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不一樣也不一樣。
只不過牆的對面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樹林,再配上吳是非,此間情景似曾相識。
“白馬寺,果然是白馬寺。”吳是非自言自語道。
“這麽肯定?”我問他。
媚眼一挑,他半是嘲諷的說道:“我可是閉着眼睛在這裏轉了足足一刻鐘呢,就是用手摸也猜得到這裏是白馬寺。”
我曬笑兩聲,沒再接話茬。撇開頭望着白馬寺的高牆,思索着,要是能葬在這裏似乎也不錯。
我正犯愁,帶着一個人妖怎樣才能進得了寺廟,沒想到吳是非竟自發提議要進寺廟求宿一夜。
于是,我跟在後面等着看好戲。
走在最前面的吳是非三拐兩拐繞到了另一堵牆前,牆壁上爬滿了青藤。他附在阿德耳邊嘀咕了幾句,就見阿德走上前幾下就将厚重又刺手的青藤撥開,一道隐蔽的木門随之呈現。
“佩服我的詞留着以後再講,進去先。”吳是非推了一下發呆的我,接着挽着阿德的胳膊走進門。阿德大概是沒見過姑娘家,更沒被姑娘家碰過,被吳是非這麽一挽,走路都別別扭扭的。
即便這之前我曾兩度來訪,但這白馬寺于我而言還是太過陌生了些。
比如當前,我只能跟在吳是非身後轉悠,完全不知道哪條路通往哪裏,哪間屋子又住的是些什麽人。
我們既是偷偷潛進來,自然是要找個隐蔽的房間住下才好,但吳是非偏偏挑了最高最寬闊的一間屋子走進去。
當我進去之後,才明白,為什麽他要帶我們來這裏。
整齊的書架有如農田裏的田畦一樣,筆直的延伸着。書架上陳列的是密密麻麻的佛經、秘籍。多少武林俠士只為能如我們現下這般瞥上一眼就已經丢了性命,這一切不禁令我懷疑,是吳是非領錯了地方,還是他太過神通廣大,竟避開了重重機關,安然無事的到達了這裏。
“幾位施主,緣何擅闖我佛門清淨之地,這位女施主,在此打擾恐怕多有不便,還望諸位快快離去。”一道蒼勁的聲音隔空飄進我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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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張的原地打轉四處尋找人影,但除卻書與書架外,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隔空傳音,厲害吧?”吳是非說笑的看着我和面色微改的阿德。
聽吳是非這樣講,我确定是個活生生的人在對我們說話,這才放心大膽的轉過身想要向吳是非問個明白,他為什麽會對這麽的人和事物如此熟悉。
轉過身,一名僧人,毫無預警的站在了我的面前,距離我不過一寸。我大驚,心髒停跳,血液冷凝,只能瞪大了眼直直的杵在原地。
他緩緩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就要向我鼻尖點來。
同一瞬間,我覺得周身籠罩了一層巨大的力量,要将我向後推去。
腳随之浮起,離開了地面,驟然騰空讓我莫名驚恐。
随之而來的是眼前的僧人離我越來越遠,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向後飛去。
我本以為會重重的撞到門板上,引來更多的僧人将我們團團圍起捉住,沒想到,巨大的推力竟然半路消失了。
吳是非一手抓着發力僧人的右手腕,媚眼還亂飛不止。“大師,手下留情吶。”
僧人如幻影般收回了右手,“阿彌陀佛,施主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吧。藏經閣重地,不容外人在此搗亂。”語畢,他眼角微擡,看了眼我。
我一驚,莫非他口中所說的女施主并不是吳是非,而是在指我?
“大師,出家人向來以慈悲感化世人,如今我三人飄無定所,只求借宿一晚,大師都不肯網開一面?”吳是非瞟了我一眼繼續道:“日後,這位小哥定當上門多多添些香油錢,以感我佛慈悲。”
站着說話不腰疼,真當我是搖錢樹吶,你說怎樣就怎樣?再者,出家人四大皆空,豈又是金錢所能收買的。
“幾位施主有此善心自然好,只不過,藏經閣乃是貧僧看管之地,規矩萬不能廢。幾位若要留宿,自有客房,尤其是女施主。”
說罷,那僧人又緊盯着我。
于我而言住柴房也無妨,平心而論,只要是在白馬寺範圍內,住哪裏都無所謂。寺內高手雲集,加之又是皇家寺院,那些黑衣人縱然有通天神通,也不敢貿貿然闖進來。
“說來說去,大師是礙着我呀?”吳是非搔首弄姿的扯扯頭發,拽拽袖角。突然,把金釵一拔,長發随意以絲帶攏起,又拉過袖角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一張幹淨爽朗的美男子面孔随之呈現。
我撫了撫胸口,就不知道阿德看了這一幕會不會暈過去。
“阿德……”我小聲的叫着他的名字。
阿德站得直直的,眼珠子也不轉,沒有半點反應。
“阿德……”我提高了聲調又喊了一聲。
還是沒反應。
吳是非湊了過來,面帶無奈道:“阿德,只要你願意,咱們的婚約還有效。”
阿德終于有了動靜,他朝我的方向微微挪了挪,面無表情的盯着吳是非問我:“他到底是男是女?”
我咽了咽口水,瞄了眼吳是非,小聲道:“呃,他……是人妖……”
“人妖?”阿德轉過頭來,滿臉驚詫。“那是什麽東西?”
“就是,擁有男子的外形,但,內心深處總覺得自己是女子的男子……”
阿德的嘴唇哆嗦了兩下,才吐出半句話:“說到底還是個男的……”
我讷讷的點了點頭,小聲哼哼道:“從醫者的角度看,是這樣沒錯……”
阿德雙眼一轉,凜冽的眼光紮在我身上像被刀刃劃過般刺痛。“你一早就知道的,對不對?”
我退後了兩步。
“你一早就知道,卻一直不說,合起夥來戲耍我,你們有錢人實在是可恨。”阿德咬着牙迸聲道。
冤枉吶,我也很想說出來啊,但吳是非威脅我,倘若我說出他其實是男的,反過來他會揭穿我是個女的,到時候還指不定會被阿德說的多難聽呢。
“幾位施主,有何私事不如到了客房再議。”
吳是非咂咂嘴,“大師,如今都已經火燒眉毛了,哪裏還等得了到了客房再說。再說,你看他正怒火中燒,萬一到了僻靜之處将我倆宰了,我們豈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吳是非這樣一講,我也覺得極有可能。
于是,我噌的竄起抱住一個書架,死活不肯放手。剛剛趁亂掃了眼,發現這排架上的書都是絕世秘籍,想必那位高僧一定不會對着這般珍貴的典藏文集使出半點招式。
雖說早死晚死都是死,死來死去還是死,我還是更希望書香常伴眠卧此中,而不是野草叢生人口失蹤。
我剛跳上書架,一只手在半空嘩嘩啦撓了半天還沒夠到能抓能握的東西,就聽見旁邊風聲呼嘯而過。
高僧,你是不是太狠了,連藏經閣這樣的軍機重地都敢在牆上開個洞?
我往下一瞄,哪裏是風雪從牆洞吹進帶來的呼呼聲,根本就是高僧高舉掃帚空中揮舞的聲音。好麽,一把掃帚也能舞得虎虎生輝,高僧真乃人才。
阿德和吳是非好似兩只爬在房角的蜘蛛一樣,忽悠悠的就被掃帚掄起的風帶了出去,接連砸在了地上。
然後,高僧脖子一轉,眼睛就自然而然的轉到了我這邊來。
我一邊曬笑着,一邊伸手在書架上搜尋着。
“經書貴重,施主莫要任意胡來。”高僧低喝一聲,手一轉,掃帚便向我身後拍來。我忙揮手去擋,卻不料高僧半路改了路數,掃帚直直的向我另一只攀附在書架上的手襲來。
于是乎,我好似被拍暈的蠅蟲,眼看也要砸進飛灰的塵土中。
只聽噗地一聲響,外加一聲悶哼。我唯一的感覺就是,白馬寺的地面所用石料果然不同凡響,竟是如此軟綿綿,還能砸出噗噗聲,真搞不懂剛才那兩個大男人砸在地面上的表情怎麽會那麽痛苦。
我翻了個身,一個骨碌爬起來,一回頭,吓了我一跳。
阿德側着腦袋,緊皺着眉頭,雙手握拳,極其痛苦的趴在剛剛我爬起的地方。
“抱——抱歉——”我小聲的道着歉挪過去。
阿德眼一挑,目露兇光,我瑟縮着噤了聲。只聽又一聲悶哼,再轉過眼看去時,阿德的眼皮已重重的阖上。
我順着阿德頭上的銀絲綴花女式短靴看上去,穿着女子衣着、擁有男子面孔的邪惡人士正将踩在阿德頭上的腳若無其事的收回。
“你——”我張口結舌的瞪着他。
吳是非蹲下身,拖起阿德的身體就往角落走。“不踩暈他,難道你想被他宰了?腦袋長在你脖子上,我管不着你怎麽想,但我吳某人可不願意奉陪。”他說着,半擡起頭,眼神突然一凜:“小心!”
我警覺的回身,然而掃帚已掃到了我眼前。反射性的閉上眼,就聽噗的一聲,我終于可以确定,這藏經閣絕對不會用任何軟綿綿的石料打造。所幸我人小體輕,才沒在這牆上開個口子出來。
我一手扶着腰,另一手抵在背後的牆上,一動一龇牙的站起身:“大師,你下手夠狠……”
我剛站直身,霎那間滿眼的漆黑像劈裂腦門的巨斧,卷着濃濃的刺痛瞬間充斥了我的全身。
雙膝一軟,我又跌在地上。所有的腑髒像是被人用最最結實的牛皮筋死死勒住一樣,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們被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如同端陽節時剛剛煮好出鍋被剝了皮的粽子瓤,上面遍布着馬蹄蓮捆綁後留下的道道勒痕。
我沒有力氣再強撐起這副軀殼,只能任由自己躺在陰冷的地上。側過頭看去,不遠處那一排排書架好像長了腳,搖頭晃腦的在地上蠕動着,上面的書籍更是搖搖欲墜,直晃得我眼暈。
“木絲羽!”有人在叫我,還有人托起了我的頭,是誰?是誰?
費力的擡起仿佛墜了流沙般的眼皮,眼前有兩個,不,是四個人影在晃動。
“不能睡!”又是那個聲音,這一次,卻像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聽得很不真切。
“木絲羽,要是你撐不下去,我就當那一月之約是你輸了!”雲端的聲音突然間提高了八度,炸雷似的在我耳邊轟鳴。
一月之約?我用最後一絲理智将這個詞在腦袋裏兜轉了一圈,恍然大悟,原來是吳是非。
“吳是非,就算,就算我輸了吧……”才說了幾句話,我的內髒就開始緊縮,餘下的話被大口的喘氣聲所覆蓋。我合了合眼,努力撐起最後一點氣力:“請你将我交給朝晨她們,我不想客死異鄉……我……”
說到這裏,一直處于緊繃狀态的內髒猛然間像是掙開了鐵索牢籠的猛獸,瞬間膨脹彈起,連同着血管的鼓起,我甚至聽見了血流的聲音。
我告訴自己,無需害怕,這不過是一場長眠。我累了,再也撐不下去了。
☆、三人行必有一人妖(下)
痛,真的好痛!渾身的骨頭好像被人卸下又重新接上去的一樣。骨頭間的刺痛仿佛烈烈火苗在我身上燃燒,而身上又一陣陣的泛寒,像極了書上所描述的練功時走火入魔的狀态。
好一會之後,我才漸漸習慣這種冰火二重天的感受,腦子也開始清明起來。我記得我是毒發了的,那麽現在,我是上了天還是入了地呢?
這麽痛,一定是在地府了。
真不知道閻王老爺是怎麽想的,我生前不過是喜歡抓幾只老鼠,捉幾條蟲子試試毒,再順手将它們丢到壞人的臉上,就已經要受此刑罰。如此推算,想必這裏一定住滿了達官貴人,外加一票各式各樣的皇帝老爺。
我遲遲不敢睜開眼睛,不過想想看,橫豎都已經這樣了,躲過了一時也躲不過永遠,倒不如随遇而安再定後論。
我微微眨了眨眼皮,眯出一條細細的縫,一簇強烈的光線如閃電般瞬間紮入眼中,如炭火灼燒,刺痛難耐。
我本能的要擡手遮眼睛,卻忘了身上的疼痛。
“嘶——”手沒擡起來,反倒是我痛得直吸氣。
眼前強烈的光線立時減弱,一個人影緊跟着探了過來。
“你倒是真會睡,一覺足足睡了五天。”
漫不經心的嘲諷聲,頗有些眼熟的身影。令我不禁納悶,閻王爺手下怎的也有這般與那吳是非相仿的油嘴滑舌小厮呢。
“施主既是醒了,還是起身活動活動為好。”
高僧?我差點就高喊而出。
我翹辮子可不代表每個人都會翹辮子,至少先前将掃把揮舞的跟潑墨作畫的高僧絕不會,還有剛剛那個眼熟耳熟言語尖刻的人,現在想想,好像還真是吳是非。難道,我又命大的躲過了一劫?不可能,不可能呀,那些藥明明在山上已經融化火海了,普天之下,再無藥可解我身上之毒,會是誰,如此神通廣大将我救活?
我拼命的要睜開眼睛,想确認我不是在做夢。随着我的視力緩緩恢複,眼前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
吳是非坐在床邊矮凳上帶着幾分壞笑看着我:“我還在想,要是今天你還醒不了,索性就用卷席子卷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将你交給那幾個丫鬟風險太大,萬一她們一口咬定是我暗害于你,以我現在的身手,還不是任人宰割。”
我醒過來送給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最毒不過人妖心。
又休息半日,我終于能夠起來活動了。清醒的躺在床上的這半日裏,因為無聊我将房間裏打量的一清二楚。我身上蓋着的是一床薄薄的舊被子,恐怕被子裏的棉絮還不及我冬衣裏的三分之一,怪不得醒來前我會覺得渾身發冷,不過是被子太薄被凍醒罷了。房間很小,除卻一張床外只有一個矮凳,床三面靠牆,不餘一絲空隙。下了床走上兩步就到門口了,推開門,外面一條狹窄的過道正好橫在小草屋和藏經閣的後身之間。
在過道上我看見了阿德,穿了一身有些褪了色的五衣默默的掃着冬風卷落的枯葉和随意散落的雪花。
阿德看見我有些許驚訝,手上的掃把頓了頓。
盡管對于吳是非和阿德的事使得我有些愧疚,但經過了這些天一連串的事,尤其是今日的絕地逢生,我終于明了人這一生都是戰戰兢兢而活,不過是去的時候早或晚些罷了,長眠之後的事情我無法決定,但這之前我還有何理由不去珍惜眼前的美好歲月呢。
于是我主動上前打招呼。阿德握着掃把的手顫了顫,許久之後才很別扭的同我打了招呼。
雪後的天很藍,空氣帶着泥土的潮氣,在鼻翼附近撓着癢癢。樹枝上停着幾只小鳥,叽叽喳喳的叫了幾聲後張開翅膀滑落地面,悠閑的在雪地裏蹦了起來。從前我一直覺得它們的叫聲實在擾人,如今聽來卻另有一番感受,悠悠鳥鳴和着清風明日,全然不在絲竹管弦話下。
一時興起的我在身旁的小矮叢裏折了根竹節,又進屋拿起矮凳上的小柴刀,勉強自制了個竹笛。
眼之所見,情之所至,無論冬雪傲梅,還是翠竹白雪,只要我所能感受到的,便将它們一一呈現在笛音之上。
樹梢上悠悠鳴叫的鳥兒随着我的笛聲響起漸漸止住了啼鳴,兩只爪子緊緊的攀着腳下的樹枝歪着腦袋睜着滴溜溜的小黑眼珠向我看來。一陣涼風襲過,幹枯的樹枝随即抖了兩抖,一簇密密的小雪條刷拉刷拉的從枝條上滾落,正好砸在下方枯枝上聚精會神聽着笛音的鳥兒頭上。鳥兒驚乍的啾啾鳴叫起來,還奮力的甩着毛茸茸的腦袋,不免又引來一陣微弱的晃動,更多的積雪連鎖般的滑落将它周身鋪滿。
看着它可愛又滑稽的樣子,我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鳥兒大受委屈的扇了扇翅膀,抖開渾身的雪花,轉了個身飛走了。我收起笛子,一回身就看見兩座石雕,哦,不對,是兩個石頭人。
“你們,都怎麽了?”我不解的問道。
可那兩人都仿佛沒聽見我的問話,一個匆忙低下頭刷拉刷拉的掃着既沒有雪也沒有枯葉的沙土地,一個立馬調轉身子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跑掉了。
由于我身子還沒恢複完全,只得在此再叨擾一晚。捧着一碗說是米粥更勝米湯實際白水的裂紋瓷碗,我還是很開心的幾口吞下了肚。一覺睡了五天,又在地府門口打了個轉,我早就餓瘋了。
連着睡了五天,到了晚上再也睡不着了,況且在這狹窄的屋子裏霸占了僅有的一張床長達五天之久,我也實在是汗顏。吃罷飯,看着不讓我們伸手,獨自一人将碗筷收拾幹淨的高僧,我更感慚愧,便借故出了小屋,在藏經閣後門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夜風冷飕飕,卷起細碎的枯葉一溜煙的狂奔,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冰冷的痕跡。
一片灰色的衣角飄飛着進入了我的視線,衣服的主人也随後在我身旁的石階上坐定。
我抱着肩膀,直到風漸漸止了,才不覺得會冷得打顫。
捧起雙手在嘴邊呵了口氣,淡淡的煙霧順着寒風走過的軌跡飄上天空。假使我腦海裏所有的疑問都能像這煙霧一樣風吹雲散該有多好。可惜的是,風只能把我吹的泛冷,卻帶不走疑問。
但……
我微微轉了轉眼睛,身邊不是還有一個當事人呢嗎,或許也能問出點什麽名堂。
“那個……”我搓着雙手,遙望着夜幕下的星光,邊取暖邊問道:“我到底是怎麽好起來的,你應該知道吧?”
“哼!”
“哼?什麽意思?”我停下搓手的動作,轉過頭來專心的盯着他的表情。
吳是非懶洋洋的往後一靠,“讓我告訴你也不難,但是——”他眼角突然一撇,目光如星火般落在我身上,“你得先告訴我,這毒是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不大,風一吹仿佛就要被湮沒,但我聽了卻有一種如坐針氈的芒刺感。
“上一次城郊外也是毒發,是吧?”吳是非的話雖是問話,可聽起來更像是十成十的肯定。
我無聲的嘆了口氣,瞞是肯定瞞不住了,“故事很長,我怕你沒心情聽完。”
“那,就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好了。”
風很冷,冷得刺骨,但那刺痛感仍不及那些年回憶裏的萬分之一。
“中毒那年,你多大?”
“六歲。”
“什麽毒?”
我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絞着手,緩緩平息了胸口奔湧的傷痛,無力的說道:“試藥。”我仰起頭,天上的星星仿佛比平日裏更閃爍,光光點點,還覆上了一層模糊的邊緣。風偷襲而至,吹得眼角涼涼的。“下毒的人當場自盡了,根本沒人知道我中的是什麽毒,只好一遍又一遍的給我試藥。不過好在,也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就試出了幾味藥,雖然不足以解毒,但讓我多活幾年還是沒問題的。”
我的話音落下,吳是非沒有再問,周遭因為失去了交談聲突然變得很安靜,只有風不時掠過耳畔的呼呼聲。
許久後,聽到吳是非長籲一聲,“那——木羽知道嗎?”這問題真是,且不說我和木羽是同一人,就算不是,一個院子裏長大的,怎麽可能瞞得住。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吳是非說道:“也對,怎麽可能不知道呢。”之後是一聲低低的笑聲。我聽得出,那是他在自嘲。“木羽醫術了得,這些年來也沒尋到法子麽?”
“既是無藥可救,何苦尋了希望,又落得個失望。”
“我猜,你和木羽的婚事也是這件事之後由木夫人定下來的吧?”
聞言,我不置可否的輕哼了聲,也未作回答。
又是一陣寒風穿過,隔着風聲,我聽見吳是非在說:“同樣是被收養的,為什麽差這麽多呢?”
我心下一陣反感,脫口道:“是啊,可憐了她們四個美人胚子,到頭來還只是丫鬟命。”
吳是非又笑着嘀咕了句什麽,我沒聽清,也懶得問。
“你的問題我都回答完了,該你告訴回答我的問題了。”誰能扭轉乾坤,誰能起死回生,誰又拉我出困境?我一定要知道這個人的身份,然後——派人把他捆起來,口中塞上破布,丢上馬車,連夜帶回百花別莊去。毒不能只解一半,好人還需做到底。
“你想知道?”
“當然。”
“報恩嗎?”
我略微遲疑了下,随即猛點頭道:“正是。”
“那……”他不緊不慢的從靠着的門板上直起身子,眼光一轉,“你就去佛堂跪上一夜便好。”
嘎?
“大師可是為你在佛堂念了一夜的經,禮尚往來的話,你也當如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講實話,看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就算說出天神下凡華佗現世之類的震驚話語,恐怕面皮也不會泛紅。
“不好了,前面有很多人往這裏沖來!”阿德一腳踢開我們身後的大門,嘴裏嚷嚷着就沖了出來。
可憐我大病剛愈,身手尚不靈敏,眨眼間就踢開的大門彈開,以大字型趴在了地上。我揉着腰哀怨的爬起來,一扭頭看見吳是非也是同樣的舉動。我那化功散藥效未免也太持久了些,本以為以吳是非的內力早已沖開了經脈,沒想還是這般弱書生的模樣。
“三位施主,本寺戒嚴,若是查到幾位在此恐三位将有性命之憂,貧僧塌下有一暗門,貧僧在此擋一擋來人,三位施主抓緊時間速速離去。”高僧飛一般的沖出小屋,平靜的交代了幾句,擡腳就要由後門進入藏經閣。
“大師!”我匆忙出聲:“大師可知外面是何人?”
“永成王府璟仁世子!”
轟的一聲自我耳際炸開,璟仁世子,又是璟仁世子!
“大師為何要幫我們?璟仁世子乃官家中人,白馬寺是皇家寺院,高僧這般相助于情于理都解釋不通。”我實是不解。
“貧僧不信任何人,貧僧只信緣,既然佛祖肯放施主一條生路,貧僧理當如此。閑話少敘,再遲就逃不掉了。”
我們按照高僧的指點,一路馬不停蹄的逃出了寺廟。密道不長,将将走了一刻鐘的功夫就見到了頭頂上方的地面露出一絲光,還夾雜着嘈雜的喊叫聲。
“你們幾個,這邊,你們幾個,那邊,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一個彪悍的聲音絕然的下達着命令。
有序的腳步聲踩在枯枝殘葉及薄薄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火把的亮光微微偏移,我們頭頂的縫隙上也随着腳步的移動而滑下沙土灰塵。
阿德在最前面屏息而立,我緊随其後,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
突然,背後伸出一雙手抓住我的雙肩将我向後扯去。我反射般的伸手就要去拍阿德的脊背尋求救助,右肩上的壓制力徒然消失,然而與此同時,一只大手蓋在了我的嘴上,在我的指尖還沒夠到阿德的時候我已經被拉開近三尺遠,一個人影登時閃身而過,站在了我剛剛離開的位置上。
有一人從上面走過,火把的光輝折射進來,照在那人影的臉上。此時,我所看到的便是,吳是非正心滿意足的靠在阿德身邊,用手勢比劃着,大概意思是說,阿德是他的,休想拆開他們。
我正發誓逃出去後要狠狠修理他一頓,就聽見上面又有一人踱着步子走來,就停在我們頭頂上僞裝起來的滕蓋處喃喃道:“這裏——”
我頓時緊張起來,緊張到能将自己心跳聲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我又聽見了掃地的聲音,大片大片的塵土和着枯葉的碎片從滕蓋的縫隙處落下來。粉塵落在我臉上,鼻子旁,眼睛周邊,而且我竟然很不幸的吸進了鼻子裏。一陣騷動從鼻翼處蔓延開來,我猝不及防,眼看一個響亮的噴嚏就要沖出。
然而,噴嚏并沒有如我預料的如期而至。我瞪着眼睛看着吳是非一手捂着我的嘴,一手捏着我的鼻子。真的是,快要背過氣去了。
雖然鼻子還是覺得癢癢的難受,但至少沒有引起外面的注意,我剛想放松一下緊張的情緒,就覺得背上一股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将我推到一旁一處避光的地帶。
刷拉一聲,滕蓋被人從上拉開,幾個背着光線的人影探了頭下來。
“啊——”女子的尖叫聲驚起,“他們,他們兩個,好惡心——”女子叫着,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應該是跑開了。我也好奇的看了過去,只見吳是非和阿德緊緊的抱在一起,那氛圍——确實讓人惡心。
“吳公子?”上面又傳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我認得,我認得這個聲音,是——
“若言姑娘?”吳是非慌忙松開緊摟着‘抵死不從’的阿德的雙臂,如木偶般呆滞的仰頭看着上方。
我也踉踉跄跄跑到洞口下,朝晨,若言,露秋,還有田順,他們都來了,剛才尖叫着跑開的似乎是踏雪。看見我,他們一個個都露出欣喜之色。
“小姐!”露秋大叫一聲。
我剛想應聲,腦子裏好像閃過什麽,驀地一下也呆了。
“小姐?”極少說話的阿德難得開口,卻是帶着憤怒的口吻。
吳是非頃刻間換上了笑顏,指着我同阿德說道:“阿德,真正的人妖可不是我,而是……她。”
☆、深宮積怨殃及池魚(上)
“阿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這一切都是不得已的。”
離開密道就要轉身離開的阿德被我着人五花大綁捆了回來。不管黑衣人和璟仁世子是不是一派的,總之,一旦阿德落單被人追殺是免不了的,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回到濟愈堂的當晚,我幾乎是時時刻刻都在重複着這句話,低聲下氣的道歉,但阿德始終不肯接受。
連日來的驚吓奔波,以及積攢了多日情緒終于令沒耐性的我在幾個時辰之後爆發了。
眼見天際泛白,我數個時辰不曾間斷的誠懇道歉,換來的唯有阿德的輕蔑一瞥以及高傲的撇開臉。
我強壓着胸口煩悶的情緒,但是火山一旦噴上又豈是用塊石頭就能堵上的,此舉只會讓火山愈加積攢起熊熊的火焰,再一次引燃更為兇猛的噴發。
“阿德!”我暴怒着拍案而起。阿德明顯被我這前後判若兩人的态度震懾了,竟把臉又別了回來。
我餘怒未消,這一次點燃了引線,勢必要轟轟烈烈的發洩一通才能作罷。“你不要太過分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你賠你道歉,就算你是木頭雕的冰刻的這會兒也總該給點反應吧?對,我是騙了你,我承認,我也道歉了,你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出門在外我一介女子難道就不能隐瞞身份保護自己嗎?你一個大男人斤斤計較這麽久,簡直——小氣!”我噼裏啪啦吼了一氣,吼完掉頭就走,也不管阿德是不是會更生氣。
“小姐……”一直在不遠處的露秋低着頭湊上來。
“說!”我叉着腰沒好氣的吼着。
“那個人,要不要給他松綁啊?”露秋伸出右手食指,略帶膽怯的指了指阿德問道。
我瞟了眼被捆了手腳坐在院裏石凳上不知在想什麽的阿德,火氣也漸漸淡了。“替他解開,看他現在這樣子,八成也不會跑了,随他去吧。去東廂收拾塊地方出來,讓他跟吳是非擠一擠住一起。”
露秋剛要走向阿德,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慢着!”
“小姐還有吩咐?”
“……告訴他,廚房做好了飯,餓了,就自己過去吃。”
交代完畢,我亟不可待的沖向了廚房。
如同我預料的一樣,吳是非早已自發自覺的跑來廚房橫掃食物。
我餓的只剩半口氣,也懶得去管他是不是在我的地盤橫行,只管接過朝晨遞來的碗筷開始夾菜。
“小姐一定餓壞了,裏面還有好幾道菜,小姐慢慢吃,不夠我再去端。”朝晨體貼的遞上一杯茶水。
“小姐這些天是不是都沒有吃過飯呀?”踏雪一定是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吓着了。
“就算是有吃的,肯定也是些野果什麽的,不然小姐也不會瘦了。”若言端上兩盤剛炒好的小菜放在我們面前。
“四個人吃一人份的米,還是全素宴,當然吃不飽了。”吳是非嘆息的說着。
怪不得我在白馬寺吃的那頓晚飯淅瀝瀝的沒有幾粒米,原來高僧将自己的口糧貢獻了出來,那未來的一段時間裏,高僧豈不是要天天喝白水了。我暗自盤算着,近期一定要去一次白馬寺,添些香油錢,連帶着給高僧帶點食物補給。
“小姐!”露秋一路小跑進了廚房,臉上藏不住欣喜之色。
“怎麽了?”
“喏,”她頑皮的朝身後輕輕點了點,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向這邊走來。露秋用唇形無聲的說着:“阿德過來吃飯了。”
我掃了一眼滿桌的狼藉,“再去炒兩個菜。”
“是。”露秋開開心心的奔進裏間去了。
走到門口的阿德大概是看見所有的人都在,尴尬的停在了門口處,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阿德!”吳是非揮了揮手中的筷子,“再不過來飯菜可都涼了。”
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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