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穆娉回門頭一天,穆占清也在假期, 為表隆重, 還特意更換了新定做的鍺色華服,府裏忙得熱火朝天。

穆桃從房中出來,手上繞了幾圈紅線, 鈴铛就挂在上頭。誰知剛走到穆占清身旁的時候被他一把拉住, 面色陡然間烏青起來。

“你跟我到書房。”

他壓低了聲音, 情緒有些不太穩定, 穆桃雖有疑慮,可看穆占清的神情,也是沒敢聲張。恰好管家劉叔從旁經過,剛要跟穆占清說什麽,只見他右手一揮,隔了一段距離,那沉重的壓迫感讓劉叔立刻退了回去,想來事态緊急。

“小桃, 鈴铛從哪來的。”穆占清站在對面, 穆桃的鈴铛此刻正在他的掌心裏躺着,乖巧可愛。

“一個孩子送我的, 楚國人。”穆桃知道事情嚴重,如果不是認得這鈴铛,穆占清不會如此謹慎,此時猛然間又想起包子說過的話,她與何靈有些相似, 心裏頭的猜測便不由得多了起來。

父親的書案上有個盒子,裏頭也裝了一個鈴铛,這還是穆桃有一次偷偷看到的,那個盒子,向來都是束之高閣,若不是過節清掃書房,被她碰巧撞見,恐怕也猜不到那樣的盒子裏,竟然只是一個鈴铛。

“孩子?多大年紀,相貌如何,是男是女?”穆占清盯着她,眼神從未有過的嚴厲肅穆,看的穆桃有些膽寒。

“是個男孩,約莫着五六歲,挺可愛的。”

“五六歲?這不可能,照理說,孩子應該比你小四歲,那孩子可有哥哥姐姐?”

“父親,你認得那家人?他們只有這麽一個小兒子吧,叫吳明遠。”穆桃有些吃驚,出于某種原因,她不敢問出來秦國的侍郎,怎會認得楚國的丞相。

穆占清凝眸,早些年,她還在穆府,雖然性情乖張,可還是聽從父母之言,後來任性妄為,與那狗賊茍且,氣的父親與她斷絕了父女關系,對外只是聲稱她因病去世,再不願承認,那個去了楚國的人,與自己有半點關系。

想起年輕時候與妹妹穆占靈在穆府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唏噓,他的指頭碰了碰鈴心,清脆的撞擊聲在房中格外悠遠。

“你何時去的楚國?”話鋒一轉,穆占清把鈴铛收起來,方才的緊張與咄咄逼人慢慢消失。

“當時去找姐姐,沒想到誤打誤撞與楚蕭碰見,跟他們一道通行,也就去了那裏,不過,我并沒有呆多久,随楚蕭看完病之後,便立即啓程了。”

忽然想起來張權之那時候說的話,吳仁海死了,那麽,是否這樣的消息落在穆占清耳朵裏,會激起千層浪花。

盒子裏還有一個鈴铛,光澤微微淡了些,年歲久遠,穆占清把兩只鈴铛并排放在一起,又蓋上,回頭說道。

“你不必多問,有些事情,既然當年就已經決定了,日後也不會再行改變,只是,小桃,若是你再碰見那對母子,記住不要傷了她們。”

當年穆占靈走的時候,肚子裏面已經有了吳仁海的骨肉,仔細算來,若那孩子在世,應當與穆桃相差四歲而已,萬不可能是五六歲大的孩子。

除非,先前那個孩子,沒有保住。

穆占清嘆了口氣,那種情形,流離異地,何況吳仁海還有正妻,怎麽可能讓她安然無恙生子,想來是被人陷害了。

“你出去吧。”

“父親,那鈴铛?”

“從今往後,這鈴铛的事情,你不可跟旁人說起。”

此事事關穆府生死,若被有心人知道,穆占清的妹妹如今是楚國吳相的夫人,恐怕将會招來殺身之禍。

沒有哪個皇帝的心思會容忍這種欺騙,事關兩國安危,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看着穆桃欲言又止的關了門,穆占清轉到後面的堂屋,那裏擺的都是穆家的先人靈位,穆占靈的挨着父親母親,上面的名字刻的清清楚楚,病逝。

穆占清上前,用手摸了摸字跡,忽然決定了什麽,從旁邊拾起紅布,輕輕蓋在靈位上面。

“靈兒,若是有天你後悔了,可怎麽回的了穆府啊。”

穆娉神色窈窕,容貌秀麗,與出嫁之前的柔婉端莊不一樣,此時多了種小女兒的情懷,尤其是看向葉雲的時候,只一眼,便讓人酥到骨子裏。

葉雲與她并肩而行,顧忌着穆娉的蓮步,他也将步子稍稍放緩了些,剛一擡頭,便看見穆桃從長廊盡頭轉了身子,似乎心情不錯,走起路來輕快矯健。

似乎沒看見他們二人,穆娉微微用餘光看了葉雲,繼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葉雲連忙跟上,穆占清與穆夫人早已經在正廳等着,桌上擺滿了花生栗子,門框上的喜字還在,走之前布置好的東西一應俱全。

再見女兒,穆夫人忍不住熱淚盈眶,喝過葉雲與穆娉的茶,穆夫人便拉着穆娉問起家常,而葉雲則與穆占清去了書房議事,管家劉叔從早上忙到現在,只負責盯着小廚房的膳食,唯恐不合新姑爺的胃口。

正忙活着,忽然旁邊探出個身子,不是穆桃,還能有誰。

“劉叔,給我嘗嘗這野山菌菇燒鳳凰。”

“二小姐你趕緊出來,這地方,不合适。”

劉叔把她拽了出來,穆桃的手指還捏着一塊蘑菇,正是廚娘偷偷塞過來的。

一個勸着,一個哄着,穆桃從小就習慣了他們幾個人的脾氣。

“你一會兒去跟老爺夫人,大小姐還有姑爺吃飯,又沒有急事出去,為何現在偷吃。”

“哎,劉管家,小桃又不吃多,你少唠叨幾句,一會兒老爺聽見了,又該罰她,你可真是。”

“邢嫂,都是讓你慣的。你不知道,今天還有位貴客,專程為了二小姐來的,走吧,咱們先去找夫人,她有話要囑咐你。”

邢嫂這才停了嘴,低聲問道,“難不成今日陳王殿下也過來了?”

穆桃心驚,扭頭看向劉管家,那人沉默不語,算是承認了,他來做什麽,既然是假的,也無需做全套的戲啊。

“母親,姐姐。”穆桃從後面閃了進去,便有丫鬟立時移了屏風過去,“這是為何?”

穆桃不解,任憑那兩人給自己解衣松發,重新梳妝,“為何?”穆桃剛一扭頭,只聽穆夫人阻攔。

“別動,你仔細待着就好,陳王過府多次,你一直不見,這會兒趁着娉兒回府,正好一同吃個便飯,也算是家宴了。”

“怎麽會,陳王是陳王,我是我,再說......”

“休得胡說,小桃,今日就算再多的話,你也得憋在心裏,陳王長相俊美,幹練英氣,母親願意你跟他好好過日子,哎,把那支步搖也插上,對,這樣才端莊一些。”

穆夫人站在她後面,看着穆桃換上的淺粉襦裙,不由得露出滿意的笑容。

“小桃,姐姐希望你能為穆府多想想,我已嫁給葉雲,父親必然已經随他被人看做陳王麾下,若你惹惱了陳王,那麽父親的處境将會十分尴尬。”

穆娉說的有道理,可是穆夫人的初衷并非如此,她只是覺得,陳王對待穆桃很好,也不像裝出來的,若是真能相守,自然是個不錯的夫婿。

不過仔細聽着穆娉的言語,穆夫人忽然發現,形勢有些緊迫起來。

雖然陳王處事為人都比太子上的了臺面,可是,畢竟皇上沒有廢儲的心思,若是将來,哎,想到這裏,穆夫人又覺得前途渺茫,可世上的萬物,總是不會一眼看透,誰又能知道,将來誰為魚肉,誰為刀俎呢。

“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與陳王......”

“夫人,老爺讓你們過去,陳王殿下已經到了。”穆桃的話戛然而止,照理說,葉雲回朝,陳王也該找個合适的時機,取消這門婚事才對。

許是他政務繁忙,總得找個機會自己去提醒一下。

本來穆占清将主位讓與陳王,可他再三推脫,也就沒有再堅持,見穆桃與穆娉從外面走來,只覺得賞心悅目,不由得想起那晚她出手相幫的情形。

陳王不沉迷女色,就算府裏的侍妾,也是淺嘗辄止,如今看見穆桃淺粉色的襦裙迎面拂來,只覺得心馳蕩漾,如沐春風。

葉雲怎會看不見陳王的喜悅,他低了頭,只怕一眼,便讓自己原形畢露。

穆桃本想挨着穆夫人坐,卻沒想到那個位子被穆夫人一個眼神,撤掉了,不多不少,只剩下陳王身邊那個圓凳了,當真用心良苦。

陳王笑笑,穆桃也就不再扭捏,大大方方走了過去,假的,怎麽都不會成真。

馮莫寒在外頭守着,穆桃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葉雲的佩劍,上面的穗子已經取下,想必楚蕭把玉佩歸還了。

席間難免飲酒,穆娉自然是不喝的,穆桃倒無所謂,她喜酒,卻不醉酒,手裏的杯子剛要舉起,卻見陳王俯身過來,就着那雙葇荑将她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饒是穆夫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穆占清輕聲咳嗽了兩下,又招呼各自吃食。

穆桃的臉泛了紅,扭頭看見陳王似笑非笑的眼睛。

“以後你的酒,我都會替你喝。”

穆夫人聽了欣喜,可穆桃并不領情,心道,那我這輩子豈不是什麽美酒都沾不得了,想歸想,還是讨好的朝他笑笑,人家身份尊貴,自然不好得罪。

葉雲手裏的酒杯捏的緊實,穆娉不言不語,替他把袖子挽了挽,俨然一個貌美賢妻,“陳王殿下,小桃平日在家是能飲一些酒的,你可不要太縱着她了,我這個妹妹,就需有人好好管着,約着,合着陳王殿下便是了。”

穆娉的打趣,投了陳王的意思,席上談笑風生,暗地飛刀縱橫。

穆桃苦悶,好酒好菜,真的不如跟瘸子一壺桂花酒,三兩牛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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