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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拿這個先頂一頂。
燒上銀霜炭,小腳爐就拿了過來。
水寒失誤一次,對待自家娘子就愈加精心,捧爐一送來,立刻拿在手裏,檢查溫度燙不燙人,有沒有煙氣。
在主人家面前如此,水寒有點失禮,淩皎向林珑道歉:“三娘子莫怪,我身子一向不好,水寒難免緊張。”
林珑當然不會挑理,她懂醫,一眼就看出淩皎有不足之症,能活到這般大也不容易。
秦筝看不慣淩皎對林珑低聲下氣,伸手撫了撫袖子,不在意道:“三娘子是大方人,豈會挑理,再說水寒也是為你着想,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你聞不了煙火氣。”說着嫌棄地看了眼黑乎乎的小腳爐。
大家閨秀說話,一個詞能拐好幾道彎,在座都是人精,哪裏聽不出秦筝話裏的嫌棄之意,這是在暗指林家炭不好呢。
不過這話也對,像是林家這等人家哪裏用得上好炭,像是銀霜炭這種,估計也就是聽說過而已,可能連瑞炭都用不起。
淩皎扯扯秦筝袖口,對林珑歉然一笑。
林珑神色平靜,沒有半絲尴尬,倒是一旁的林大娘十分不好意思,臉頰羞紅,林家其他娘子也紛紛羞愧低頭。
在這些真正的世家貴女面前,她們是自卑的。
水寒擺弄捧爐半天,發現不僅沒有煙氣,連溫度也一直平穩沒有變化,正詫異間,耳邊就傳來秦筝的詢問:“怎麽回事?”
“無事。”水寒恭聲,将捧爐送到淩皎手心,“只是溫度有些低。”
秦筝皺眉:“炭少?”哼,難怪無煙,這林家小心眼倒是多。秦筝十分看不上這種人家,沒有就是沒有,裝什麽。
正要說話,秦嬷嬷已經走上前,垂眸靜立,語氣恭謹:“淩娘子可是嫌棄溫度低,老奴可以調高一些。”
還能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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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女大奇。
淩皎将捧爐遞過去,秦嬷嬷拿到捧爐,在上頭擰了幾下,然後送回來,解釋:“這是世子送來的銀霜炭,老奴擔心溫度太高,燙到娘子,就自作主張用捧爐将溫度調低一些,還請淩娘子不要怪罪。”
她話音剛落,秦筝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仿佛被人當面扇了一巴掌。
淩皎更是望着捧爐出神,傳聞先皇後擅機關事,曾制作出可以調節溫度的暖爐。爐內七層,層層加蓋,可收可放,調節溫度。
這種暖爐只有先皇後及手下幾位大機關匠師會制作,先皇後故去,幾位大機關匠師也一并以身殉主。
暖爐傳世不足十只。
想不到她竟然有緣得見。
真是榮幸啊!淩皎心裏酸澀得厲害,世子竟然送她這樣珍貴之物。
氣氛有些尴尬,衆人都識趣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給秦筝壓力,但衆人越是如此,秦筝就越是難堪,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珑目光落在淩皎手中的小黑爐上,辨認半天才确認果真是她前世親手所制。
她連自己做得東西都忘記了,好汗!
經此一事,衆女都消停不少,大家都看出來世子對林珑的愛重,沒人敢去撩虎須。但她們不去,有人敢去,很快又有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看見韓琦,林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連和錢樂母親錢夫人寒暄時都不甚熱情,這人明顯是帶人來砸場子的,當然沒必要給她好臉。
雖然韓琦裝扮有些喧賓奪主,神色也是趾高氣揚,但并沒有其他過分之舉。慢慢的,林老夫人也就安了心,偷偷囑咐身邊的顧嬷嬷安排人關注她,自己帶着一衆夫人去正廳。
小娘子們在花園用膳是情致,但若是讓貴婦們也在花園用膳,就太過失禮。
林老夫人離去後,林珑和林大娘帶領衆女用膳。
衆女皆是來自詩書富貴之家,禮樂簪纓之族,根本看不上林家這點吃食,只是給秦、王府面子才過來,又聽說這螃蟹難得,才稍稍有些興致。
米拂也過來了,有她跟在林珑身邊,讓林珑行事方便許多,有些自恃身份的桀骜貴女即便看不上林珑,也要給米拂面子。
“我愛吃大閘蟹。”米拂的食案擺在林珑旁邊,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滿面期待之色。她人生得玉雪可愛,年紀也小,白嫩嫩一團,十分招憐。
見米拂一臉期待之色,陸婉笑她:“你時常進宮,還以為螃蟹會吃厭呢,沒想到還這麽嘴饞。”
米拂白嫩的臉蛋紅通通,有些不好意思,皺着小鼻子哼了一聲:“螃蟹寒涼,太後不愛,只有和帽兒在一塊時,才能吃上幾口。”
林珑正在指揮侍婢,聽見帽兒二字,右手一顫,整個人呆了一瞬。
林大娘發現她的異常,關切道:“怎麽了?”
她一出聲,附近就有不少貴女聞聲轉頭,米拂也看了過來。
林珑低了低頭,“無事。”然後看向米拂,開口:“方才縣主說公主喜愛螃蟹?”
“是啊。”米拂點頭,“帽兒最愛螃蟹了,一頓能吃好多。”
林珑點頭:“只可惜螃蟹性寒,還需克制。”
“咦,三姐姐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米拂蹙眉沉思,“帽兒這幾日就總是喊肚子痛,原來是寒氣重啊,不行,下次進宮我得告訴她一聲,不許多吃。”
“公主身邊沒有訓導嬷嬷麽?”
林珑話一出口,就見衆人目光躲閃,氣氛一窒。
民間雖多有不知,但世家大族都是一清二楚。晉陽公主癡傻,不得寵,并不是什麽秘密。
韓琦一直沒找茬,是被林珑的風度儀态鎮住了,難得生出些自卑。如今見林珑不知道這在世族中人盡皆知之事,終于找到些自豪感。
她鄙視地看了林珑一眼,開口:“三娘不是長于京師,不知道,晉陽公主有些特別。”
“怎麽個特別?”林珑追問。
她的神色太急,跟之前表現的落落大方,完全不一樣,引得衆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
通常來說,有風度之人,見人說話有未盡難言之意,都識趣閉口,轉移話題。而林珑明知皇家事不好議論,居然不顧儀态追問,令衆人大為好奇。
米拂也是非常驚訝,不過她很快想到史書記載,林後對于晉陽公主十分寵愛。好奇怪,難道林後在沒有見到晉陽公主之前就很關心帽兒了麽。
她偷偷開啓系統,想要跟大家讨論一下。
米拂發現只要不在人多的時候開啓實時通訊傳播,系統就不會黑屏,想來晉江系統是內存不夠,還是不夠完美啊。
系統一開,耳邊就傳來叽叽喳喳的聲音,文字化成冰冷的電子音,一股腦往米拂耳中鑽去。
因為她不敢開大屏幕,就看不到衆人打字,只能聽見聲音。
米拂動靜比較小,林珑又一心撲在帽兒身上,沒察覺磁場小幅度波動。
韓琦遲疑,她雖然不聰明,但基本道理還是明白的,晉陽公主癡傻這種事心裏明白就好,當面提及可就是不雅了。
想了想,她頂了一句:“你問題還真多,不知道皇族事非不可妄議麽,果然是小地方來的,這都不懂。”
林珑根本不在意她說什麽,她只想要知道帽兒的處境,她今年已經20了吧,怎麽還住在皇宮,為何沒有下降。
雖說天家女下降晚一些,但留到20也太晚了。
見林珑失魂落魄,韓琦很是得意,覺得自己夠厲害,膽子越發大了起來,之後又刺了林珑兩句。
林珑俱是默不作聲。
衆女将一切看在眼裏,在心裏給林珑下了一個綿軟的評論。
米拂那邊正通過系統跟大家歡快讨論。
“哇,林後沒見過帽兒,就對她這麽關注,難道緣分天定麽?”
讀者默筱很理智:“我覺得很可疑。”
“是啊。”讀者雨後婷院道:“兩人一定有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根本就沒見過好麽,一個在祁縣,一個在皇宮,八竿子打不着。”
“其實我有一個懷疑。”讀者碧色深沉開口,仿佛很懂的樣子,“你們不覺得奇怪麽,為什麽林後對帽兒好,還和顧後一樣會機關術?”
米拂不明覺厲,好像很深奧的樣子。
碧色繼續道:“我有一個猜測,林後和顧後是繼承關系,也就是說林後是顧後的徒弟,或者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顧後的機關秘要,心裏一直偷偷崇拜顧後。”
衆人:“好有道理的樣子。”
☆、70.變的是誰?
林珑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很快收斂,又恢複之前雍容淡然,照顧好在座每個人,長袖善舞,潤物無聲。似乎和之前沒有區別,但是仔細看就能發現,她整個人仿佛抽離出來,一切的行為都是下意識的,而心緒卻已經遠走。
林府宴會正酣,蕭則卻是困倦非常,這幾日她總是休息不好,身體常常感到疲累。他想起禦醫囑咐的話,讓他少操勞,多休息,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概,他快要油盡燈枯了吧。
人對于一些征兆總是有感應的,近日裏,他越來越多的夢見阿泷,夢見他們曾經相處的時光。
一定是阿泷在下面太過寂寞,所以給他托夢,想讓他下去陪她。
不對,阿泷沒有死,國師說過阿泷不似凡人,而且她不是還有那個須彌空間麽,阿泷這樣不同,怎麽會輕易死去。
蕭則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想到內侍回禀帽兒的腹痛,一股深深的自我厭棄湧上心頭。他已經對不起阿泷,難道還要對不起帽兒麽。
可是,如果沒有帽兒,沒有牽挂,阿泷還肯回到他身邊麽。
說他自私也好,懦弱也好,他就是這般不敢面對,卻又不願意放手。
眼皮越來越重,最後支撐不住,蕭則靠在軟榻小憩。
雙目一合,紛亂的夢境立時湧入。
時間似乎回到他們一同征戰,相依為命的時候,他受了傷,很嚴重的傷。阿泷單槍匹馬沖破敵軍圍困,跑來救他。
“阿則,喝下去。”
蕭則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見眼前碗中一汪清泉,透着清新飄渺的氣息,幹涸的嘴唇仿佛一下子看到靈泉,他下意識飲了一口。
冰涼泉水入腹,整個精神為之一清,他瞬間清醒過來。
一擡頭就看見一雙黝黑鳳眸,以及大大的笑臉。
“阿泷?”
顧顏泷将碗放到一邊,低頭在他幹裂的唇上啄了一口,聲音撫慰:“阿則不是在做夢哦,我真的來的,我來救你了,阿則一定要好起來。”
蕭則咧了咧唇,似乎想笑,不想這一動作牽動嘴邊傷口,面容頓時扭曲起來。
他呲牙咧嘴,目光落在碗中,詢問:“你給我喝了什麽?”
“靈泉,治傷的。”顧顏泷語氣輕快,神情像是在開玩笑,又帶着一抹認真。
蕭則眉目一沉,心裏突然生出一分抗拒,但卻沒有制止顧顏泷喂他喝水的動作。
就在這時,畫面突然扭曲,蕭則直接來到下一個夢境,這次是兩個人在商量對策。
“阿則。”顧顏泷一身銀甲,英氣逼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地圖,“你帶領主力從這個方向進攻,我和師兄在兩翼夾擊。”
對策商量好,蕭則又召集親信,商量具體進攻方略,直到深夜才揉了揉酸澀的眉心,靠在榻上入睡。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率領心腹進攻,不料剛走到半途,心腹突然反叛,掉頭将兵刃對向他。
“蕭允你……”蕭則目眦越裂,雙目通紅。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笑聲,顧顏泷拍馬而來,目光嘲諷地看向心腹:“早知道你心懷不軌……”
蕭允大駭,轉頭四顧,發現自己中計,頓時心如死灰。
因為心腹給敵軍送信,敵軍誤以為蕭則從此處進攻,半夜便埋伏在此處,卻不想落入顧顏泷早已經挖好的陷阱,全軍覆沒。
回到營帳,蕭則還回不過神,他出門時原本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結果卻糊裏糊塗的回來,仿若一場鬧劇,他愣愣看着顧顏泷。
顧顏泷将衆人都攆出去,趴在他懷裏,柔聲解釋:“我早就懷疑蕭允了,設下這個圈套,之所以沒告訴你,是擔心你露出行跡,打草驚蛇。”
顧顏泷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二人從小一塊長大,彼此了解,但凡你知情,他都會察覺異常,這才沒告訴你。事急從權,又關系幾十萬将士性命,阿則不會生氣吧。”
蕭則定定看着她,只問了一句話:“文禮是否知情?”
“你說師兄啊,這計策就是師兄想的,而且我自己也無法安排得這麽全面。”顧顏泷知道蕭則心有芥蒂,誠懇解釋,“我知道瞞着你不好,但是蕭允隐藏太深,你又如此信任他,我擔心對你說他是內奸,你也不會相信。而且我們已經吃了好幾次暗虧,這次是主力,一旦出錯,就會全軍覆沒,我也是沒辦法。”
“我知道。”蕭則頹然,他明明知道顧顏泷說得都對,事急從權,眼前境況根本不容出錯,她瞞着他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為何,他心裏會這麽不舒服,隐隐煩亂。
畫面再一次開始扭曲,這回是在皇宮內院。
天下初定,顧顏泷仿佛察覺到蕭則的心結,沒有絲毫猶豫,就決定放棄手中權力,不再插手朝中事物,一心撲在帽兒以及未出世的孩兒身上。
“帽兒像我,那小帽兒像你好不好。”顧顏泷拉着蕭則的手覆在微凸的小腹上。
“都像你。”蕭則眉目溫柔。
聞言,顧顏泷咯咯地笑,神色開懷。
蕭則也心情愉悅,二人說了一會話,就有內侍通禀,黃禦史求見。蕭則對顧顏泷歉然一笑,顧顏泷很體貼,“去吧,去吧,不過要記得早點回來。”
紫宸殿,蕭則高立禦座,聽着下方禦史一字一句道:“半月前,皇後星夜會見袁尚書,同袁尚書伴在一處的還有征西大将軍。”
“住口!”蕭則像是惱羞成怒,擡手拿起一本奏折狠狠向禦史砸去。
黃禦史不閃不避,額頭被攜力而來的奏折砸中,猩紅的血液從額頭滾落。
那血液刺了蕭則的眼,他恨恨瞪了黃禦史一眼,甩袖離去。
剛走出紫宸殿,就有暗衛統領回禀:“陛下,娘子動了暗衛。”這支暗衛是顧顏泷培養出來的,交給蕭則之後,他費了很大的心力才養出一支只忠于自己的嫡系。
“因何事?”蕭則自己都沒有察覺他聲線裏的顫抖。
“屬下不知。”暗衛羞愧低頭。
蕭則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同時心中嘆氣。
她到底要做什麽,非要動用暗衛,非要瞞着他,直接對他說不好麽。
夢境止于此,蕭則恍然驚醒,一時間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心緒還停留在夢境中的糾結痛楚。
他想不明白,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後不好麽,為何一定要貪戀權力。
召見袁尚書、征西大将軍,真是很難不讓他不多想。這兩人,一個掌握朝政,一個手握軍權,俱是顧顏泷親信。
蕭則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傀儡。
呵——
他揉了揉眼睛,徹底清醒。
從榻上起身,一旁的內侍見了,忙道:“陛下,剛剛惠妃娘娘身邊的何姑姑來過,說是大皇子剛又吐了,請您過去看看。”
“怎麽不叫醒我?”蕭則蹙眉。
內侍吓得腿肚子一抖,忙跪地解釋:“奴才見陛下睡得香……”
“行了,下去吧。”
蕭則揮揮手,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後開口:“擺駕玉明殿。”
到了玉明殿,顧惠妃迎出來,溫柔小意:“大郎剛喝了藥,已經睡下,不過他若是知道他父皇會來看他,肯定是不肯睡的,定要等到您才罷休。”
蕭則點點頭,沒有表情。
顧惠妃已經習慣他的冷淡,頗有些不悲不喜的意味,扶着蕭則進入內室。
她原本在挑珠釵,蕭則來得突然,滿屋珠翠還沒來得及撤下。
顧惠妃剛要揮手讓人撤下,餘光瞥見蕭則好奇看過來的視線,突然心中一動,扯着他袖子撒嬌:“陛下幫妾身挑一個?”
她鳳眸奕奕,滿含期待。
看着這雙相似的眸子,蕭則突然心軟了一下,不忍拒絕。
沒出聲就是默認。顧惠妃大喜,忙讓宮人,将首飾擺開呈給蕭則。
蕭則看了半晌,挑出一只彩蝶步搖。
顧惠妃頓時歡喜得跟什麽似的,當即将步搖插在頭上,還讓宮人拿了面鏡子過來,左照右照,眼睛彎彎如月牙。
歡喜至極。
自己挑選的東西被人這般喜歡,蕭則心情也變得好起來,擡頭靜靜看着顧惠妃,看着看着,眼前場景突然一變。
還是少女模樣的顧顏泷捧着一支做工粗糙的木質步搖,小心翼翼的模樣,愛不釋手。
“哇。”她發出驚呼,“居然還串了珠子,真漂亮,我好喜歡。”
蕭則也是小少年模樣,他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太粗糙了,我去給你買一個好的。”
“好的又不是你親手做的,我就喜歡這支,這支步搖最好。”
“那每年你過生辰,我都送你一支步搖好麽?”
“好啊,要你親自設計。”
“嗯。”
蕭則眼前一片模糊,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送她步搖了,珠光寶翠,禮物送了一箱一箱,她卻從來沒有露出這樣開懷的笑容。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
曾經他接過她遞過來的一晚黑乎乎湯藥,依然面不改色地喝下,到後來卻連她送來的一碗清泉都遲疑揣測。
從小到大,她都是充當□□的角色,她行事不喜歡解釋原因,想到什麽就去做。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相信,相信無論她做什麽都不會傷害他。
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相知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怎樣一個人。如果他不能接受後來的顧顏泷,那為何要接受最初的顧顏泷。
無論是最初,還是最後,她都是顧顏泷,從來沒有變過。
變得那個人是他。
是他變得敏感多疑,不再相信。
而她,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哪怕最後一刻,她都是睜大眼睛看他,眼中有疑惑,有迷茫,有不解,獨獨沒有了然。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害她。
蕭琰呼吸一窒,覺得胸腔憋悶,肺腑被擠壓,心髒像是裹着一把刀,痛入心扉。他踉跄着腳步逃出宮殿,不去管身後震驚的衆人。
他一路跑到立政殿,将所有宮人趕出去,一路沖向寝殿。
她在寝殿等他麽?
在等他麽?
在麽?
☆、71.真實的我
螃蟹宴結束,林珑心神不矚地回到房間,一直沒什麽精神,直到半夜裏面前突然湊近一張大臉,才稍稍回神。
她淡淡掃了蕭琰一眼,撐着下巴換個方向繼續發呆。
蕭琰大臉跟着轉,又貼到她面前。
林珑無奈起身,收回撐着在書案上的手臂,目光定定落在這個突然出現她生活中的男子。
哪有女兒家像她這樣盯着男人看的,不害臊!
蕭琰扭了扭頭,羽睫輕眨,像是蜻蜓飛過,腳尖輕點水面,蕩起一**漣漪。
看着這樣的蕭琰,林珑突然心軟了一瞬,眼前的蕭琰讓她想到了幼年的蕭則,他在她面前總是容易害羞,一害羞就容易臉紅,然後是目光躲閃,愣愣的,像是一根木頭。
那時候的顧顏泷是很驕傲的,有種不顧一切,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見人時,脖頸高昂,像是一只長脖子天鵝。
不過現在想來,林珑覺得自己那時候渾身透着一股中二氣息,偏偏蕭則比她更二,居然臣服在她的中二病之下。就這樣,兩小一路中二着往愛情的路上狂奔。
她以為他一直都是那個會對她臉紅,對她害羞,永遠信任依賴她的男孩。
可她忽略了一點,人心易變,小男孩已經長成男子漢,她居然意識不到,還繼續将他護在身後。
感情這種事,真是複雜又難搞,林珑到現在也搞不清,到底是蕭則太易變,還是她的愛太沉重令人難以承受。
愛情不應該是輕松愉悅的麽,其實前世到後來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話可說了,有的只是不斷的猜忌和疏離。
是她自己傻,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如今想來,是她太懦弱了,如果當時她勇敢一點,在意識到彼此之間的問題時,肯多一些耐心,多了解他的心聲,也許就不會落在最後那般境地。
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他們之間的疏離由來已久。林珑不是糾結于過去的人,她擅長反思,卻不喜歡沉迷過去導致走不出來。
她撓了撓手指,擡眸掃了依舊扭頭害羞的某人,突然在心裏問自己:林珑你還願意麽?願意勇敢麽,勇敢地去接受下一場感情?
答案是願意。
想到這,林珑眸光璀璨,突然伸手将蕭琰腦袋掰過來,看着他的目光沉靜幽深:“蕭琰。”
“嗯?”蕭琰眼神閃爍,此時此刻,他的思緒全在貼着臉頰的那一雙手上。
好軟,好滑,好想貼。
“你真的準備好了麽?”感情之事是雙方的,林珑不喜歡強迫,所以她要問清楚。
“準備什麽?”蕭琰的思緒不在線,整個人有點懵。
林珑松開捧着蕭琰腦袋的雙手,轉而用指尖點了點他高挺的鼻梁,另一手托着下巴,歪頭對他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就這樣靜靜看着蕭琰,神色中還帶着幾分慵懶,完全沒有女孩該有的羞澀。
蕭琰本應該是高興的,然心裏卻一陣氣悶,怎麽感覺像是反過來,人家那麽淡定,他居然在羞答答。
真是太沒有男子氣概了。
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服輸的勁,蕭琰挺直身板坐得筆直,聲音凜然沖天:“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林珑表示懷疑,指尖從蕭琰鼻梁上拿下來,在書案上畫圈:“我自小便想嫁一位大英雄,與他攜手,一生一代一雙人。我以為世子就是那位大英雄,嫁給你會幸福,但是到了京師之後,突然開始懷疑了。”
“懷疑什麽?”蕭琰小心髒提了起來,緊張地盯着林珑。
林珑眸光微轉,瞥了他一眼,道:“美人愛英雄,美人那麽多,英雄卻只有一個。我擔心日後和世子在一塊,會很累,會有很多女子主動上門,令我疲于應對。這也許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要的只是兩個人,平平淡淡,攜手一生。”
“怎麽不幸福?”蕭琰惶急,信誓旦旦地保證:“只有咱們兩個,沒有旁人,只有我們倆,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林珑低頭輕笑:“我知道世子是君子,是大英雄,一諾千金。”
那當然,蕭琰得意,然後突然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他狐疑地看向林珑。
林珑目光微閃,“世子不是現在就要反悔吧。”
蕭琰沉默,半晌才開口:“你故意誘我說一生一代一雙人。”
“世子要不願意就算了,何必這麽為難。”林珑啪地一聲将宣紙摔在書案上,扭過頭,只能看見一抹微紅的眼角。
那是女子脆弱又故作堅強的姿态。
見此,原本氣勢高漲的蕭琰瞬間就蔫了,他想要哄她,又拉不下臉,只得故作強硬:“你這是看不起我,我一向一諾千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數?”
“你當你金口玉言啊。”林珑瞥他一眼,“鑒于你剛才表現,我現在已經對你産生不信任感,口說無憑,單憑幾句話已經不能讓我信任你了。”
“那怎麽辦?”
“立字據吧。”
“好!”
林珑看了蕭琰一眼,然後飛快地從那疊宣紙中抽出一張字,遞過來:“簽字吧。”
蕭琰低頭看了一眼,承諾書明晃晃的三個大字瞬間映入眼簾。
“你……”他震驚擡眸,“你早就準備好了。”
“有備無患,簽字吧。”林珑将筆遞過去。
蕭琰很糾結,握着筆半天簽不下去,他發現自從自己進入這個房間,就一直被林珑牽着鼻子走,然而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被牽得甘之如饴。
簽了字,又被迫按下手印,林珑才滿意。
蕭琰孤伶伶地坐在一邊,見林珑小心翼翼地将字據收好,心裏不是一般二般的難受,他覺得他把自己給賣了。
明明聽說是她情緒低落,他心裏擔心,輾轉反側睡不安穩,糾結半晌,最終還是放心不下,決定親自過來瞧瞧。
結果過來後,面對的卻是這種狀況。
仿佛知他所想,林珑将單據收起來後,擡頭對着他,語氣篤定:“你暗中派人跟着我。”
蕭琰:“……”
有點冷,林珑身子後仰靠在迎枕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蓋住,只露出一顆小腦袋。
她歪頭看他,神情也較往日不同,像是突然掀開隔在二人中間的薄紗,露出她真實面目。
蕭琰神情微動,心中隐隐期待。
接下來也正如他所料,林珑願意用真實情緒面對他。
林珑縮在被子裏,雙目微合,似有困倦,語氣卻清冷沉靜:“我知道世子暗中派人跟着我,所以一直等。”
“等我?”
“嗯。”林珑點頭,“我想知道世子對我到底用了幾分真心,是對我的情緒低落漠不關心呢,還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她說這話時,語氣一派輕松自然,就像是朋友間閑聊,談起天氣如何一般。這般淡定的神色語氣搞得蕭琰都不好意思害羞了。
仿佛他們之間談論的根本不是羞怯避諱的男女之情,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
蕭琰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以靜制動,沉默以對。
說起來,蕭琰從小就是一個有大将風度的孩子,長這麽大,除了在林珑面前,情緒基本沒有大起大落,皆是一脈的沉穩淡定。
少年時便有處變不驚,穩如泰山的贊譽。
即便在林珑面前容易情緒波動,經常炸毛,但是遇到關鍵問題,還是很能沉得住氣得。
怎麽說呢,就是一種小事随意,大事篤定的氣勢。
林珑睜開雙眼,直直看向蕭琰,坦白她的目的:“我想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能不能接受這樣的我。”
狡詐,愛算計,連對待感情也是步步為營,這樣的我,你還要麽?
☆、72.胸懷
要要要,當然要!
不過還是要矜持的,蕭琰不想讓林珑太得意,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她已經主導了這麽久,當然要讓她緊張不确定一下。
蕭琰故作矜持地轉轉頭,沉眉思考。
這一猶豫性的動作,讓林珑神色微怔,而後輕哂一聲,收回目光。
林珑将收回的目光又落在窗沿上,看着外頭漆黑的夜色,她覺得心也仿佛被夜色覆蓋,壓抑囚困,然後從五髒肺腑中升起絲絲縷縷的刺痛。
其實她也沒有很喜歡蕭琰,但是面對他如此直白青澀的喜歡,還是忍不住動心了。
有時候想想,她還真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別人對她一分好,她就要返還十分;人家在她面前稍一示弱,她就忍不住憐惜。
安靜的夜裏,燭光昏黃,蕭琰矜持地思考了32秒,迫不及待對林珑說出答案:“難道你現在還有反悔的餘地麽,我們已經定了親,聖人賜婚。”別生什麽歪心思。
說到這,他伸手将林珑一頭柔順的長發揉亂,語氣裏帶着不自知地寵溺:“別胡思亂想,我不要你要誰,我家阿珑這麽好,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我家阿珑?
真是一句令人甜到心坎的情話。
林珑瞄了眼蕭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感觸,前幾日,他還是一股中二霸道總裁範地學着小言裏的臺詞,今日就能無師自通,将情話說得這般高端又甜蜜。
果真,聰明人學什麽都快。
林珑的心被甜了一下,不過還不至于甜得失去理智,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為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林珑難得有點忐忑,“你一直暗中派人跟着我,應該很清楚,我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趙集之事,以及今日誘你前來,你确定能接受這樣的我。”
蕭琰撫了下袖子,耳根一點點漫上紅暈,心跳也越來越快,這女人難道不知羞恥為何物麽?怎麽又舊事重提,追男人追得如她這般聲勢浩大,竭盡心智,難道還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麽。
察覺蕭琰的異常,以及耳根詭異的紅暈,林珑突然發現他們二人腦回路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他到底有沒有聽她說話。
再這麽磨叽下去,她晚上是不用睡了。
想到這,林珑身後直接将他腦袋掰過去,一字一頓:“我在問你,能否接受算計感情的我?”
“怎麽能是算計呢。”蕭琰不同意林珑的說話,他自有一番見解,“你心悅于我的心是赤誠真摯的,因為我太優秀,太美好,所以你忍不住想要擁有,然後殚精竭慮的算計,想要得到我。你我之間的感情是真誠的,沒有絲毫算計,不過為了保有感情的赤誠,用些手段也是無可厚非的。”
真是有夠自戀啊!
原本沉郁的氣氛被蕭琰幾句話說得林珑憋不住想樂,這個人……這個人……到底要怎麽評價呢?
他到底是太奇葩還是太過于自負?
林珑轉了轉眸,壓下眸間笑意,想要自己的神色嚴肅一點:“這麽說,你是不介意我算計了?也不介意我使手段耍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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