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自請入寺
大爺容肅再次請來了朝恩寺的惠濟大師來府中頌經,距離上一次為容蕪而來,只有幾個月的功夫。
幾房的長輩小輩都在主院聚齊了,沐浴焚香後恭敬地跪在香案前。
惠濟大師身披袈裟,閉眸盤坐于佛墊之上,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透着慈悲,澄淨通澈。
容蕪随着衆人跪在下面聆聽經文,眼睛卻忍不住往身後門口處看。
“阿蕪,坐好了。”身邊的容瑩見她扭動頻繁,不由輕聲提點道。
前面的崔氏聽到動靜,轉過頭來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容蕪立馬筆直地跪好,眼正鼻息靜,一副認真的模樣。
待她轉回去後,卻又忍不住向後看去。
容瑩怕她動作太大被大人看到,急着又伸手扯扯她,皺眉搖了搖頭。幾番來回,容蕪歉意的咧咧嘴,終是安分了下來。
太夫人這一病的蹊跷。事先只是有些睡的不安穩,并無其他病狀,忽然前日就昏迷了過去。宮中太醫前來診治不出原因為何,吃了藥也不管用,這才又請了朝恩寺的高僧來試試,畢竟前不久容蕪就是這麽醒來的。
至于這病因,容蕪已基本确信就是那女鬼造成的了。
惠濟大師布滿房間的頌經之聲,已成功将那女鬼趕了出去,此時她正趴在門檻處,張着手臂使勁往裏面夠去。見容蕪回頭來,女鬼雙眸腥紅,直勾勾地盯住她,兩行血就這麽順着眼角淌了下來…
一小和尚端着個銅盆從她身上跨過,她伸手想拽着小和尚的褲腳一同進去,卻又被佛光給擋了回來。或許是怨念太重,小和尚似感應到了踉跄一下,站穩後急忙默念三遍阿彌陀佛,再次肅穆地走到師父身邊,将銅盆輕輕放到他前面。
惠濟大師睜開眼,将手中的佛珠在銅盆的水中沾了沾,又在太夫人的額頭上滾動一圈,容蕪頓時聽得門外傳來撕心裂肺般地尖叫。
那聲音過于慘厲,讓容蕪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立馬吓的渾身一激靈,慌張的扭了回來。
“阿蕪?”容瑩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無、無事。”容蕪深吸兩口氣才平複下來,腦海中仍是方才看到的女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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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惠濟大師做了什麽,那女鬼像是被抽走了血肉一般,扒在地上形如枯骨,臉上顴骨高突,一雙眼睛更是深深陷了進去,好似兩個紅色的空洞。只剩骨架的胳膊依舊執着的往屋裏伸着,指尖扣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道長痕。
痛過之後,她的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陰森森的十分駭人。
容蕪緊緊閉上眼睛,雙掌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佛珠在額頭滾動數十下後,太夫人的臉色竟紅潤不少,雖還未醒,但也比方才的彌留之相好了太多。
在頌經結束後,老侯爺和幾位爺都圍了過去,大爺容肅拉起太夫人的手輕喚道:“母親?母親可能聽到兒子說話?”
老侯爺對惠濟大師深深行了一禮:“多謝惠濟師父,不知夫人得的是何病?”
“阿彌陀佛。侯夫人是病非病,解鈴還須系鈴人。”
幾人面面相觑,均不得要領,三爺容隽再次恭身求問道:“大師此言何意?還望深解!”
“世間萬物皆有因緣,強拆不得。侯夫人本無此劫,但不知因何替別人擋了一番,也是天意。”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直聽的容蕪渾身直冒冷汗。
替別人擋了一劫,可不就是替茂哥兒受了災嗎?
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是她将那女鬼趕了過來,是她無意間改了茂哥兒和太夫人的運數!
看着病榻上不醒的老人,容蕪心中愧疚縱生。
“敢問大師,我母親的病如何才能好起來?”大爺容肅道。
“運數既已變,不可強求,只能側解。”這回惠濟大師沒再難為衆人,直接繼續道,“侯夫人身子不便離開,當選一位至親之人,代她入住朝恩寺,日日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或可渡去負累。”
“…至親之人?”
“我去!我去!”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容蕪跪着往前爬了幾步,急急道,“我願替祖母前去朝恩寺!”
“阿蕪!你出來搗什麽亂?快回去!”見女兒冒失地跑出來,三爺容隽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輕斥道。
容蕪沒有理會父親,而是正了正身子跪在老侯爺和惠濟大師面前,面容肅穆道:“祖父、大師,容蕪乃祖母至親之人,願替她老人家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換得祖母早日康複。”
“阿蕪,你可是認真的?”老侯爺沒想到這個小孫女會第一個站出來,遲疑的問道。
“阿蕪自然是認真的。”
“父親!阿蕪年紀還小,身子又不好,怕是會耽誤母親的病情…”崔氏見狀也上前幾步,跪下道,“更何況她還沒上過族學,字都不識幾個,如何抄寫經文?兒媳願替母親入住寺廟,虔心拜佛,為母親祈福。”
“阿彌陀佛,三夫人并非侯夫人的至親之人。”
“那依大師所言,本侯的小孫女可行?”老侯爺眉峰一挑,察覺出了話中之意。
惠濟大師看向容蕪,唇邊竟微微浮出一絲笑意,淡淡道:“四小姐乃朝恩寺之有緣人,若她願去,必是最佳人選。”
容蕪聞言若有所思地擡眸與他對視,看到他眼中似有深意,更是心中高懸不定。
衆人以為那句朝恩寺的有緣人,指得是上次昏迷也是因惠濟大師而醒來,故為有緣。而容蕪聽的,卻好似帶有另一種意思。
上輩子,她曾在朝恩寺中一住便是兩年,與諸位師父朝夕相處,自然是難得的緣分。
從十三歲到十五歲,她都是以佛為伴,日日吃齋度過的。
太夫人病了,可有至親之人代她入寺,而那時的容蕪只有靠自己進去。本是豆蔻年華,容蕪卻已有了異于常人的表現,府中擔心她是被邪物侵體,擾了心智,故而聽從惠濟大師的話,讓他将容蕪帶走了。
不得不說,在寺廟裏的那兩年,是她一生中最安穩惬意的日子。鬼魂不敢靠近這裏,只要她不出去,便不必擔心被糾纏恐吓,對于惠濟等諸位師父,容蕪更是打心眼裏感激的。
如此回想着,不由對着面前的惠濟大師笑了一笑。
不論是想要彌補自己對太夫人造成的傷害之過,還是真的願意重新住到寺廟裏,她都是不後悔今日站了出來,做出這個請求。
“阿蕪已熟背《百姓譜》,平日裏也有照着字帖練字,就算仍舊難登大雅,但阿蕪必會認真去抄寫經文,心誠則靈,想必佛祖是會體諒的。”容蕪再次叩首道,“請祖父成全。”
老侯爺頗為感慨地看着地上瘦瘦小小的孫女,親自彎腰将她扶了起來,摸了摸發頂道:“阿蕪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這番心意,你的祖母一定會感知到的。”說完又看向了三爺容隽和崔氏,嘆口氣道,“你們也看到了,阿蕪第一個請願的,态度如此堅決,且惠濟大師也道她是最佳的有緣之人,不知你們可答應讓阿蕪前去朝恩寺?”
被這般問着,崔氏實在忍不住地低頭抽泣起來,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三爺本想道自己作為親兒子,代母入寺無可厚非。但事已至此,若他再這般開口,就有了親女棄母的嫌疑,明明大師已定了有緣人,再反對就是不孝了。
籌措片刻,三爺容隽只得咬牙上前恭身道:“能替母親入寺祈福,是阿蕪的福澤。既大師已選定她為有緣人,小女自當責無旁貸!只願…只願在入寺後,大師能對她多加照拂一二,她畢竟年紀小,前不久又生了大病…”
惠濟大師阿彌陀佛回禮道:“三爺勿慮,四小姐既是朝恩寺之有緣人,朝恩寺定會護她周全。”
“那便…拜托師父了…”
“大師!四妹妹畢竟年紀小,這般離開三叔三嬸也着實讓人擔憂,容慕身為長孫,不知可否代替祖母入寺?”這時,大少爺容慕出列跪下道。
“大哥即将禮學監結業,不便離開,容芥願替祖母入寺!”二少爺也跪在了旁邊,叩首道。
容瑩站起身,将容蕪拉到了自己身後,笑着柔聲道:“哥哥們學業為重,妹妹們年紀又小,沒有比阿瑩更合适的了!大師,請準容瑩入寺。”
容芬有些膽怯,但見連阿蕪都那般勇敢,正準備着也站出去,卻被小桓氏眼尖地拽了回來,緊緊拉住瞪了她一眼。容芬心有不甘,但在母親的目光下,還是坐了下來,沒再進一步動作。
容菱見要去寺廟裏吃苦,早就恨不得躲到角落裏了,心裏還暗暗開脫道,自己是庶出的女兒,選那至親之人怎麽樣也輪不到她頭上吧?然而她卻忘了,平日裏太夫人對她的寵愛,又何時将她當庶孫女來看待了?
孩子們的這番争搶,讓老侯爺和幾位爺看的是欣慰萬千,老侯爺目光掃過面前的孫兒孫女們,最終将目光定在惠濟大師身上。
“大師,您看究竟選誰入寺為好?”
“大師,還是選阿蕪吧!”容蕪見突然冒出來這麽多跟她搶的人來,心裏早就急的不行,生怕惠濟大師變卦,“大哥和二哥學業緊,姐姐們也都上着族學,只有阿蕪整日裏沒事做,閑着也是閑着,能替祖母做些事是求之不得的!再說了,前些日子阿蕪昏迷之時,夢到了一位白頭發的神仙點了點阿蕪的頭道,都是因為祖母請來了惠濟大師頌經,才把阿蕪給喚了回來,是祖母救了阿蕪這一命!如今祖母有難,阿蕪如何能不替她老人家分憂?大師,請一定要選阿蕪去呀!”
大周尚神靈,容蕪的這番話已是打動了大部分人。既然她有得夢中仙人的指引,一時別人也不好再去阻礙。
“阿彌陀佛。還請侯爺準許,讓四姑娘容蕪随貧僧入寺。”
惠濟大師最後的這一聲首肯,總算讓容蕪松了一口氣。
随着衆人退出房間時,她在門頭再次與那虛弱的女鬼視線相遇。
腥紅的雙洞中透着狠厲,容蕪卻不懼地瞪了回去。
你一再傷害我身邊親人,這一次,就看我們誰能渡過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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