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慢點喝。”

楚蕭瞥了她一眼,微微蹙眉, 有些不快。

“與我喝過的桂花酒都不一樣, 似乎甜味有些怪,你加藥草了?”穆桃抿了抿嘴唇,還想接着去倒。

“再好喝也不能當水, 你停一下, 待會兒再喝。”楚蕭沒好意思說, 這兩壺酒, 專門就是為了她準備的。

“越發的小氣,喝點酒都不樂意。”穆桃伸開腿腳,楚蕭将輪椅往旁邊推了推,給她騰出地方。

“倒不是我小氣,只是裏面加了些許甘草,薄荷,還有少許的百合,有瀉火之用, 不宜飲酒過快, 你先等等,稍微低一下頭, 你上面落了一片樹葉。”

楚蕭把酒壺放到離穆桃夠遠的地方,傾身上前,将那片昏黃的葉子摘下來,剛要丢進炭火裏,卻被穆桃攔住。

“寒冬臘月, 從哪來的。”

“那就要問你去過哪裏了,擡擡腳,你壓到我的袖子了。”

方才左手撐着軟塌,右手摘得葉子,不妨被穆桃蹬腿壓住了袖口,動彈不得。

“對了,楚蕭,我有件東西,你幫我還給葉雲吧。”

穆桃說着,便去掏那枚玉佩,胸口的衣服經她一拽,微微松散了些,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讓楚蕭的臉瞬間滾燙起來。

“你風寒了?怎麽忽然不正常了。”

穆桃唏噓了一聲,将玉佩放到桌上。

清透中飄了些許綠意,水頭很足,楚蕭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這是葉雲十幾年來佩戴在身的那塊,想起之前看見葉雲劍尾的穗子,便不自覺浮想聯翩,編著着穆桃與葉雲如何情定終生。

“楚蕭,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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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桃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人回過神來,頗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兩聲,拾起那枚玉佩,輕聲問道。

“當真要還給他?”

“千真萬确。”

“若你留下,旁人也不知道,更不會多說什麽。”

“可我知道啊,我心裏介懷,既然要斷,就得斷的幹淨,否則,将來對誰都不公平,楚蕭,勞煩你幫我轉交給他,順便要回來我的穗子,我們也就兩清了。”

楚蕭稍稍思量了一下,又把玉佩放到桌上,炭火還旺,穆桃忍不住将外面的大衣脫下。

“瘸子,你要把我烤了吃嗎,熱死了。”

“穆二小姐果然做事幹脆,就連感情都能說斷就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你不是說過嗎,我跟其他女子不一樣,借你吉言,我身強體健,就連腦子,都是鑄了青銅。”

楚蕭笑着給她重新添了杯酒,接着說道。

“其實,你該自己去給他一個交代,對葉雲而言,你是不一樣的。”

穆桃閉了閉眼,嗤笑出聲。

“從今往後,在他眼裏,只有姐姐是不一樣的了,而我至于他,僅僅只是小姨子,別的,再不可能了。”

兩人俱是沉默了一會兒,楚蕭的手指覆在膝蓋上,穆桃跟着看了過去。

“上次,從楚國回京的路上,我還以為你的腿能動了,吓我一跳,現下還是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楚蕭穿了條灰白色的褲子,穆桃也不好一直盯着看,只能喝一口假裝看一眼,這人生的好看,有句話叫做秀色可餐,其實還是有道理的。

不知不覺,穆桃喝的有些多了,奈何她酒量太好,本想借酒買醉,圖個痛快,沒想到越喝越清醒,想要忘記的話,忘掉的人,全都飄到面前,晃啊晃的。

怒氣也便轉移到楚蕭身上,毫不客氣。

“瘸子,當初在玄天崖,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好意,興許就沒這些破事了,風雅之事能用來吃飯嗎,你的栖梧琴,難不成比子嗣承襲更為重要?

罷了,每每想到這些,總是郁結于心,不能釋懷,挑來揀去,也不知道最後誰能收了你。”

張權之恰好過來送熱水,剛到門口便聽見穆桃的胡言亂語,進門添水的時候借機将盆子,桌子碰的咣咣響,以此表達對她的不滿與苛責。

倒水的時候更是誠心弄濕了穆桃的裙擺,楚蕭蹙眉,張權之便匆忙出去了。

“權之的脾氣就是這樣,只是與你有些誤會,你要不要去換一下衣服。”

“你這還有女子的衣服?”

穆桃問的沒頭沒腦,倒把楚蕭問住了,他的臉微微紅了些,說話也沒剛才那般順暢。

“怎會,你若不嫌棄,我有幹淨的衣服可以給你換上,就在暖閣裏頭。”

濕噠噠的裙擺貼在小腿上确實難受,穆桃也沒扭捏,道了謝,自己去找衣服了。

楚蕭松了口氣,只覺得後背大汗淋漓。

穆桃挽了挽袖子,衣袍底下幾乎搭在地上,拖拉着上了軟塌。

“瘸子,你竟這樣高。”

胸口的衣服故意扯緊,穆桃用帶子系好,這才敢松手。

碩大的衣袍裏面包了個小小的女子,看上去比平日乖巧許多,楚蕭吞咽了幾下口水,微不可察的顫了顫膝蓋,最近慢慢有了知覺,他便比以前更加喜悅。

“幼時與同齡的孩子玩,我總是最高的一個。”

楚蕭似乎心情很好,談到身體健全的時候,眼睛裏的光芒讓穆桃跟着興奮起來。

“那你以後肯定會好的,等你好了,找個好看的媳婦。”

“能好嗎?”

楚蕭忽然轉過頭來,穆桃的裙子放在塌上烘烤,屋子裏的熱度一再升高,兩人額頭上的汗漬,密密麻麻的滴了下來。

“就算好不了,也有好些姑娘想着嫁給你。”

“哦。”

楚蕭不再說話,“當初,你為何那樣着急想要找人私定終生?”

“什麽?”

“玄天崖的時候。”

就算楚蕭沒去,換做任何人,只要稍稍順眼些,穆桃都會上去搭讪的,也幸好,當初是楚蕭。

“不說行嗎?”

“你随意。”楚蕭撥弄着炭火,一壺酒已經見了底,他把另外一壺提起來,放到桌上。

“小時候,有人給我和穆娉蔔過卦,雖然是江湖術士,可我還記得他當時的斷言。

若我比穆娉嫁的晚了,會損害穆娉運數。

父親母親只當玩笑話,就連穆娉也并未當真,我那時候幾歲而已,也不知道怎麽了,偏偏這句話記得清楚。

穆娉什麽都比我好,我怕有一天,真的因為我的緣故,讓她的好運頹然倒塌,再說了,能上玄天崖的人,一般不是什麽俗人,所以我也不算冒險。

沒想到最先等來你這個瘸子,還侮辱我,簡直太讓人生氣了。”

事到如今,穆桃還以為自己在捉弄她,楚蕭沒想解開那時候的芥蒂,事實的真相,還不如穆桃的胡思亂想。

他總不能說,是江懷古刻意安排兩人見面,為的是将來春/宵一度,解他腿疾之症。

不論誰聽了,都會氣急敗壞,弄巧成拙吧。

“那日惹穆二小姐生氣,實屬無奈,今日的桂花酒,權當賠罪了。”

“沒這麽容易,楚蕭,我,嗝......”

她打了個酒嗝,味道很沖,帶了甘草的香甜氣息,“其實真正說起來,你确實是個不錯的朋友,夠義氣,也有才華,滿腹經綸,又能醫治疑難雜症,真的,不錯。”

楚蕭心道,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張權之再次進門,貼着楚蕭的耳朵輕聲耳語了一會,複又站直。

“死了?”

“千真萬确。”

“那便是了,羅绮雲進京了嗎?”

張權之一愣,反問道。

“她的意思,不是讓咱們去竹苑找她嗎,難道......”

“誰死了?”穆桃聽得雲裏霧裏,不明所以。

“吳仁海。”

“你殺的?”

楚蕭沒有回避,眸中的陰狠一閃而過,還是那個溫和儒雅的公子。

“他該死。”

“哦,所以那天你去,其實是為了殺他,而不是研究頑疾。”

“自然。”

穆桃聽了,忽然想起何靈與吳明遠,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她暗暗咬了咬唇,有些憤怒。

“為何一早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如何?”楚蕭不明白穆桃突如其來的暴躁,反而輕笑出聲,他與羅绮雲的交易,也不想太多人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與夫人說,你是特意救人的,如果她知道被我欺瞞,你讓我以後如何自處,更何況,吳仁海有個兒子,才幾歲大小,你為什麽要殺他,楚蕭,你做事能不能告訴我原因,我不想莫名其妙當了幫兇,還渾然不覺。”

這種感覺,比堂而皇之的屠戮更讓穆桃難以接受。

“一個陌生人,于你而言,真的有那麽重要?”

“當然。”

吳明遠的小肉臉浮現在自己面前,可愛單純,猛地一怔,穆桃拽着輪椅扶手,低下頭,厲聲質問。

“你不會連孩子也沒放過吧。”

若說殺了吳明遠和何靈,楚蕭亦不會覺得有半點錯處,當年梁王府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衆人只以為梁王戰死沙場,梁王妃和其子下落不明,卻不知道,梁王妃被歹人逼迫,帶着自己八歲的兒子,傷心絕望之下一同跳了山崖。

一死一傷,活下來的,也成了個半死不活的殘廢,如今只能擡頭仰視,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你真的這樣冷血?”

楚蕭并不是對所有人都能視若無睹,穆桃對他的态度,有時候能讓這張風輕雲淡的臉煞然變色。

“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就算屠戮滿門,也是他罪有應得,何來冷血一說,既然穆二小姐說我冷血,那便是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本就是這樣的性子,身體不健全,你還指望我對其他人和善,是你太蠢。

衣服幹了,穆二小姐,天色已晚,盡快回府吧。”

也未等她回話,楚蕭推着輪椅,往書房去了。

鈴铛留在府裏,她對何靈與吳明遠的關心程度,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天生的偏袒,沒有緣由。

瘋了的瘸子,如是想着,心裏頭也揣了尴尬與歉意,走的時候,還知道小心的關上房門,心虛所致,楚蕭這才從書房出來,盯着那兩扇被風吹的嗚嗚響的門,嘆了口氣。

肖想太多,終究還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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