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炙熱的告別

站在香港國際機場的大廳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沅芷終于見到了程曦。

真人比照片要顯得更小只一些，此時她正拖着一個小行李箱挽着身邊的婦人，那婦人氣質優雅，程曦的眉眼和那婦人很像，沅芷猜想那一定是程曦的母親。

她們身邊還站着一個女人，俏麗的短發，穿着幹練，一看就知道是職場麗人。

她們三個一行此次從錦蘇來到香港旅游，所以沅芷也就樂得暫時不用去錦蘇出差。

她突然想到江城那間小小的孤兒院，她的全部兒時記憶都凝聚在那裏，而江城離錦蘇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

不知道江城的那間小孤兒院怎麽樣了呢。

想到這裏，她轉頭看了看穆川，他正看着程曦那個方向。

程曦一行人出了機場，直奔預定好的酒店。

沅芷和穆川也趕緊上了車子，緊跟其後。

在酒店check in，吃了午餐之後休息了一會兒，三人再次出門了。

她們好像并沒有什麽旅行計劃，只是沒有目的的亂逛，也許是因為時間比較充裕，所以她們一點也不急。

和每一個到香港的游客一樣，去中環，去淺水灣，吃蛋撻，喝絲襪奶茶。

程曦旁邊的職業麗人叫林欣，她仿佛對香港很熟，進出各種店輕車熟路，由她帶領着她們吃喝玩樂。

可是她們好像并不快樂。

雖然也在笑着，可是她們好像并不快樂。

程曦的一雙眼睛好像秋天起了霧氣的湖面，朦胧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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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漂亮的人兒，也和其他芸芸衆生凡夫俗子一樣，在俗世中艱辛的生活，感受快樂，當然也承受辛酸。

正是鳳凰花開的季節，路邊火紅的影樹火紅地仿佛要燒到天邊去，好像在和夏天做最後的炙熱的告別。

這個夏天對程曦來說，也許是悲壯的告別吧。

所以她選擇了這個城市，選擇在夏天的末尾，做這場悲壯的告別。

也許，和委托人有關？因為這畢竟是委托人生活的城市。沅芷不由自主地猜想着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

晚上目送程曦一行回了酒店休息，沅芷才和穆川一起回石澳。

回去的路上，穆川當起駕駛員來，沅芷百無聊賴打開車窗，看整個港島被籠罩在夜幕之下，萬家燈火彙聚成星星點點的亮光，美不勝收。

“你家到底住在石澳哪裏？”她轉過頭去問穆川。

“現在帶你去？”穆川笑道。

“還是到我家吧，我家那幾個女人整天在我耳邊念叨我，讓我帶你回家吃飯，”沅芷蹙了蹙眉，一臉不勝其煩的模樣，“再說我姐和阿怡那都是大廚級別的。”

于是，兩人一起回到鳳凰島5號。

聽到汽車的聲音，遠遠扁着嘴從屋裏跑了出來。

“謝沅芷！你居然這麽晚才回來！我都餓死了！”她一把撲到沅芷身上，小拳頭擂在她身上。

“謝婉如呢？阿怡呢？”沅芷不解，星瞳這幾天一直住在飛雲道9號，這個她還是知道的。

“謝婉如今早就帶師奶們去美食之旅啦，阿怡今天放假啊！我都餓死了，家裏只有兩包餅幹都被我解決掉了。”

遠遠委屈地說完，這才發現旁邊站着穆川。

“小川哥哥你來啦！”遠遠看到他立刻眉開眼笑，把毛茸茸的小腦袋直接往他懷裏蹭。

沅芷感覺到有一桶涼水從頭澆下。

她怎麽會忘記今天是謝婉如出國的第一天？明明早上是她送她去機場的啊。還有阿怡，偏偏是今天休息，虧她還把穆川往家裏帶，大廚都不在，吃什麽啊。

“那我們到外面吃好了。”她果斷做出決定，“謝遠遠，快上車，帶你去吃垃圾食品。”

“謝婉如說我現在正在長身體，營養很重要，不能吃垃圾食品。”遠遠板着一張小臉，義正言辭的。

“我也吃了一天的小吃，想吃家常菜。”穆川朝他擠擠眼，一臉促狹的笑意。

整我是吧。

沅芷內心冷笑。

“那也要上車，家裏什麽都沒有，讓我變給你們啊，去便利超商！”

晚8點，便利超商的自動門接受到感應應聲而開，超市明亮的燈光下，只見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女孩子穿着窄窄的牛仔熱褲，白色T恤系在腰間，一雙濃眉，目如寒星，此時那雙眼睛顯得有點不耐煩，她一進門就直奔蔬菜區，埋頭挑選起來。

他身邊的男人個子很高，身材颀長，嘴角正噙着笑意跟在女孩子身後。

他們身邊還跟着一個玩偶般漂亮的小女孩，一頭柔軟卷曲的頭發，粉色面頰，正奶聲奶氣地說着些什麽。

多麽完美的一家子！

超市裏的人不由得在內心驚嘆道。

謝沅芷火速在超商購買了意大利面的食材，又買了一些零食充實遠遠的倉庫，接着買了幾大桶的冰激淩，然後火速開車回家。

她讓穆川幫她洗番茄，剝洋蔥，她自己則忙着先煮一鍋水，順便把剛剛買回來的腸粉裝盤，再切一盤水果。

水很快就燒開了，她把面放進鍋裏煮起來。

等面煮好她把面撈出瀝幹，拌進了一點橄榄油，防止面條粘在一起。

這時候，穆川也已經把蔬菜都切成細末了。

遠遠望着廚房裏忙碌的兩人的身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蒜末爆香後，再放進洋蔥末炒香，等到洋蔥末成透明狀的時候放入肉糜，最後等肉糜變色出油的時候放入番茄丁，調入适量的鹽和黑胡椒粉，鮮香的肉醬就做好了。

最後把肉醬倒在面條上，這一道主食就做好了。

家裏有兩位大廚，其實沅芷已經很久不做菜，多數時間她都是坐享其成，所以臨時做了最簡單的肉醬意大利面，一碟子管飽。

配上沾了花生醬和辣醬的腸粉，穆川一邊吃一邊不住贊嘆。

大概是餓極了，一向挑剔的遠遠也埋頭安靜地吃得很香。

沅芷對兩人的表現很是滿意。

晚上，等遠遠上床睡覺之後，沅芷把白天拍的照片放在手提電腦上一張一張看起來。

隔天就是和委托人約定好的時間了，她必須今晚就把照片選好交給Boss。

程曦很上相，她一張小臉，精致的五官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認。

只是她的臉，在照片上看起來更加落寞。

“小陳哥發來了他找到的程曦相關資料。”穆川拿着手機朝沅芷晃了晃。

果然小陳對美女的事情比較上心，沅芷了然于心的笑了笑，仔細看起程曦的資料來。

1987年1月19日出生在溧縣的程曦，是小康家庭的孩子，摩羯座的她自小認真乖巧，小陳果然不愧是電腦高手，他甚至找到程曦小學入學時的照片，照片中的程曦留着可愛的蘑菇頭，一雙大眼睛黑漆漆的，怯怯地看着鏡頭，仿佛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的恐懼。

自從上學之後，她一直努力學習，成績保持在班級的前十名，中考時順利考入溧縣的重點中學，高中三年一直擔任語文課代表，是典型的文科優等生，一直備受老師和同學的喜愛。

2005年，程曦順利考入錦蘇財經大學的財會專業，成為一名大學生，大學時期她談過一次戀愛，對方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英俊活潑的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可是後來兩人的戀情無疾而終。

程曦的父母早就貌合神離，而程曦的感情依然沒有着落，在陌生的錦蘇，她依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沅芷似乎有些能了解程曦眼中的愁意為何而來了。

說來也真是好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其中的酸甜苦辣竟然也能通過這短短的幾百字只配着幾張照片就介紹完畢了。

她看着程曦從幼年時期到現在的照片，程曦的臉慢慢變得成熟，随着年齡的增長，她的臉龐一點一點染上成長的痕跡，染上愁意。

年少不知愁滋味，等到長大了，戀愛了，失去了，跌倒了，爬起了，受傷了，痊愈了，然後成熟了。

唇角不再輕易上揚，快樂不再那麽簡單，人也就真的長大了。

每一個天真的、小小的人兒，都是這樣長大的吧。

沅芷呼出長長一口氣。

“你在想些什麽，表情這麽凝重？”穆川在一旁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我在想，程曦是怎麽長大的？我們都是怎麽長大的？”沅芷發問，她的鼻子皺起來，好像在為這個問題苦惱。

這時候的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平日裏那麽幹練自信的樣子，倒顯出了一絲稚氣，像一個妹妹。

“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平安長大了。程曦是，你是，我也是。”穆川是這樣回答的。

“可是她快樂嗎？”

“這個問題我不能替她回答，我不是她。”穆川輕輕回答。

“那你快樂嗎？”沅芷揚起臉問他。

四周很安靜，空調在盡職地輸送着冷氣，沅芷聽着空調啓動的有規律的聲音，漸漸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了。

穆川看着沅芷揚起的面龐，那一張臉，那兩道濃眉，那雙平日裏總是散發着寒意的眼睛此刻看上去有些迷茫，那秀氣的鼻子，那張倔強的唇。

那是他極其熟悉的一張臉龐，那張臉已經完全脫了稚氣，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年月裏，不知道經歷了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快樂。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年月裏，她已經長大了，或者說，他們都長大了。

長大到她沒有認出他。

他努力別轉了面孔來壓抑他自己的想法。

終于他緩緩出聲。

“有一個小男孩，他不知道什麽是快樂，直到有一天，他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在那裏，他見到了一個小女孩，從那之後，他才知道什麽是快樂，他最初的快樂，由那個小女孩教會他。所以那個女孩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穆川等到說完，才轉過頭來。

四周一片寧靜。

穆川終于忍不住微笑起來。

那個小女孩，已經睡着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