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漫山遍野地找野紅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梁玉琢背着竹簍進山已經快有一個時辰了。竹簍裏沒裝着野紅豆,倒是裝了不少路上發現的比較好辨認的草藥。
獵戶們上山打獵,一不留神就容易受傷。徐嬸家裏三個獵戶,更是經常自己上山采藥,回去晾曬好時刻背着。梁玉琢閑暇時也會幫忙清理剛挖回來的草藥,時間一長倒也能認出一二尋常止血的草藥來。
于是相比較而言,反倒是她一心要找的野紅豆,有些難找。
湯九爺之前幾次提醒梁玉琢沒事別往山上跑,可她若是不上山,就只能再麻煩徐嬸一家幫忙。
雖說徐嬸不會介意,可只要一想到大郎媳婦的眼神,梁玉琢就覺得還是自食其力的好。
總是麻煩別人,不單單是欠人情的事。
上山的途中有遇上本家的嬸嬸,因着勢力,聽秦氏說自從分家,兩家便已經不怎來玩。徐嬸更是冷嘲說說是分家,實打實和分宗差不多。
徐嬸這話倒是說的不過分。
單就這半年多的日子裏,別說是一口糧一碗水,梁玉琢也不見秦氏從本家那兒端回來過,更別提兩家人能有個什麽明面上的往來。
她大伯梁通,幼時有疾,腿腳不便,一輩子拘在田裏,有時田邊遇見會偷偷塞些東西過來,可哪怕只是一枚雞蛋。只要她揣進懷裏,不用半個鐘,大伯的妻子梁連氏便會撒着潑地找上門來鬧事。久而久之,這樣的親戚關系,還真是遠着些比較好。
見着梁連氏迎面走來,身後還跟着她的女兒,梁玉琢稍稍停步,喊了聲嬸嬸,低頭繼續往山路邊找野紅豆。
她是不願和本家的人尤其梁連氏母女碰面的,可既然見着了,喊一聲總是規矩。只是她規矩了,卻有人嘴巴發癢,自讨沒趣。
“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琢丫頭麽?”梁連氏掏出帕子,翹着蘭花指擦了擦額角的汗,“玉葵啊,跟你妹妹打聲招呼。你瞧瞧人家這樣子,爹沒了,孤兒寡母的就是可憐,連身好點的衣服都穿不起,成天穿成這樣子可怎麽嫁出去。”
梁連氏的陰陽怪氣梁玉琢分毫沒聽進耳裏,一眼瞧見樹叢底下有些眼熟的莖葉,趕緊往前走兩步蹲下就伸手去摸。
梁玉葵的聲音就跟在梁連氏後頭:“阿娘,我櫃子裏記得有些舊了的衣裳,要不就給了妹妹吧。瞧見她這身打扮,我做姐姐的,看着也心疼。”
梁玉琢背對着梁連氏母女,一邊小心地挖開地上的土,一邊翻了個白眼。
她不用回頭,都知道這會兒這對母女是在用什麽表情說話。
她穿越過來沒多久,就在村裏和這對母女爆發過一次嘴仗。母女倆趁着秦氏去抓藥的功夫進了院子,二話不說就摸竈房想打秋風,被她正好撞見,結結實實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被她抄起掃帚打出去的。至此之後,甭管原先的梁玉琢跟她倆結沒結仇,總之從她穿越過來開始,這梁子就算結下了。
“勞煩姐姐惦記了,”梁玉琢小心翼翼把發現的一株紅豆挖出來扔進竹簍裏,轉身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姐姐才是該穿的漂亮一些的年紀,不然怕是難找好人家。”
梁玉葵的長相随她娘,只能說普通,偏偏母女倆都是眼睛長在額頭上的人,自視甚高,一直以為是村裏長相最漂亮的人。
梁連氏嫁給梁通前的事,早被村裏的婦人傳遍了,誰都知道她是瞧上了個書生對方嫌棄她容貌普通身形粗壯,便狠狠嘲諷,因梁連氏不知羞壞了名聲,這才被連家急匆匆嫁到了下川村。
梁通因為腿腳不便,娶了梁連氏後也算是對她疼愛有加。哪知一雙兒女生下來,不光從長相上,就是性情上也和梁通差了一大截。其中,梁玉葵更是不逞多讓,整日盼着能嫁給家有恒産的富戶,自己卻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名聲比起梁連氏出嫁前更差。
“你可別羨慕,我娘說了,日後就讓我嫁進山裏!”
“嫁進山裏?”梁玉琢眨眼,“你要嫁給野人不成?”
梁玉葵不怒反笑,眼睛看上去閃閃發亮:“山裏那宅子如今換了主子,聽說是在盛京做事的大官!我嫁給大官這事,是你羨慕不來的!”
她說得驕傲,梁玉琢卻差點忍不住心底的大笑。
山裏的那宅子雖說換了主子,可這麽久也從不曾有人撞見新主人的長相,就連裏正聽說也只見過他家的管事和賬房。這麽一來,對方姓甚名誰,祖籍何處,有無妻妾都是個謎。可即便如此,看梁玉葵的樣子,卻是認定了自己一定能嫁進去?
梁玉琢忍笑,随口應了幾聲,當下轉身就要走。
她這步子才往前邁開,身後的竹簍被一把抓住。梁玉琢伸手要去按住竹簍,手背卻被梁連氏抓着,背上的竹簍順勢被梁玉葵奪了下來。
簍裏的止血草藥和剛挖到的紅豆,都被傾倒了出來。
梁玉葵擡腳踩住草藥,青碧色的薄底小鞋碾了碾。
“梁玉葵,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梁玉葵哼了一聲,“就是瞧你不順眼。我本來還挺開心的,可見着你,就覺得心底燥得慌,要是不做點什麽就放你過去,我夜裏可是連覺都睡不好。”
她說完,挪開腳,地上的那些草葉早已被碾得稀爛,不成模樣。
梁玉琢倒吸一口氣,胳膊還被被梁連氏拽着,可兩條腿卻是得空的。她根本沒有遲疑,擡腳就是在梁玉葵的腿上踹了一腳。
梁連氏的臉頓時黑了,剛要教訓梁玉琢,自個兒也被狠狠踹了一腳,痛得當場彎腰抱住腿。
“妄想症,焦躁症都是病,得治!”
梁玉琢丢下話,一甩竹簍重新背上,黑着臉就鑽進邊上的林子繼續找紅豆,哪裏還會去管那對母女聽不聽得懂她的話。
梁玉琢揣着一肚子的火氣,往林子深處鑽。她倒是不怕找不着出路,反倒是擔心找不出第二株紅豆來。
在林子裏找了約莫半個時辰,梁玉琢累得在一棵樹下坐下,從懷裏掏出了幹糧。
好在當時幹糧沒扔竹簍裏背着,不然就得跟那些草藥一樣被梁玉葵那家夥弄沒了。
她啃了兩口幹糧,仰起脖子就要拍胸口咽幹糧,哪知這一擡眼,卻瞧見了坐在頭頂樹枝上的一個男人,驚得她不僅沒咽下幹糧,還把自個兒狠狠嗆到了。
頭頂傳來樹葉的沙沙聲,梁玉琢捂着嘴擡頭去看,那人已經從樹上落了下來,低着頭站在自己面前。
面前之人穿着白底黑緞面的雲靴,身上的袍子卻看着極普通,梁玉琢再擡頭,便撞上了他那雙銳利如劍的眼。
“是你?!”
認出是上回在林子裏抓着自己腳的絡腮胡子,梁玉琢咳嗽兩聲,趕緊從地上站起來。
男人似乎話不多,看着梁玉琢好一會兒,這才開口:“在找什麽?”
梁玉琢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在這一邊已經摸索了不少時間,約莫全都被男人看到了。
“我在找野小豆。大叔是住在山裏頭的麽,可有見過野小豆?”
男人雙眉斜飛,很快神色恢複深邃冷峻:“這季節小豆适合下種,并非結實的時候。”
她當然知道這會兒不是紅豆長成的時候,可下川村沒人種紅豆,也沒人拿紅豆當食物。她甚至不清楚,在縣城內是否能找到,這才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進山找找,試試能不能整個移植到田裏。
見梁玉琢沉默,男人似乎也不打算再追問,轉身就要往前走。
梁玉琢見人離開,長長舒了口氣,不想男人不過才走遠幾步,忽的又停下腳步來扭頭看向她:“為何要找野小豆?”
這人的身份梁玉琢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究竟,但想來有上回的事情,必定不是什麽惡人。她稍稍放下心來,老實道:“我想試着種野小豆。聽聞此物即可入藥,又可作為食物。”
“沿納不收小豆。”
“這個我知道,可村裏種的稻種不好,産量上不去,我想找些別的試試。因着何時能找到好稻種尚不确定,空着田地太過浪費,就想先種些易活的東西。”
梁玉琢話一落,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幾次變動:“手上可有收割後的稻子?”
“有!”梁玉琢從懷中掏出一個褪了色的荷包,從裏頭到處些稻子來。
六月田地收割的時候,留了些稻子作為種子備用。在和其他品種的稻子作對比前,梁玉琢就沒敢把這些稻子留在家裏,生怕被秦氏拿去做了別的用處,索性就裝進荷包裏貼身帶着。
男人幾步走回到她身前,伸出手,手心向上,那些金燦燦的稻子就順着梁玉琢的手,悉數倒在了他的手掌上。
稻子有多種,名稱也是各異,什麽紫芒稻、赤芒稻,什麽青芋稻、累子稻,大雍治下百姓在種的稻子數不出百種,幾十種總還是有的。而這些稻子中,又因人的三六九等,被分出了三六九類。
下川村所種的這一種,不差,算是相當好的一種稻子。
男人垂眸,仔細看了看掌心裏的這些稻子,另一只手撚起幾枚搓開稻殼,放在鼻下聞了聞。
“這是香稻。”
梁玉琢一愣。
這稻子的名字村裏人都是說不清楚,只因為香氣重,故而大夥都說種的是香稻,原來還真是……
男人看着梁玉琢,似乎有些驚訝對稻種的不解竟是由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提出,眼神卻依舊如常。
“這香稻通常是供給貴人用的。只香味重了些,并沒什麽特殊的,聽你一說,似乎結實比一般稻子要少?”
“是。”
男人點頭。
梁玉琢見他将稻子還來,忙小心裝回荷包。收緊的時候,正好聽見男人再度開口的聲音。
“你若是信我,就跟我去個地方,興許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梁玉琢愣了一下,有些糊塗。
作者有話要說: 香稻這個具體叫啥名字我查不出,但是在《天工開物》中,的确提到了有一種稻子很香,但是産量很低,而且沒營養,單純是為了給貴人吃種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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