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十四)
冬雪紛飛的季節,滿園紅梅綻放,飄雪和花瓣糾纏在風中,吹亂了吹笛人的頭發。我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望着明月,“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姐姐此話怎講,你在這裏,我如何不來?”他将墨笛收到腰間,一雙眼眸坦蕩無比的望着我,反而顯得我多心了一般。
“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我望着滿天飛舞的雪想起那日發生的事。
我與長安在今年的第一個下雪天,醒得格外的早。我們将爐火燃得明亮,然後為彼此梳好了頭,再飲下一杯溫熱的桃花醉,牽着手推開了大殿的門,伴随着吱呀聲,看見了門外銀裝素裹的世界。
下雪了,外面果真如我想象一般的美麗,天地間再沒有一絲雜亂的顏色。那樣的幹淨剔透,直到長安的身影闖進去,融入在那一片白茫茫之中。
她站在漫天飛舞的雪花裏,笑容幹淨,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初次見她的午後,我躲在樹上,她仰起臉,笑意灼灼而絢爛,我聽到她喊我“南山,來。”
我木讷着不知舉動,這些年我們被困在府裏,多是規規矩矩的度過,她從不曾舉止唐突。
“南山,快呀。”她在雪地裏輕輕的旋轉,然後催促我過去。
我走過去的瞬間,伸出去的手碰到她已經冰涼的指尖,我看着她紅了的臉頰以及一雙烏黑的眼,不知怎麽的感動的想哭,似乎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過了。可我們才分開不過數月。
“長安,我希望以後多下幾場雪。”
“唔?是嗎?可是那樣的話,南山會很冷的。”
我笑笑,“長安,我們來打雪仗吧?”言罷才突然想起我們如今已經長大了,再不是幾歲的孩童。
長安聽後笑着跑開去,在我尚且來不及反應之際一顆巨大的雪球向着我的額頭襲來,然後我聽到了她清脆的笑聲,“南山,傻姑娘,不是要打雪仗嗎?”
于是我再顧不得其他,蹲下身在腳邊和好一團雪便朝着那裏還在笑的長安丢了過去,不偏不倚的讓她受了和我一樣的難,“你休想打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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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再來。”
我們二人便在這白色的世界裏忘我的追逐嬉鬧,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太過于沉醉以至于忽略了旁人,以至于忽略了腳下的雪地該是滑的。
我看着長安将要倒下去的瞬間仿佛停止心跳龇牙閉着眼,腦中頓時轟然炸開,她身後是結了一層浮冰的池水,那樣倒下去的後果,我甚至不敢去想。
但終究這樣的慘劇沒有發生,因為明月不知何時便立在一旁了,他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她的唇無意間蹭過她的,原本是個意外,然而,他卻有點迷惑似的,攬緊她的腰,近而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是什麽感覺?
我迷茫的望着,帶一抹疼痛湧上來,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心跳動的速度快的自己也害怕。
而明月,他像醉去一般,丢失了平日裏的溫和和冷靜,長安的掙紮微弱而無力。
良久,他放開她,兩個人的臉都紅若朝霞,他抵着她的額,低低的呢喃,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麽,只見到長安使勁了全身力氣将他推開,眸間滾出淚水,凄然道,“你走。”
夜晚陛下到訪,臉色很不好看。
我被轟了出來,站在外面的風雪裏,心裏一片木然。
“我一直不喜歡他看你目光,卻料不到,你們竟敢作出這樣的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了長安,啊?好到,你們已經可以肆意踐踏我的尊嚴,棄之于不顧?”
爾後房內傳出淩亂的聲響,有什麽碎掉的聲音。
我捂着耳朵穿過長廊在雪地裏飛快的跑着,風如利刃般劃過臉頰,火辣辣的疼。
那一夜,于長安而言是一場夢魇,于我而言,是一種煎熬。
尤天對她終于失了耐心,抱起她生生地摔在床上,長安的掙紮激烈而絕望,皮肉撕扯間,她的身體像是一塊破敗的布絮,承受着身上男人翻來覆去的折磨,從身到心都是鮮血淋漓。
天邊剛露出一點光輝的時候陛下離去,我拖着冰涼回去,陛下經過我身旁時,我忘記了行禮,而他也似乎不曾看見我一般拂袖離去。
我推開殿門,長安已經穿戴整齊,背對着我,我站在離她微遠的距離,喚她的名字,“長安。”我沒有察覺自己帶着顫抖的哭音,我知道,我原是那樣的擔憂和害怕。
她轉過身,我看見她頸邊的傷痕,眼淚終于掉下來,她臉上的神情寂然,“南山,你同明月一起回家吧。”
我撲上去抱着她,哭喊着“不,我哪裏也不去,我留下來照顧你,陪着你!”
她回抱着我,輕輕拂過我的背,語調悲涼“這廣大的皇宮,又怎會缺少照顧我的人,南山你走吧。”
我不說話,只搖頭,她說什麽話勸我,我也不答應,只抱着她邊哭邊搖頭。
我不肯離去,明月仍舊日日的來。
我們各自的固執使得長安一時間被推入了絕境裏。
直到聖旨頒下來,陛下終究封了長安為妃。我看着她跪在那裏,寂靜的仿佛已經丢失了靈魂的軀殼,酸楚蔓延全身。
我看着面前的明月,下定了決心,“明月,是不是我回去了,你便不再來這裏了?”
他望了我許久,後起步離去,身影在漫天雪飛中,孤寂清俊。我站在身後用力嘶喊“明月,我等你接我回家,我們一起回家吧!”
但我終究不曾等到明月來接我回家。
因為自那以後,再沒有見到明月的身影,連帶着陛下也再未來過。過了些時日,依稀間聽到污穢的謠言。
陛下不知何時開始的,專寵卓夙,那樣美麗不輸于女子的男子,淪為了男寵,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這件事。
我與長安撿回的雁鳥終究沒有挨過嚴冬,在夜裏冰涼的死去,我将它埋在一顆梅樹下,長安在一旁靜靜的立着。然後就聽聞了這樣的消息。
我顧不得自腳底升起的寒意,慌忙扶住身形顫抖不穩的她。
我看見她眼裏彌漫着濃烈的憤怒,唇齒顫抖。
我低低的說道,“他那樣的心性,怎麽會呢?”卻不明白這話到底說來有幾分意義,是安慰自己還是長安?
夜裏我睡下後,長安終究起身冒着風寒去了他住的宮殿。
見到明月時,她方信了,這一切不是謠言。
二人在深淵的長廊裏,相對站着,她仰頭望着他,目光溫柔憐惜,“到底為什麽?”
“為了拿回屬于我的。”
“拿到了又能怎樣呢?明月,帶着南山離開吧。”
“不,離不開了。”他如是說,目光望着她,滿是眷戀之色。
她凄然的笑着,“我是你的姐姐,明月,我是顧汐。”
“你不是,在這世間只會有一個姐姐,一個顧汐,而在明月心裏她該是獨一無二的。”
我站在她身後,将這一切聽進去的時候,沒有訝異,記憶早已散漫的回來,我記得那日我喝下桃花醉微微的暈眩,管不住雙腳四處跑着,而長安在身後焦急的喚我,我都聽不見。無意間闖入了長公主和太後密謀的房裏,太後要殺我們,可長公主不肯,拼了命護着我們,我為此被灌了失憶的藥,長安呢,不肯忘記失散的弟弟,太後仍舊要殺她,可長公主不肯,于是允諾,要割了她的舌,爾後長安成了啞巴。
太後機關算盡,卻太信任這個女兒,卻不知她辛苦培養的舞女,卻怎麽可以是個啞巴,這樣的話,如何讨得陛下的歡心?
我不是明月的姐姐,這是一個已經有許多人知道的秘密,可明月自己不承認。
他不願承認長安是他的姐姐,親生的姐姐。
那夜後,他被陛下流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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