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六卷:(1)

焚書取暖

人生有太多過往不能被複制,比如青春、比如情感、比如幸福、比如健康,以及許多過去的美好連同往日的悲劇都不可重複。這樣也好,既是擁有過,又何懼此刻的失去。有人說,人在世上的時間越長,失去的則會越多。因為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們而去,又無力挽回,而那些新生的綠意卻總是與自己格格不入。或許這就是年輪的代價,每個人都必須付出的代價,時光不容許你讨價還價,該散去的,終究會不再屬于你。

也許很多人都很想知道,死去的人在陰冥之境是否可以再度相逢?走過忘川,又真的會有奈何橋麽?如果有,那些殉情的人尚且是值得的。倘若沒有,黃泉路上煙霧渺茫,尋找不到那個人,該如何是好?這一切都是猜測,誰也不知道人在死後是否還可以魂魄相會,又是否可以一起投胎轉世再續前緣。

之所以說這些,并非是突發奇想。徐志摩當初意外死去,林徽因固然傷心欲絕,但是不至于到殉情的地步。再說林徽因與徐志摩的那段感情早已成過往,就算他們彼此有情,以林徽因的理性,她斷然不會為任何人輕生。而當時與徐志摩熱烈相愛的陸小曼,聞得徐志摩死訊,哭得肝腸寸斷,也不曾想過上天入地将他追随。她們所想的,也許是在自己離世之後,于另一個世界與愛過的人重逢,如此已是最大的情分了。

一九四五年,日本侵略者宣布無條件投降,多年的動亂總算得以平息。一場漫長的戰争讓整個中國都被灼傷,而那些被煙熏火燎過的人都需要好好地療傷。多少人用生命換取了如今的盛世太平,可只有那些活着的人才可以享受這等風流時序。人之出生的年代,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也因為有了如許多的磨砺,我們才會重新審視生命。

也正是在這一年,梁思成陪林徽因到重慶檢查身體,大夫告訴梁思成,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梁思成聽後不勝悲戚,又不忍将實情告之林徽因。他深知徽因是個好強的女子,不肯向命運低頭,若她得知自己來日無多,則會更加提前預支時光,消耗生命。整整四年的卧病生涯,讓曾經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已不複舊時容顏,但病弱的林徽因卻一直懷有一顆堅韌不拔的心,哪怕病到形銷骨瘦,也依然不肯丢下她摯愛的事業與文字。

或許是上蒼眷顧,在醫生診斷之後,還讓這位才女在世間存活了十年。十年,這段雖說短暫卻也漫長的光陰,讓林徽因的人生得以更加充實。事業上,她做出了許多成就;文學上,她多出了很多優秀作品。想來定是事業與文字消減了她的病痛,延續了她的生命。多少次,她讓自己堅定地活下去,不是因為貪戀塵世繁華,而是割舍不了心中的夢想。

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東西是我們所不能割舍的。哪怕一個萬念俱灰的人,在臨死前還可能會有一絲想存活的意念。比如看到一縷和暖的陽光,看到一只閑庭信步的螞蟻,看到一株風中搖曳的綠草。只在剎那,他或許就明白,原來活着竟是這般的好。人生往往就是如此,許多苦思冥想都參悟不透的道理,就在某個尋常的瞬間,一切都有了答案。

林徽因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就如同她喜歡人間四月,喜歡碧綠無暇,喜歡月圓花開。所以以她的性情,不會輕易辜負任何一個春天,亦不會輕易錯過任何一個路人。在她的眼中,每一種生物都賦予了情感,每一處山水都深藏了內蘊,每一個過客都該有一段美麗交集。所以她喜歡煙火人間,甘願為這紅塵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多人愛上林徽因,愛的不僅是她的才情,不只是她的成就,愛的是她優雅的氣韻,是她骨子裏的堅定,是那種在任何境況下都可以讓生命蒼翠蔥茏的美好。她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錯過,更不允許自己提前凋零。所以林徽因只要病情稍有好轉,她便開始奔走,匆匆趕赴那一場春光。

一九四六年,四十二歲的林徽因在費慰梅陪同下,乘機去昆明拜會西南聯大校長梅贻琦,建議清華大學增設建築系。她住在唐繼堯後山祖居一座花園別墅,與張奚若、錢端升、金岳霖等舊友重聚。七月,同西南聯大教工由重慶乘機返回北平,為清華大學設計勝因院教師住宅。若非大夫對梁思成說過林徽因的病情,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富有生機的女子舍得與這紅塵訣別。在她身上,仿佛有無限充沛的力量,所有的人願意為她折腰。

而一九四七年,這個夏天更是讓林徽因難以忘懷。飽經歐戰浸染的蕭乾由上海來清華園探望她。因為年歲的增長,彼此閱歷深厚,所以他們費了很久的時間做了一次深刻的言談。各自訴說七年來的人生經歷,春秋轉換,彼此容顏微改,所邂逅的人不同,發生的故事也不同。七年,莫說是兩位著名的作家,就算是一個平凡的人,也必定經歷不少風雲世事。

細數流年,過往的千災萬難到如今都成了回憶,成為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人生聚散無常,起落不定,但是走過去了,一切便已從容。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樂,翻閱過的光陰都不可能重來。曾經執著的事如今或許早已不值一提,曾經深愛的人或許已經成了陌路。這些看似淺顯的道理,非要親歷過才能深悟。

人生

人生,你是一支曲子,我是歌唱的;你是河流,我是條船,一片小白帆,我是個行旅者的時候,你,田野、山林,蜂巒。無論怎樣,颠倒密切中牽連着,你和我,我永從你中間經過;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河道,理由同力量。你的存在,則是我胸前心跳裏,五色的絢彩,由我們彼此交錯,并未彼此留難……現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交給他人負擔!

人生到底是什麽,在不同人的眼裏有不同的意味。人生像棋,人生如酒,人生若夢,人生似戲,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在命定的故事中演繹自己。既充當主角,又裝扮配角,時而濃烈,時而清淡。其實世事大多如此,只是不同性情、不同遭遇的人,才将人生舞得這樣異彩紛呈。

被病痛糾纏多年的林徽因,她的詩并沒有顯露消極之意。在她的心裏,人生是一支曲子,而她卻是那個歌唱者。這是個永遠歌唱的女子,哪怕有一天她真的離開人世,她的靈魂亦會生生不息。她寫詩,是為了讓靈魂自由舒展,給乏味枯燥的人生描上色彩,同時也是為了打發寂寥的光陰。

所以無論在多困難多紛亂的時候,林徽因始終沒有停止過她的筆,這種無需諾言的相伴成為一種令人欽佩的默契。也許我們的心時常會寂寞、會荒蕪,而文字可以給人無窮無盡的靈思。然而與文字的邂逅也需要緣分,如果有緣,當自珍惜,倘若無緣,不得識字,還可以劃火,焚書取暖。

此消彼長

也許我們都将有這樣的體會,小的時候會覺得日子太緩慢,總期待自己可以長大,至少長到可以站在窗臺看一盆花開的過程,可以站在樹藤下采到一串青澀的葡萄。可真的長大了,卻覺得流年似水,只一個轉身,就遠離了那個純真多夢的年代,為了生活而奔忙于紅塵深處。再老一些,仿佛一夜間就滿頭白發,而回想過往,就像劃了一根火柴,只消剎那,便将一生的光陰給燃燒殆盡。

無題

什麽時候再能有,那一片靜;溶溶在春風中立着,面對着山,面對着小河流?什麽時候還能那樣,滿掬着希望;披拂新綠,耳語似的詩思,登上城樓,更聽那一聲鐘響?什麽時候,又什麽時候,心,才真能懂得,這時間的距離;山河的年歲;昨天的靜,鐘聲,昨天的人,怎樣又在今天裏劃下一道影!

林徽因的詩,仿佛無需詢問山河的年歲,她的心總能守住春天,守住那片綠意。我們都知道,姹紫嫣紅的春光固然賞心悅目,卻也抵不過四季流轉,該開幕時總會開幕,該散場終要散場。但我們的心靈可以栽種一株菩提,四季常青。林徽因是這樣的聰慧,她讓自己漫步在車水馬龍的塵世,而靈魂像一只青鳥,栖息在春天爛漫的枝頭。所以她的生命裏盡管亦有許多的殘缺,而我們看到的則是花好月圓。

任憑時光飛逝,物轉星移,林徽因的光年裏桃花依舊笑看春風。也許是我們太過忙碌,忽略了嘈雜的街市也會有清新的風景,又或許是我們在修煉的過程中,總是欠缺了一些什麽重要的片段。或許,人生需要留白,殘荷缺月也是一種美麗,粗茶淡飯也是一種幸福。生活原本就不是乞讨,所以無論日子過得多麽窘迫,都要從容地走下去,不辜負一世韶光。

一九四九年,北平解放,四十五歲的林徽因被聘為清華大學建築系一級教授。此時的她,就像一朵絢爛的晚雲,在落日的河岸綻放出琉璃的光彩。硝煙散去的天空重見當年明月,那些隐蔽的星辰又開始遵循各自的星相有了新的排列。而那些逝去的人就像流星一樣隕落,剎那光芒之後,便無聲無息。活着的人亦不必為他們的辭世做深情的告別,因為過奈何橋也不能蜂擁而至,亦有早晚之分。

對于林徽因來說,她的事業如日當空,而生命卻開始走向黃昏,有一天将伴随夕陽墜落。其實四十五歲,對于一個成熟女性來說,該是進入人生最鼎盛的季節。可我們分明看到她優雅的背影帶着一種難言的瘦瘠。倘若沒有舊疾纏身,她該美得像一杯甘醇的陳年佳釀,經久耐品,芬芳醉人。但浮世清歡,終如夢幻泡影,人生一世,一定會有些什麽是可以永遠留住的。事業的萬丈榮光雖會消散,但那些定格在歷史書頁裏的成就與輝煌則是永恒。

這一年,政協籌委會決定把國徽設計任務交給清華大學和中央美院。清華大學由林徽因、李宗津、莫宗江、朱暢中等七人參加設計工作。如若不是看着她一路走來的艱辛與付出的努力,我們真的不會相信,一個寫下人間四月天的柔弱女子會擁有這等至高的榮耀。設計國徽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而林徽因卻在諸多學術專家中脫穎而出,當是巾帼不讓須眉。

閱讀一個人,或許只需三五日,而深入了解一個人,需要多久?如若只讀林徽因的詩,我們腦海裏浮現的則會是一個清秀娉婷的女子,應該沒有一絲鋒芒與睿智,有的只是輕靈與典雅。她應該柔軟而不堅決,出塵而不染煙火,這樣的女子當養在深閨,與花草為鄰,與詩書作伴。然而一切都不是我們想象的那般,她愛煙火人間,渴慕與世俗為伍,願為事業獻身。正因為有心如此,所以她才會更加出類拔萃,如中天皓月那般澄澈清明。

這個好強的女子帶病鑽研國徽設計,每日廢寝忘食,極度消耗體力。以她的個性,決不會輕易讓自己倒下,就算讓她預支将來的年光,減去壽命,亦在所不惜。對于林徽因來說,這一生雖獲得無數榮耀,但設計國徽則是其他任何物事都無法取代的尊榮。她必須全力以赴,就像在浩瀚的蒼穹尋找那顆明亮的星子,在無垠的碧海尋找那朵璀璨的浪花,在萬木的叢林尋找那一樹偉岸的青松。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會有同等的收獲,但是辛勤耕耘總是會有回報。次年,歷經三個多月的努力,清華大學和中央美院設計的國徽圖案完成,并在中南海懷仁堂評選。經周總理廣泛征求意見,清華小組設計圖案以布局嚴謹、構圖莊重而中選。這則消息帶給林徽因莫大的喜悅,如此成果,給她本就燦爛的人生再添一抹華彩。林徽因所做的一切努力,沒有絲毫為了名利,她只希望有一天細數一生歷程,走過的都是無悔。

這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林徽因被特邀參加全國政協一屆二次會議。九月三十日,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發布國徽圖案命令。對于林徽因來說,也算是塵埃落定,此次設計是她人生的又一圓滿。是年,林徽因被任命為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委員兼工程師,提出修建“城牆公園”設想。這就是林徽因,像繁花一樣在枝頭綻放,遲遲不肯凋謝。又或許,根本就還沒有到凋謝的時候,是我們過于平凡,所以才會如此一次次以仰望的姿态看她。

一個庸常的人渴望的是這樣的高度,懼怕的亦是這樣的高度。因為平庸,與這些高度注定無緣,而那些習慣了在雲端的人早已可以泰然自若、俯看衆生、心存平和。只是高處難免不勝寒,再如意的人生也是此消彼長。繁華之後是落寞,鼎盛之後是消亡。萬物都要遵循自然規律,生死榮枯,半點不由人。

其實我們何嘗不知,每個人的性格都是懦弱與勇敢交織。在悲喜難測的日子裏,又怎麽可以做到盡善盡美。既知一切空幻,又何須在乎衆生來去,何必計較浮名得失。我始終相信,這一生的旅程冥冥中自有某種生靈在指引你我。我更加相信,無論這一路我們收獲了多少,等到圓滿之日,一切都将抛棄。

所以,許多看似擁有的,其實未必真的擁有。那些看似離去的,其實未必真的離開。倘若因果真有定數,有朝一日,該忘記的都要忘記,該重逢的還會重逢。只不過歲月亂雲飛渡,那時候或許已經換過另一種方式,另一份心境。而信步尋夢的人,在擁擠的塵路上相遇,也許陌生,也許熟悉;也許相依,也許背離。

聚散依依

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像一出戲,雖沒有大起大落,卻也一波三折。那些來往于她生命中的過客,在戲臺上出将入相,忙碌不堪。也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是一本美麗的詩集,在人間四月寫着青春的贊歌。還有人說,林徽因的一生就像是一鍋小米粥,用時間的爐火慢慢熬煮,越久越香。

千萬個人心中,就有千萬個林徽因,所以對于她的人物性格,以及心情故事,有所争執亦屬平常。就像久遠的歷史,早已在歲月的風塵中銷聲匿跡,我們也只能憑借一些書籍典故來探看模糊不清的昨天。這個叫林徽因的女子離開我們不過數十年,所以有關她的前塵往事還歷歷在目。倘若真的有緣,她的魂魄将化身千百億,而我們必定會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與她相遇。

世間萬物都有性靈,所以就算不是風華絕代的林徽因,也可以幻化出許多絕美的姿态。哪怕是一字不識的凡夫,也可以讓生活充滿詩情;哪怕是一偈不參的俗人,也可以悟懂深刻禪意。在這喧鬧的凡塵,我們都需要有适合自己的地方用來安放靈魂。也許是一座安靜宅院,也許是一本無字經書,也許是一條迷津小路,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就都是驿站,将來起程也不再那麽迷惘。

這幾年,林徽因仿佛停止了對往事的懷想,将所有的精力都付諸給事業,不再沉浸虛無的情感,不再計較成敗得失。四十七歲,對于一個健康女性來說,還有足夠的精力來應付生活的瑣碎,可久病多年的林徽因卻覺得自己已到了遲暮之齡,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在遲暮中開出最絕美的花朵。

這讓我想起了昙花,總是選擇在暮色時分開放,開時極其絢爛,仿佛要在瞬間将一生的美麗都釋放。然而事實就是如此,花開只有今宵,難見明日。所謂昙花一現,賞花之人打個盹兒,便錯過了那個綻放的過程,極致之後是慘淡的消退。林徽因是那樹昙花麽?年輕的時候她是那朵白蓮,在月光下獨自清雅,如今被歲月打理過的容顏不複當年。她選擇做一朵昙花,燦爛地開過便作罷。

林徽因自認為可以把握在這塵世餘留不多的時光。她深知自己的病情,所以不舍得再浪費一點兒光陰。一九五一年,林徽因為了瀕于停業的景泰藍傳統工藝抱病與高莊、莫宗江、常莎娜、錢美華、孫君蓮深入工廠做調查研究,并設計了一批具有民族風格的新穎圖案,為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蘇聯文化代表團獻上一批禮品,深受大衆歡迎。

林徽因是真正的才女,她在設計方面具有獨到的眼光和超凡的見解。她的成就,一半是緣于她的努力,然而更多的則是她骨子裏的靈性。無論是詩歌創作,還是所設計的作品,都離不開那份靈逸。所以與林徽因相關的物事我們無需深入探尋,便會生出一見如故之感。她優雅的氣韻、斐然的才情似一縷春風拂過每個人的心田,清新、溫和、柔美又生動。

一九五二年,梁思成和劉開渠主持設計人民英雄紀念碑,林徽因被任命為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委員會委員。身邊的許多親友都勸她歇息一段時日,找個清淨之處養病,可固執的林徽因依舊抱病參加設計工作,與助手關肇邺一起,經過認真推敲、反複研究,完成了須彌座的圖案設計。須彌座,冥冥之中讓林徽因結下了一段佛緣。那朵朵蓮瓣退去塵世鉛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靜美。

同年五月,為迎接即将到來的建設高潮,林徽因、梁思成翻譯了《蘇聯衛國戰争被毀地區之重建》一書,并由上海龍門書局印行,為國家建設提供了借鑒。而後的日子更是不能悠閑自在,林徽因應了《新觀察》雜志之約,在極短的時間裏撰寫了《中山堂》、《北海公園》、《天壇》、《頤和園》、《雍和宮》、《故宮》等一組介紹我國古建築的文章。如此成果,讓人嘆服到無言,或許這世上也只有林徽因可以做到。

我始終相信,我們費心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在成全自我。這是個積累的過程,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從舍得到不舍,又從不舍到舍得。只為了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可以少些牽挂,少些遺憾,不為圓滿,但求心安。其實一路走來,每一個季節都有殘缺,每一個故事都有暗傷。情感虛虛實實,光陰明明滅滅,要讓自己做到清醒,真的不易。你想要的未必屬于自己,你得到的卻未必是所期待的。

每當暮色降臨,晚風踱進窗牖,林徽因還是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感想。失去了徐志摩,她看似堅定地活着,但志摩的離去始終是春天的一道暗傷。無論林徽因多麽努力掩飾自己的心情,都無法讓傷口愈合。在他身邊有寵她愛她的梁思成,有敬她憐她的金岳霖,但他們的愛捂不暖她內心那個角落的涼。

那個屬于徐志摩的角落,林徽因将之囚禁,讓蔓草瘋長不息,讓微雨淅瀝不止。她願意如此為一個消逝的靈魂做着不同尋常的祭奠,但沒有人覺察得到,因為林徽因不會讓任何人走進那片詩意的淨土。她用自己美麗的一生寫下一本薄厚恰好的詩集,期待有朝一日在某個世界裏與他重逢時,聽他講解前緣後世。

真正的心情只要一個人懂,徐志摩是那個可以陪她築夢的男子,而梁思成則是和她一起吞噬煙火的人,金岳霖是願意默默守候與她榮辱與共的人。有些人,值得她用一生深情抒寫,有些人,則要她用一世平淡相守,還有些人,卻是任由她随意辜負的。

記憶

斷續的曲子,最美或最溫柔的,夜,帶着一天的星。記憶的梗上,誰不有,兩三朵娉婷,披着情緒的花,無名的展開,野荷的香馥,每一瓣靜處的月明。湖上風吹過,頭發亂了,或是,水面皺起像魚鱗的錦。四面裏的遼闊,如同夢,蕩漾着中心彷徨的過往,不着痕跡,誰都,認識那圖畫,沉在水底記憶的倒影!

寫得真好,是啊,記憶的梗上,誰沒有,兩三朵娉婷,披着情緒的花,無名的展開。但不是所有的記憶都是花開,也有晦澀與凋殘。就像不是所有的過往都是美好,還有許多我們想要擦去卻擦不去的殘痕。有人說,疼痛的往事可以選擇忘記,可縱算忘記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不存在。既是省略不去的過程,就只好默默忍受,只當是年少不經世事所犯下的無知錯誤。

沒有什麽緣分可以維系一生,再華麗的筵席也會有散場的那一天。既知如此,又何必聚散兩依依。我們都是人生場景中的過客,這段場景走來了一些人,那段場景又走失了一些人。如果我們守不住約定,就不要輕許諾言,縱算年華老去,還可以獨自品嘗那杯用煩惱和快樂釀造的美酒。

翩然辭別

年少時,或許因為年華是翠綠的,所以喜歡霜染楓林的深秋,向往在紅葉滿地的山徑漫無止境地前行,哪怕月迷津渡,也無需擔憂尋不見紅塵歸路。那時候說過,一個人是詩,兩個人是畫。流光老去,便開始無法制止地貪戀萬紫千紅的春天,總希望未來的日子可以季季逢春。這樣奢侈的念頭終抵不過缤紛的落英,那點點花痕,也不知道入了誰人的眼。

林徽因就像春天枝頭的那朵繁花,一開就是好多年,遲遲不肯凋謝。她雖然甘願俯落紅塵,和大凡一起經受冷暖交織的日子,但她始終以一種典雅的高度讓世人愛慕。有段話是這麽寫的:“林徽因向來是一個群體的中心,不管是遠遠向往着的群衆,還是登堂入室加入她沙龍的客人,我們得到的畫像總是一群男人如壁腳燈一樣地擡頭仰望她,用柔和的光線烘托她,愈發顯得她眼波靈轉,顧盼生姿。”

出身名門,少女時代就随父親遍游各國,賞閱人世繁華的是她。戰争時期,困居過李莊,穿着素樸衣裳,拎了瓶子上街頭打油買鹽的還是她。被無數愛慕者捧如天空最璀璨的星辰是她,為了考察工作落魄于窮鄉僻壤、荒涼古剎的也是她。着一襲白色紗裙,傾城絕色的是她,被病痛纏身,容顏更改的也是她。這樣的女子,無論從何種角度去觀賞,都是一道別致的風景。在她的身上永遠有耐人尋味的故事發生。這就是林徽因。

一九五三年十月,林徽因當選為建築學會理事,并任《建築學報》編委。之後又被邀參加第二屆全國文代會,江豐在美術家協會的報告上對林徽因和清華小組挽救景泰藍的成果,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而景泰藍的圖案設計則成了林徽因此生最後的一筆激情。因為此後她再也沒能參與任何的古建築設計,也不再做那異城鄉客,在山山水水中穿行。

從來,林徽因都向往在人間擺渡,有鷗鳥做伴,有星光送別。無論是萍水相逢,還是深刻相交,她都同等相待。既不會熱忱如火,更不會寒冷似冰,只是在交往中多一份友善與平和。這一生,她遇見過許多人,有刻骨銘心的,也有轉身即忘的。但在她離開的那一天,淺淡與深邃的都要如數歸還。就算再念念不忘也無補于事,這是人世間的規則,我們都要遵從。

一九五四年,五十歲的林徽因當選為北京市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她就像那輪明月,始終被戴上美麗的光環,只是再華美的光環在黎明到來之前也會消退。就像林徽因筆下的春天,她是那個被封印在人間四月的女子,卻終究有一天要走出來,和韶光做無奈的訣別。

很無意的日子,林徽因迎來了生命裏的秋天。或許是習慣了春日的和暖,竟經受不住冷秋的蕭索。林徽因不抵郊外風寒,由清華園搬到城裏去住。不久,一直被她苦苦壓制的病情終于在這個晚秋爆發,她因病情惡化住進了同仁醫院。這些年,她一直用堅強抵抗病痛,為的是可以完美地完成歲月賦予給她的使命。

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實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好強的心。在她落魄潦倒之時,在她卧病在床之時,都不肯有絲毫的屈服。手中那支筆從未停止過耕耘,哪怕嚴重到整整四年卧病不起,她依舊創作許多詩歌,并且為古建築寫下許多重要的學術報告與書籍。在她看來,任何的放棄都是背叛,都是辜負。驕傲如她,不允許人生有太多的殘缺,她要的是無悔,是完美。

當我看到這段文字時更加對林徽因充滿敬佩,以及對她有了更深的認識。蕭乾先生在絕筆《才女林徽因》中記道:“聽說徽因得了很嚴重的肺病,還經常得卧床休息。可她哪像個病人,穿了一身騎馬裝……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的婦人的那種閑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她從不拐彎抹角、模棱兩可。這種純學術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于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

正是因為林徽因的樂觀與豁達,十年前醫生已經對梁思成說過,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以為最多只有三五年光景,然而她以非凡的毅力熬過了十年。而這十年,林徽因不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她用這最珍貴的十年在中國古代建築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十年,她既孤獨又充實,既辛苦又滿足。她用十年的光陰創造生命裏最後的傳奇,也用十年的忘記,來結束她與這紛繁塵世的最後緣分。

時間

人間的季候永遠不斷在轉變,春時你留下多處殘紅,翩然辭別,本不想回來時同誰嘆息秋天!現在連秋雲黃葉又已失落去,遼遠裏,剩下灰色的長空一片,透徹的寂寞,你忍聽冷風獨語?

林徽因的春天似乎留下了幾許殘紅,就真的翩然辭別了。她真是了不起的女子,就連辭別都是翩然的。沒有多少蒼涼,只有淡淡的嘆息,在碧雲滿天、黃葉飄離的清秋。她比我們任何人都明白,人間的季節從來都是在不斷地轉變,只有心中的春色可以不改容顏。看慣了草木的榮枯、秋月的圓缺,人生之無常聚散早已算不得什麽。許是會有淺淡的惆悵,但終究讓人無言。

此時的林徽因在醫院一株蒼老的梧桐樹下,看秋葉以優雅的姿态飄落于地。許久沒有這樣看時光緩慢地流淌,沒有像現在這樣看陽光下所有生物細微的成長與老去,沒有這樣聞着涼風的味道,為一只秋蟲無端地心痛。她想起昨晚在鏡前看到兩鬓的幾根白發,才知道,那個身着白裙的清純少女真的老了。

是自己煉就一把鋒利的刀,殘忍地削去流年,如今的瘦怯也只好自己獨嘗。盡管這一生林徽因從未真正有過寂寞,徐志摩對她百般依戀,梁思成對她疼愛有加,金岳霖對她不離不棄。她的詩文已成為那個時代文壇上不可缺少的風景,她的事業更是擁有那個年代許多女子都不曾享有的榮耀。所以,她該無悔,縱算今日面對秋葉飄零,但昨日春花在時間的明鏡裏,永遠不會凋謝。

其實林徽因的一生算是清明,一路行來,雖不是坦蕩之道,卻也無需在刀尖上舞蹈。人生宿命雖然有太多糾葛,但林徽因卻一直是理性之人,一筆一畫她都把握得極有分寸,所以沒有太多的塗塗改改。但歲月因為有了缺憾才完美,人生有了修改才真實。

盛筵散場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這句話第一次是在哪兒看到的已經記不得,又到底是誰的原創更加無從得知。相信讀過這句話的人心中都會生出幾許暖意,像是對某個遠去故人的祝福,又好似對所愛之人一聲溫和的叮咛。仿佛只要對方幸福,那麽這個世界從此就不再下雨,只有晴天。

既是說出如此珍重的話,就該有一場美麗的離別。在散場之前,彼此再牽一次手,彼此再對視一回,之後愛與不愛,見與不見,都不重要。我總以為,在人生諸多的交往中,任何一次深情的回首都是讓自己萬劫不複。其實所謂的情深不過是交付一切,忘記時光,忘記自己,不給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多少人禁不住岸上繁華誘惑,已經不知道轉了幾次彎,為什麽自己還要癡癡留在原地?過往的義重情深在無言的歲月裏早已不值一提。不要問誰是來者,誰是歸客,只當做是狹路相逢,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繼續奔赴前程,遠走他鄉。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門,也許虛掩,也許深閉,但都屬于曾經。我們可以選擇推開,也可以選擇塵封,任何抉擇都是理所應當。

林徽因在安靜的病房裏做了一個夢,夢見天空下了一場雨。醒來的時候,她哭了,不知道是天空的錯,還是她的錯。雨後的天空無比澄澈明淨,仿佛一切事物都可以重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花草可以重新生長,蟲蟻可以褪去昨日的華衣回到初時模樣。只是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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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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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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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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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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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