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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拂來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門口,“姐姐一定要常來看我啊。”說完米拂覺得這句話不妥,臨時改為,“我去找姐姐,姐姐一定要歡迎我。”

“縣主一定要常來。”林珑笑道。

笑得真好看,米拂都看傻了,愣愣點頭,“好。”

出了大門,上馬車。

這次馬車上有三個人,多了秦王妃給的柳嬷嬷,柳嬷嬷三十如許,面龐白皙圓潤如滿月。斂眉時不怒自威,氣勢天成,微笑時又如春風拂面,令人心喜。

是個聰慧至極,八面玲珑的人物。

三人馬車端坐,柳嬷嬷沒有搶丁香的活計,而是穩穩坐在角落,一言不發,仿若隐形人。

丁香對這個新來的嬷嬷很在意,心中有些小學生見到大學生的忐忑不安,深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了她的眼。

但相處半天,丁香發現這個柳嬷嬷好說話得很,人也安靜,她仿佛真的只是來給娘子做小食的,別的事一概不摻合。

漸漸的,丁香就放了心,人也自然起來,還請柳嬷嬷喝茶。

煮茶是她最得意的一門手藝,娘子喜歡喝茶,對水和茶葉都十分挑剔,這就養成了丁香煮茶泡茶的好手藝。

“嬷嬷請吃茶。”丁香将茶碗放到柳嬷嬷身邊。

其實柳嬷嬷早就發現丁香的手法和傳統的煮茶不同,她是用沸水泡,不是長時間煎煮。這種方法最近也有流行,但都是一些名士大儒,外出踏青,遍訪名川,覺得煮茶太麻煩,就想出泡茶一法。

柳嬷嬷只是聽說過,但從沒吃過這種茶,低頭見案上的茶碗,茶水清澄,不見一絲泡沫和碎渣,心中驚訝。

丁香仿佛看出她的驚訝,解釋道:“泡茶不是用茶餅,是采摘新鮮的茶葉晾曬。”幸虧從祁縣回京師,帶着許多茶葉過來,否則還真不能泡茶了,京師的茶都是茶餅,非要煮不可。

柳嬷嬷端起茶碗嘗了一口,發現滿口清香,茶水澀香,味道寡淡卻又悠韻深長,是一種特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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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忍不住再吃一口,就見對面的林珑突然掀開車窗簾子,向外看去。

這一行為着實不雅,她正要開口阻止,林珑已經冷聲開口:“這不是去林府的路。”

柳嬷嬷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出了馬車,坐在車夫身邊,她對京師各個方向了如指掌,此時馬車行進的方向根本不是林家所在的德惠坊,而是西市的方向。

京師有東西二市,東市價高,客源皆是達官貴人,西市價低,魚龍混雜。而且靠近平康裏,平康裏是紅樓倚翠聚集之所,好人家的娘子在沒有家中大人的陪伴下,幾乎很少踏足西市。

柳嬷嬷眯了眼睛,目光轉冷,看着車夫的眼神寒意迫人。

見事情敗露,車夫下了狠心,猛甩馬鞭,馬吃痛之下驟然加速,柳嬷嬷反應不及,身體後仰,腦袋咚地一聲磕在門板上。

這麽快的速度,柳嬷嬷根本不敢動車夫,萬一驚了馬,甩出馬車,摔傷折腿都是輕的。

“怎麽辦?”丁香快急哭了,焦急地看向林珑,她好後悔,早知道就做縣主的馬車了。這輛馬車是林家的備用馬車,一般主子出門都會多準備一輛馬車備用,林珑來時乘坐那兩,已經被林六坐走了。

“不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林珑神色一片鎮定,甚至還喝口茶,“去将柳嬷嬷扶進來。”

丁香扶着柳嬷嬷進入馬車,柳嬷嬷頭撞了一下,還有些頭暈,不過仍記得回話:“娘子,馬車是向西市駛去,而且……經過平康裏。”最後三個字,柳嬷嬷說得格外艱難,眼中隐隐帶上絕望。

事情到了這一步,對方的目的已經不難猜出。

他們是想壞了三娘子的名節。

壞了林珑的名節,不僅林家受辱,更是折辱□□,而她,護主不力,唯有一死。

丁香只知道西市,卻不知道平康裏是什麽地方,見柳嬷嬷強調平康裏,還有些驚訝,轉頭疑惑地看向林珑:“娘子?”

林珑沒理她,而是低頭望着茶水出神。

到底是誰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算她,先是進城前的細辛草料,然後是現在損毀名節。她一個初入京師的少女哪裏能惹到別人,而且一出手就是大手筆,置她于死地。

難道是和蕭琰有關?有人不想她嫁入王府?

想到蕭琰的豐姿氣度,林珑心中嘆氣,真是藍顏禍水。

馬車一路朝西市急馳,待到了西市,馬車速度才漸漸放慢。

車夫松了口氣,正要跳下馬車,就見車門突然打開,裏面傳來一道清冷好聽的女聲:“丁香,你出去看看趕車的車夫是誰?我這個人很小氣的,害我之人,千倍百倍還之都不解恨。”

“哎。”是一聲清脆的應答。

車夫臉色一僵,下意識就要遮住臉,然後又想到之前那個嬷嬷已經看到他的面容,頓時又氣又恨地瞪了馬車一眼。

心裏正琢磨,如何平息此事,就見前頭出現兩位錦衣公子。

這樣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駛進西市,早有人注意到,現在又見有兩位錦衣公子攔住馬車,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沒一會,馬車周圍就圍了一圈看熱鬧之人。

西市這種地方可是很少有權貴過來的。

“呦,這馬車漂亮啊,可是從平康裏駛過來的?”錦衣少年打開折扇搖了搖,一副浪蕩公子模樣。

柳嬷嬷透過車門縫隙往外看,當看到錦衣少年的面容時,臉色瞬間青白,居……居然是南昌王五子蕭敬信。

南昌王是聖人庶兄。因為聖人寵信秦王,一直和□□不對付。世子傷腿之後,南昌王府可是沒少落井下石。

南昌王府的這位小郎君是個混世魔星,被南昌王夫婦寵得無法無天,自小便膽大妄為,天不怕地不怕。

如果攔住馬車的是別人,柳嬷嬷還有把握勸退,可若是蕭敬信,只會火上澆油。

但她也不能幹坐着,猶豫半晌,柳嬷嬷終是咬了牙,“娘子莫慌,稍坐片刻,老奴下車勸阻蕭五郎。”

“你的話管用?”

柳嬷嬷一窒,羞愧低頭。

“喝茶吧。”林珑親手給柳嬷嬷倒了杯茶,神情自若,“我們還需在車中坐一會。”

感染到林珑的鎮定,丁香恐慌稍退,不過仍身體緊繃,緊緊扯着手帕:“若是林碩在就好了,一定能制住車夫。”

這次來公主府,林老夫人嫌棄林碩長得又高又壯,失了體面,就沒讓她過來。

攔在馬車前頭的蕭敬信等了半天,也沒見車內有動靜,只當是林珑等怕了,不屑地皺眉,哼,蕭瘸子也就配娶這等膽小懦弱沒見過世面的下賤女子。

蕭敬信本不是個有耐心的,見車內沒動靜,擡腿就要過去,想上馬車。

誰料剛有動作,就被身邊的另一位錦衣少年攔住,這少年比蕭敬信矮上幾分,面色陰柔,目光陰鸷。

“有事?”蕭敬信皺眉看向少年,他是霸王性子,行事向來不喜人指手劃腳。

見他皺眉,那少年也不生氣,反而讨好一笑,“五弟莫急,美人嘛,還是得等她自己下來才有趣。”

蕭四郎面上讨好,心裏卻不屑至極,話沒說幾句就想上車,誰知道馬車上坐的是秦王世子妃啊,當然得把話說清楚,讓衆人知道才好。

聞言,蕭敬信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一點一點将人逼到絕望,看她面如死灰,束手無策才更有趣。

“怎麽不說話?難道是沒臉見人,平康裏的女人不就是迎來送往給人玩的麽,裝模作樣,再不下車,小爺可上去了?”

馬車內,柳嬷嬷臉頰紫脹通紅,看向林珑:“娘子,請容老奴下車。”

“再等等。”林珑吃了口茶。

柳嬷嬷不知道她在等什麽,難道是拖延時間?可馬車已經駛進西市,又被蕭敬信連譏帶諷,即便立即有人過來相救,娘子的名聲也挽救不回。

馬車依舊沒動靜,蕭敬信不耐煩了,吼了一句:“林三,下車。他們都說你能被秦王妃看中是因為生得好,我倒要看看你生得多好,比倚紅樓的頭牌如何?別以為你要嫁進□□就敢拿喬,不過是一賤婦而已,給小爺我提鞋都不配。”

他話音剛落,周圍百姓就傳來竊竊私語。有那有見識的,連連驚呼:“想不到馬車之人居然是未來世子妃?”

“秦王世子妃?”

“是啊,是啊,秦王世子也可是大英雄,那錦衣少年是誰,怎麽敢折辱英雄妻室。”

聞言,有人不屑冷笑:“什麽妻子,你沒聽那少年說麽,馬車是從平康裏駛過來的,即便不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孤身到西市,想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等貨色哪裏配得上世子。”

“對對,說得有理,世子堪配世上最美好的女子,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子豈可進王府大門。”

衆人議論紛紛,蕭四郎聽見衆人的議論,抿唇冷笑。

說了半天,馬車裏面就像沒人似的,半點動靜也無,連車夫都想推門進去看看,是否有人。

蕭敬信越來越不耐煩,冷笑:“膽小鬼,賤婦和瘸子倒是相配,天生一對。不過小爺我要先瘸子一步嘗嘗賤婦的味道,美人兒,今日就由小爺我為你□□如何?”

如此污言穢語,聽得衆人齊齊愣神。

丁香又羞又氣,捏着絹帕不住顫抖。

柳嬷嬷更是臉色青白,這蕭敬信欺人太甚,他根本是故意折辱□□。

“到了。”林珑放下茶杯,轉向柳嬷嬷,“勞煩嬷嬷下車,替我将車夫的馬鞭取來。”

“娘子?”柳嬷嬷不解。

丁香見狀推了柳嬷嬷一下,“嬷嬷快去,娘子自有道理。”

柳嬷嬷壓下腹中疑惑,推門下車。

門剛打開,就聽到圍觀衆人一陣驚呼:“門開了,有人下車了。”

蕭敬信得意地搖了搖扇子,心中快慰,仿佛折辱林珑就能折辱蕭琰一般。

柳嬷嬷下車,走到車夫面前将馬鞭拿到手,又回到馬車上,過程中連道眼風都沒給蕭敬信,對他視若無物。

如此輕視,蕭敬信臉色難看至極,啪地一聲收了扇子,恨聲:“去平康裏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看了身子的賤女人,居然還敢在小爺面前拿喬,我今日定要扒了你的衣服,讓衆人亵玩。”

說完,推開攔在他面前的蕭四郎,向馬車走去。

剛走到馬車附近,車門突然打開,只見一道身影飛出,一個絕色女子站在馬車車轅之上。

“你……”蕭敬信瞪大眼睛,圍觀衆人也發出驚呼聲。

林珑定定看着他,神色清冷,然後手腕一動轉,突然甩鞭向蕭敬信打去,她鞭法淩厲,每一鞭都攜帶破風之聲,狠狠落在蕭敬信身上。

不過三鞭就打得他皮開肉綻,慘叫連連,身後的護衛忙上前施救。

然鞭影重重,這些身手敏捷,堪稱高手的護衛竟然一個也沖不到蕭敬信面前。

這小娘子身手竟如此好,車夫面色慘白,雙股戰戰,一個控制不住,竟然失禁。

圍觀百姓也被這一番變故震驚得回不了神,愣愣地看着馬車上英姿飒爽的女子。

這還是女人麽?生得這般絕色,還身懷絕技,一定是天神下凡吧。

又是幾十鞭落下,蕭敬信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身上被鮮血覆蓋,都看不出本來面目,竟是奄奄一息,性命不保。

蕭四郎目光一變,原本看熱鬧的心情瞬間變成驚恐。

蕭敬信不能死在這!

聞言,他一聲大喝:“住手,你可知我們是誰。”

林珑收回鞭子,嫌棄地看了眼沾滿鮮血的鞭子,擡頭看向蕭四郎,她定定看着他,目光銳利如劍,“你們是誰?”

面對這樣的目光,自來心機深沉的蕭四郎竟然有些慌亂,他隐隐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已經超出控制。

好半天還才緩解心中懼怕,厲聲:“他是南昌王第五子,蕭家五郎,聖人的親侄子。”

哇,竟然是皇親國戚。

百姓震驚不應,早就想過錦衣少年來歷不凡,沒想到竟是聖人的親侄子。

“蕭五郎?”林珑冷笑,“打的就是他!”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暗中攜帶內力,西市上萬百姓,幾乎每個人耳中都清清楚楚聽見她的話。

“蕭五郎蕭敬信,明知聖人賜婚,卻蓄意破壞,是為不忠;秦王世子是蕭五郎長兄,長兄為父,長嫂為母,我雖然沒嫁入府中,卻有賜婚之名,蕭五郎折辱于我,是為不孝。

蕭五郎身為男子,卻帶領衆多護衛,攔截我于此地,仗勢欺淩婦孺,是為不仁;他勾結林家車夫,設下此局,将馬車駛到西市,并污蔑我名節,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難道我打不得?”

最後一句,她猛地提高語調,漫天的喝問之聲鑽入衆人耳中,直指心扉。、

衆人的情緒仿佛被什麽東西點燃,對蕭琰的崇拜敬慕,被林珑的驚豔震驚,一瞬間全變成對蕭五郎的憤怒。

完全是下意識脫口而住,上萬人的聲音彙聚一句話:“打得,打得好,打死他,打死他……”

吼聲陣陣,直入雲霄。

蕭四郎臉色大變,竟然支撐不住身體,在震驚聲響中癱倒在地。

林珑冷眼看着蕭四郎,右手一甩鞭子,原本普通的馬鞭在那一瞬間仿佛變成一條金光,在空中游弋,響聲震耳。

一鞭子甩下,百姓原本震天的聲音戛然而止。

林珑看了眼地上血葫蘆似的蕭五郎,擡起鞭子一卷,将人扔到後方的護衛身上,“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卻不能沒有容人之量,将人帶回去吧。”

說完,林珑将鞭子扔給車夫,回到車內。

裏面丁香和柳嬷嬷已經被吓傻了,看着林珑的目光全是敬佩。

“娘子。”丁香先回神,崇拜地撲過來,“娘子,你真厲害,你……”她已經激動得磕巴了。

柳嬷嬷要好一點,不過上下牙齒仍然打顫。

林珑拿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上沾染的鮮血,然後擡頭看向柳嬷嬷:“嬷嬷,勞煩您立刻回王府一趟。”

柳嬷嬷一怔,而後瞬間明白林珑的意思,低頭恭聲:“娘子放心,□□定不會讓小人欺負您,一定向南昌王讨還公道。”

“去吧。”林珑點頭,她喜歡聰明人,不用廢話。

☆、59.自戕

林珑回到林府已經是傍晚了,丁香下車,将一塊銀子交到在西市新找的車夫手中,一番道謝:“多謝您相助。”

那車夫是個憨厚老實的,見狀,黝黑的臉頰透出幾分赧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哪能要小娘子的錢,給未來世子妃趕車是我的榮幸,嘿嘿,世子是大英雄,世子妃也是女中豪傑。”

林珑在西市露出那一手将百姓們瞬間折服,只有這般英姿飒爽,美貌與武力并存的女子才配得上世子。

送走車夫,林珑和丁香進入府中,柳嬷嬷已經另雇馬車去了□□。

林珑先回房間換了身衣服,林碩是狗鼻子好使,聞到林珑身上的血腥氣,屁蟲似的跟在她身後:“娘子,娘子怎麽了?”

丁香扯了林碩袖子一下,低聲:“一會再說,你先去服侍娘子沐浴更衣,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林碩緊張,今天一天不能伴在娘子身邊,她總是心不在焉,擔心出事。現在娘子身上的血腥氣更驗證她的擔憂。

“沒事,我去老夫人的院子一趟。”她要先過去講明事情的前因後果,讓林家做好準備。

廚房很快送來熱水,桃枝服侍林珑脫衣,見衣服裙角處濺了幾滴鮮血,眼皮驀地一跳。

她憂心忡忡地看向林珑,“娘子……”欲言又止。

見林碩和桃枝全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林珑無奈,只好道:“待會丁香回來,讓她說給你們聽。”

外裳褪下,林珑不喜人太親近,林碩和桃枝就識趣地退到屏風另一邊。

邁進浴桶,泡進溫暖的水中,林珑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松。她已經好久沒有動武了,剛剛甩那幾鞭子都有些手生,好在內力渾厚,施展起來效果不錯。

林珑将手背上的血痕洗去,一雙纖長如白玉的素手在水中若隐若現,碧波蕩漾中,可見指節圓潤,指甲粉嫩。

只可惜指腹上的薄繭破壞了些美感。

林珑用伸出指尖戳了戳另一只手上的薄繭,心中難得起了一絲好奇,前世她手上是沒有繭子的。因為有空間靈泉,她周身皮膚養得白玉一般,溫潤白皙,周身無半點瑕疵。

今生則不同。

依然是美,卻仿佛有了人氣,手中還有薄繭。

林珑這邊沐浴,那邊丁香已經将事情的經過全部告知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的一顆心聽得起起落落,翻湧起伏,刺激太大,險些沒暈厥過去。大夫人曲氏更是瞪大了眼珠,震驚地連話都不會說了。

只有周氏神智仍在,心存疑慮:“三娘會武?”

周氏真是難以想象,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娘子居然使得一手好鞭法,而且聽說她之前雙腿有疾,不良于行。

一個連走路都無法的女子怎麽可能會武,反正周氏是不信。

丁香神煩周氏這種人,自傲自負,自己做不到,就以為所有人都做不到。

哼,會武算什麽,她家娘子還會機關,會刺繡呢,随便扔出件繡品就能亮瞎你們的狗眼。

丁香沒有直接回答周氏的話,而是道:“西市圍觀百姓衆多,婢子不敢撒謊。”

林老夫人陰沉地掃了周氏一眼,心中不滿,在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上,誰有膽子撒謊?而且現在也不是追究三娘會不會武功的時候,關鍵是要将此事平息,既能保住三娘的名聲,順利嫁入秦、王府,又能壓下南昌王的憤怒。

心下一沉吟,林老夫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曲氏留下,其他人全部退下。”

一聽這話,周氏就知道這是要将自己排除在外,憑什麽,同樣是嫡子媳婦,怎麽老大家的事事都在她前頭,能參與重要決定。

不行,她也是這個家的主子,大事決斷上不能少了她。

周氏是掐尖好強的性子,欺軟怕硬的貨色,通常這種禍事她是不願意沾手的,但是她自己不願意,和別人不允許她插手是兩碼事。

林四夫人以及幾個小娘子帶着侍女乖順退下,只有周氏穩坐不動。

林老太太見狀眼神一眯,恨不得抄起胡凳砸她,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争強好勝。林三若是出了事,整個林家都別想好。

有一個貞潔受損的姐妹,林家其他女兒能置身事外麽?

兩個兒媳婦,一個短視,一個争強好勝不識大體,沒一個好的。

反倒是三媳婦……林老夫人想起遠在祁縣的庶子媳婦,心中嘆息,能教出林三這樣**果斷的女兒,想必自身也定是聰慧之人。

想到三媳婦,三兒子,林老夫人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溫媛,那個一直跟在她身邊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丫頭。

當初她有身孕之時,早就想過将溫媛給郎君開臉。這丫頭本份,顏色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沒什麽心機,将她放在郎君身邊,老夫人也放心。

只是當時她孕吐嚴重,一時提不起精神說這事,結果差着幾天的功夫,她就想不開爬了床。

唉!

當年老夫人氣憤此事,險些落胎,生氣的不是郎君沒守住,而是溫媛的背叛。身邊這幾個丫頭,她最信任的就是溫媛,從沒想過她會有二心,背叛自己。

溫媛的背叛無異于在她心上剜了一刀,這也是後來老夫人容不下溫媛非要攆走她的緣故。

這個時候,林老夫人也不願意搭理周氏,待丫鬟婆子都退下,才冷冷地看向她,神色嚴肅:“我這個做母親的說話不管用了是麽,你去将二郎喚來,過來看看他到底娶了個什麽樣的媳婦,不求你親力親為的侍奉,難道連面上恭敬孝順都沒有麽?”

這話就嚴重了,不順父母可是七出之一,就憑借老夫人這句話,讓人休了她,二郎君也一句話不敢勸。

老夫人慈和,不像是其他婆婆那般苛刻,這些年周氏做了不少糊塗事,老夫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簡單提點她幾句,從不在下人面前落她的面子。

這就縱得周氏越發膽大妄為,但她妄為的基礎是老夫人的寵縱,如今老夫人嚴厲起來,不容她放肆,周氏頓時恐慌起來。

欺軟怕硬的性子上來,她登時後悔,不應該再違抗老夫人的命令。

“母親……”周氏膝行至老夫人跟前,抹着眼淚哀哀切切,“母親饒了我這一回,是我不懂事,再不敢了。”

林老夫人沒空搭理她,聞言擺擺手:“下去吧,回院子反省,這半月你就別出門了。”

這個懲罰還能接受,周氏感激地磕了兩個頭,然後風一樣地退下,片刻也不敢留。

林珑過來時正碰上旋風一般飛出的周氏,看見林珑,周氏狠狠刮了她一眼,扭身離去。

林碩站在林珑身後,氣得直瞪眼,怎麽會有周氏這樣惡心不懂事的女人,簡直是瘋子。

“不必理她。”林珑轉頭叮囑林碩一句,“瘋狗而已,惹到你,動手打她便是,為她生氣不值。”

過來老夫人的院子,林珑換了一身櫻花粉的襦裙,手臂間還挂着披帛,頭發因為濕着微微散開,不施粉黛,像是突然闖進人間的小花仙。

粉嫩嫩一只。

林老夫人聽了丁香的話後,就一直和曲氏商量辦法,還派人給林家大郎君二郎君送了信,兩人俱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林老夫人以為林珑也應該是委屈憤怒的模樣,即使不委屈地痛哭,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甚至還花了心思裝扮自己。

見此,老夫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嘆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三娘過來。”老夫人招呼林珑,對于小輩,老夫人多數時候都是慈愛可親的。

林珑走過去,坐在老夫人身邊。

另一邊的曲氏眼神怪異地看了林珑一眼,目光在她頭發以及衣飾間徘徊,語氣莫名:“還洗了頭發?”

心真大啊,一般小娘子遇見這種事,怕也怕死了,她可倒好,沒事人一樣。

“三娘把今日之事再跟祖母說說。”老夫人想知道具體情節,還想知道林珑心裏是怎麽想的。

老夫人和曲氏目光齊齊落在林珑身上,支着耳朵認真等着聽。

結果,林珑卻偏了頭,看向丁香:“你沒跟老夫人說麽?”

“已據實禀報過。”丁香垂眸。

聞言,林珑頭轉回來,态度恭順:“如丁香所言。”

“……”林老夫人和曲氏登時傻眼。

緩了一會,林老夫人輕咳一聲,将曲氏喚回神。她慈愛地看向林珑:“三娘莫怕,此事有祖母給你做主。”

“孫女知道。”

“千萬別怕,也別多想。”

“我不怕。”

“……”

好吧,之前跟曲氏準備的一肚子話皆無用武之地。

又過了片刻,曲氏眼神閃爍,目光在丁香和林碩身上徘徊,又掃了林珑好幾眼,語氣支吾。

她擰了擰帕子,悄悄看了老夫人一眼,終是咬牙道:“三娘,伯母跟你說件事,你別怕,千萬別怕。”

林珑擡眸。

曲氏咽了口口水,将帕子絞得越發緊:“這也是無奈之舉,咱家以小博大,為了日後滔天富貴,只能讓你先受點委屈,不過三娘別怕,林家定不會虧待你。”

聽聞這話一直垂眉順眼的丁香突然擡頭,心髒撲通撲通跳,大夫人的意思不會是……想到這,丁香眼神一暗,驀地攥緊袖口。

曲氏已經将她的意思表達出來,大概就是讓林珑假意自盡,林家力小勢微,鬥不過南昌王,也比不上秦、王府,僅有的一張底牌就是尊嚴氣節了。

用尊嚴氣節逼迫,讓聖人不得不還林家一個公道。

而且還能給林家女兒博一個貞烈美名。

聽了曲氏的話,林珑眉眼低垂,秀氣的睫毛纖長濃密,密密實實遮住眼底的情緒。

她只是微微垂着頭,一言不發,周身卻自有一股不容人亵渎的氣勢,令曲氏出了一頭一腦的冷汗。

曲氏張了張嘴,看着這樣的林珑,一個字也勸不出口,只能求助地望向林老夫人。

面對這樣的林珑,林老夫人也是心中沒底,但她到底經歷多,遇事非常人可比,“三娘……委屈你了。”她語氣幹燥柔和,又帶了三分憐惜,這樣的話語,尋常孫女聽了,定要撲倒她懷中,委屈抽泣。

林珑卻依舊低頭,靜默無言。

林老夫人遲疑了,她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這=丫頭在想什麽。

“三娘安心,林家并不是要舍棄你,只是假意。”林老夫人諄諄相勸。

林珑神色淡然,語氣乖順:“我知道。”

知道就好,林老夫人和曲氏齊齊松了口氣。

但她們這口氣松早了,因為下一秒,林珑又開口了:“但是,我不願意。”

“……”曲氏和林老夫人傻眼。

沒等二人追問原因,林珑就開始解釋:“祖母,大伯母無需擔心,有秦、王府在,必不會讓南昌王遷怒林家,如果世子連自己未婚妻都護不住,那還有何顏面面對世人。而且此事是南昌王五子無理在先,合該受罰,我既無辜,何必自戕。何況……”

林珑頓了頓,再開口的語氣裏帶着一股天然的矜傲和蔑視:“蕭五郎不過是無賴小子,讓我自損對敵,他還不配!”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她都沒用過。

因為她根本不需委屈自己就能制服對方。

林老夫人和曲氏完全被林珑的氣勢鎮住了,這種感覺很像在公主府面對長公主時的感覺,但又稍有不同。長公主是自小在權勢裏浸淫出來的氣勢,林珑則是根植在骨子中。

“可是……”曲氏磕巴,“蕭五郎這樣一鬧,到底與你名聲有礙。”這時代對女子過于苛刻,一丁點流言蜚語就能傷人。

他們不會想是蕭五郎龌龊陰險故意設計,只會認為林珑性情輕浮,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居然在沒有長輩的陪同下獨身去魚龍混雜的西市。

更有甚者,心裏陰暗之人,還會惡意揣測林珑是否貞潔有損,被蕭五郎占了便宜。

即便林珑日後順利嫁入秦、王府,站穩腳跟成為王府女主人,這件事也會成為她的污點,伴随一生。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流言蜚語止于智者,此事休要再提。”林珑止住話頭,起身行禮後邁步離去。

回到房間,丁香魂不守舍,看着林珑欲言又止。

林珑正在謄寫書卷,見狀擡頭睨了丁香一眼:“說。”

“娘子。”丁香跪坐在林珑身邊,神色擔憂,“其實……其實……”

“你什麽時候變得吞吞吐吐的了?”林珑蹙眉。

丁香立即道:“娘子,婢子覺得老夫人說得無不道理。”這件事哪怕蕭五郎承擔罪責,也會于娘子名聲有礙,無論如何,娘子到底是孤身去了西市。

世道不公,女子總是活得艱難。

聽了丁香的擔憂,林珑擱下筆,神色淡然:“總要有人不懼流言,給後來再次遭遇此事的女子活下來的勇氣,我活得越好,越不懼流言蜚語,百年之後,效仿我之人便會越多。給有勇氣的女子留下一線生機。”

“娘子……”丁香驀地瞪大雙眼,完全呆住了,她沒想到娘子拒絕老夫人的提議竟然會是這般緣由。

一瞬間,淚水漫上眼眶,丁香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更寬更廣,心裏也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娘子。”丁香喉間又酸又澀。

☆、60.聘禮

秦、王府厚德堂。

軟榻之上,一位俊秀少年端坐,他姿态随意,脊背卻是筆直,修挺如竹。身上只穿了一件領口和袖口繡蘭花的軟袍,右手握着書卷,寬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一段精致勁瘦的腕骨。

他微低着頭,下颌緊繃,薄唇抿成一條線,清澈如洗的目光落在書卷上,認真凝注。他仿佛在思索什麽難題,眉心微蹙,神色格外專注沉寂。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手握老莊,在思考人生真谛。

只有眼神敏銳的蕭藍在目光輕掃中發現了真相,那書中正寫着:漠漠帳煙籠玉枕,粉肌生汗白蓮香。

蕭藍只覺得自己頭上也冒了汗,世子怎麽能将一本豔、情小說看出先師聖言的莊重嚴肅。

瞥見蕭藍進門,蕭琰偏頭,擡眸看過來,狹長的眸子格外烏黑,深沉如冬夜。他垂手将書卷放書案上,蕭藍一低頭就能看見上頭男女交纏的精致線畫。

額頭又忍不住出了一頭汗,什麽時候,他才能學會主子的淡定。

“世子,蕭紫求見。”蕭藍極力控制聲線。

蕭紫是蕭琰的暗衛,除非必要,很少現身求見,這次他能過來,就說明事情緊急。

“宣。”

蕭紫進來,行禮之後,将西市發生之時據實禀報。

蕭琰認真聽着,神色沉寂,當蕭紫說到林珑走出馬車,甩長鞭鞭打蕭敬信時,他忽然笑了起來,比璨陽還灼眼。

“走,随我去王妃處。”聽了蕭紫的禀報,蕭琰起身撐着拐杖向門口走去。

“世子?”蕭藍驚訝之中又帶着一絲疑惑,不明白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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