明遠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兒,陸青晗,女,1948年生人。

翻開老舊的相冊,裏面黑白照片有些都已經不清楚,但是每一張都能看出來上面那個正值青春、笑靥如花的姑娘。

陸柯伸手摸了摸照片上女子的臉,突然笑了,這笑容,與女子的笑仿佛重疊在一起,一模一樣。

“孩子,你還不相信,我是你外公嗎?”陸明遠鼻子發酸。

陸柯仰起頭,眼眶有些濕潤,他并不想讓誰看見,雖然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他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她、你們當年為什麽抛下她?”陸柯問道。

“陸柯,這不能怪陸教授,當年他被人陷害,送往大西北勞動改造,為了不牽連你母親,托人讓她下鄉到農村,前些年平反回到夏城,就再也沒找到你母親。陸教授也去找過當年辦理下鄉的檔案,可是時間太久,這些年,下鄉返鄉的那麽多,到現在都不清楚你母親到底去了哪裏。”顧熙平趕緊解釋。“陸柯,這兩年陸教授一直在找她啊。”

聽了這個解釋,陸柯突然心疼起眼前這位老人,他恐怕吃了比自己還多的苦。“她當年下鄉是什麽時間?”

“1966年六七月份,大概是這個時間。”顧熙平說道。

陸柯意味深長地看着顧熙平,“顧總對當年的事情格外清楚,又對她很是關心,我是不是可以猜測,你們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系?”

這也是陸柯這兩天考慮的問題,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提到這裏,顧熙平一時間啞口無言,好半天,“是,我愛青晗,如果當年不是出了岔子,我是要娶她的。”

“哼!”陸明遠明顯不買賬。但是面對陸柯的時候很是慈愛,“孩子,你是不是在恨我?你應該恨我,這麽多年我都不知道還有一個你,你受苦了。”

陸柯搖搖頭站起身,突然一把抱住陸明遠。“外公,我等了你們好久……”

這一聲外公,叫出了十多年的心酸,陸明遠登時老淚縱橫,怎麽都抑制不住。陸柯眼淚掉下來,打濕了陸明遠的肩膀。顧熙平不忍看見這一幕,轉過身去,只是那抖動的肩膀,顯示他內心并不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祖孫倆才平複下來。

“孩子,你母親她?”陸明遠一直不敢問,他怕聽到自己承受不住的答案。

陸柯吸吸鼻子,“她……去世了,在我五歲那年。”

陸明遠閉上眼睛,果然……只是,這也是結果不是嗎?欣慰的是,他找到了陸柯,他以後會加倍對他好,彌補他這麽多年的缺憾。

顧熙平聽到這句話,難忍悲痛,那是他一直愛着的女子,卻不想再次聽到消息的時候竟然天人永隔。

“孩子,我聽你們李校長說,你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陸明遠關切地問道。

陸柯眼睛有些紅腫,“記得,只是不多。”

“哎……”陸明遠嘆了一口氣,“苦了你了孩子,你的養母,她對你好嗎?”

“外公,先不說這個。”陸柯沒有接這個話茬,“她今天突然被學校停課,跟你們有關系嗎?”

陸明遠點點頭,“确實,我們懷疑她頂替了你母親的身份,所以她現在在教育局接受調查。”

“結果怎麽樣?”已經過去一個上午了,如果她想說,應該也會說了吧。

陸明遠看向顧熙平,顧熙平趕緊說道,“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陸青晗,她手裏的材料确實無可挑剔。介紹信,糧食關系,大隊開的材料,還有當年下鄉的證明。”

“我去見見她吧。”陸柯說道。

陸明遠點點頭,“也好,下午教育局上班,我帶你過去。”陸明遠總覺着他這外孫子比同齡人看着穩重,心中感嘆,這孩子怕是吃了很多苦,可是眼下,他似乎不想說什麽。

“陸教授,陸柯,你們先休息一下吧,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們過去。”

陸柯看出來了,顧熙平當年似乎是幹了什麽對不起陸家的事兒,一心想要彌補他們的樣子。

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賭一把,都到這個份兒上了,萬一呢!知道真相總比一直猜測的好,“顧總,有句話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說。”

難得陸柯主動跟他說話,“你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一定辦到。”

“幫忙倒不至于,只是突然想跟顧總說一下,我出生在1966年12月28日。”

話音落,是長久的沉默。

陸明遠心裏盤算着這個日子有什麽說法。顧熙平畢竟是做生意的,反應過來以後整個人石化當場,說話都開始結巴,“你、你說什麽?”

看到顧熙平的反應,陸柯的內心并沒有表面上那麽淡然,只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他喜歡控制,喜歡所有情緒不顯現在臉上,“我說什麽顧總想必聽的很清楚,我和外公要休息了,您先回去吧。”

陸柯直接将人攆了出去,因為他看見,陸明遠的拳頭都握上了,怕是要引發戰争。

果然,顧熙平剛關上門,陸明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他竟然敢!”

誰也不是傻子,這個日期表示,陸青晗下鄉之前就已經懷了陸柯,那陸柯的父親不用說,在場的人哪裏會不清楚。

“外公別生氣。”陸柯洗了毛巾遞給陸明遠,“對我來說,能重新見到你,比什麽都重要。母親在天有靈,也一定不希望你為了她的事情憂心。”

待陸明遠平複下來,祖孫倆躺在床上,其實誰都沒睡着。

陸明遠就那麽睜着眼睛看着陸柯的側臉,時不時地勾起嘴角,見到陸柯,是他這麽多年最幸福的事情,當真是上天厚待他。

而陸柯呢?自從見到顧熙平,他的心裏就不太平靜,如今他的親外祖父就躺在旁邊的單人床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還有親人,他的親人真的來找他了。

這麽多年,沒有白等。他不敢睡,生怕這一切就是夢,等他夢醒了,就什麽都沒了。

下午一點半,顧熙平敲響了房門,“我們該出發了。”

屋裏二人聽見響動,該幹嘛幹嘛,誰也沒理會他。

顧熙平站在門外根本不敢進來,他到現在都沒緩過神來。當年的事兒就夠對不起陸青晗了,讓陸明遠記他這麽多年,現在告訴陸明遠,他當年出國之前,竟然讓陸青晗懷了身孕,更惡劣的是,她是懷着身孕下鄉的,又在那麽艱苦的環境下,單獨撫養孩子那麽多年……

顧熙平想撞牆的心都有了。他本想求得陸明遠原諒,現在這條路好像長得沒有了邊際,讓他看不到頭。

好半天,陸柯才打開房門扶着陸明遠出來。果然,陸明遠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反倒是陸柯對他笑笑,只是這笑容像是對陌生人一樣。

孩子,我是你父親啊!

教育局的會議室裏坐着宋飛安還有一位紀檢的同志,另外就是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陸青晗。

得知陸明遠他們過來,宋飛安趕緊迎出去,“陸教授,您來了。”

“宋科長,怎麽樣?”

宋飛安搖搖頭,“還是老樣子,陸教授,您看,您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弄錯,宋科長,讓陸柯跟她聊聊吧。”

看到陸明遠胸有成竹的模樣,宋飛安點點頭,“好吧,不過我需要在場。”

“可以。”陸柯回道。

會議室的門再次打開,陸青晗就看見宋飛安與紀檢的同志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随後,紀檢的同志離開,緊接着出現在會議室裏的人竟然是陸柯。

“陸柯,你終于來了,你心裏還是有我這個當媽的是不是,你快跟宋科長說,我是你媽,這怎麽可能有假的?”陸青晗情緒不是很好,但是她知道,無論什麽情況,絕對不能承認。

宋飛安拿着本子坐到一邊,陸柯走到陸青晗身前坐下,“我找到我外公了,你想不想見見?”

“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我不是跟你說過麽,你外公外婆早死了。”陸青晗不知道陸柯為什麽提這個。

“是我親外公。”這個親字,陸柯說的很重。

陸青晗眼神有些瑟縮,“什麽親的後的,你是病了還是瘋了?”

“外公說,他是來找他親生女兒陸青晗的,而我偏偏跟她長得很像,我想知道,每當你看見我這張臉的時候,心裏就沒有什麽波瀾嗎?”

陸青晗愣了一下,這才開始打量陸柯這張臉,一看不要緊,她這才驚覺,她似乎很多年沒仔細看過這孩子長什麽樣兒了。

陸柯笑了笑,“我好像說錯了,你應該很久都沒在意我有什麽變化了。”

“我們談談吧,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陸柯說道。

陸青晗瞪圓了眼睛,“怎、怎麽可能?你不是不記事兒了嗎?”

她說完這句話才驚覺,一時不察,說漏了嘴,“陸柯,你可不能害我啊,我養了你這麽多年,我……”

“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一直強調你養了我這麽多年,從來不提生我的事兒,更沒說過我父親是什麽樣兒的人。其實,你生沒生過孩子,去醫院檢查之後就什麽都清楚了。媽,我還願意叫你一聲媽,你是聰明人,該說什麽都說了吧,只要你沒做違法的事情,宋科長他們不會為難你。”

看見這樣的陸柯,陸青晗右眼皮開始跳,這孩子五歲那年大病,燒退了一問三不知,難道都是裝的?陸青晗後背發涼,如果是真的,這孩子簡直太有心機了。他到底想幹什麽?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她早就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陸青晗,哪裏想到,時過境遷,還能有被翻出來的一天。

宋飛安聽到這裏也就清楚了,看來陸教授說的沒錯,她确實是冒名頂替的。

看出陸青晗的猶豫,陸柯繼續說道,“只要說出來當年事情的真相,我可以跟外公說,什麽都不追究。”陸柯相信,不僅他想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兒,陸明遠和顧熙平也一定想知道。

只怪他當年太小,他記得最深刻的事情就是,這個人不是他母親,只是,他母親到底怎麽死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後山那個墳包裏,埋葬着他的親生母親……

陸明遠和顧熙平坐在陸柯身邊,陸青晗看到陸明遠的一剎那,什麽都清楚了,怪不得這位教授來了以後直接找她,後來匆匆忙忙的離開,原來如此。

人家家人都找上來了,拿出了更有利的證據,這是什麽都準備好了,陸青晗也知道,就算她不說,有陸柯在,或者他們逼着自己去醫院檢查,她也別想有好日子過。而現在,坐在陸柯旁邊的兩人,一看都是非富即貴,說不定看在她養了陸柯這麽多年的份兒上,會給她些好處。

沒人比陸柯更了解陸青晗,看她落在陸明遠和顧熙平身上的目光,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麽。說白了,無非是想要錢。

陸柯握住陸明遠還在顫抖的手,心中踏實不少。

陸青晗翹着二郎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你們想問什麽,說吧?”

“你的姓名,哪裏人,當年是怎麽認識陸青晗的?”宋飛安問道。

“陳桂英,天興縣陳家村人,陸青晗66年夏天插隊到我們村,就認識了。”陸青晗答的随意。顧熙平對宋飛安點點頭,應該沒錯。

“那你是怎麽冒名頂替了陸青晗,成為縣一中老師的?”宋飛安繼續問道。

“這個啊,她下鄉時候懷着身孕,生孩子時候難産傷了身體,熬了五年熬不下去了。71年9月份,村子裏有人送信,其中就有陸青晗的,大隊書記看見我,讓我把信捎給她。我去找她的時候,她躺在炕上,已經快不行了。陸柯就坐在她旁邊哭,我都快吓死了,趕緊叫上我哥。我哥問生産隊長借了驢車,鋪了兩層被子,把她抱上車,揣了家裏所有的錢,我抱着陸柯,準備去縣醫院。”

說到這裏,陸明遠和顧熙平臉色都不好,尤其顧熙平,悔恨交加,他不知道,他和陸青晗的一次放縱,竟然有後續這麽多事情。他心愛的女子,為了他,竟然付出了這麽多。

所有人心都揪在一起。陳桂英停頓片刻,得意地看着衆人的反應,在宋飛安催促下,問他要了杯水,繼續說道。

“村子通往天興縣的路不好走,我們趕到縣城用了三個小時,大夫直接說來的太晚,救不活了。陸青晗那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我哥不信邪,趕着驢車,從天興縣跑來了八十公裏外的白泉縣,也就是這裏。你們是不知道,我哥喜歡陸青晗,她大肚子都想娶她,我哥就是個傻子。”

“還沒到白泉縣,陸青晗就醒了,應該是回光返照,她将陸柯托付給我和我哥,沒多會兒,就咽氣了。我哥悲痛欲絕,往回走我才想起來懷裏踹的那封信。我和我哥商量着看了那封信,那是一封省城開的介紹信,介紹陸青晗去白泉縣一中任教。我琢磨着還得養陸柯,哪兒有那麽多錢,我學習又不差,只是沒來及參加高考。”

“那天開始,我就再沒回過陳家村,我和我哥将她葬在了後山。我哥一個人回去,拿着介紹信,辦理了陸青晗的糧食關系調轉,還說我們去的路上,驢車翻了,我受了重傷,陸青晗在縣裏照顧我。再之後,理所當然地說我陳桂英死了,留下的只有白泉縣誰都不認識的陸青晗,畢竟,陳家村那麽偏遠,又不歸白泉縣管,大家出門都費勁,哪裏想的到我一個人帶着孩子留在了白泉縣。”

聽到這裏,大家雖然沒辦法猜測那五年的細節,也知道陸青晗一個人帶着孩子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

陳桂英突然笑了,“沒想到啊,十一年了,陸青晗竟然有家人找上門來。也難怪,我跟她在一起五年,她從來沒提過家裏人,我只知道,她經常寫信,可是總是郵寄不出去,我還以為,她家裏人都不要她了。”

陸明遠沉痛地閉上眼睛,他女兒給他寫過信,他就知道,他女兒一定找過他,只是他從來沒收到這些信,原來都被退回去了。

“不管你們信不信,我說完了。”陳桂英說完這一切,好像突然放松許多,想來這些陳年舊事壓在心底,并不好過。

“你哥呢?”宋飛安問道,這個人物也很關鍵。

提到她哥,陳桂英臉上有一絲落寞,很快消失不見,“他得病死了,有□□年了。”其實,要不是他哥到死都讓她保證,一定把陸柯養大,她早就把孩子送走了,哪用的着吃她的喝她的。

不過這話她現在可不敢說。

宋飛安記錄了剛才的事情,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沒想到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而且還被人頂替的這麽容易。

可憐了陸教授,找了這麽久,沒想到女兒已經離世。好在還有陸柯,對老人來說多少是個安慰。

只是,以他這段時間的了解,這個陳桂英口碑不好,對這個養子是非打即罵,可是看陸柯眼中,似乎沒什麽恨意。

“陸教授,稍後我會聯系派出所核實這件事情,你們還有什麽問題嗎?”

陸明遠看向陸柯,“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陸柯搖搖頭,剩下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勞煩宋科長,沒有其他問題了。”剩下的是教育局和學校的事情了,他們不會參與,只是怎麽對待陳桂英,他需要問問自己的外孫子。

“好的,陸教授。不過因為陳桂英當年冒名頂替了您女兒的身份,所以她不能再在學校任教了。”宋飛安說道。

陳桂英一下子就怒了,蹭地站起來,指着宋飛安,“你說什麽?我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了,要不是為了養他,我能去當老師嗎?你們憑什麽這麽把我開除,還有沒有天理?”

“你改名換姓,頂替了真正陸青晗的位置,學校不可能容忍這樣的人繼續任教。況且……”宋飛安将一疊材料扔在桌子上,“你當班主任這一年,似乎幹了些不該幹的事兒。”

陳桂英将那疊材料拿起來,上面一條條記錄的相當清楚,打罵學生,威逼學生給她送禮,什麽時間地點,送的什麽東西,全都清清楚楚。

陳桂英的身體晃了晃,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到底是誰害她,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陸教授,您等等。”陸明遠成了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她沒了縣一中的工作,就沒了經濟來源,難道她要餓死?或者繼續回去種地幹那些累死人的活?

“什麽事?”

“陸教授,你可不能把陸柯帶走,我養了他這麽多年,早就有感情了,你要是把他帶走,我就不活了。”陳桂英揚着脖子威脅道。

“對于青晗當年的遭遇,我很是痛心。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對于你和你哥哥當年對青晗的幫助,以及你撫養陸柯這麽多年,我很感激,我會補償你。你想要什麽?”陸明遠十分明事理。

陳桂英想來想去,既希望得到大筆錢,又不希望陸柯走,她好不容易把陸柯養大,他走了,家裏那些家務難道要她自己幹?

“我離不開陸柯,離開他我生不如此。我養了他這麽多年,供他讀書,他成績這麽好,都是我的功勞。要不這樣,您如果實在覺着過意不去,可以給陸柯一筆生活費。”陳桂英盤算着。

陸明遠和顧熙平對視一眼。

“陳桂英是吧,陸柯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你們沒有辦理領養手續,沒有血緣關系,我可以去告你,到時候你一分錢都拿不到!”顧熙平只有在陸明遠和陸柯這兒好說話,對于別人,向來沒什麽好臉色。

他這麽精明,陳桂英這種貪得無厭的嘴臉他見的多了。

陳桂英被顧熙平這氣勢吓了一跳,向來都是她兇別人,今天竟然被別人震住了。

“你不用吓唬我,我這麽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孩子當年還得病了呢,我家裏那點兒錢全貼他身上了,為了他,我連男人都沒找,這哪裏是那麽點兒錢就能彌補的了的。”陳桂英振振有詞。

“你想要多少直說,不用拐彎抹角。”顧熙平說道。

陳桂英壯着膽子,伸出一個手指頭,“我要一萬塊!”

陳桂英一說,宋飛安都跟着皺眉,他現在一年才賺一千多塊,她竟然獅子大張口要一萬,怕是人家原本覺着有些情誼也抹殺差不多了,這個愚蠢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站在她眼前的是誰?

陸柯一直沒吭聲,聽到這個一萬塊的時候,嘴角扯開一絲冷笑,她無時無刻不在刷新着自己對醜惡嘴臉的認知。

“好,一萬塊,之後我會送去給你,但你也要立個字據,陸柯從今往後,跟你陳桂英沒有半分關系!”顧熙平說道。

看顧熙平答的這麽痛快,陳桂英突然有些後悔,她是不是要少了?可是,一萬塊,對她來說已經算天文數字了,她狠了狠心,陸柯能不能考上京大還不知道呢,以後也不一定有什麽大出息,還是錢來的實在,“好!”

學校那邊怎麽處理的,陸柯不想知道。出了教育局,趕在陳桂英回家之前,陸柯讓顧熙平先送他回去,說要收拾東西。

這是陸明遠和顧熙平第一次進到陸柯生活的環境,兩個字,破敗。

屋子裏連個電燈都沒有。

“你平時是怎麽學習的?”陸明遠忍不住問道。

“在教室,學完習回來。”陸柯回道。

“你養母,是不是對你不好?”一想到陳桂英對陸柯不好,陸明遠的心都在滴血。

陸柯反而笑笑,“沒有,外公您別多想。您不會嫌棄我吧,她今天選擇要錢,就再跟我沒什麽瓜葛,如果外公不要我,我可就沒地方去了。”

陸明遠趕緊說道,“外公怎麽可能不要你,你現在就是外公的心頭肉啊。”

“陸柯,這些衣服什麽的都別拿了,拿些書本就行,其他的我去給你買。”顧熙平實在看不過去了,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垃圾嗎?要說陳桂英對陸柯好,他打死都不信,但是如果錢能買來這種無恥女人以後不再糾纏陸柯,他出再多都願意。

陸柯看了顧熙平一眼,哪裏有剛才與陳桂英對話時的淩厲,俨然想扮演一個慈愛的父親,可是他并不想理他。如果當年不是他讓他母親懷孕,他母親就不會死。

陸教授也是這麽想的,“不用你買,老頭子我還有錢。”

顧熙平摸摸鼻子,他現在要怎麽辦?他兒子不理他。

“那就謝謝外公了。”陸柯果然沒再拿這些東西,只把放在床頭的一管藥膏裝了起來。

重新看了一眼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一年的小院兒,突然一下子要離開,陸柯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只是,他總要作出抉擇,應該選擇誰,顯而易見。

回到車上,“外公,我帶你們去看看我母親吧。”

顧熙平買了燒紙,水果和點心,陸明遠本不想讓他上山的,最後還是沒忍心,想來,自己女兒拼死生下陸柯,到底沒有改嫁,是真愛顧熙平。或許她想再見見顧熙平吧。

墳前立着一塊無字碑,上面一個字沒有。陸柯也是偶然間發現陳桂英來祭拜偷摸跟來,才聽到陳桂英說,這裏面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從那以後,陸柯經常趁陳桂英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上山來祭拜。燒紙的錢都是陳桂英讓他買菜,他好話說盡,跟人講價省下來的。就算這樣,他還是經常空手來,覺着特別對不起自己母親。

“媽,我找到外公了,帶外公還有……顧總經理還看您了,過段時間,我恐怕要離開白泉縣去和外公一起生活,媽,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活下去。”陸柯的聲音很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陸明遠激動地說不出話來,摸着那塊無字碑,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青晗,爸爸來晚了,你受苦了,陸柯也受苦了,你放心,爸爸一定讓他過上好生活,受最好的教育,以後有時間,爸爸就來看你。”

陸柯走過去扶着陸明遠,“外公,節哀吧,母親一定希望我們健康快樂的。”

陸柯和陸明遠先下了山,顧熙平說他要多呆一會兒。等到顧熙平下山的時候,明顯哭過了。陸柯沒有問他到底說了什麽,誰心中沒個傷痛?

“陸教授,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顧熙平問道。

“小柯呢?這幾天辦了轉學,就跟外公走吧。”陸明遠當然覺着是越快越好。

一想到要走,陸柯眼前突然浮現了沈念那張臉,總有些舍不得,“外公,能不能等這學期讀完?”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外公在白泉縣陪你。”陸明遠打算好了,既然找到了外孫子,說什麽都不能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顧熙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沒說出來。

“顧總,謝謝你願意替我們出那一萬塊錢。”陸柯道謝。

“別說一萬,十萬也是該出的,不用謝我。”顧熙平覺着有些悲哀,給自己兒子出錢,還得說聲不用謝。

“那顧總能不能再借我五萬塊?”陸柯問道。

顧熙平聽了那個借不是很舒服,可是陸柯能張口問他借錢,總比不理他強。“五萬塊沒有現金,存折行嗎?”

“沒問題。”陸柯笑着應下。

陸明遠想問為什麽,想來想去,外孫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終究沒說出口。“這五萬塊算我老頭子借你的,等回頭我還你。”

顧熙平是有苦說不出。

派出所動作很快,直接通過天興縣派出所聯系上了陳家村,核實結果與陳桂英所說一樣。

第二天傍晚,陸柯、顧熙平還有宋飛安來到陳桂英的家。宋飛安是被顧熙平抓來當公證人的。

陸柯換了一身新衣服,頭發重新理過,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十分英俊。陳桂英心裏火氣往上竄,“動作夠快的,真是找了有錢的就不要我這窮酸娘。”

“難道不是你不想要我?”陸柯淡淡地說道。

他從懷裏拿出兩個信封,還有兩份顧熙平寫好的協議書。“我今天跟顧總還有宋科長一起來,是想問問你,當真要錢不要我?”

陳桂英看着那個厚厚的信封,雙眼放光。

“這個信封裏是我寫給你的一封信,這個裏面是一萬塊錢。如果你選這封信,無論之前你做過什麽,畢竟你将我養大,我還當你的養子,等你老了,我總會養你。如果你選這一萬塊,那麽簽了這份協議書,你我從今以後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陸柯心裏還是有些期待,他總覺着,人心沒有那麽險惡,陳桂英養了他這麽多年,難道一丁點兒感情都沒有嗎?

他記得小時候那次病好之後,就再沒見過媽媽,他害怕,什麽都不敢說,無論誰問什麽都是搖頭。後來,他長大些,懂事了,就更不能說了。

再後來,陳桂英第一次動手打了他,他想走,可是,他什麽都沒有,到處都要介紹信,到處要票,他離開陳桂英,只能餓死街頭。他只能告訴自己,忍一忍,只要活下來就能長大。

現在,陸柯想給她一次機會,離開這座小縣城,他不願自己最後變成那個冷血無情的人。

然而……陳桂英飛快地拿起筆刷刷刷地簽下兩份協議書,按了手印,拿起那一萬塊錢,吐口吐沫雙眼放光的開始數錢,“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說了要這一萬塊,絕對不賴着你,你不用怕。”

宋飛安搖着頭,在公證人的地方簽下名字按了手印。暗道,這個蠢女人。

陸柯嘴邊含笑,目光冰冷,心裏更冷,這一瞬間,現實教他做人,他覺着自己看透了太多。眼前的女人,給他的16歲上了深刻的一課。

他拿起另外一個信封和其中一份協議書,聲音帶着沁骨的寒冷,“果然還是我太年輕。陳桂英,我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後悔,反正,你現在是要後悔的!”

陸柯說着将信封裏的存折拿出來,裏面的數字晃花了陳桂英的眼,清清楚楚——五萬塊!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總是要成長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境,期待他今後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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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所有讀者小天使的支持,睡醒了繼續碼字,争取多多更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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