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姐姐(二)
蕭簡初被任元白一拳打倒在地,撞翻了一旁的茶幾。乒乓的雜亂聲響中,男人撐着身子坐起,又擡手一摸嘴唇,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黏稠:他的身體果然更差了,不過挨這半大小子一拳,竟然就吐了血。
任元白卻猶不解恨。他壓低聲吼道:“蕭簡初!我千叮咛萬囑咐,讓你務必保密!可你竟還是告訴了姐姐她的身世!你安得什麽心!”
蕭簡初揉了揉生痛的面頰:“我沒有告訴你姐姐她的身世。”
任元白一聲冷笑:“沒有?今日我路過納蘭祠堂,看見姐姐從裏面出來,分明是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她來浩天城還不到半年!若不是你言語之間給她透了底,她又怎麽可能這麽快查到那裏!”
蕭簡初聽到蘭芷出現在納蘭祠堂時,也愣了一愣,可他想了想,卻是問:“她一個人嗎?還是和誰在一起?”
任元白沒好氣回答:“段淩也在。”
蕭簡初聽到這個名,忽覺心底泛起一陣酸楚。他一直暗中讓人彙報蘭芷的近況,對段淩此人自是有所聽聞。聽說蘭芷已經與段淩相好,而段淩也極為疼愛蘭芷,兩人出雙入對,不定哪日便要成親……
任元白怒意依舊:“我任家九十八口人——死了的活着的——誰不是為中原國殚精竭慮!可她不是中原人!你就不能放過她嗎?何必将她牽扯進那麽多年前的恩怨裏?!”
蕭簡初的思緒被打斷。因着蘭芷的緣故,他向來包容任元白,現下卻忽然有些煩躁。男人緩了緩勁,站起身:“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告訴你姐姐她的身世。”
任元白卻聽不進去。他恨聲道:“不必騙我!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早就清楚,少在我面前裝無辜!我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你把姐姐送來浩天城還不夠,現下還想拿她納蘭王的身份做文章!蕭簡初!你能不能有點良心?”
蕭簡初仿佛被戳到了痛處,一聲斷喝:“夠了!”他攥拳,指甲掐入掌心:“你以為,我想送她來浩天城?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一直呆在秦安山。可她以為你死了,自覺對不起你爹爹娘親,終日負疚,夜夜噩夢!我想盡了一切辦法為她開解,她卻只是放不下……有些事,不親手做個了結,她這一輩子都心中難安。”
任元白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說得好聽,你敢說你都是在為她着想?殿下回國在際,你卻正巧勸她來浩天城……你敢說你沒存利用她的心?”
蕭簡初緊緊抿唇,沒有答話。他敢說他是為蘭芷着想,敢說他不曾想過要利用她,可是誰信呢?別說是任元白,就連當事人蘭芷,不也懷疑他了麽?進城那日,她分明是想質問他的,只是後來見到他瞎了,方才選擇了沉默。
這個念頭讓蕭簡初素日的溫和再也維持不住,他竟是反擊道:“你有資格說我嗎?她已經殺了向勁修,本來完全可以自此脫身而出。是誰出面相求讓她幫忙,害她又要置身險境?”
任元白就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憤怒吼道:“那不一樣!”他急急辯駁道:“我只是讓她偷段淩的東西。段淩喜歡她,她即便失手,也不會有危險。”
蕭簡初是真笑出聲來:“你就對段淩這麽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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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元白張嘴,卻再答不上話。蕭簡初與他對立沉默,忽然覺得像被抽空了力氣。他也不再管任元白,徑自行去了裏屋,關上了房門。
這日,任元白離開蕭府回到新鳳院,已是戌時末(21點)。他腳步沉沉回到自己屋中,竟是意外見到了蘭芷。屋裏沒點燈,女子摸黑坐在桌邊,手支着額頭,似乎在沉思。
任元白一愣:“姐……你怎麽來了?”
蘭芷放下手,拍拍一旁的椅子:“坐。”
任元白卻并不坐去那。他行到蘭芷身旁蹲下,坐在她的腳邊,仰頭看她。
蘭芷低頭,對上任元白的眼,便是一皺眉:“……你哭了?”
任元白搖搖頭:“沒,外面風大,沙迷了眼。”
蘭芷盯他片刻:“不願說便算了,也不必總是拿這話敷衍我,從小到大,都不變一變。”
任元白便笑了。他微微側身,背靠上蘭芷的小腿:“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長得可秀氣,有一天,被學堂的幾個男孩抓住,逼我穿上女裝。回家後我躲在屋裏哭,被你發現。你便趁那幾個男孩上學,抓了他們剝了外衫,也換上女裝,依樣丢去學堂……”似乎是想起了那一幕,他嘻嘻笑起來:“你不知道,他們提起你時的眼神……那個怕啊!”
蘭芷也微微勾起了嘴角:“記得。後來這事傳到爹爹耳中,爹爹沒有責罰我,卻是将你罵了一頓,說你身為任家男丁,碰上問題居然要姐姐幫忙解決……”她輕嘆一口氣:“于是後來,我便再沒有明着插手你的事了。”
任元白将頭埋在膝蓋,吃吃笑了一陣:“爹爹罵得對。我真是任家最最沒用的男人。”
蘭芷低頭看他,擡手揉了揉他的發,想要說什麽,卻最終選擇了沉默。倒是任元白停了笑:“姐姐,今日我在三十三街見到了你。”他擡頭回望:“你為何會在那?”
蘭芷只當這是尋常詢問,又不願将自己離奇的身世告訴他,遂含糊道:“碰巧路過而已。”
任元白并不相信蘭芷只是碰巧路過,可她不言明,他又不敢再問下去,只得一聲暗嘆:“那姐姐特意跑來找我,又是為何?”
蘭芷便正色道:“元白,我不能幫你偷段淩的令牌。”
任元白一愣。自他請求蘭芷幫忙偷令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期間他不是不着急,但到底更顧忌蘭芷安危,便沒有催促。他以為拖了這許久,蘭芷定是在細心謀劃,卻不料,她竟是一直沒有動手,現下更是臨時生了退意。
任元白沉默片刻:“為什麽?”
蘭芷簡單道:“我若偷了令牌,段淩定是會被責罰。他待我不薄,我不能對不起他。”
任元白嘆口氣:“姐姐啊姐姐,不是說了那人變态,你不要與他相好麽?你這是真打算和他相親相愛呢?”
被弟弟這般談及自己的感情,蘭芷很有些別扭,卻并沒有否認。她只是道:“你讓我偷段淩的令牌,也不過是想将太子殿下帶出質子府。我會另尋他法幫你達成目的。”
窗外有月光投射而入,任元白便借着這依稀的光線,仔細打量蘭芷。半響,他輕輕笑了出來:“不必了。其他辦法太危險,我自會讓其他人去做,姐姐還是不要以身犯險了。”他将頭擱在蘭芷的膝上:“姐,不管你信不信……”他的聲音幽幽:“我是真想對你好呢。”
任元白讓蘭芷不要再插手,蘭芷卻并不打算聽從。事關任元白,她到底無法置身事外,遂暗中打探了質子府的守備,不出意料發現段淩的安排滴水不漏。可蘭芷的心情卻并不因此低落,反而很有些輕松:至少現下她無需利用段淩,便是為了這點,她都寧可多費幾倍精力。
或許是因為沒了心裏壓力,又或許是自山洞之事後,兩人關系愈發親密,蘭芷倒不再避着段淩。相處的時光變得愈發甜蜜,唯一讓蘭芷難以接受的,便是每每約會,段淩都要占她便宜,多則摟摟抱抱,少則摸摸親親。
雖然國破後的兩年,蘭芷見多了世間百态,不比從前那般古板,可在她心底,卻始終記得養父的教導,記得成親之前,男女不得私相授受,不得有肌膚之親。于是每每夜深人靜時,她都會覺得心虛莫名,這讓她漸漸開始考慮……是不是真該快些挑個日子,與段淩成親。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蘭芷竟是隐隐期盼起來: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他們情投意合,成親有何不可以?
當然……前提是她得把任元白和太子送回中原國,這樣她便不用再擔心成婚後,會有什麽事情連累段淩。
段淩自是不清楚蘭芷的心思,近些天,他覺得日子過得不能更舒心。他清晰感覺到了蘭芷對他态度的轉變。雖然現下她還不願嫁他,可她已經不排斥與他親密,這實在是一大進步,段淩看見了希望,便也不再心急。
想是人在愉悅時,面上的神情都會更加親和。段淩這夜去參加同僚壽宴,前來攀交的人比往常多了許多。宴會将至散場,段淩終于失了耐心,打算提前離去,卻不料一旁又竄來了個不長眼力勁的中年男人。
男人捧着杯酒,臉上堆笑朝段淩自我介紹:“段副使,屬下是浩天城城守包德全,久仰段副使大名……”
段淩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桌子,臉上依然帶笑,心中卻微微不悅。他走了會神,覺得今夜自己如此辛苦,一會怎麽也該去找蘭芷,好好犒勞犒勞自己。正心猿意馬之際,卻聽那男子絮叨奉承道:“……屬下曾在防關見過蘭芷姑娘一面,蘭芷姑娘果真是俠肝義膽,一心為國為民……”
——嗯?怎麽突然扯到蘭芷了?
段淩終是偏頭朝那包德全看去,臉上再次挂上了标準化的笑容:“哦?包大人認識我家阿芷?”
包德全說了一陣,見段淩毫無反應,正覺尴尬呢,卻不料段淩忽然又搭理他了,連忙道:“對對,前些日我在防關當值,有一商人自中原國販賣瓷器而來,守城的士兵查驗時,不小心弄碎了他的一箱瓷器。恰逢蘭芷姑娘巡城,見此狀況,主動上前安撫,後又親自幫那人查驗貨物,此番用心,實在令我折服……”
——主動上前?親自查驗?
段淩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下去。他垂眸片刻,站起身,朝包德全道:“你跟我來。且把那日的事情,仔仔細細說與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段淩如果有微博#
X月A日
段淩:啧,發現阿芷有事瞞我。
X月B日
段淩:總算弄明白了,呼……
X月C日
段淩:阿芷居然又有事瞞我【傷心】
X月D日
段淩:阿芷還有事瞞我【怒】
X月E日
段淩:阿芷到底有多少事瞞我?【心好累】
X月F日
段淩:呵呵……真當我不會黑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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