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自從那天和梁如琢一塊看過野叔之後,文羚又被梁在野召過去一次,後來就一直躲在畫室裏,哪兒也沒有去。

老宅裏現在擠滿了各行各業人士,對梁在野出事故這件事衆說紛纭,把老宅攪合得烏煙瘴氣。梁在野的前妻也經常露面,在本就雞飛狗跳的局面上火上澆油。文羚本就不屬于梁家,這時候回去就成了衆矢之的,他才沒那麽傻。

他也沒有去梁如琢家留宿。老大出了事正在靜養,現在梁家的頂梁柱是梁如琢,大事小事全得由他出面。

反正都是為了遺産,文羚才不在乎別人,他就要野叔這邊拿最多的遺産,這樣他的如琢才能安穩得到一半,之前如琢說“這東西不要不成”,看來也是想要遺産的,但不應該由如琢這樣的紳士開口,這樣不優雅。

文羚就要滿足他,一切好東西都給他,像給手機游戲裏的紙片人充錢一樣大方。

他在調色板上調和出一種柔光的色彩,在畫布上的女人裙擺上勾勒一筆。畫上是一位綽約的芭蕾舞女,裙擺上遍布百合與蝴蝶。

手邊的ipad正循環播放着嚴婉老師的芭蕾舞劇《蝴蝶夫人》,面前擺着一束水生百合。花開得太久,業已卷了黃邊快要凋謝了,在文羚的畫裏它們卻新鮮盛開,并将得到永生。

老實說他之前确實不知道嚴婉就是梁如琢的母親,這件事在梁家是一個禁忌,這是梁家的恥辱,他是聽鄭晝說的。

這兩天鄭家公子替野叔的案子勞心勞力,文羚只是客套地說請鄭晝賞光吃個飯,本以為日理萬機的京圈貴公子随口答應也就忘在腦後了,沒想到人家還真的賞臉應了下來。

鄭晝來時帶了瓶拉菲,熱絡地叫他嫂子。這讓文羚對自己的地位認知更加困惑了。

他說不清他和梁在野現在到底算什麽:給他操,給他捏肩捶腿,給他做飯煲湯,給他當沙袋出氣,也許這是一些不幸婚姻裏女方的義務,所以野叔的朋友們調侃叫他“嫂子”。但野叔的其他情人們同樣要給他操,給他捏肩捶腿,給他做飯煲湯,給他出氣,卻并沒有得到這個稱呼和待遇。這件事太複雜了,他不想思考。

相比之下,和梁如琢的關系更讓他清晰明了——偷情,他們背着野叔接吻,還說野叔的壞話。他喜歡這樣,有種脫離家長控制的自由感。

鄭晝跟他聊了很多陳年的話題,他說梁老爺子跟原配感情一直不好,在嚴婉之前也有過不少情人,梁二的母親嚴婉是瓦加諾娃芭蕾舞學院的頂級舞者。

文羚具有藝術生共通的情感——不是生活壓垮了夢想,太多人是自己壓垮了自己。舞蹈和畫畫又不一樣,當一個芭蕾舞者選擇為一個人生孩子的時候,基本就放棄了全部的夢想,藝術是自私的,不允許這些美麗的生命被占據心靈和肉體,所以将命運賦予她們的輕盈纖細一并收回。

嚴婉在上海歌劇院巡演時因出演《天鵝湖》中的白天鵝而與梁父相識,迅速墜入愛河的原因不明,也許梁家的男人們都有這種魅力。嚴婉懷上了如琢,沒想到生産當天孩子的父親沒有出現,反而被找上門的老傅總(梁父原配的父親)在産床上扇了一耳光,才得知梁父婚內出軌。

那個可憐的女人獨自帶着孩子離開,十二年後才因為罹患重度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無法撫養孩子而被迫回到梁家老宅,她的脊背不再挺直,腰肢不再纖細,但她仍舊美麗。她死在了梁如琢十八歲的夏夜,殘酷地送了一浴缸猩紅血水當做梁如琢的成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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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文羚原諒梁如琢亂說話的根本原因——他們同病相憐。

文羚一直以為兩個人愛到深處情不自已才會接吻,後來遇上了梁在野,他又以為金主和情人之間會接吻,直到遇上梁如琢,他才知道||原來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也可以接吻。

接吻的标準一再降低,文羚就越來越難過,自己現在和碎紙機沒有什麽區別,吞噬和粉碎所有闖入他大腦的東西,親人的欺騙、旁人的欺淩、金主的暴力,還有不言而喻的愛情。

他愛梁如琢的溫文爾雅,愛他的寧靜也愛他的熱情。被擁抱時也獲得了短暫的安全感,他想永遠躺在梁如琢懷裏,想對他放肆地大哭,然後被他溫柔地抱在懷裏哄。

文羚最想叫如琢“叔叔”,哪怕他才三十三歲還很年輕,但他就是想這麽叫他,仿佛這樣就能獲得加倍的安全感。

然後又為這個念頭悲哀,等新鮮感過去,對梁如琢來說他只是嫂子而已,可以随手遺棄,或是還給兄長。

他現在就像看着水中的月亮開心的小猴子,不敢主動去把他捧在手裏,因為知道只要一碰,月亮就消失了。真正擁有過梁如琢的是那個姓段的老師,他在梁如琢的一段時光裏充當了“愛人”的角色,他們的擁抱和接吻是出于愛而不是偷情的刺激也不是同病相憐。

他特別特別讨厭那個姓段的老師,又不敢告訴別人,只會在心裏默默地讨厭。

文羚又發了一條微博。

“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咩咩現在不想摘星星,咩咩想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剛放下手機幾分鐘,電話就響起來。

“你在哪兒?”

是梁如琢。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關切。

文羚愣了半天,支吾問他怎麽知道自己的電話。

梁如琢沒有回答,只是淡笑了一聲:“我終于能喘口氣了,來我這裏玩嗎?”

“我……要畫畫。”文羚用畫筆輕輕攪着調色盤,輕聲問,“我可以……想你嗎。”

一聽到梁如琢的聲音,他整個人都像烤芝士蛋糕一樣松軟起來。但其實他應該與梁如琢保持距離。

因為梁在野在病床上抱着他的時候,用雪茄剪當做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對他說梁如琢是“bad guy”,告誡他,離壞叔叔遠一點。

鋒利的剪片輕輕在手指皮膚上蹭,文羚怕得腿都在發抖。

“……當然寶貝。你在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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