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仍是站着不動,我擡起眼角,正巧他的視線也掃到了我這,相遇之下,阿德竟很羞赧的快速轉開了眼珠。
“朝晨,給阿德拿副碗筷。”我淡淡的吩咐道。
阿德這才接過碗筷來到飯桌邊,挑了個離我稍遠的地方落座。
“小姐,這些天你都在白馬寺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呀?”踏雪提出了最讓我頭疼的問題。從與田順他們相遇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麽把這件事情講明白。黑衣人和璟仁世子的事我不想提,已經瞞過一次就勢必要瞞第二次。
“你家小姐被人追殺。”正悶頭吃飯的吳是非擡起頭就來了這麽一句。
為防止事态超脫我的控制,我也迅速的接口道:“因為吳公子不肯賣身,于是老鸨派人追殺我們。”
可想而知,所有人的目光在一剎那間都彙聚到了吳是非身上。
“咳咳!小姐,之前的一月之約今天正好到期了,小姐要不要……算算這個月的賬目……”田順清了清嗓子,用一句話引開了所有事情的關注。
我激動的放下筷子,“這就走。”
五六個算盤齊刷刷的擺在我面前,看着上面的珠粒,我只覺得頭一陣陣眩暈。而此時,站在我身旁的田順這個最先提議的人臉色也明顯不怎麽好看。
“小姐,要不讓他們幾個再算一遍……”田順的話越發的底氣不足。
“算了。”我搖搖頭,“他們個個都是做賬的好手,要說一個出錯尚有可能,個個都出錯——”我抓起賬本翻看着,就連我将吳是非賣到醉紅樓所得的收入都已計入其中,可惜,和老鸨的這筆買賣若是能再延續上幾天……只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或許天意如此吧。我坦然的合上賬簿,交給一旁的田順,“我願賭服輸。這一月中共我掙得白銀四萬九千九百八十六兩,不足五萬兩,我……朝晨,去幫我收拾一下包袱,我明兒個一早就動身。若是少爺回來了,就告訴他,我提前回家了,不會再來搗亂了。”
說罷,我轉過身去背對衆人,還特意抖了抖肩膀,佯裝哭泣。
“小姐……”幾個丫鬟也十分應景的抽着鼻子。
“慢着。”身後一聲低喝。
我回過身,但見吳是非手上抓了個包袱放在了算盤旁。打開來看,竟是之前水仙為他變裝時所佩戴的首飾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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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飾——”他随意抓起一件在手中把玩着,“權當我從你那裏買來的,就算——就算十四兩銀子好了。”
我實難料到吳是非居然會又一次出手幫我,仔細觀察了下,他眼中既無挑釁也無絕望,實在讓我想不出他此舉為何。
“那就多謝吳公子了。”田順提筆一揮,“我家小姐淨掙五萬兩白銀,吳公子,願賭服輸,還請你……”
“田順!”我揮手打斷了田順的話,“這一局沒有輸贏,平手。”
“可,可,小姐……”田順挪到我身邊,悄聲說道:“這是個好機會呀。”
“照我說的辦。”
吳是非臉上也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被他抹掉了。“平手?木姑娘這個結果也太草率了吧?”
“那吳公子以為呢?”
“那十四兩白銀是我吳某人入資的銀錢,如今都已被田順記在了帳上,我吳是非也算是濟愈堂的一位老板了。”說罷他挑了挑眉梢,嘴角若有似無的勾了一下。
我卻被徹底的震怒了。想我一番好心沒攆他出去睡大街,哪知他竟恩将仇報奪了濟愈堂的掌控權。“小姐,消消氣,喝杯茶吧。”踏雪端上茶杯。
我接了過來,抿了一口就擱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此時的我與不久前還在對賬簿大發雷霆的木絲羽決然不同,大事當前,吳是非等無關緊要的小醜類人物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端坐在卧房的椅子上,我飛快掃了眼對面一字排開的四個丫鬟,冷聲問道:“外面可都安排妥當了?”
“回小姐的話,吳公子和阿德都已經睡下了,陳阿婆也早早就睡了,這會兒恐怕還不知道小姐回來的消息呢。小姐房間外面也都排查過了,絕無半個人影。”說話的是露秋。
我點點頭,“知道我找你們四個來是為什麽吧?”
“奴婢們知道,是為了今晚的事。小姐是想知道是誰來通風報信的。”若言淡淡的說道。
我又點了點頭。
若言繼續道:“是方公子家的下人,宮皓陽。”
“宮皓陽?”我挑了挑眉毛。
“是,據他說,是随他家老爺去白馬寺進香時碰見一位怪異的僧人,此事是僧人托他轉達的。”
我抓起杯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刮着茶沫,方正山尚且深不可測,如今連身邊的下人都如此難以捉摸。會不會還是和恭親王府有關聯呢?而假如宮皓陽所言非虛,那麽那位僧人又會是誰呢?高僧?或者另有其人?
我喝了口茶,不知不覺中,茶已然涼掉了。扣上杯蓋,我吩咐道:“監視。”
“是。”
“還有——我失蹤的當晚,你們四個去了哪裏?”
對面四個丫鬟都垂下了頭,彼此還在私下裏交換着眼神。
“我們……”朝晨擡起頭來,支支吾吾道:“我們被方公子的人請到……店裏……”朝晨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們想,一會兒就能回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裏面已經一團亂了……”
方正山,璟仁世子,黑衣人,恭親王府,姐姐,所有的一切雜糅在一起擾得腦袋裏亂哄哄的。
我剛要開口,就聽見叩叩叩的敲門聲。
踏雪忙一溜煙的沖到門前謹慎的打開門,不一會兒閃身開來,田順跟着從門外走了進來。
“小姐,宮裏來人了。”
☆、深宮積怨殃及池魚(中)
馬車一路颠簸着,我和一位素未蒙面的公公面對面而坐,公公雙眼微阖,似乎也不願同我多講。車窗上的布簾随着馬車的晃動微微飄起,透過簾布與車窗間狹小的縫隙可以看到天地仍被巨大的黑幕所籠罩,僅有馬車前面的一盞燈發出昏黃的光,在這清冷的黑夜裏卻也敵不過強大的黑暗,越發顯的寒寂。
踢踏的馬蹄聲,單調的車輪聲也漸漸喚醒了我濃濃的睡意,在這半夢半醒之間,我似乎看見了出發前發生的一切。
“小姐,宮裏來了位公公,說是宮裏的娘娘病了,請小姐即刻進宮一趟。”田順雖頂着兩只熊貓眼卻還是精神奕奕的模樣。
“這還沒到五更天,照說還沒起床呢,小姐去了也是得在門外候着挨凍,怎麽宮裏的人都這樣不講理。”踏雪不滿的嘀咕着。
我按了按太陽穴,朝田順揮揮手道:“田順,前頭安排着,我這就出去。”
“小姐,此行兇吉未蔔,小姐是不是……”田順撓了撓頭,“是不是請花露郡主随行的好?”
“不必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倘若天黑前我還沒有音信,你們知道該如何處理。”
院子裏一片漆黑,暗沉的天幕像是用一杆蘸飽了墨汁的竹毫塗滿的宣紙,覆蓋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上。
門口一位着灰色普通布衫且年紀較輕的公公不耐煩的催促道:“木姑娘,快些上車吧,讓主子等得久了可是不好。”這位公公我沒有見過,其實我進宮也不過一次而已,加上當時情緒緊張,就只記得來取過幾回藥的那位眼神銳利的公公。
“小姐,我随你一起去吧。”朝晨憂心的看着我。
“吆,那可不行!”公公立刻急了,拔尖了嗓子嚷嚷着:“宮裏自有宮裏的規矩,我家主子吩咐了,只傳木姑娘一人進宮。”
“公公說的是。”我忙接過話頭,“丫鬟們不懂事,還公公請別見怪。民女這就随公公啓程,有勞公公帶路了。”
那灰衣布衫的公公略微得意的哼了一聲,一手抓着拂塵在前面開道,徑自邁進了門口處停歇的馬車裏。
馬車噠噠噠,我也昏昏沉沉,直到——
“于——”一聲不算嘹亮的喝聲穿進了我的耳朵。
我擡起沉重的眼皮,對面的公公不知何時移到了車門口,挑起門簾正對着外面在講話。
不一會兒,那公公放下門簾,我匆忙的閉起雙眼,假意小寐。馬蹄的踢踏聲又一次有規律的響了起來。
“木姑娘,咱們到了,快醒醒!”
聽見公公的召喚聲,我才故作初醒狀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狀似無心的問道:“公公,不知這次民女是要給哪位娘娘看診呢?”
哪知公公面色一沉,“在宮裏少說少問,要多聽多看多做,知道了嗎?”
看着公公的表情,心裏不由的一陣亂跳。我本以為會是皇後娘娘派來的人,但這樣看來似乎不是。倘若田順他們見我沒有消息,跑去姐姐那裏說明情況,姐姐必定會以為是皇後娘娘所為,一旦不顧後果的沖到宮裏來要人,屆時事情一定會鬧到一發不可收拾。而始作俑者的真實目的恐怕還不會這麽簡單。仰頭看着尚未啓明的天,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難道今天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嗎?
公公在前頭悶不吭聲只管帶路,偌大的花園裏只有我們兩個的身影行色匆匆的穿梭着。
穿過廣闊的花園,越過幾處回廊,公公終于停了步子。我擡眼看去,面前是一間房間,由于天際即将破曉,故爾門口沒有掌燈,也無法看清上面所寫的名字。
“木姑娘,你先進去裏面稍等,雜家前頭去禀告主子,稍後再來找你。”
我只覺得情況似乎越來越不妙了,也只能福了福身,回以‘好’之類的字眼。
然而那公公仿佛想親眼看着我走進房間,眼睛勾了兩下見我仍沒有動靜,面上不禁急了起來。“姑娘進屋吧。”
我還是不動,只說道:“民女想目送公公。”
不知是我表現的太鎮定還是公公覺得我太過別扭,總之,他也沒再說什麽,轉了身走開了。
我豎耳聆聽他的腳步聲,确定他真的走遠了,才左右掃了一圈,繞到離那門稍遠的地方去。
躲在一簇仍有些葉子的灌叢後,我溜着眼睛觀察着外面的形勢,心通通通的跳得越來越快。
須臾,遠處有整齊的奔跑聲傳來,我下意識的放緩了呼吸,看着手持兵刃的侍衛們向門口的方向奔來,最後齊刷刷的在離我藏身灌叢的不遠處停住腳步。
“你确定是這裏?”最前面的一人板着臉對身旁半弓着身子的另一人低聲叱問。
原本弓着的身子因為先前的問話更低了些,同樣,這人的低聲回道:“回大人,屬下聽得清清楚楚,确實是這裏。”
帶頭的大人不禁眉頭又立起幾分,“你确定?那人呢,長了翅膀跑了不成?你知不知道,謊報軍情事小,影響了公主的休息可是掉了你的腦袋都不足以彌補的。”
公主?我微微側目,那地平面上投出的第一束光恰恰好好的映在牌匾上,端端正正的映出了那幾個大字——碧璃宮!
通通通通,心跳得更慌更急了!
眼見天就要放明,侍衛們仍在不死心的搜尋,但礙于公主尚未起床,他們也不敢聲張,只能踮着腳輕移步。看着他們就在我不遠處兜兜轉轉,我心裏焦急的像是被扔在了暖爐上的螞蟻,漫無目的橫沖直撞卻又尋不到出路。
“都停下!”那位大人突然下令,“公主就快起來了,我們還什麽都沒找到,我看八成是你收了錯誤的情報,全體撤,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再提。”
随着侍衛整隊收兵,我的心漸漸沉靜了下來。這樣一來,只要等到他們離開,我再去另想辦法便好。雖說不一定能夠順利的離開皇宮,但至少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抓住就好。
‘咣啷’,只見剛剛弓着身子禀報的人正慌亂的要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兵刃。
緊接着‘嘩’一聲響,所有的人都随着聲音的響起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碧璃宮的門被從內打開了。一名宮娥正高高在上的端着雙手巡視着下面的一衆侍衛。
我暗叫不好,沒想到在這關鍵的時刻居然驚動了裏面的人。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驚擾公主!”宮娥面帶愠色呵斥道。
“奴才該死,奴才巡邏至此,不想驚動了公主,請公主贖罪。”那大人也沒了先前的威武像,低着頭讨好般的說道。
“下次小心着點,不然,我必定會上報安副統領。”
“是,是,奴才知道了。”
真不知道這位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幾公主,竟有如此大的排場,如此高的地位,就連她身邊的一個小小宮娥都能将禦前侍衛踩在腳下,氣勢不亞于當年先帝的十一公主,不,甚至說還要更勝一籌。
“奴才鬥膽啓禀公主,其實,奴才們并不是來此巡視,而是追尋刺客至此!”侍衛中突然沖出一人,單膝跪地大聲喊道。
我定睛細看,正是之前弓着身子對其上司言此地有情況,而後又墜落佩刀之人。
觀至此我可以斷定,那佩刀也是他故意掉在地上,為的就是要引起屋裏人的注意。
石階上宮娥勃然大怒道:“劉都司,你膽敢欺瞞公主!”
劉都司‘撲通’就跪倒在地,雙手伏地不住的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廢話什麽,還不快去拿下刺客?”
“是,是……”劉都司顫巍巍的起身。
我知道這次必定是跳不掉了,垂下眼睑逼迫自己靜心思索,眼光掃到鼻尖上已經浮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我攥了攥拳,如今形勢險峻,不如——
深吸了一口氣,我輕輕拉過一旁的灌叢枝微微的晃動了幾下,同時,腳下還輕輕的搓了搓地上的泥土。
“什麽人在那裏?”侍衛們耳尖的聽到了動靜,紛紛提了佩刀向我的方向圍過來。
我算好了時間,刷的一下從灌叢裏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一霎那間,侍衛們看見突然冒出來的我都愣了神,但,下一刻,他們都恢複了先前的備戰狀态,而我,則是——
“饒命啊!”我扯開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叫着。然後抱着頭戰戰兢兢的往後退。
宮娥初時看到我臉上也閃過懼色,但見我抱着頭又哭又叫,不免又勾了勾嘴角。“你是哪一宮的奴才?”她雖然不是很怕我,但仍不敢走近了盤問,只是步下臺階,遠遠的望着我。“看你這身打扮,不像是宮裏人,難道你是?”
“不不不——”我胡亂揮着手,“奴婢不是刺客,奴婢是……”我故作委屈的低下頭,眼睛上挑打量着對面的人,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可憐,不然他們一定不會放松警惕,早就提着刀砍過來了。“奴婢看公主園子裏的花好漂亮,想,想采幾朵回去,就只好偷偷的出來采,剛才看見這幾位侍衛大哥過來,奴婢太害怕了,就躲到,躲到樹叢裏了。這位姐姐,奴婢真的不是刺客啊,姐姐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宮娥聽了我的話,漸漸松開了眉毛,但,我卻忘了,還有個始作俑者。
那侍衛舉着佩刀指着我,刀尖幾乎要貼上了我的鼻子,“你說你是宮娥,是哪一宮的,你的主子是誰?說不上來,你一定是假的。”
我暗暗記下了那侍衛的相貌,面上不動聲色道:“奴婢,奴婢不敢說,主子知道了一定會打死奴婢的……嗚……”
“誰在外面争吵?”随着聲音飄來,正主也露面了,碧璃宮的主人,位高權重的公主踏出了房門。
只見她身着淡粉色蠶絲長裾,裙邊滾着金線。外面籠着一件雪白的白狐裘,細滑的狐裘上一根雜色狐毛都沒有。再看面龐,粉妝玉砌的臉上兩道柳葉細眉,鼻翼高聳,朱唇輕點,眉間一粒鮮紅的朱砂。若要用一字形容,那便是豔。
這位公主美則美矣,但較之姐姐那番清靈脫俗的氣質,仍是稍顯俗氣。
“公主。”宮娥福了福身道:“是個不懂規矩的宮婢,擾了公主休息。”
“公主,她是個刺客。”那侍衛邀功般的指着我向公主進言。
公主極其冷漠的掃了我一眼,緩緩的,緩緩的張開了金口。
“拖下去打。”
我急忙跪下,“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奴婢不是刺客,奴婢真的不是刺客。”
“拖下去。”公主無情的說完這句話,就有幾個人把我架起來拖向園外,我還能聽見公主的說話聲:“不長眼睛的狗奴才,本公主的婢女都說了她是個宮娥,你還膽敢在本公主面前妖言惑衆,連刺客和奴才都分不清,再有一次,本公主就要了你的眼睛和舌頭!”
我從腳底心上翻上一陣惡寒,一路湧上頭頂,她說拖下去打,一定是打死方休。
厚重的木板一下又一下拍在我的屁股上,我漸漸覺得屁股似乎失去了知覺仿佛不是我的一樣,但,下一刻,當铮铮木板再度砸在肉上時,那種真實的刺痛感像快速蔓延的毒液一樣傳遍我的周身,我甚至聞到了血腥的味道。起初我還能咬着牙,牙也快被我咬碎的時候我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沒人知道,其實疼痛的時候,越是喊的痛苦便越是痛得厲害,沒有體會的人不會懂,然而我在六歲那年試藥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在這深宮裏,有人處心積慮想要置我于死地,有人位高權重踩死我如捏死蝼蟻般容易,可我還是想撐下去,即便身上的汗水早已浸透了所有的衣衫,即便我已感覺到屁股已經血肉模糊成了一團,我還是不想就這樣放棄自己。
八年前試藥時幼小的我沒有放棄,八年後更加堅強的我更是不會放棄。
可是疼痛吞噬了我的思維,麻痹了我的經絡,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眼前乍隐乍現。
“住手!”一個年輕的聲音平地響起,身上的板子重擊也随着這句話憑空消失了。
我想擡起頭看清來人,卻不想身子失去了平衡,從趴着的長凳上一歪摔在了地上。身體早已被打得麻木才沒有覺得有多痛,然而我側躺着,只能看清那人的衣角。黃色的袍子,繡着黑色暗紋的走邊,一雙幹淨的黑色鹿皮靴子隐在衣角之下。
這個人,是敵?是友?
☆、深宮積怨殃及池魚(下)
“你來做什麽?”是那位不可一世的公主的聲音。
“皇姐,這宮婢是我宮中的。”喊公主做皇姐的,一定是位皇子。難怪那麽年輕的聲音聽起來底氣十足。
“哦?你宮中的?”公主輕蔑的低笑兩聲:“沒想到啊沒想到,你三令五申不許你的奴才來我這,到底——他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我就說嘛,奴才就是奴才,沒腦子的東西。”
一旁有人把我擡起來放在一個竹制的擔架上,看樣子是要把我擡走。
“慢着!”公主怒斥道:“你以為我這碧璃宮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既然你管不好奴才,我這個做姐姐的就幫你一回。我聽說,她是個刺客,來人吶,把那奴才拉下來往死裏打,打到招供為止。倘若不招,就是打死也不足惜。”
“皇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宮裏的宮婢還輪不到旁人來指手畫腳,更輪不到某些故意煽風點火的奴才污蔑。”
“奴才豈敢陷害殿下宮中之人,确實是奴才收到線報,言明有刺客要對公主不利。奴才一片忠心,絕無二志,請殿下明察。”是那個侍衛的聲音,從最初的有刺客埋伏在此變成了有刺客要對公主不利,轉變未免太快了些。
不過他的話倒是給他本人埋下了一個極為不利的根源,彼時,我倒是很想為此發現暢快一笑,但礙于傷口太重不宜牽扯,又礙于皇宮之地不得放肆,只得生生憋了回去。
“你接到線報?”殿下的話裏帶着滿滿的質疑,“誰的線報?什麽時候告訴你的?為什麽不是上報給劉都司,而是告訴你這個從六品的侍衛?”連珠炮般的問話一個接一個,絲毫不給對方喘息,在一切尚未開始之前就已經把敵方的陣地炸了個稀巴爛。
“是……是……奴才……”
不就是那個公公嗎?你們兩個串通一氣為的就是置我于死地,如今被擺到明面了卻又不敢說,這就是他們私底下做的見不得人個勾當。
“怎麽一大早就這麽熱鬧?”一個似曾聽過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好奇又費力的扭過頭,墨綠的長衫一角一晃而過,無數的印記像飛刀般沖向我的腦海,是他!
“安副統領,屬下……屬下……”原來那個宮娥說的上報的安副統領就是十一公主的獨子安韋役。這會兒那侍衛結結巴巴祈求自己的大老板能夠為他說句好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花錢雇你這樣人的那人想必也是個無腦人士。
“長公主,四殿下,何必為了一件小事就傷了姐弟感情。不過就是下人們之間的矛盾,要是連帶着惹惱了二位,那就劃不來了。三天後聖上還要招待乞顏來的貴客,長公主身為我蕭國第一公主,理當随聖駕出席晚宴,這些天來必定有許多事情要趕,莫要為了這些小事分了心神。我看,這宮婢就由四殿下領回去好生管教便好。”
沉默蔓延了半晌,才聽見長公主說道:“算這奴才命好,本公主今日要事繁多,暫且饒她一命。”
那四殿下也不含糊,接口道:“那就多謝皇姐了。”随後吩咐擡擔架的二人道:“回宮。”
離老遠,我就看見剛剛被人擡進的院子裏的正房屋檐下懸着的金匾,上書啓元宮三個鎏金大字,與長公主門前匾額上的碧璃宮三字相比,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将她擡到內間,讓莺兒照顧她。”四殿下丢下這句話就匆匆掉頭出去了。
我真是越來越摸不着頭緒了,表面看來,他好像真是來救我的,那麽實際上呢?
被人安頓下之後,便有個秀氣的宮娥打外面進來要給我看傷勢,我猜這就是莺兒了。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這莺兒姑娘說話倒是溫和的緊,始終帶着笑容。
我趴在床榻上,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利落的吩咐另外兩個年紀較小的宮娥備水、取藥。
“姑娘,你這傷勢比較重,衣服已經粘在肉上了,我只能一點點的剪開,你能忍住嗎?”
我點了點頭。
她便搬了木凳坐到床邊,執起一把小巧的剪刀開始動手。我既看不到又不敢看,索性閉上眼睛趴在床上。然而,她每每剪下一塊,試探性的撕扯時,還是會像一根根木刺一樣刺得我生疼。
少時,另外兩名宮娥端了熱水和藥瓶進來。莺兒姑娘用毛巾浸透了熱水,再絞幹。走回我身邊的時候,她有些猶豫的看着我。
“沒事,我忍得住。”我知道,在上藥前要把污血擦拭幹淨,不然,只會令傷口感染。自然,最好的擦拭工具便是沾了熱水的毛巾。
莺兒姑娘沒有說話,只是很勉強的擠出一絲笑,然後一下一下的為我擦着血跡。她力道很輕,這才讓我免去了很多痛苦。
塗好藥膏,又換了身幹淨衣服,莺兒姑娘囑咐我休息一會兒。
暖暖的日光隔着窗紙透進來,曬得暖洋洋的,我趴在床榻上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蒙中,我似乎夢見有人在吵架,字句卻聽不真切。
我動了下,想翻個身,霎那間,密密麻麻的痛楚如萬蟻噬骨爬遍全身。我抽了口冷氣,腦子漸漸清醒。吵架的對話也能聽得清楚了,這才明白,确實有人在外間争執。
“本宮聽說,你又跟你皇姐起沖突了?”一個很凜利,卻好似帶着一丁點關切的中年女子的聲音。
“我們倆個彼此都看不順眼,只要碰面必定會有矛盾。”四殿下口氣裏透着不滿。
中年女子嘆了口氣,“你們都大了,如今本宮說什麽在你聽來恐怕都是多餘的,不過這做母親的還是得說,別為了一點點小事傷了手足的和氣。在這宮裏,一個人是無法生存的。更何況這宮裏藏不住任何秘密,只要有點風吹草動,不消半刻便能傳的沸沸揚揚,怕就怕別有用心的人拿這件事做把柄。”
“母妃,是皇姐她——”
“好了好了,本宮都知道,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本宮也懶得費那心神。只是,乞顏的攝政王三天後就要抵達京城了,誰都知道他是打着什麽心思來的,宗源,希望你不會令本宮失望。”
外間又低聲言語了幾句,就聽見四殿下道:“恭送母妃。”
我記得娘親說過,我是在蕭國滅掉乞顏汗國的第二年出生的,一個被覆滅的國家怎麽還會有攝政王,而且這個攝政王來到蕭國的國都還能接受如此隆重的禮遇。這個人,如果不是在乞顏享有極高的榮譽,令得當今聖上忌憚三分,便是這聖上安插在乞顏的一枚棋子。
“想什麽呢?”
我一驚,忙仰起脖子,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站在門口處。這聲音,赫然是四殿下。
“奴婢覺得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不真實?”四殿下皺了皺眉,扯過先前莺兒姑娘坐過的木凳,随意的撩起袍子坐在上面。
到這會兒,我才能将四殿下打量一番。一張年輕的面孔,與太子爺有幾分相似,畢竟他們都是肖德皇室的子嗣,又是一個父親的孩子。十六七歲,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滿臉的天不怕地不怕。四殿下長得也很是好看,料想他母親也是位美人。
“奴婢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竟然能見到四殿下,而且四殿下還救了奴婢的小命。”
四殿下微微側了側頭,“你不是宮裏的人!至少你這身打扮不是!”
他說的我心裏一虛,也不敢看他,眼睛只能轉來轉去,就是不落在他臉上。
“你是怎麽進宮的?又是來做什麽的?”四殿下的口吻雖不嚴厲,但也透漏着難以言喻的威嚴。
只是,這深宮裏的人心思莫測,隔得不僅僅的肚皮,或許還隔着銅牆鐵壁,我幾番猶豫要不要說實話,卻又不敢講出來。最後索性低下頭沉默。
“你不肯說也沒關系,反正你還得在這養傷,我有的是時間問。”說完,四殿下竟然,竟然笑了,還笑出聲來了。
四殿下走了沒多久,莺兒姑娘又折進屋來,端了些吃食,說是四殿下吩咐人準備的。
莺兒姑娘熱絡的很,似乎對人也沒什麽戒心,看着我吃飯,就在一旁說個不停。
說什麽四殿下和長公主矛盾之深由來已久,我早已不是第一個被四殿下從長公主手中救回來的宮婢了。又問了我是哪一宮的,做什麽的,我也支支吾吾的一語帶過了。
後來又說到乞顏來訪的攝政王。這個可是大大提起了我的興致,我聽得來勁,對眼前的美食也失去了胃口,置于一旁專心的聽莺兒姑娘講這個攝政王。
乞顏攝政王,原是乞顏的一名将軍,名曰戴齊。當年乞顏汗王叛亂,試圖謀殺身為蕭國郡主的王妃,之後被蕭國大軍一舉殲滅,乞顏一時無主,最後還是先皇欽點了乞顏世子的準岳父戴齊監國,是為攝政王。
“哎!”莺兒姑娘說完這段故事,突然神神秘秘的湊近了些,對我說道:“你知道這個乞顏汗王是誰嗎?”
我搖搖頭。
“我猜你也是不知道。他呀,就是恭親王府老親王的長女婿,也是如今恭親王的妹婿,恭親王府的花露郡主和孟和世子就是他的兒女。”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裏面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想想姐姐苦苦尋母的事情,再想想這些細節。我敢斷定,先皇将孟和、姐姐二人帶回身邊一定是為了方便監視。要不何須找個攝政王監國,直接推舉孟和即位便可。
但孟和與姐姐也是苦命之人,先是父親害死了母親,接着是舅舅殺了父親,那麽,他們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态撐過這些年的?
莺兒姑娘話頭一轉,又開始講起這個攝政王的事情。說攝政王此行也一并帶了女兒,也就是孟和的未婚妻前來,看樣子是要為他們完婚。但也有很多人私下裏說,攝政王覺得乞顏一族早已不複當年,不過空有其名,此行更可能是為了給女兒挑選另一位如意佳婿,人選自然是幾位年齡适婚的皇子。
大殿下年二十有五,雖有眷屬,但尚未立正房。二殿下,也就是太子爺,年二十有一,三殿下年二十,四殿下,年十七,此三人都未曾娶妻。
至于五殿下和六殿下,一個十二、一個八歲,根本不在候選範圍內。
大殿下是皇上還未當上太子時所納的偏房所出,太子則是皇後親子,三殿下母親是當今榮寵後宮的仁妃娘娘。至于四殿下的母親是何人,莺兒沒有講。
晚上臨睡之前,四殿下又轉到這來追問我的底細。我依舊秉持着先前的态度,不認不否。總之,只憑一身衣裝就斷定我非宮中之人也未免有失妥當,想必四殿下也是這麽認為的。問了幾句,見我也沒什麽肯定的回答,四殿下有些洩氣的離開了。
當宮娥挑滅一盞盞燈火,黑暗如同展開腳步般撩開他肩上無邊無際的長袍邁進室內,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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