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穆娉又去換了身衣裳,方才與葉雲說話的間隙, 被他身上的酒氣熏染, 多少有些不舒服,她身上的脂粉氣息和着這樣的微醺氣味,總覺得怪怪的。婚後杜氏待她一直不錯, 婆媳二人成為京城裏衆口交贊的典範, 數次同去量體裁衣, 就連唐府裏外都是知曉的。

唐若雲自從嫁入太子府, 境遇似乎變得差了很多,畢竟是商賈之女,脾氣秉性又是被家人寵壞的,心性純真,卻怎麽也比不過尚書之女周全,是以在太子府處處受制于人,既不管家也不管賬,身形也消減不少。

穆娉與杜氏去挑料子的時候, 正逢唐若雲在那磨蹭, 太子的馬車已經套好,于情于理唐若雲不該讓他幹等着, 若不是女兒受了委屈,唐父也不會由着她任性。

如今人是能看見了,可這般清瘦,饒他再顧全大局,也忍無可忍, 更何況尚書之女把持太子府,唐若雲在府裏的地位每況愈下,就連丫鬟小厮都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哪番得寵,便擠着哪番去伺候,帶過去的兩個丫鬟,哪裏還有平日裏的意氣風發。

那日太子與唐若雲劍拔弩張的态勢,穆娉一直記在心裏,人善被人欺,要想被尊重,必須手握實權。

“紅珠,你今日回穆府一趟,過來,照我吩咐的去說。”

紅珠低下頭,将耳朵靠在穆娉的嘴邊,幾句耳語,她點點頭,自是伺候長久的丫鬟才敢如此交心。

“青安,你去盯着前頭,今日無論如何,不可讓楚蕭離府。”

安排完這兩人,穆娉靜下心來仔細揣摩了一番,确認無錯之後,方又在房內來回走了幾圈,将劇情在心中反複上演幾回,實在找不出破綻,這才款款出了房門,往前廳走去。

沿途難免看見花園的那幾株桃樹,胸口的悶氣一時間無法纾解,只好稍稍解了解衣裳,松散了一些,總算沒那般郁結。

還沒步入前廳,便聽見葉雲在那又哭又嘆,得虧身旁沒別人,伺候的下人早被遣退,否則見識了葉雲這般作風,日後傳到他人耳中,指不定怎樣非議。

她與葉雲在外面傳來,都是妻賢夫和,一派喜樂,他這樣子的失态,還能為了誰。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楚蕭擡頭,穆娉從門後進入,對他點點頭,又走向葉雲。

酒醉眼花,葉雲左手捏着酒杯,右手支着下巴,雙眼迷蒙,暈暈乎乎間仿佛看見穆桃扯了柳枝,嬌憨可掬的跟自己翻了幾個白眼,剛要走開,葉雲心急,只道對不住她,上前輕拽,穆桃便悠悠落入懷裏。

清香撲鼻,佳人在側,葉雲輕吸了口氣,兩手攬得用力,那人卻是半分動彈不得,只好欲拒還迎的坐着,擡頭對了楚蕭頗含趣味的眼睛,故作輕松。

“小桃,是我不好。”

葉雲開口,雖是低喃,聲音卻足以讓桌上的兩人全都聽清,他只說了這一句,便把頭擱在穆娉的肩膀上,粗重的呼吸時隐時現,熏得穆娉極力壓制,腹內的惡心襲來,她閉了閉眼,顧全大局,也不能将葉雲如何,盡管她很想把葉雲揪起來,認真的告訴他,他已經娶了她,便斷不可能與穆桃再有瓜葛,可她什麽也沒做,只是伸出手,摸在葉雲的脖頸,沉聲說道。

“葉雲,去房裏睡一會。”

“我沒醉,不去。”

怕她走,葉雲抱得更緊了,幾乎讓穆娉喘不過氣來,如果這份情誼是對着穆娉,她就是死,也是願意的,可她平生第一次被當做替代品,還是自家妹妹,那個事事不如自己的人,怎麽就能讓葉雲處心積慮記在心裏。

“楚公子,讓你見笑了。”

“弟妹說的哪裏話,我與葉雲之間,不必這般見外。”

楚蕭低頭,餘光看見外面走來一襲淺碧色人影,從初初萌芽的樹叢間走來,爽朗闊步。

他回眸,正好對上那人錯愕的眼睛,穆桃愣在原地,約莫半晌,這才不自在的別過眼睛,往前廳過來。

“姐姐,紅珠回去,說你有事找我,這般匆忙,可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穆桃看見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雖然已經放下,可是這樣親密不避外人,還是有些難以入目。

她盡量隔着三人遠了一些,楚蕭淡然的放下酒杯,将手塞回毯子底下,進門帶來的一陣清風讓他身子有些發涼,卻在看到穆桃的瞬間,微微有了暖意。

聽到熟悉的聲音,葉雲幾乎立刻擡起了頭,盡管手還沒松,可他眼睛裏的倉皇無可遁形,看了眼穆桃,又低頭看懷裏的穆娉,如此來回幾次,兀的松手,一邊自責,一邊又是極度興奮,激動地碰灑了酒水,手忙腳亂扶好,就跟個毛頭小子一樣,右手摸着後腦勺,情深意切的看着穆桃。

許是眼神太過熱烈,穆桃不由得往後退了退,楚蕭伸出手來,将她拉住,拽到自己身邊。

穆娉目的很明顯了,如果自己再不招架,恐怕難以下臺。

此前沒有說出的話,也借了穆娉的手,如願以償,他的手掌溫暖幹燥,拉住穆桃手的時候,還能覺察出穆桃微微的顫動。

她或許是生氣了,生誰的不知道,也許是穆娉,也許是他楚蕭,那又如何。

“你們,在做什麽?”葉雲勉強笑笑,跟着往前走了兩步,穆桃慌亂,索性靠着楚蕭站立,手也沒有松開,任由楚蕭握着,兩人一高一低,楚蕭從未有過的氣定神閑,從容不迫。

“楚蕭,你們在做什麽?”

葉雲側頭,神情慢慢冷靜下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一臉的難以置信與責問。

“葉雲,其實,有些話我方才便想跟你講,我......”

穆桃突然間抽離他的控制,在楚蕭說完之前,陳王的前腳已經踏進門口,臉上的笑意明顯。

楚蕭看了眼穆娉,這個人,心思太過缜密,他捏了捏額頭,多虧穆桃反應及時,否則,以他的身份地位,随便給自己安個名頭,便足以下獄殺頭了。

“這般熱鬧,喝的什麽酒,本王來的正巧,來,添一副碗筷,酒杯,楚公子妙手神醫,父皇經由你的調理,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我敬你一杯,穆桃也在,別站着,與我坐在一起就好。”

他說話雖然客氣,言語之中的壓迫之意非常明顯,哪裏容得別人拒絕。

穆桃依言坐下,只是與陳王并沒那樣親密,穆娉挨着葉雲,楚蕭居于四人之中,有種孤家寡人的清淡。

後來的酒水便喝的不如之前暢快,礙于情面,楚蕭多少又喝了些,後來張權之進門對着他說了幾句,也算找了由頭,只說是府內有人等着看病診治,片刻耽誤不得,便被推着離開了平陰侯府。

葉雲鬧了這出烏龍,又被兩人突如其來的親密弄得有些無所适從,饒是他做足了準備,也料想不到楚蕭竟然對穆桃早有肖想,索性佯裝喝醉,趴在桌上不再起身。

陳王與穆桃在平陰侯府的花園來回轉了幾圈,似乎有千言萬語,陳王心靜,做足了守株待兔的準備,穆桃不開口,他便耐着性子陪走。多虧杜氏不在,否則指不定會找什麽借口,把葉顏退出來與自己相處,提到葉顏,陳王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那丫頭,好似對這妙手神君別有用心。

“殿下,前幾日與你提過的事情,我總覺得再拖下去,恐怕不妥,不如提早退婚,也好方便你我相處,否則日日虛挂着陳王妃的名號,我總是不自在。”

陳王聽她講完,倒不着急,只是折了一朵粉花,對着她的發髻比劃了幾下,終究沒有落下,只是幫她放在掌心。

“此時不宜着急,父皇母妃不知內情,若我貿然退婚,傳出去對穆府名聲不好,你若被退了婚,日後再嫁人恐怕也會受到影響,若是穆大人被人妄議,将來在朝堂之上,他也不好立足,所以,還需從長計議。

難道,穆桃你有了心上人,所以才會急着擺脫這束縛?”

陳王這般問道,若是換做其他姑娘,多半會否認,可穆桃既然提出來,就不想再拖延下去,聽陳王講的,其實不無道理,可是,父親的位子已經太高,就算日後想要高升,難保不會犯錯,不如踏踏實實待在如今的位上,圖個清靜。

“殿下,我不想瞞你,我确實心有所屬,還望殿下成全。”

穆桃回答得理所當然,也不推脫遮掩,倒讓陳王愣住,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是誰?”

“殿下,恕我不便告知。”

“哦,那你容我回去稍作安排。”陳王皺了眉頭,手裏的枝葉被碾碎,扔到地上,“今日本王還有些事要處理,先走了,你在平陰侯府也不便呆的太久,若是方便,可與我同行,送你回去。”

“多謝殿下,來時坐着馬車,一會兒我便走了。”

虛與委蛇,這人實在難纏。

穆桃看着坐在原地的穆娉,心裏也不是滋味,她故意把自己叫來,又做了這樣大的一個局,為的就是讓葉雲徹底死心,卻沒算到如果事情鬧大,陳王會不會為了顏面将楚蕭處置了。

看着她要走,穆娉忽然起身,“小桃,這件事,我沒錯。”

穆桃沒有轉身,卻是冷笑,“你沒錯,錯的都是我,姐姐,我只希望你下次做這些事之前,能夠多為穆府想想,将這些兒女情長放下,這不是你一貫愛與我說教的嗎,怎麽到你這裏,反而做不到。

姐姐,今日的事,若一着不慎,就可能連累到旁人,陳王心胸不見得多寬廣,你連他都算計,日後若是一朝稱帝,難免不會給穆府下馬威。

你放心,你的東西,你的人,我不會碰,不會搶,你若還把我當妹妹,就不要再試探。”

她走了,帶起的風将門咣當關上,桌上趴着的那人,好似真的睡着了。

穆娉的俏臉挂着殘存僞裝的笑意,手指摸在葉雲的臉上,末了,才吐出袅袅餘音。

“看,都喜歡她什麽,喜歡她的自大自我,還是喜歡她的粗俗無禮,你們都瘋了嗎,喜歡她做什麽?”

楚府的門一直關着,穆桃第四次經過門口的時候,終是沒忍住,從院牆翻了進去,熟門熟路的摸到楚蕭門口。

屋裏的燈明滅不定,興許是他在讀書,穆桃站在門外,聽見裏頭那人咳嗽了一聲。

心裏的某根弦突然間就被他撩撥起來,穆桃站在原地,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屋裏那人沒忍住,鄭重放下書本,對着窗外輕聲說道。

“無端在那吹冷風做什麽,還不是要勞累我這個大夫,進來吧。”

真是個耳聰目明的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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