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楚府的大門緊閉,許是京城的熱鬧太過強烈, 以至于此處稍顯僻靜了些。

張權之帶領府裏的人忙着貼紅紙桃符, 連燈籠也換了新的,院內比門口嬉鬧許多,丫鬟小厮分了月例, 也都買了新衣裳, 許多都是無家可歸的, 往年總是跟着楚蕭一起吃年夜飯, 想來今年也是如此了。

屋中暖茶熱碳,楚蕭鄰桌而坐,對面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杵了兩個丫鬟。

“楚公子,你好像絲毫不詫異我會親自到京城。”

羅绮雲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琢磨此刻的楚蕭,究竟在想些什麽,那人氣息柔和, 動靜輕微, 對一個瞎眼的婦人來說,實在不讨喜。

“夫人, 我與你,即便有共同的敵人,也不意味着會聽憑你的安排,吳仁海你不說,我也要殺的, 至于另外那個人,你告訴我也無妨,不告訴我我也不會怪你。”

羅绮雲貿然上門,如果她不耍手段,便告訴楚蕭誰與吳仁海勾結,那便是怪了。

“楚公子果然厲害,既然你猜到了,那麽今日我便直言不諱了。”羅绮雲掩飾掉心裏一縱即過的緊張,接着說道。

“夫人說便是了。”

楚蕭的身子往後靠了靠,那兩個丫鬟神色不郁,想來也是不喜歡太過聰明的瘸子。

“你若再替我殺一個人,我便告訴你,與吳仁海勾結的秦國賊子,究竟是誰,我發誓,這次決不食言。”

“不必了,我的仇已經報了,再殺別人都是徒勞,更何況,你要我殺的人,必定與我沒有血海深仇的,既是與我無仇無怨的,只為了你的私心,便要我任意毒殺,豈不是毫無人性,既然你現在才說,那邊更加印證了我的想法,這個人,絕對是我不想殺的,否則,你不會放到現在才說。”

羅绮雲摸着椅子扶手站起來,頗有些憤憤不平,“你連問都不問,我要你殺的是誰,為何這麽幹脆,這麽果斷,你緣何知道我要你殺的,不是你想殺的。”

“不管是誰,夫人,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我與你之間,沒有交易,以後,你也不必費盡心思落井下石,不管你願不願意聽,我勸夫人早日放下執念,此後的日子才會過的舒暢。”

“你不是我,怎知道這痛苦跟随多年的壓抑,克制,我也想放下,可我的滅門之災,我的眼盲之禍,都是因誰而起。”

“那你為何不幹脆将吳仁海的夫人也殺了。”

“給一個人最大的傷害不是讓她去死,而是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個個死在她的面前,她卻無能為力,楚公子,你已經猜到我要你殺誰了,對不對?”

在楚國的時候便覺出不對勁了,何靈與穆桃長得太像,且名字極易解讀,又加上她屢次出手相幫,楚蕭本就聰明,加上讓人暗中調查了數日,自然知道這兩人有着極其密切的關系。

更何況,當年穆府的二小姐無故病逝,也從未傳出有大夫去看,死因未免有些蹊跷,如此聯想,何靈大概就是穆桃的姑姑。

而羅绮雲下一個想要殺的人,便是穆占清。

楚蕭若應了,那麽以後便與穆桃再無可能,想到這層關系的時候,楚蕭忽然如夢初醒,原來從很早的時候,自己便心存妄想了。

明明嘴裏說着,一個瘸子,不應禍害旁人,卻又偏偏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甚至美夢做得久了,連他都未發覺。

“如果你不按照我說的去做,另外那個人,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你有何顏面去見梁王,見你的母親?”

聽起來沒錯,可楚蕭與她不一樣,當初母親拼死護住他,是想讓楚蕭好好活下去,而梁王的仇,只消除去吳仁海,至于秦國的內賊,他殺了,又有什麽意義,兩國之禍,不在深仇,只關國運。

用不得當,還有可能成為別人的刀劍,被人利用也全然不知。

生死兩茫茫,他感謝江懷古的照顧,感謝當年梁王結交的那些摯友的心胸,若他們從小教他如何複仇,沉于其中不能自拔,恐怕現在的楚蕭,會是另外一副嘴臉,而不可能豁達放手。

“這個不牢夫人挂心了,若無事,夫人盡快離去吧,京城人多是非多。”

“楚公子,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羅绮雲的不擇手段楚蕭不知,就憑當年她與吳仁海夫妻一場,對于父親的殘害也決計少不了她的安排,只是,現在對付一個瞎子,究竟還有沒有意義,楚蕭沒想明白之前,不會胡亂動手。

至于她走之前撂下的狠話,楚蕭只當她是氣急敗壞之後的信口雌黃,并未在意。

穆府的年夜飯,還跟從前那般熱鬧,唯獨少了穆娉,本來穆占清是想帶穆桃一起守歲的,可府裏的丫鬟結伴出門,都是為着這夜的花街繁盛,穆桃畢竟是小,也便不再多管,由着她們去了。

京城的守歲之夜一向熱鬧,很多酒肆飯館會整夜不關,許多忙碌了一年的人都會四處溜達,有的帶了家人,有的孤家寡人,形形色色,入目皆是清風閑月。

阿碧和其他幾個丫鬟走在前面,穆桃跟在後頭,沿街的燈籠明媚不定,有的被風吹滅,猶自高挂,有的紅燭仍在,蕩漾溫和。

攤販的叫賣聲,來往行人的嬉笑聲,有些雜耍的叫好聲,風月場所的琴弦聲,彼此錯誤交雜,穆桃嘆了口氣,又是一年。

正要上橋,迎面撞來一個急匆匆的人,伸手便直取穆桃腰身,她後退側轉,避開那人的突襲,方夏翹嘴挑眉。

“穆桃,給我看看嘛。”

她一直對穆桃的鞭子耿耿于懷,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張權之從後面閃了出來,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她們二人,若不是公子催促,他才不會大半夜跟着方夏出來閑逛。

跟着楚蕭久了,性子也涼薄許多,這樣熱鬧的場面,張權之并無興趣,只盼着早些回府,伺候楚蕭抓藥寫方子。

他手裏還拿着燈籠,是方夏猜謎換來的,另外手裏的糖葫蘆已經被吃掉兩個,一個是方夏吃的,另外那個是方夏強迫他吃掉的。

“他沒出來?”

穆桃沒看到楚蕭,心裏不知為何,竟有些隐隐的失落。

“公子從來不會在今夜出門。”

“哦,那我先走了。”

眼看着穆桃錯開張權之,往前走了有五步之遠,那人忽然認命一般,跨到穆桃跟前,義憤填膺。

“公子病了,你是他的朋友,難道不該去看看?”

“啊?什麽病?”穆桃沒聽說這事,故而停下來,一臉猶疑的看着張權之。

“心病。”

那人恨不得提着穆桃回楚府,兩個人明明都有心思,卻總是幾句話便吵起來。

“我不是大夫。”

心裏的異樣還在,穆桃只想趕緊走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只是亂的厲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

後面的話,穆桃沒聽見。

方才其實路過了楚府,神游一般,看見康妙雪敲開門,自行熟絡的走了進去,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時節,她若再去,恐怕不妥。

有些人若是不想見,總會有千萬種借口見不到,不必刻意去尋。

開春的時候,葉雲去軍營整頓,聽說會停留兩月之久,穆娉閑來無聊,索性搬回穆府。

初初回去那天,穆桃正在和穆夫人澆花,父親升為戶部尚書,有人送了一棵大蘭,這花不易侍弄,從遠處移植過來,本就不容易成活,偏偏花匠因病回了老家,三天五天回不來。

眼看大蘭奄奄一息,穆桃也是沒有法子。

穆娉還未走到跟前,忽然惡心起來,一聲作嘔,穆夫人和穆桃齊齊回頭。

“娉兒,你怎的回來了。”

“母親,我......”

說着,又是一陣泛惡,穆娉平息了好久,這才微微舒坦,穆夫人則是一臉喜氣,連忙拉了穆娉的手往亭子下頭走去。

“娉兒,你不會有喜了吧?”

“啊?”

穆娉有些吃驚,很快臉上便起了羞澀,“總不會這樣快吧,我與葉雲,成親不過數月。”

“不快,不快,我瞧你面色紅潤,腰身似乎也粗了些,看你惡心的樣子,還真像當年我懷你的時候。”

穆夫人仔細讓她坐下,穆桃也跟着坐在旁邊。

穆娉的喜色遮擋不住,穆桃知道,葉雲肯定待穆娉極好,他那樣爽朗率真的一個人,若是真正專心了,是不會慢待的。

“母親,你別聲張,只我們知道便好。”

“這是應該的,前三個月不穩定,你要留心,缺什麽跟母親說,葉雲不在府裏,葉夫人有沒有為難你。”

“婆婆待我也好,許是顧念父親對他們之前的出手相助,左右不會虧待我,葉顏也不錯,雖然跳脫了些,可是心眼不壞。”

那個姑娘,卻不是省油燈。

晚上穆娉特意在睡覺之前,晃到穆桃的房裏,彼時穆桃剛剛出浴,渾身濕透,連忙驚慌的跳到床上。

“你可真是與我見外了。”

不知為何,穆娉看到穆桃的身體,忽然想起在西北疆場的一些事來,成親之前,她找了貼身的丫鬟,買的春/色長具,自行破了身子,也是怕在成親當晚被葉雲覺出不對,畢竟,當初在軍營,她跟葉雲纏綿一夜,也是葉雲非娶她不可的理由。

若是洞房花燭夜被他識破,日後怕是會給他冷落自己的由頭。

情緒可以裝出來,何況穆娉從小便善于察言觀色,洞房之夜,葉雲酒醉,根本就沒有碰她,心裏頭的忐忑羞澀瞬間澆滅,本就是她想多了,還自作聰明步步為營,看着葉雲躺在那裏,心裏頭就像有些螞蟻在慢慢撕咬,手握長/具的情形一一浮現,總有一日,她會讓葉雲碰她。

只是,躺在葉雲的身旁,腦海裏似乎慢慢湧起了一股熱/潮,渾身發燙,卻又不能主動言語,她摸着葉雲的臉,又想着自己動手的情景,愈發燥熱起來。

哪裏會有孩子,哪裏可能害喜,只不過順着母親的話接了,穆娉想着,孩子總會有的,這個時候說出來,也好讓穆桃再不敢妄想。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二更,元旦快樂,各位大可愛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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