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星星的國度

沅芷一路狂飙，終于在六點半鐘趕回鳳凰道5號。

金棕獎六點鐘已經開始走紅地毯環節，她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四個女人圍着液晶電視大呼小叫。

“梁墨生，梁墨生出來了沒？”沅芷立刻搶上前去。

“你好運啊，還沒出來呢。”謝婉如只抽空看了沅芷一眼，便又立刻緊緊盯着電視。

“二小姐，剛剛出來的都是蝦兵蟹将來着。”阿怡看都不看她，只是嘴上說道。

“謝沅芷，喏。”還是遠遠好，她從冰箱拿出大盒芒果冰淇淋遞給一頭汗的沅芷。

終于那個男人出現了。

一樣的白襯衫黑領結黑西裝，卻總能被他穿出不一樣的味道。

那雙穿越時空的深邃眼眸一如既往明亮深邃如群星璀璨的夜空，此時他正帶着笑意朝紅毯兩邊的人群揮手致意，他身旁一身紅裙的正是和他拍拖十幾年在今年終于正式成為梁太的江華茵。

“這是他們成為夫妻以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呢。”阿怡有些激動。

“還是覺得江華茵和梁墨生不配，雖然已經拍拖十幾年。”謝婉如語氣不滿，難得她也會有這種情緒。

“這個叔叔的眼睛裏住着星星呢。”遠遠驚嘆。

“還是遠遠會說話，”沅芷笑着摟住遠遠。

謝沅芷開始喜歡梁墨生的電影，始于一個炙熱的夏天。

晚上溫習完功課，她洗好澡，立刻又出了汗，她不耐煩地把濕漉漉地頭發撥到腦後，從廚房裏端出一杯冰麥茶，一邊喝一邊往客廳裏走。

電視在開着，有一個男人在屏幕上出現，身後是一班樂隊，隐沒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隐約的身影，只有那個男人，站在光中，或者說，整場只有他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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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聲響起，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曲，時至今日，沅芷已經不記得那首歌在唱些什麽，只記得那個男人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聲音低沉有磁性，款款深情地唱着。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麽亮的一雙眼睛，以至于她不明白到底是那個男人站在光中，還是那個男人本身在發光。

還有那把聲音。

後來她漸漸長大了，才知道那種眼神、那把聲音，有一個詞可以形容。

性感。

也是從他身上她才知道性感不僅是一種肢體表現力，不僅是衣着的暴露程度，更是一個眼神，一把聲音。

這就是梁墨生。

當時她端着麥茶就站在客廳中央愣住了，直到坐在沙發上的謝婉如回頭看到了她，才興奮地招了招手叫她過去一起看。

于是姐妹倆一起迷上了梁墨生。

梁墨生是香港的驕傲，不僅在各大頒獎典禮斬獲大獎無數，更讓人着迷的是他低調的為人處世之道，他仿佛是醇酒，靜靜地待在那裏，接受歲月的洗禮，年歲久了，卻更加醉人。

他在每一個時期的蛻變，都令人驚嘆。

謝婉如更是誇張，只要電視屏幕上出現梁墨生，只要梁墨生看着鏡頭，她就會誇張地捂住雙眼：“不要看我，這眼神我可受不了。”

怎麽說她也是一個大美人，這種追星少女般的模樣，真是???無語。

在此方面，謝遠遠就顯得正常多了，每當看到謝婉如那般狀态，她便及其有默契地和沅芷對視一眼，十分無奈。

沅芷總覺得梁墨生有些不在狀态，鏡頭掃到他的時候，他大多都在低垂着眼簾，自顧自想着心事。

他年紀也不小了，卻總透露着一種孩子般的無辜，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問問他關心他到底是因為什麽而不開心。

這世上的女人就是這麽被他征服的吧。

當晚他再一次斬獲金棕獎帝座，第四次享受這榮耀。

他在一片歡呼聲中上臺，比起那些激動的人群，他卻始終很平靜，靜靜走到臺上，不管臺下鎂光燈閃成一片，然後接過獎杯，有禮貌地和頒獎嘉賓握手擁抱。

他握着獎杯，站在話筒前微微一笑，那雙眼睛環視了一下全場，不知道為什麽，整個典禮會場突然靜了下來。

“多謝。”他只說了這麽一句，只有這麽一句便已經下臺。

可是就這麽一句，臺下立刻炸開了鍋，更別提守在電視前的謝婉如了。

他有一種特殊的能力，無論多麽平常的話語，在他說來，就是那般與衆不同。

即使他只願說兩個字。

頒獎典禮快結束了，沅芷立刻去洗澡。

她不愛任何結束、結局、分散、離別。

頒獎典禮結束時的音樂是她最讨厭的，聽來總讓人有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會讓人聯想到空空的座位和舞臺、曾經有過的熱烈歡呼和掌聲、滿場地被遺留下來的寂寞的彩帶，當最終一切被收拾好，工作人員按下電燈開關，一切重新歸于黑暗和安靜。

那麽寂寞。

她向來喜聚不喜散。

作為成人，這樣是不行的吧。

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

從江城輾轉來到香港的沅芷到香港已經有兩周了，她開始漸漸習慣這個城市的春天要比江城潮濕許多，也習慣一出街就看到那些了不起的高樓大廈和川流不息的車輛。

這個城市的人都很忙，步履匆匆、心事重重。

這一天，她終于可以背上書包繼續上學了，謝氏夫婦為她辦好了瑞羅國際學校的入學資格。

謝婉如同樣也是瑞羅的學生，比沅芷高兩屆，是她的小學姐了。

車子在威嚴的大鐵門前停下，沅芷背着書包下車，遠遠看見綠草如茵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環形的白色建築物，建築物上面有RYURON的字樣，她知道是學校的标志。

她穿着學校送來的校服，深藍及膝的裙子，白色襯衫配領帶，外面是和裙子同色的外套，還戴着深藍色絲帶的米黃色學生帽，她總覺得有一些不太舒服。

她拽了拽脖子上的領帶，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二小姐，不要再拽了，領帶要歪了。”阿怡下車子理了理沅芷的領帶，一面摸了摸她的頭，“二小姐穿什麽都好看，穿上學校的校服就更漂亮了！”

“沅芷，走吧。”謝婉如過來牽她的手。

她是過來保護姐姐的，她一定要最勇敢。

沅芷沒有忘記這個使命，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和謝婉如一起走進學校。

她走進了教室，在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注視下開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謝沅芷，我剛從——”

她還沒說完，臺下轟然。

“居然說普通話，是北姑嗎？”

她勉強能聽懂他們的話。

她并不明白北姑的真實含義，但是從他們的表情和語氣，她也能猜出并不是什麽好的意思。

班上的同學個個穿着整齊的校服，圓圓的白胖面孔，遠遠望去好像都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樣，因為他們連表情都是相同的。

事實上她熟悉這種感覺。

之前在江城，學校雖然遠遠比不上這裏的好，可是人都是一樣的。

人會不由自主地排擠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學校是這樣，社會更是這樣，事實上學校也是社會的縮影。

她自己也知道，他們這種人，向來到哪裏都是異類。

她轉頭看向老師，老師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女人，她那雙玻璃球一樣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沅芷，然後朝她笑了笑。

“Speak English。”她的薄唇緩緩吐出兩個單詞。

沅芷愣愣地看着她。

老師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但是她還是朝沅芷鼓勵地笑了笑：“Speak English。”

沅芷終于回過神來。

這個城市很奇怪，雖然和江城的人一樣都是黑眼睛黃皮膚，可是他們說的話沅芷聽不懂，而且他們幾乎都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連謝家的女傭阿怡都會用英語和別人交流。

大街上也随處可見外國人頂着一頭醒目的金發招搖過市。

這個班上也不乏那些金發，他們往往都漂亮地不似真人，倒像是謝婉如的那只漂亮的洋娃娃。

她想起謝婉如教她的英文自我介紹，便一股腦兒背出來。

可是苦難遠遠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她不會說英文、粵語也不太懂，她唯一會說的語言在這裏幾乎沒有用武之地，她必須趕緊學習。

上學四周之後，她終于懂得北姑的真正含義。

那是一個紅發藍眼睛的男孩子告訴他的，那男孩子長得很可愛，一張雪白的面孔上在臉頰邊分布着幾顆雀斑，後來沅芷看哈利波特，發覺他和羅恩長得很像，從此讨厭死羅恩那個角色，即使羅恩那麽單純無公害。

從此以後，在她的腦海中，那個紅發的男同學都被她叫做“紅發羅恩”。

那是一節游泳課，她穿着學校統一的游泳衣站在藍盈盈的游泳池前。

連身的泳衣緊緊包裹着皮膚，也不透氣。

班上的同學是從入學以來就已經開始上游泳課的，他們輕巧地躍入水中，嘲笑站在岸上的旱鴨子。

沅芷有點怕水，但是更加害怕表現出來，她眼睛一閉，正準備跳下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是北姑啊，做水生意的人難道還會怕水？”

這是一句蹩腳的粵語，但是沅芷已經能聽懂了。

她睜開眼，看到那個紅發羅恩，頰上的斑點近在眼前，他的臉湊在她旁邊，一臉的嘲笑加鄙夷。

她聽不懂也知道他說的不是好話，正準備反駁，只見紅發羅恩突然一個趔趄摔進了游泳池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