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集醒來的時候，公寓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躺在沙發上，睜着眼睛，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腦袋緩慢地運轉着，昨天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在腦中回放。

低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集坐起來，注意到昨天那個家政機器人蹲在沙發旁邊。

見到他坐起來，機器人發出一聲程序啓動的輕鳴，滑到他身側。

“早餐已備好，請洗漱。”

雖然是冷冰冰的機械音，但它和夫郁內魯樣子有些相似，令集也不由代入了對夫郁內魯的态度，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伸手在它腦袋上摸了摸，“謝謝。”

機器人沒有回應，轉了個身，引着集去卧室。

集站起身，跟在它身後。

走進卧室，機器人打開衣櫃門，伸長機械臂分門別類地取出衣物，遞給集。

集這才注意到，昨天還滿挂涯的衣物的衣櫃，被隔開了一半，放着符合他的尺寸的衣服。

一剎那，集心中微動，胸口凝聚的郁氣消散了些許。

集拿着衣物走進浴室，在浴缸裏放滿水之後，把自己沉進去。

涯已經公開與全世界為敵了。

他要複活真名，降下第三次、也是世界性的“失落的聖誕”。

在強悍的虛空力量面前，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現今世界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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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清楚，他必須要阻止涯。

現在的這個涯，被莖道和達特複活，抹去過往記憶的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成為了他們的惡之王。

但集相信他能夠、也只有他能夠，喚醒涯。

集從浴缸裏爬起來，不甚熟練地擦幹自己，穿好衣物。

坐在餐桌前慢慢吃早餐的時候，集召來機器人，“你能幫我準備些新鮮食材嗎？”他問道。

這間公寓裏沒有任何對外聯絡設備，他也不被允許走出公寓。因此，唯一的溝通只能依靠面前這只機器人。

機器人收拾好餐盤後，離開了公寓。

集走到落地窗前，他打開窗戶，自然風呼啦啦吹進來，帶着大海淡淡的鹹腥。

目力所及之處，“牆壁”依然清晰可見。幾天前發生的那場逃離，仿佛根本不存在。

集倚着窗子站着，窗外忽然嗡嗡嗡地飛來一臺無人機。

它打着旋兒，緩緩停在集的面前。機肚上小屏亮起，顯出一行清晰的小字：

猜猜恙神涯現在在做什麽？

下一刻，也并不是要等他真的回答，屏幕切換，新的圖像出現。

涯手持巨弓，對不遠處的祈拉開了箭矢。

集心頭一震。

他們抓到祈了。

祈是真名的容器，她一旦被捕獲，複活真名的進程将大大加快……

屏幕再次切換。

雖然很壯麗，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還是集最讓人熱血沸騰呢。

他的話語中，帶着些許不滿，更多的則是期待。

快點重新讓我看見那光輝啊，集。

機器人回來了。照例打開肚子，掏出各種新鮮食材擺放在流理臺上。

集摸了摸它的頭，“謝謝你。”

機器人正要滑開，被集抓住了。

“能幫我聯系涯嗎？”集注視着機器人的“眼睛”，問道。

涯打開通訊，見到上面顯示的請求接入方，他有一瞬間的遲疑，随即同意接入。

“涯？”那邊傳來集清潤的嗓音。

涯看着投影上眼花缭亂的數據流，“什麽事。”

“中午回來吃飯嗎？”集的聲音裏有淡淡的、溫柔的笑意，“我給你下廚哦。”

涯浏覽的目光出現了一刻停滞，随後迅速恢複了正常，“不回。”說完這句話，他直接掐斷了通訊。

不知何時出現的達特，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這麽冷漠沒有關系嗎？”他語氣一頓，聲調詭異地上揚，“對方可是會生氣的哦。”

涯瞥了他一眼，淡道：“與我何幹。”

達特眼中笑意流動，“哦？那你當初為什麽把他帶回來？”

涯巋然不動的樣子，調整着數據中一個微小的差錯，“只不過是個俘虜罷了。”

“俘虜？”達特如同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把俘虜放到自己的處所嗎？”

涯仍然不為所動，也沒有回話。

“嘛，反正不過是個失去力量的廢人了。”達特微微揚眉，不在意地笑道，他目光移開，投到高高綁縛的祈身上。虛空基因如同一席華美的袍子，披在她的身上，流動着，閃耀着。

涯的視線随他飄去，落在祈身上時，卻毫無所動。

涯深夜回到寓所的時候，燈還全開着。

他一時鬼迷心竅帶回來的少年，窩在沙發上，電視開着，他卻好像并沒有在看電視，只是盯着電視屏幕在發呆。

“你回來了。”見到他，集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對他揚起一個溫暖的微笑。

在涯的資料中，集并不常笑。他擁有的他每一幀的資料片中，他都是冷淡疏離的樣子。

涯平靜地看着他，說：“不用等我。”

集吩咐機器人把保溫的飯菜取出來，恍若沒有聽到他那句話似的，走到他面前。集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去牽他的手，但最終沒有伸出去。只是抓了一下他的衣袖，揚起臉笑道：“飯菜一直熱着，來嘗嘗吧，我做了一天呢。”

他臉上有忐忑，也有期待。眼睛望着他的，毫無畏懼地望進深處。

涯就越過他，走到桌前坐下。

腦中一閃，有段奇怪的記憶掙紮着浮現出來：

那是夏日即将到來之時，他把光着身子的少年壓在身下，淡淡的燈光中投出他透亮的、帶着豔色的眼眸。畫面一閃，他們坐在桌前，吃一碗面。

此刻口中食物的味道，與那碗面的味道，清晰地重合了起來。

“還可以嗎？”集站着，期待地望着他。

涯注視着他，突然手一伸，抓住他的手帶到懷裏。

集“嘶”地一聲，臉上立刻浮現出疼痛的神情，卻在下一刻迅速壓了下去。

涯很快知道他痛在哪裏，看着那只泛紅的手，涯蹙起了眉。

“A39，找燙傷藥來。”涯命令道。機器人立刻出了門，很快帶着涯要的東西回來了。

涯給他擦藥，臉色仍然冰冷，動作卻輕柔。

集臉色微紅，難堪道：“我只是還不習慣用左手……以後不會了。”

涯微微一頓，随即沉聲道：“不要再做無謂的事情。”

集一愣，看向他。

涯放下藥，用冷漠的灰眼睛看着他，“不要再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否則我會殺了你。”

集心頭一顫，抓住他的衣襟，湊過去，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他才不怕他的威脅。

“那你把我帶回來做什麽？”集問出了白天和達特一樣的問題，他仍然是笑着的，笑容卻挑釁，眼裏淩厲，“我知道你沒有了以前的記憶，但心是不會騙人的。”

他戳着涯堅實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說：“你的這裏，全部都是我。”

他說完，像發了狠似的，微一挺身，雙唇撞上涯的。

集像只小獸一樣啃咬他的嘴唇，舌頭在他口腔裏橫沖直撞。他不擅長這種事，也沒想和涯好好纏綿。他只是用戀人之間最簡單直白的方式，告訴涯，他是他的戀人，他背叛不了他。

只一刻的被動，涯掐住集的腰，起身把他按在了餐桌上。

集沒想過和涯這麽草率地做第一次。

但事實确實如此。

集起初憋着一股氣，那股氣過去後，頭腦平靜下來，就有些慌亂。但涯不會因為他的後悔而放過他。涯好像被他的執拗激怒，又好像只是在平複他自己難以克制的愛.欲。到了後來，集也生起氣來。兩個人身體無比契合，做着最最親密的情.事，卻像在激烈地争吵、無言地交火。

直到最後他身體受不住昏過去，這場戰鬥才宣告結束。

第二天醒來，集渾身痛得厲害，涯卻已經不知所蹤。

混蛋。

他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自己慢騰騰地爬起來。

窗邊，小無人機已經盤旋多時。集打開窗戶，無人機湊近，拉出一句話：

昨晚櫻滿春夏博士帶着最後一支虛空基因組逃跑了。

下一句話是：

今晚九點，帶你遠走高飛哦。

集一愣。

他沒想到離開來得這麽快。

“真激烈啊，涯。”達特靠在柱子邊，舔着棒棒糖，笑道。

涯站在那裏工作，雖然被衣服嚴嚴實實地包裹着，喉嚨上一個緋紅的印子卻遮蓋不住。

那是昨天晚上，集被他做得狠了，一口咬住脖子厮磨留下的。

涯不為所動，看了一眼時間，關閉儀器，轉身。

“去哪兒？”達特叼着糖，漫不經心地問道。

涯不答，徑自走了出去。

回到寓所，集還窩在床上，恹恹的樣子。

涯看着他，“出來吃飯。”

集瞥他一眼，頭埋在被子裏，“不想動，疼。”

涯走過去，把被子掀開，人抱進懷裏，集掙了掙，沒掙開。

涯出了卧室，抱着他走到沙發上坐下，伸手拿起勺子，舀了蔬菜粥，一口口喂他。

集攤在涯身上，毫無心理障礙地享受着他的伺候。

涯動作的時候，右手上的刻印露出來。集看見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

涯沒有動，讓他摸。

集盯着，就揚起慵懶的笑容，“用着還順手嗎？”

他問題有些尖刻，一不小心，就又會讓暫時和平相處的二人陷入糾紛。涯于是不語。

集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你還記得我曾經拔出過你的虛空嗎？”

“現在，我也想看看我的虛空是什麽樣子呢。”

亮光漸起，涯的手一點點往下沉，伸入那人心之空洞。

集期待地看着，被窺探的心靈似乎在不滿地震動，四肢傳來難以言喻的滋味。這滋味很不好受，但集總算是體會了一把，被抽出虛空的感覺。

涯摸到了嗎？他的虛空。

涯的手忽然猛地從空洞中拔了出來，集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呻.吟，臉上紅潮起伏。

氣息平穩下來之後，他擡起頭，疑惑地看向涯。涯卻起了身，把他擱回到床上，然後走了出去。

集默然地坐在床上。

就在最後一刻，涯拒絕了抽取集的虛空。

良久，集嘆息一聲。

那麽，再見了，涯。

當晚九點整，寓所的門發出一聲輕響，緩緩打開。

門外的噓界，揚着輕快的笑容，注視着門內的少年。

“我來接你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