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貴客在東我入西
杏春愁苦着臉跟在小姐身後,看她腳步越來越快,幾乎都要超過前面的三爺和夫人,在到了院門口時,更是恨不得一步就趕緊沖進去。
“阿蕪!”崔氏沉聲喚住了她,停在了原地。
“…娘?”
看着女兒怯生生地轉回頭來,崔氏一肚子火氣又發不出來了,推了推身旁的夫君,讓他出面去說。
三爺輕咳了兩聲,走到容蕪跟前,溫聲道:“阿蕪啊,爹娘知道你是擔心祖母的病情,但今日為何要突然出這個頭?你可知那朝恩寺是什麽地方?”
容蕪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咬着嘴角吐出道:“阿蕪的确做了那個夢,祖母…祖母對阿蕪有恩,不可不報。”
“唉,可是讓你一個人住到寺裏面,我和你娘親如何能放心?”
“哇——”誰知容蕪一跳腳,突然放聲哭了出來,張開小胳膊撲進三爺的懷中,嚷嚷道,“爹爹抱抱阿蕪,爹爹快把阿蕪抱起來…”
“好好好,爹爹抱抱,爹爹抱抱!”這一反應将三爺吓了個不行,急忙把她抱了起來,拍着背安撫道,“阿蕪不哭,不哭了啊…是爹爹錯了,阿蕪是好孩子,爹爹不該指責阿蕪的…”
崔氏也圍了過來,把容蕪從三爺身上搶過,抱在自己懷裏接着哄道:“沒事了沒事了…娘親在呢,今晚阿蕪就跟着娘睡吧?”
容蕪又把兩條腿往上提了提,整個人以胎兒的姿勢縮進了崔氏的胸前,小臉埋進她的頸窩,抽嗒着搖了搖頭。
那女鬼跟在她身後爬了一路,剛剛趁她講話的功夫已經拽到了她的腳踝,冰涼堅硬的觸感讓她實在是忍耐不住…
抹了把淚水,嘤嘤嘤這實在是太吓人了啊!!
此時女鬼又一邊嗓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邊伸手去夠她的腳,她雖怕的緊,卻也不能再将女鬼帶回弟弟身旁。
“阿蕪…”崔氏以為容蕪是在鬧小脾氣,無奈嘆了口氣,只得将她先抱進了她自己的房間。
看見了床,容蕪從她身上下來三兩下就鑽進被窩,抖着聲音道:“娘親、爹爹,阿蕪有些困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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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還皺着眉想說些什麽,卻被三爺給拉住了,對她搖了搖頭,轉身答應道:“爹爹知道了,那阿蕪先好好休息,有事記得去隔壁找我們。”
“嗯…”
“…可是!”崔氏掙了掙,沒能掙脫束縛,被三爺給硬拽了出去。
房門關上後,容蕪立馬蒙上了被子,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姑娘這是怎麽了?三爺和夫人也是擔心您,您不要往心裏去…”馮媽媽見容蕪情緒激動,不知怎麽勸說才好,把着手在床邊徘徊。
“奶娘!奶娘上次我病時惠濟大師留下的符牌在哪裏?快取來給我!”
“哎?就放在姑娘床頭的木盒裏面…”
容蕪裹着被子挪動到床頭,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摸到盒子,打開從裏面找出了那桃木制的符牌,然後在馮媽媽的失聲驚叫中把它狠狠地砸在了床下。
“姑娘?!”
好了…如此便好了…
汗津津的發絲貼在臉頰上,容蕪喘着粗氣,看着下面那女鬼的左臂被符牌死死壓在了地上掙脫不得,身子終于軟癱了下來。
“奶娘撿不得!就…就先放在那裏別動…”見馮媽媽要彎腰去撿符牌,容蕪連忙阻止道。
“…姑娘,奶娘去給你煮一碗安神湯可好?讓杏春先進來伺候。”
“去吧…不必叫杏春進來了,就讓她在外面侯着,我想睡一會兒。”容蕪神色淡淡吩咐道。
不知為何,如今看着姑娘仍是幼女之身,卻有時總覺得她好似已看盡百态、身歷滄桑,眼中有些說不出的疲倦,讓人不走自覺地就遵循了她的話。
“是…”馮媽媽上前為她掖好被子,輕腳地退了出去,将門掩上。
容蕪平靜了好久,才緩緩睜開眼睛,向床下看去。
那女鬼匍匐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勢仰起頭來,與她對視。
半晌,容蕪嘴唇動了動,幹澀的聲音從嗓子裏擠出來。
她看着女鬼道:“…你想要如何?”
***
到了容蕪随惠濟大師前往朝恩寺那日,崔氏摟着她一邊哭一邊叮囑道:“到了那邊不要亂跑,要聽馮媽媽的話,哪裏缺什麽少什麽了就派人回來說一聲…”
容蕪一一應下。
之前三爺勸慰許久的阿蕪在寺廟中更安靜、更利于養身子的說辭,在這最後一刻都不管了用,崔氏恨不得扭頭就把自己女兒給抱回去,那寺裏誰愛去誰去!
茂哥兒似是感到了姐姐要離開,也哭個不停。
容蕪将他小心翼翼地抱緊懷裏,見他臉色紅潤健康,哭聲也響亮有力,不由開心的彎了彎唇,對崔氏道:“娘親,惠濟師父贈的桃木符記得給弟弟帶上。”
前兩日,她特地去向惠濟大師求了與符牌用途一樣的桃木符,這東西雖不能趕走鬼魂,但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可以不讓別的鬼魂靠茂哥兒太近。
“一直戴在脖子上呢。”崔氏抿了抿眼淚,扒開茂哥兒的衣領,露出裏面小巧的桃木符。
容蕪安心地點點頭,告別了其餘人,上了馬車。
“阿蕪!早些回來…”容瑩沖她用力揮着手,容蕪掀開車簾,也沖她們揮了揮手。
六個月。
下次回來,就是六個月後了。
容蕪扒在車窗處向後望着,看着家人們的身影越來尋找,最終在街角化為黑點,心裏也酸酸的不是滋味。
這便是不舍吧?
活了兩輩子,她也嘗到了這種分別時的不舍與牽挂。原來心裏裝進了別人,也被別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如此美妙,讓她甘之如饴。
馬車出了闵京城,一路向南穿過郊域,在凫山下停下。
容蕪被杏春扶下了車,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車路到此為止了,四姑娘請随貧僧從這裏上山。”
“好。”
有兩位侯在山下的小師父從馮媽媽和杏春那裏接過行李,幾人一同走路上山。
惠濟大師走在最前面,步态平穩卻前後均勻,路上并沒有停歇。
容蕪則安靜地跟在後面,沒有叫苦叫累。
幾次馮媽媽都擔憂地小聲問到:“姑娘可乏了?奶娘抱着走吧?”
都被容蕪搖搖頭拒絕了。
一口氣爬到了山腰處,終于看到了朝恩寺的大門。
容蕪輕輕喘着氣,默默擡眼環顧着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青苔石階,曲徑通幽,一如前世的模樣。
然而兩次入住的心境截然不同,竟覺得景色又美了三分,空氣也更好聞了些。
“阿彌陀佛。”惠濟大師合掌溫聲道,“東廂将有貴客入住,四姑娘請往西廂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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