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雨停了,外面的青石板路,好像洗過一樣,天也是。
初依坐在喬宴的房間裏,周圍很靜。她尤自不能相信,喬宴真的就這樣把她留下了。像他把公司鑰匙随随便便交給她一樣,帶“生人”來家裏,他一點也不知道防備。
她揉了揉臉,把笑容揉掉了,才合上相冊,又換了另一本。
喬宴的照片并不多,小時候的還多,三四歲大的時候,站在花叢邊,手裏捏着花葉子,好像要搞研究……
再大一些,照片就越來越少。
初依自己的相片都比這多,祁白和她的,就好幾本。她想到這裏,就翻得快了點,想看看有沒有喬宴和以前女朋友的。
想到這裏,心裏感覺很怪,很矛盾,覺得好奇想看,又覺得自己口是心非,關自己什麽事,為什麽要看呢?
她心裏随便想,手下動作一個不少。一貫這樣,該說的話說,該辦的事辦!
幾本相冊都被她“檢查”完了。
竟然沒有和女的合影。
初依對自己的目光如炬産生了懷疑,又翻了一遍,二遍……
她合上相冊,看向窗外,玻璃上有她淡淡的影子,她敲了敲相冊,對自己說,“放心,你的視力還很好,沒有眼花看錯!”
她站起來,向旁邊書櫃走去,拉開櫃門,打量裏面的東西。
“可以找本書看……”她又和自己說,視線卻從頂上的古玩一路往下。
她的房間裏,有祁白買的玻璃罐子,裏面裝過千紙鶴。祁白買的餅幹,吃完了,盒子漂亮她裝了紀念品。裏面還有他們倆第一次一起吃的冰棍棒,第一次看電影的電影票,第一次去公園的門票。
這些東西,她覺得每個情侶都應該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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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房子裏,只情侶項鏈,就好幾根。雖然她和祁白都不戴,帶都是出去玩的時候心血來潮買的。
初依合上櫃子,神情疑惑。
竟然沒有,難道都被女孩拿走了?
她轉身,看着喬宴的“雙人床”
床單是白色的,床披是藍色的。
她站了幾秒,從書桌上的臺燈,手提電腦,筆筒一一掃過,最後走到喬宴的衣櫃前,站着不動。
祁白家,還挂着她的睡衣呢。
認識幾年,她也去祁白家玩過,住過。
初依轉身,握了握拳,低聲說自己,“你這是幹什麽?翻別人的東西不道德。”
又替自己辯解,“誰讓他不是和祁白一樣,和自己從小就認識。不了解,怎麽當朋友。”
初依伸手指着自己的太陽穴,重重一戳,腦袋歪旁邊如中了一槍,“裝!”
她伸手拉開了櫃門。
開門太快,呼扇出一陣風,裏面的白襯衫晃了晃。
她手擡起來……從那衣服上一件件點過去,右邊都是襯衫,但樣式顏色,好像都是喬宴沒穿過的。衣服也不多,她很快點選完,覺得這不像喬宴的衣櫃。
沒有女孩衣服。
她合上櫃門,心裏越發迷茫。
要怎樣做,才能了解一個人,她半點,看不透喬宴。
他以前怎麽樣,女朋友是做什麽的。
那樣的人,找的女孩,一定比祁白去日本那個女孩還出色吧。
她走過去拿出自己包,掏出自己的化妝包,錢包,半瓶水,鑰匙,最後在下面,找到自己常用的作業本。
卷的和牛皮卷一樣。
她把東西又都裝回去,坐在桌前,抽出一支筆,她擰開,發現還是鋼筆,她翻着轉了一圈,鋼筆上沒有名字。
她有一支英雄牌鋼筆,是祁白送的,黑色的筆身,金色的筆頭,上面有字,是祁白找人刻的,“初曉将至,依依不舍”。
下面有個小小的燕子。
她擰開筆,在紙上寫。
喬宴今天說,“理想是想自己要做什麽,如果不用養活什麽,最想幹什麽?”
她順着寫,“欠債還錢。”
如果不用還債呢?
那和以前一樣。
那自己最想幹什麽?
她咬着筆想了一會。
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理想。
廚房裏有動靜。
她連忙扔下筆跑出去,吃過午飯喬宴走了,他媽媽中午要午睡,這是睡醒了。
喬宴的媽媽正在廚房裏,開冰箱拿水果。
初依跑過去,“阿姨,我幫你吧。”
喬宴媽媽回頭看她,說,“不用,我拿點水果給你吃。這裏,你看看喜歡吃什麽?”
蘋果,葡萄,橙子,猕猴桃。
初依走過去,看了看說,“我不挑食,平時什麽都吃的。”
喬宴的媽媽笑了笑,說,“那想吃什麽?”
初依平時都是有什麽吃什麽,很少問自己想吃什麽,她說,“我身體好,吃什麽都香,所以不挑。”
這話太天生天養,喬宴的媽媽說,“那還是應該有點要求的。”
人沒有要求,就顯得沒門檻,沒身價,不矜貴了。自己兒子喜歡的人,以後代表的也是自己兒子的眼光,這事情茲事體大。
“是這樣:”初依說,“我媽媽買東西,都是我們去菜場,什麽新鮮才買什麽。所以我從小,都是看到什麽時令,才吃什麽。我們練功的人,都講順應節氣吃東西,白露,寒露,什麽節氣吃什麽東西,萬物有形,東西那個節氣長,就有那節氣的作用,順應節氣吃東西,可以養生。”
喬宴的媽媽略意外,看着她。
好像很意外長相單純的初依,還能有思想。
她微微和煦了語氣說,“你這樣說,好像有點道理。你的身體看着很好。”
“可好了。”初依說,“我從來不生病。吃蘋果都不削皮。”
喬宴的媽媽笑,拿蘋果洗了,遞給她。
“那就吃蘋果。”
初依接過說,“阿姨,你也順應節氣吃東西,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過幾年你看,身體也好。”
喬宴的媽媽扶着冰箱門,想了想,說,“嗯……咱們倆吃飯是個問題,我不太做飯,喬宴不在的時候,我通常都是出去吃。”
初依“咔嚓——”咬了一口蘋果,覺得差點被噎了。
喬宴的媽媽看着她,“你會做飯嗎?”
初依咬着蘋果,搖頭。
這東西沒辦法裝。
喬宴的媽媽如釋重負地說,“那這樣就好,咱們倆一樣,誰也不用笑誰,就去外頭吃吧。”
初依嚼着蘋果,總算知道為什麽昨天要去外頭吃了。
那昨天還問為什麽不打電話,可以做準備,準備買些熟食嗎?
她說,“還好喬宴會做飯。”
他媽媽說,“不是我教的。”她往外頭走,又問,“他會做什麽?”
初依空了空說,“——我沒吃過,但他說他會。”
其實她吃過喬宴做的早餐,但是莫名覺得,如果他媽媽都沒有吃過,她就先吃了,怪替別人難過的。
就又說,“還見過他煮方便面,也沒嘗過。”
“那誰不會。”喬宴媽媽擡頭看看客廳的表,“才三點多,咱們倆出去轉轉吧,這樣順便吃飯。”
“好。”初依手腳活泛,讓她去爬山都随時方便。
很快啃完蘋果,洗了手,下樓的時候,初依說,“昨天喬宴帶我去後面有河的地方,你要我陪你去散步嗎?”
“咱們逛街去。”喬宴媽媽說,“平時我一個人,逛街沒意思,吃飯一個人也不好下館子,你來了正好,咱們做個伴。”
初依本來就好說話,看喬宴的媽媽這麽沒架子,就覺得更親近了。
倆人一人一句,一會就混熟了。
街上人不多,才下過雨,空氣有些沉重粘稠的潮濕。
她們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喬宴的媽媽問她,“你來過我們這邊嗎?”
初依說,“我很少出遠門,我們那兒的人,都喜歡呆在家門口,媳婦都不遠嫁,也不愛旅行。”
喬宴的媽媽說,“旅行可以增長見識,年輕應該多走走。那你怎麽也不愛打扮?穿個運動衣,可惜了這麽好的個子和身材。”
初依覺得喬宴的媽媽,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多人追,說話這麽讓人高興。
就老實說,“我覺得打扮太浪費時間了,要學化妝,穿衣服要學搭配,我也研究過的,後來不知不覺三個小時就沒了,有那三個小時,我能打好幾套拳。”
喬宴的媽媽說,“那後來呢?”
初依說,“我就打拳去了呀,怎麽能那樣浪費時間,我爸說,應該專注做自己擅長的事情。”
風吹着涼快。
喬宴的媽媽心也涼,又安慰自己,這種媳婦現在其實某種程度是搶手貨,因為省錢呀。
她說,“我一個朋友的兒子,找女朋友談結婚的時候,女方說,一個月買衣服化妝品的錢要兩萬,然後婚事沒談成,就這麽吹了。”
初依這人有股正氣,人和她說幾句話,就覺得她單純又可信,還有種,說不出的,義氣兒女的味道。
喬宴的媽媽說了上面那些話,心裏覺得有點不太合适,這種話題,适合和女兒說,不适合婆婆和兒媳婦說。
卻沒想,初依聽了說,“這種事情,我見的才多呢。”
她扳着手指頭說,“結婚前,因為談錢談不攏,結婚後,因為做家務,誰做的更多,誰做的少,談不攏的。還有……因為生孩子,女方是不是更吃虧,男方應該給多少補償的。”
簡直如數家珍。
喬宴媽媽很驚訝,又一想,說道,“對了,這是你的職業是嗎?”
初依搖頭,“不是,我以前就是幫人離婚,還有那種被第三者欺負的,有些特別可憐,我就幫人家出口氣。”她說了幾句,出于挽回自己形象考慮,就補充道,“不是喬宴說的那樣,有些是我們當地派出所,社區也看不過眼的,讓我們去吓唬吓唬人。”
“有職業風險嗎?打的都是小三?”喬宴的媽媽很憂心地看着她。
她人溫柔,這樣望着人的時候,柔柔弱弱的。
初依的正義感一下就來了,冷冷哼了一聲,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冷聲冷氣地說,“沒什麽危險,多數是小三,都是該打的。您可能覺得這事情不好,但我們覺得,做事得講道義,夫妻間,得有夫妻的道義,朋友間,有朋友的道義。戀愛,也得講秩序,還有道義!”
一輛載客的出租車從旁邊飛馳而去,壓出一串水花。
帶弧度飛向她們。
初依手一拉,把喬宴的媽媽護到了身後,又說,“比如,別人的男人不要輕易上手,別人的老公更應該保持距離,就像我媽媽,從小就和我說,別人的東西再好,也不應該稀罕。可現在很多人根本不在乎這個。”
天很藍,她擡頭看了一眼,很坦蕩地說,“三歲小孩,都知道偷竊不對,可是偷別人的愛人,就不是偷竊了嗎?丢六千塊錢報案,都可以立案,可多少人丢了愛人,安生立命的根子被掘,法律也不管。挖墳絕戶的可惡,可死人其實知道什麽。受罪的永遠是活人,有些人,那口氣不出,一輩子都過不去!”
她說到這裏,好像覺得越說越遠,連忙拐回來,補充說,“這世上,不是真的有,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太忙了,有時候也有看不見的時候呀……我們幫幫忙。”
喬宴的媽媽目瞪口呆看着她,愣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她當年,知道喬宴的父親在外有人,出于涵養,在大鬧和優雅的離婚之中,選擇了大多數人說的,‘他始終是兒子的父親,為了兒子,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她不吵不鬧,安靜地離了婚。
卻壓着這憋屈的一口氣,一壓,二十年都過去……
喬宴的父親在這二十年間,沒什麽損失的,第三者扶正,好好的繼續過日子。
生意越做越大,有年輕太太,也有別的兒子。
這世上,不是真的有,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爺太忙了,有時候也有看不見的時候呀……
她曾經付出的真摯和青春,好像從不曾存在一樣。
她擡手,扶着初依的運動衣袖子,心中有什麽翻湧。
想到喬宴早上說的話:
“我認識她的時候,不知道她那麽厲害……後來發現還有這附近快樂,你以後就知道。”
她的心裏抽着難受。
喬宴早慧,卻從未說過舊事,他不是為了說這句,誇這個他喜歡的女孩子,他其實想說的是,他一直知道自己媽媽的委屈。
但父債子償,父親做的孽,為什麽要兒子跟着揪心?
她站在路邊,旁邊一灘水,靜靜的泛着波紋。
那水色,竟然是澄明清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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