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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踢開吳是非的卧房大門,把他從溫暖的被窩裏揪出來,出面和黑衣人抗衡。
那黑影果然動了一下,而且,它在向我走來!
“小姐,是你嗎?”柔弱的女聲伴着她特有的妩媚,輕輕地,輕輕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裏,又以耳朵為中心,傳遍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若,若言……”連我都發現了自己說出來的話是結結巴巴的,可想而知,我剛剛是有多麽恐懼。
“小姐果然還未休息。”
我靜了靜神問道:“你怎知?又為何深更半夜不入睡來找我?”
若言走得近了些,我方能看清她的臉。她微微福了福身道:“若言有事意欲告知小姐,難以入眠,恰巧聽見小姐的笛聲,知悉小姐也未歇息,才會深夜來見小姐。”
看來這笛聲是該擾的人沒擾到,不該擾的人都吵醒了,真是過錯。若言素來心細,倘若有事便是夜不能寐也要守在第一時間報與我。
我心下一暖,走過去推了門道:“夜裏寒氣重,進房再說吧。”
我将笛子仔細的擱置在桌案上後,轉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剛想吩咐若言不必拘禮,随便坐便好,她竟先開了口。
“若言只有幾句話想告訴小姐,說完便走,不打擾小姐歇息。”言下之意站着說也罷。
“也好。”我點點頭,“如此你也可以早些回去,畢竟明早頂着烏黑的眼眶見人對你這樣的美人來說實在很糟。”
若言臉兒一紅:“小姐莫要取笑若言,有夫人在,若言怎敢稱美。”
“夫人?”這個稱呼,似乎是指娘親。
“是,臨行前夫人都有交代,若言俱是按夫人的意思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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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原來,她都已經安排好了……”我沉了聲,娘什麽都算得遠,只是沒想到連這裏的一切都算了進去。這些日子來我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富商、高官、皇親、貴族。但沒有一個人能有娘那般氣質,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刨除年齡的因素後能和娘一較容顏。在心底,自始至終,娘都像是一個神聖而不可及的仙女,似虛而實,似真而幻。
“小姐——”
若言低低的一聲呼喚将我拉回到眼前。“哦,你要告訴我什麽事?看你這麽緊張,必然極其重大。”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大事。”若言眼角轉了方向,不再看我,我順着她的視線跟去,竟是東廂房的位置。“昨兒個夜裏,若言曾見到吳公子出門。只不過,他不是從大門走出去的,而是從後門悄悄的離開。”
眼珠子轉了一轉,将若言的話消化了一遍,我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蹦到若言面前,笑道:“妙極妙極,若言你帶來的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
“能幫上小姐的忙是若言的榮幸。”若言還是平平淡淡的語調。唉,戲本裏不都是寫着這個時候丫鬟會向主子們讨些什麽作為獎賞嗎。若言倒真能與清修的道姑一教高下了,不但無欲無求,而且波瀾不驚。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有那麽一天,若言會為了某個人或某件事而變得不鎮靜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美人,相反的,她并沒有看我,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我身後的某個地方。
“小姐。”她微微開了口。
我當她是想通了,終于想好要什麽獎賞了呢。忙道:“何事?”
“那個笛子可是小姐從家中帶來的?”
我回頭,看了看擺放安好的笛子,點頭答道:“正是。”
她又雲:“小姐多日未曾使用,想必這笛子也有些潮氣,适才聽小姐的笛聲有些悶,想是如此。小姐如果放心,可将此物交與若言,待若言将它調好再行送到小姐手上。”
此時,我對若言真是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了。“你會調樂器?”到底若言還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看樣子,這些年我光顧着玩耍和搗蛋,一樣正經的本領都沒學會,慚愧至極。
“若言見小姐喜歡笛子,便私下裏學了些,以備不時之需。”
我讪讪的将笛子交給若言,既是慶幸,又是羞愧。慶幸有若言這樣的好侍女,羞愧我身為百花宮的繼承人,一無所長,鎮日裏只道煉毒、用毒,到頭來連自己身上的毒也解不掉。
于是,這第二個夜晚,我又是在無眠中度過。
更可氣的是,一大早起來,開門迎接豔陽高照,看見的卻是某人燦爛的壞笑,而且近在眼前。
☆、誇下海口立賭約
“吆吆吆——”吳是非一看見我出來,腳下就跟踩了風火輪一樣筆直的向我沖來。“日上三竿你才出現,是想讓這醫館關門大吉嗎?”
我呸呸呸,真想一口啐到他臉上。一大早就跟枝頭上的烏鴉一樣鬼叫個不停,晦氣!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惡狠狠地回瞪他,“還有,連你的眼睛也一起閉上,別叫人看了讨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樹林裏撿回來的狼。有機會我會告訴木羽,狼子野心,放在家裏養終究不适合。”現在我可不是木羽,不用掖着藏着話,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一吐為快。
“你……”他氣的臉泛白,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我,左手雖垂在身側,被寬大的袖袍所遮,但我依然聽到了指節咯咯作響的聲音。
留他在原地繼續發怒,我大踏步朝前院走去。
只聽背後傳來陰冷的聲音:“倘若你真的那麽看好自己,就不要處處依賴木羽,你倒是憑着自己的本事将這醫館內外打點得妥妥帖帖,我便服你。”
腳步一緩,戛然止住。想這幾日以來,我無不是在擔憂與恐懼中度過,現如今,吳是非竟提出一個如此愉快動腦、開心動手的活動幫我豐富一下平淡無奇、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又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我一口就應承下來。轉身看見對面的吳是非當場變成了吳石雕。好強的血液湧上心口,讓我在沒有意識到的狀态下又補充了幾句:“假如我贏了,那麽請你收拾包袱,另尋他處。”
吳是非眼珠子瞪得溜圓,顯然氣得不輕,半晌才憋出一句話:“要是你輸了呢?”
“我?簡單,如果輸的人是我,那我就立刻離開京城,此生永不踏進京城半步。”哈哈,夠豪邁吧。這個條件,他一定樂于接受。
“不行。”憤怒迅速從他臉上化開,轉眼間就恢複了往夕的混賬相,龇着牙、噙着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又一字一頓的說道:“你還要解除跟木羽的婚約。”
真沒想到,他厭惡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罷,反正這個婚約可有可無,到時大不了卷鋪蓋走人,即便是沒了木羽這做靠山也無妨,那時我早已離開京城,難不成還怕他去百花別莊找我尋仇。
于是賭莊開局,莊家下注,買定離手。規矩便是我要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淨掙五萬兩白銀,經營手段不限,經營地點也不限。
吳是非确實有點小聰明,但他不是算命先生,萬萬算不到我會生在怎樣一個家庭。雖然不是很清楚師祖到底有多大的家業,又有多少家店鋪,更不知道師祖是如何的富有,但我明白,師祖絕對有高人一等的經商手腕,單看年年來百花別莊遞賬簿彙報的掌櫃數目就能猜出一二。我眼中的師祖幾乎是足不出戶,每年也不過只有那麽固定的一個月出門游歷,其他的時間都留在莊裏教我念書、習武。一個月能做什麽?百十來個鋪子一一打點?除非師祖是神人降世。所以,這一年到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師祖又是怎樣管理他的生意的,我好奇,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好奇。好奇之餘就學了那麽一星兩點。
不知是師祖教得好,還是我有那麽一丁點的天賦,總之呢,管個小鋪子之類的事情全然不在話下,譬如說這濟愈堂。這一次,吳是非只說要掙夠五萬兩白銀,也好,借此機會,我就試試看,究竟這些年來我跟着師祖學的到不到位。
當下我就準備妥當步入前廳,開始我第一天的經營。吳是非緊随我身後,冷眼旁觀。
人還未到前廳,就聽見裏面嘈雜的聲音,一如往昔。
夥計們的張羅聲,病人們的呻吟聲,絲毫未曾改變,只是,即将出現的大夫,卻是要徹頭徹尾的變了。
許是有病人聽見了後院傳來的腳步聲,于是一衆人等紛紛湧上前來。
“木……”只一個木字出口,聚集在一起的人就全木了。
眼睛是越睜越圓,嘴巴也是越張越大,只有眼珠子還能滴溜溜的跟着我轉。換個老板就已經驚訝到眼珠子要掉滿地的地步了,如果知道我就是木羽,木羽就是我的話,估計不光是眼珠子鋪滿地,恐怕還會撿了別人的眼珠子塞進自己的眼眶裏。
吳是非不知是好心,還是故意,走過去替其中一人阖上久久不能閉攏的下巴,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這位姑娘是木老板的未婚妻,木老板前天已離開京城,雲游四海救濟衆生去了。從今日起就由她代替木老板掌管醫館,還請各位多多照顧。”
這番話說得委實動聽,明顯也是在幫我。讓我不由的懷疑吳是非是不是腦殼壞掉了,想着法子把自己往外趕。
吳是非又附在那人耳畔低語了一番,只見那人一個勁的點頭,差點沒把脖子晃斷。
耳語罷了,那人又轉身和衆人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就像遷徙的大雁一樣,嘩啦啦,所有的人都如風一般卷出醫館。我只能幹瞪着眼,茫然不知所以。
始作俑者竟還好意思跟我嬉皮笑臉。
“好了,人都走光了,正好我們可以繼續談談昨天沒談完的事情,這一回……”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附在我耳邊用最輕的聲音,也是最有威脅性的聲音說道:“你休想再能逃開。”
我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心裏有譜果然不一樣,此時他就是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怕他半分,誰叫我有證據在握呢。“哦?昨天咱們有談過話嗎?我似乎記不大清了。我當時實在是太困了。”我輕點了點額頭做思考狀,然後恍然大悟道:“好像是有一個很難纏的家夥,那個人——”我伸出一根指頭不經意的指了指他,“是你?”
他的臉色再度變得鐵青,“閑話少講,木羽人在那裏?”
我一攤手,“走了。怕你們依依不舍,于是連夜離開。是我親自送他出門的。”
“你撒謊。”他低聲道。
“你有什麽證據說我撒謊。再說我又為什麽要害木羽,我瘋了嗎?謀害他對我有什麽好處。”
這一次吳是非沒有反駁,或許是我的表情太真實,也或許是我的底氣太足,更可能是因為我說的話确實有道理,“好,就算你說的有道理。”
什麽叫就算,這是事實。謀殺親夫罪名可不小,輕則砍頭,重則淩遲。再說,謀殺自己有什麽意思。我是活膩了不成?
他又言:“你倒是說說看,你是怎樣親自送他離開的,為何沒有人聽到半點動靜,莫非是遁地了?姑娘竟會打地洞,佩服佩服。”邊說還邊拱了拱手。
拐着彎的罵我是老鼠,對于他的挑釁我早已不以為然,如果跟他這樣的人計較,只怕我連及笄禮都等不到,就已經兩腳一蹬、兩眼一翻、辮子一翹,見佛祖去也。
“以姑娘我的輕功,雖算不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不落人後,想要悄無聲息的将一個人帶出去也不是什麽難事。想當初,吳公子你不就是被我的輕功甩得遠遠的。”而且,你也不在醫館,就算我說我是用船把人運出去的,也由不得你不信。
這一次,吳是非沒有被我的話激怒,反倒哈哈一笑:“逞口舌之快,我從沒贏過你,不争也罷。倒是你那一月之約,還是快快籌備的好。”
“你還說,剛剛那些人不是你趕走的嗎?吳公子是怕輸給我,才會使出此等手段吧。”我一向以為,吳是非不過是嘴巴毒了些,倒也還算是個正人君子,只是,剛剛那番場景與我所想并不相符。
他仍是不愠不火:“我吳是非又豈是那等小人,姑娘也未免太低看我吳某人了。盡管姑娘屢次三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吳是非仍是宰相肚裏能撐船,權當看在木兄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雖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是有時親眼所見也未必為真。不信姑娘就且在此候着,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趕走了人。”
我扭頭麻利的走到最熟悉的座位前,一個掉轉身,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果然還是自己的椅子最舒服了。信手端起桌上早已備好的茶杯,手指輕觸杯蓋,不由得在心底嘆道田順泡的茶深得我心,冷熱适宜,再掀開蓋子,更覺滿意,連一絲浮沫都沒有。誰叫我懶呢,懶到不願去刮茶沫。呷一口香茶,再閉目凝神深吸一口茶香氣。倘若不是吳是非還不識趣的杵在不遠處,今天真可算得上是美好的一天。“你說的那般信心滿滿,我不留下來看看,倒顯得我小心眼了。”
他微微一笑:“無妨,吳某不過是希望姑娘不要誤解在下的一番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還是叫狼苦用心吧。
一口接一口,我認為已經喝得夠慢了,可是喝了這麽久,偌大的廳堂裏還是只有我二人。
終于,水終茶盡,我的耐心也宣告終結。
‘乓’我将茶盞重重的擱在桌案上,橫眉怒視吳是非:“吳公子,一盞茶我當是兩盞茶喝,現如今茶已喝完,卻還是不見半個人影,你是不是該給個合理的解釋啊?”我衷心、殷切、由衷的盼望着他尋不出半點理由,然後,那一月之約我也可以當做全沒發生,堂而皇之的攆他出館,再免費附送一腳,助他速速離開。
“姑娘好沒耐性啊。身為濟愈堂未來的當家主母,這是萬萬不可缺的。”他扯出一個讓我痛恨的笑,不緊不慢的在廳堂踱着步子。
耐性那種東西向來與我有段距離,我從不試圖去牽涉它,它也從不靠近我。但吳是非說的沒錯,不單單是要當這濟愈堂的掌櫃或是當家主母,更是為了将來繼承百花宮大統,我也需好好磨磨我這性子。
就當他晃來晃去晃得我心煩意亂,差點不顧一切把他踢出門外的時候,街上傳來說話聲。不是一個人,也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大群人。
☆、俱是為着皮相來
“快,娘子,讓這位姑娘給你看看頭痛病。”早前跟吳是非低頭耳語的那人正拉着一名婦人走來,他們身後更是同樣的場景,每個男子都拉着一名女子,看來,都是自己的娘子。
“相公,家裏的活還沒做完呢,等會再來也不遲啊。”最前頭的婦人道,雖然嘴上在推脫,想要遲些時候再過來,可是眼裏藏不住歡喜。
這,都是什麽事情。到底吳是非跟他們說了什麽。眼前這一大群人似乎也是因為吳是非的一番話才來的,莫非我真的錯怪他了。
我有些不解的看向吳是非,他仍是帶着那若有似無的笑,而且也正在看我。
“姑娘還愣着做什麽,病人上門了,你身為這裏唯一的大夫,也該恪盡職責了吧。雖然你原本不是學醫的,不過,現下也只有你在,只好将就了。”他的笑極神秘,且将那學醫二字咬的極重,看得我心裏有點毛刺刺的感覺,我自然知道他是在挖苦我對他下毒一事。撫了撫茶杯的蓋,剛想站起來,卻又聽他道:“吳某對此事也算盡心盡力了,對木兄自然也是無愧于心,至于姑娘能不能善加打理,治好眼前這些病人,保全濟愈堂的名聲,繼而賺足銀兩,就看姑娘的本事了。”
他不說還好,偏偏加上後面這幾句話,聽起來格外別扭。我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像是掉進了一個圈套。
“娘子,這位是木老板的未婚妻,以後你有個什麽頭疼腦熱就找她,相信她的醫術不在木老板之下。”男人很大方的指向我。
那婦人原還是半推半就、欲拒還羞的模樣,搖搖擺擺、左扭右晃的從她家相公身後露出半個身子,低着頭來到我面前柔聲道:“都是老毛病了,本不打算治的,只是聽說木老板醫術高明,這頭痛病根本不在話下,我看,還是讓木老板給瞧瞧吧,不知道木老板他……”
哦,我恍然大悟,合着都是沖着木羽那副皮囊來的,要不是換了個身份,我還真沒機會知道,木羽這張臉還能老少通吃呢。
我也不答話,就等她的反應,看來她家相公是沒有告訴她木羽出門的消息,一旦知曉了前因後果,不知她是否還是現下這般模樣。“木——”
就如同我預料的那般,在她擡起頭的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定了格。本是一張帶着嬌嬈媚笑的臉孔轉瞬間就褪去了所有瑰麗的笑容,嘴角抽搐、雙眼圓睜,嘴巴更是賽銅鈴,好好一個秀美的婦人像是吞了活老鼠,颠覆了所有美好形象。
我仍是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桌上的茶杯蓋上,指尖流轉,耐心等待她的下一步反應。且拿她練練手,磨磨我這急脾氣。
“呀——”婦人突然發出尖銳的叫喊聲,像是夜空中劃裂黑幕的閃電,她的叫喊聲生生割裂了我的腦袋瓜。
潛意識指揮着我擡手捂起耳朵。莫名的尖叫害我無法思考。
醫館在婦人的尖叫聲吸引下頓時亂作一團,無數的人因為好奇湧上前來想要一探究竟,接着就有無數的人不知發現了什麽也混進了尖叫的隊伍,還有許多人在一旁交頭接耳,三五一堆兒,一幕幕就像是碎布片七拼八湊的向我飛來,結結實實的貼在我的臉上,讓我無法呼吸。我只能看見他們邊說邊用眼光瞟着我,甚至指指點點、掩嘴偷笑。
心,在那一刻被揪了起來,難以計數的人手舉着刀刃在我的心上劃着口子,每劃一刀還要撒一把鹽或是澆上一盆辣椒水。
嘈雜的聲音雖然掩去了他們的話語聲,但,唇形是不變的。我分明就看到了他們嘴裏毫不留情的吐出的‘醜’字。
很快,這一切就像一出鬧劇一樣謝幕,男子們紛紛領着自己的娘子過來鞠了躬,嘴裏還在說些什麽。莫要說我自始至終都在捂着耳朵,就算沒有,我心上的耳朵也自發的拒絕了一切可以聽到的聲音。婦人們如同來時那般躲在自家相公的身後,只是,這一次不是因為嬌羞,她們的眼底透着深深的厭惡,不停地扯動男子的衣角,想要快快離去。
幕終于謝下,一群人再次大雁南飛,呼啦啦離開了醫館。當門前沒有車沒有馬也沒有行人的時候,我的雙手才滑下耳際。
空洞的眼睛一遍遍滑過大門外的空地。
飄零的風走過,卷起幾片枯葉,盤旋升空,在枯葉以為風能帶着他們飛向遙遠的夢幻國度時,風又抛棄了他們。枯葉戀戀不舍的伸出手掌,試圖挽留潇灑的風,卻只落得獨自落地摔得生疼的下場。
“咳——”身旁有人低咳。除了吳是非還會有誰。
我應聲望去,吳是非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不同以往的嘻嘻哈哈,現在的他很嚴肅。
“你滿意了吧。”我有氣無力的垂下頭,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知道這很殘酷,但你必須接受,因為這就是事實。”他的聲音一頓,竟有些低沉,“如果你想獨當一面,就不能再當自己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我不知道木羽一家以前是怎麽待你的,但從今天起,你要有勇氣承受所有的一切,當初是你自願站出來接了這個位置,以後的日子你也必須接下所有的擔子。”
我心頭一震,想不到平日裏嬉笑無常的吳是非也會講道理,而且一說一大串。“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都走了?只是因為我醜嗎?”我脫口問道,美醜在世人的心裏就這麽重要嗎?
“我就直說了,你聽了也不要氣。當初那些婦人就是因為看中木羽的相貌,才三番四次尋着借口來看病。”他說的這些我知道,醫館剛開業的時候确實是這樣。“後來她們的相公發現了苗頭,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紛紛下了禁足令,不許自家妻子來這間醫館。”這也是事實,幾天之後那些婦人就不再來了。對這些現象都未曾深究的我果然在這家鋪子上不曾用過心,還不如一個外人知曉的多。“我無意诋毀你,但你該明白,這些婦人既是奔着木羽而來,除非是換個更英俊潇灑、風流多金的大夫才能留住她們。而對她們的相公來說,去哪看病都是一樣,面對一個俊俏的男大夫雖然有點吃味,可是總比對着一個相貌平平的丫頭來得強。”
相貌平平?我或許可以認為吳是非是在誇贊我,憑我現在這副模樣,已經吓跑了衆多病人,早已不是相貌平平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可以形容的了。其實,真心而論,這張臉模也沒有那麽醜,只不過她們看慣了潇灑俊逸的木羽,冷不防見了我,不覺有些別扭。我想不明白,當初娘拜托師祖為我做了兩張臉模,為何男子的那張如此出塵絕世,而女子的這張卻恰恰相反,惡心衆生。
“姑娘是要提前認輸?”言語裏有着濃濃的嘲諷。
我不再看他,只是将按在茶杯蓋上的手暗暗一使勁。
寂靜,無邊的寂靜。
我真想跳起來大罵,田順沒事買這麽結實的茶杯做什麽?
“吳是非,”我蹬蹬蹬幾步沖到他面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想我認輸?”我擡起頭,瞪起我的大圓眼睛,嘴角一勾,“下輩子吧!姑娘我不把你攆出醫館就随你姓。”
頭一甩,我徑自走向後堂,只聽見身後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是紮根在大廳。坐在正對門的紅木椅上死死的盯着大門。
最開始還有零星幾個人路過醫館。沒錯,是路過,我猜根本就沒人打算進醫館。大概是平日裏醫館總是人滿為患,一旦冷冷清清反倒惹人生疑。那幾個路人甲乙丙丁俱是将頭悄悄探到門邊,溜着一雙眼睛打門邊邊框往裏瞧。
然後就瞧見了本姑娘我。
再然後人就跑了,連影子就抓不着。
再再然後,這條路上全無人影,哪怕是繞個百八十裏,也沒人肯從這門前過。真應了門庭冷落車馬稀這話。
我一如既往的坐在大廳裏等着病人上門。久而久之,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整個京城的人都得了什麽偏方,通通長生不老、百病全無了。要不過幾天我把醫館的招牌換了,改行去市集擺攤說書算了。
吳是非偶爾也會到前廳轉上一圈,什麽也不說,只是左右看上一眼就離開了。
就這麽幹巴巴的坐了五天,秋意漸濃之時,天寒地凍,連只蒼蠅蚊子臭蟲都找不見,要不然還可以打死幾只解解悶。
田順他們怕是早看出了苗頭,知道我這幾天正在氣頭上,心氣不順,不小心做了什麽事讓我瞧了不順眼只怕要遭殃。所以見了我就繞道而行,害得我窩着一肚子火氣無處發。偏偏這個時候就是有人這麽會碰巧,碰巧來了,碰巧當了我的出氣筒。
☆、木狡辯與木嘴硬
“姑娘。”田順畢恭畢敬哈了腰向我請示道:“方正山方公子求見。”換做以往,田順會問我要不要見,放不放人進來。今天他到是很聰明,不敢多說一句話,讓我自己說。
我微微側頭,看見門外方家馬車的一角。略有不滿道:“我這麽大喇喇的坐在這兒,任誰都看得見,你就這麽回了他,任人在門外候着,豈不是落人口實,說我傲慢無禮,不懂規矩麽,還不快去請他進來。”
“小的,小的知錯。”田順頭垂得更低,眼看就要壓在胸口上。
聰明反被聰明誤,有時候話少也未必能躲得過麻煩。
田順忙不疊轉了個身朝大門口一路狂奔,在最短時間內把方正山引進大廳。
要說方正山這個人教養确實要好很多,至少見到我的時候沒有什麽特別震驚的表情,就跟平常見了木羽差不多。也可能是來之前聽多了私下的傳聞,什麽醜八怪、無鹽女,腦子裏将我的尊容想象了萬八千遍後,早已做好萬全準備。
“想必姑娘就是嫂夫人了。在下方正山,與木兄頗有交情,聽聞嫂夫人前些日子來到京城,方某特來拜訪。”他一拱手見了禮。
這幾聲嫂夫人雖叫的平平淡淡,但着實聽得我舒心,多日來心頭的陰霾略有消散。
我起身微微一笑道:“我只不過是木羽的未婚妻,這一聲嫂夫人可擔不起。來人吶,給方公子看座,上茶。”
“既然姑娘覺得這個稱謂不妥,還請姑娘告知,方某該如何稱呼姑娘才是。”
木絲羽?這個名字在我腦海裏一晃即逝。
不行不行,萬萬不能提起這個名字,木羽與木絲羽只差一字,只怕會穿幫。還是再想想的好。
我沉吟了一會兒,道:“我姓木,随夫姓。”
“哦?”剛端起茶杯的方正山聽了我的話,茶杯後的一雙眉毛挑了挑。“姑娘尚未與木兄成親,怎就随夫姓,這其中莫不是……”他攸然收口,又道:“是方某多事了,姑娘就當方某沒提過。”
我端起茶杯佯作要喝,借機擋在臉前,不動聲色的打量方正山。方正山很精明,不是嗎?不過比起吳是非那只狡猾的狐貍,他還差得遠呢。
昨天午飯時,吳是非不停地同我搶菜,看的周圍的下人俱是膽戰心驚,就怕我一股火氣爆發出來會把屋子給拆了。
“醜丫頭,吃飯就吃飯,沒事摔什麽筷子。還有,吃飽了就到別處去轉轉,該幹什麽幹什麽。”吳是非瞥了一眼被我拍在桌上的筷子,以及我那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臉慢條斯理道。“別坐在這占位子了,他們可都還沒吃飯呢。”一雙眼有意無意的飄到了站在一旁的若言身上。只差沒摳出來,仔仔細細刷上幾遍漿糊,再用力的黏在若言身上。
從正式宣戰那天開始,他就不分場合不分狀況的頻頻喊我醜丫頭。人在多次被刺激的情況下,對原本不能容忍的事物也就漸漸習以為常了。這一條金科玉律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證。一開始我還會發怒,會抗議,喊得次數多了,就覺得倒也沒什麽,仿佛在喊我的小名一般。
啊呸呸呸,誰的小名會叫醜醜?那是本姑娘氣量海涵,不與他一般計較罷了。
所以,可想而知,我會拍筷子不是因為他喊我醜丫頭。只因這厚顏無恥之徒,不但登門賴皮、鸠占鵲巢,還搶我最喜歡的那幾道菜。我又豈能咽下這口氣,要知道,我才是這真正的主人,他不過是個食客。
搶了我的飯,還要求我這個主子吃飽了閃人,讓仆人們坐下來用膳。
望着他伸長筷子挑來揀去、忙的不亦樂乎的樣子,我就越發的有氣。
“客随主便,主人都已經吃飽了,你這個客人還在挑什麽?”我瞪着他堆得猶如小山的飯碗。
誰知他仍不死心的夾起一只肥美的雞腿小心翼翼的搭在已然搖搖欲倒的小山頂端:“喝,放好了。”平穩的放下飯碗後,他再次起身,毫不猶豫的扯過另一只雞腿,肆無忌憚的大啖特啖。“難道木羽沒教過你,對待客人要客氣點,客人想吃什麽不可以阻撓,還要心甘情願奉上來。”轉眼間,一只雞腿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我咬了咬牙,瞄了眼一桌的風卷雲殘:“木羽未曾教過,我一直以為對待客人應該刻薄些。”
‘啪嗒’,雞骨頭四腳朝天的摔在飯桌上,身後‘撲哧’兩聲,我回頭看去,朝晨和若言皆掩面,肩膀微抖。
“唉——”吳是非一聲長嘆,哀怨的撿起雞骨頭丢在他眼前的‘骨頭山’頂。“好好的一個木家,怎麽養出你這麽個離經叛道的丫頭。”
“離經叛道嗎?我倒覺得很好。”我死鴨子嘴硬的狡辯着。中毒以來,我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垂頭喪氣渾渾噩噩結束我短暫的一生,一心想過得精彩絕倫。于是便一切都由着性子,棄了武功學煉毒,棄了琴藝學竹笛,棄了文靜拾胡鬧,棄了端莊拾叛逆,總之,那些注定無法屬于我的不如早些讓它們去了。
“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姓氏名誰,不如就當你姓醜,大名叫狡辯,小名叫嘴硬,你看可好?”吳是非語重心長的問道。
“不好!”我氣得登時拍案而起。“姑娘我有名有姓,豈容你胡亂編派。我木——”
“小姐,吃飯時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呢,對身體不好。”田順手上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個雞翅來,在我剛吐出木字的時候就塞到了我的嘴裏。
我瞪着眼睛,眼珠子轉了幾圈,心裏懊悔不已,怎麽這麽不小心,差點就把秘密說出來了。還好田順反應快,攔住了我的話。
抓起另一只雞腿正啃得津津有味的吳是非瞄着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你木什麽啊?木頭還是木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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