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他擺了擺手,“感激就不必了,看在橘子的份上,免了吧。”
“橘……橘子?”
“找香蕉的時候發現了幾個橘子,我想着橘子放久了也是會爛掉的,就一并幫你解決了。”
想我托了趙爺爺幾經周轉尋了難以數計的南方商販才買來這些個水果。香蕉乃是南海水運而來,橘子則是贛西河運而至,皆是日夜兼程送至門下。即便是皇帝老爺,恐怕這會兒也沒法子弄到,只能啃上幾塊幹果蜜餞打打牙祭。本打算留些日子細細品嘗,以打發物資匮乏的冬季。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十餘斤的香蕉并着橘子已經一股腦的進了吳是非的肚子。
我又氣又惱,四下裏搜尋有什麽可以拿來打人的。
一低頭,就看見了手裏的匕首。
揚起匕首,我二人視線正好平視。他面色一怔,“我可是你的恩人,你當真是良心泯沒,就為了幾個橘子要以怨報德?”
我沒理會他的話,握住把手的手指又攏了攏。
他瞟了我一眼,搖着頭轉背過身去,走了幾步,身子突然矮了下去。我揉了揉眼睛,什麽時候多出條藤椅來?這厮竟然半夜坐躺椅、吃香蕉、剝橘子。我看見他又摸起一個橘子,“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沒法子。不過——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剛才,有個黑衣人從我面前跑過——”
‘嗖’一聲過後,吳是非掌中托着的半個剝好的橘子瞬間消失,緊接着是當的一聲脆響,不遠處的院牆上多了個被匕首一刀穿心釘在牆面上的橘子。
我居高臨下沖到吳是非面前,叉着腰喝問他:“你怎麽不早說,你又是怎麽看見的?”
他伸手指了指地面,我順着看過去,那一溜香蕉皮七零八落卻又好似順着同一個方向。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稍候麻煩吳大公子把這打掃幹淨,不然,”我狠狠的咬了咬牙,“你就等着被送去南海種香蕉吧。”
“好說,西廂,估計這會兒人還在。”吳是非就這樣突如其來的提到了西廂。
我心裏莫名的惶恐起來,一直以來我雖然也曾懷疑,但當一切都在面前攤開時,似乎所有的準備所有的心裏防線全都亂了陣腳。
眼前,夜色濃密漆黑;足下,前路不知何蹤。
Advertisement
☆、肅清(上)
我猶豫,卻沒有耽擱,沉思也只在彈指間,“田順!”我提氣高呼。
娘說,便是女子,也最忌婦人之仁。害人害己,贻害萬年。
“小姐!”田順神色凝重的沖出房間,邊跑邊攏外袍,一只腳上的鞋也只穿了一半,腳後跟都晾在了蕭肅的冷風中。
我望着西廂,那裏依舊寧靜無限。甩了甩頭,我下令道:“掌燈,包圍西廂。”
田順略有遲疑,但即刻颔首退下。
幾乎是同時,走道回沿像引線般,瞬間點亮,西廂周圍業已整齊的圍攏了醫館所有的夥計。
我邁開沉重的步子走向西廂,夥計們自發的讓開一條路。不過才停在門前,突然嘩啦一聲,門自內被人打開。
“小姐——啊哈——出了什麽事了?”踏雪半披着衣衫,揉着被燈光晃得略有不适的雙眼哈欠連連。
我回頭交代田順:“你們在外面候着,我進去搜。”說完,我繞開踏雪走進西廂。
“搜?搜什麽啊?”踏雪跟在我身後,慌亂的問道。
“刺客。”我大步走進裏間,一眼可見餘下的三人各自坐在自個兒的床上七手八腳的忙着穿衣服。
“小姐,外面出事了?”朝晨見我進來,一臉緊張的問道。
“也沒什麽,就是有個刺客溜了進來。”我雲淡風輕的說着,随手拉過一旁的木椅坐下。
聞言,三人臉色皆變。
“小姐,是不是搞錯了,咱們這裏裏外外多少高手,怎麽可能有人進得來?”露秋緊張不已,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
若言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将我瞧上一眼,繼續穿衣服。
我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手指交錯搭在身前,拇指緩慢的撥動着。舒展了下眉頭,我才說道:“露秋說的沒錯,根本沒人能通過這院外的重重防線,就算是恭親王派來的兩位高手,也只能遠遠的躲在院子角落外監視,卻始終不敢下來。但,這不代表會是一場虛驚,倘若來人不是絕世高手,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說罷,我的視線一一掃過四人。
“小,小姐……”踏雪扁着嘴,看起來很是害怕,“那萬一是個絕世高手……我會不會,會不會死掉……”
我冷笑一聲,“高手?要真是個高手,你家主子我此時怕是已經不會說話了。能夠悄無聲息在院子裏走動,又不驚動你們——”
“小姐的意思是?”若言平靜的望着我,紅唇輕啓,緩緩吐出幾個字:“內奸?”
我站起身,拍了兩下手,田順很快帶了幾個夥計沖了進來。
我掃了幾個丫鬟一眼,四人已穿戴整齊,“你們四個跟我去前廳,田順你帶人在這好好的搜,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立刻送過去。”
吳是非早我們一步進了前廳,此時正很歡喜的剝着橘子。阿德坐在他旁邊,吳是非很自然的将剝好了的橘子掰開一半遞給阿德。阿德既沒接,也沒有半點表示。吳是非不以為然的笑着收回了舉在半空的手,兀自的掰成一瓣瓣丢進嘴裏。
“小姐的橘子……”踏雪忙捂住嘴,像兔子一樣溜着眼睛悄悄觀察我。
在見識了一地的香蕉皮後,我若是還對一個橘子耿耿于懷,才真叫大驚小怪。
“你們兩個,是要旁觀還是要——搗亂?”我擰着眉瞪着那兩個神情各異的男子。
吳是非将最後一瓣橘子咽下肚,才溫吞吞是說道:“我是來吃東西的,至于他嘛,大概是失眠加夜游。”
阿德嘴角動了動,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後撇開頭,“外面太吵了。”
我無力的撫了撫額角,這兩人真別扭。一個大半夜偷吃我私藏的水果,另一個住在別人屋檐下還嫌東嫌西。
“你們四個随便坐吧。”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都坐下。
“你們幾個也來了好些時日了,好像自打你們來了後,我們也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坐下來,一起說說話。”
朝晨道:“小姐事務繁多,這是自然。”
我輕拍了幾下額角道:“是啊,最近事情接二連三,我都忙得暈頭轉向了。連你們何時來的,來了多久都記不得了。”
朝晨淺淺一笑:“奴婢和若言是七月初來的,那時天氣剛剛轉涼,彼時少爺還在醫館,小姐則仍在家中。至于露秋和踏雪,便是在小姐之後,大概是九月末十月初才至。”
“是嗎——”我撫着腕上的珠串,“印象裏,露秋和踏雪好像要來得更久些。”
露秋和踏雪臉色同時變白。
“沒有啊,小姐,奴婢和踏雪來了也不過兩個多月……”露秋支支吾吾,眼睛還不住的往踏雪的方向瞄。
踏雪也跟着點頭,小聲的叨咕着:“是這樣的沒錯啊,小姐你——是不是記錯了?”
“也許吧,所以才要問問你們。”
“我……我們……應該是……那時候……來的……”踏雪的聲音越來越小。
“小姐。”田順旋風一般沖進來,手中還托着一雙鞋。
我瞥了眼那鞋問道:“怎麽了?”
“我們在房間裏搜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可疑人物,不過我還是留了幾個夥計在房門外守着。這是我們在房間裏發現的唯一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小姐你看。”田順抓起鞋幫,将鞋底轉上來。
我湊過去看了眼,上面沾了些白色的絲狀物。
“在哪裏找到的?”
田順将鞋子交給身後的夥計,才對我說道:“是在房間的角落裏發現的,藏在一堆舊衣物中。”
“田順。”
“小的在。”
“你覺得能穿下這鞋的人該是什麽樣的?”
田順抿了抿嘴,垂下頭道:“小的也說不清,只是覺得此人個頭不小。而且……而且……”
“而且還是個女子。”我替田順說了出來。“尋常男子的鞋不會穿的這麽仔細,而且多半比這雙鞋大一圈。而尋常女子的鞋又要小些,由此可見,這鞋,應該是個高個女子的。”
一剎那間,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圍攏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露秋臉色慘白,顫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連聲音都像是吹進破舊草房的旋風,嗚嗚咽咽。“小,小姐,你們懷疑我?”
我沉默了。
露秋臉上的神情更加慌亂,她突然撲向踏雪,在衆人驚詫之極,兩手緊緊的捏住了踏雪的肩膀,拼命地搖晃踏雪。“踏雪,你要替我證明啊,我沒有,我沒有!”露秋失聲喊叫。“我不可能會害小姐,不可能的。”
這種撕心裂肺的叫聲我實在聽不下去,于是甩了甩手,朝晨和若言即刻上前将露秋扯開。露秋拼命掙紮,但最終還是被朝晨和若言制服。
“露秋,這雙鞋你怎麽解釋?”我打斷了露秋的哭叫聲。
“這雙鞋……”露秋只看了那雙鞋一眼,就将視線轉往別處。“小姐,這雙鞋确實是奴婢的,可是奴婢今晚沒有穿過。”
“是嗎?”我托起下颌注視着露秋,“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誣陷的?”
露秋匆匆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你今晚一直在西廂,沒有出去過?”
露秋的頸子頓了下,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我捏了捏眉心,欲言又止。
“小姐,單憑這一件事,要定露秋的罪,恐怕……”田順湊過來,半弓着身子在我面前說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閉上眼仰靠在椅背上,對田順說道:“不過,就算是有人栽贓,身為護衛婢女,竟然沒能看管好自己的東西,也實在說不過去。田順,你去将露秋的蟠龍佩收繳,将她送至柴房閉門思過一月,一月之後,再行将蟠龍佩返還。”
“是。”
田順點頭退至一旁,轉身就要走到露秋面前。
“小姐,我……我的蟠龍佩……丢了……”
睜開眼時,露秋伏于地上,抖得像個篩子。
吳是非和阿德見露秋如此,深感不解,皆向我投來疑惑的眼神。
外人自然不知,這蟠龍佩的奧妙。
這世上本無蟠龍佩,便是這京城之中的公子哥們也不過是以佩戴的玉佩種色質地來區分身份的高低。
然而在百花宮,蟠龍佩卻是女子之物。縱然是資歷老道、內力高深的香主、堂主抑或是堡主皆無資格擁有。而女子中,則以擁有蟠龍佩為榮耀。
蟠龍佩分九種,以所刻龍的數量區分。龍的數量越多,地位越高,所能調動的高手也越多。
露秋所配之蟠龍佩,為蟠龍佩中級別之最,布以九條姿态各異的神龍,上有飛龍在天、雙龍戲珠、神龍擺尾、蛟龍戲水、雲起龍骧、游龍驚世、見龍在田、潛龍騰淵。玉佩雖不大,卻是雕的惟妙惟肖,龍須細膩不呆板,龍鱗片片有光澤,就連龍爪的指尖也是雕工細致,仿佛摸上去就能刺破手指。
這一方玉佩足足耗去一位師傅十數年的心血,窮其一生之力也不過将将雕出四塊。師祖将其賦予朝晨、若言、露秋、踏雪各一方。由此可見,她們幾人在宮中地位之重。但也因着蟠龍佩的貴重,宮中之人只認佩不認人,無論誰人拾到皆可假借我百花宮之名,所以遺失玉佩的罪責也更為甚之。
“丢了?”我甚是不以為意。這幅神情在田順他們看來一定會以為我是瘋了。
“是……奴婢該死……”露秋的聲音越發顫抖,還夾雜着一絲哭腔。而朝晨她們三人看來很是心有餘悸,都紛紛的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玉佩。
“什麽時候丢的?”
“就是這兩天,奴婢,怎麽都找不到,明明前幾天還放在枕頭下……”
“是嗎?”我打斷了露秋的話,“你确定?”
露秋小雞啄米般點頭。
我優哉游哉的想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從袖口摸出一塊東西來。手一抖,一方玉佩登時展現眼前。
“這,這是?”踏雪驚呼道,“這不是蟠龍佩嗎?”
露秋聞聲應時擡頭,一雙大眼盯住玉佩不放,眨也不眨,險些盯出血絲來。
“小姐,你?”露秋的眼睛閃爍,漸漸地眉頭蹙到了一起,眼中布滿厲色,“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覺得你家小姐是幕後主使之人?夥同他人誣陷于你?”手指再一抖,玉佩飛起,穩穩的落進了我的掌心。
“奴婢不敢。”露秋神色一緩,“但是,那個——”露秋咬了咬嘴唇,“怎麽會在小姐手裏?”
“是啊。”我瞄了眼手心裏的玉佩,“我也很好奇,這蟠龍佩怎麽會轉到我這兒來了?”
“你不說她們怎麽知道,還以為長了腿自己跑去的呢。”吳是非揉了揉略顯困倦的雙眼哼哈道。
“也對,那我就給你們講個故事,聽完後你們自會知道這蟠龍佩的離奇游蹤。”我将玉佩抓在手心,對着衆人冷冷一笑。
☆、肅清(中)
“七月初九,進京的小路邊一處茶攤迎來了位嬌客。此人着黑衣,帶黑紗遮沿帽,身材高大,但觀察其姿态動作,當是位女子無疑。此女匆匆來而,匆匆而去,吃茶時選在了離攤鋪最近的草垛旁。其間因茶水點心上得慢了些對小二略有不滿,曾欲動武,故爾與老板有過肢體接觸。當晚老板在整理物件時于草垛裏發現了這方玉佩。”說着我将玉佩舉至額前,“老板眼尖,自然認出這是塊上好美玉,加之龍紋活現,更是價值連城,老板對此也是愛不釋手,更垂涎玉佩的價值。但這老板也是膽小之人,先前的黑衣女子對言語稍有不和的小二就欲拳腳相向,萬一尋回至此只怕要大開殺戒。老板左思右想,最終決定收了攤子進城謀生。卻不料,我在京城裏遇見了他。我一眼便認出他藏在腰間的玉佩乃是木家之物,對他連恐帶喝,又與他十兩紋銀方才将玉佩收回。”
我睨着那塊玉道:“如此看來,這玉佩丢了可不止十天半個月了。至于玉佩的主人,來京恐怕也有數月了。”
我放下玉佩,瞧着臉上丁點血色皆無的露秋,厲聲道:“你說前兩天還放在枕頭下,我倒是很希望聽聽你的解釋,為什麽這塊玉佩好幾天前就已經到了我的手上?”
“小姐!”踏雪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開口就是嚎哭:“小姐,我錯了,你不要罰我,嗚嗚——”
我皺起眉頭,盯着一下又一下抹着臉上淚水、滿臉變花貓的踏雪,姑且壓下氣憤糟亂的情緒,“你又是錯在何處?”
踏雪哭到打嗝,一面抹淚一面嗝不停,“我,我騙了小姐。我們早就來京城了,朝晨走了三天我們就動身了。”踏雪哭得越發大聲,說話更是一團亂:“別罰我們……不敢了……我們嗚嗚……貪玩……都沒做……壞事……”
踏雪哭成這樣,就是她肯說,我也聽不明白,索性将注意力放在露秋身上。“露秋!”
跪在地上的露秋聽見我的聲音霎時一抖,“小姐,我們真的什麽壞事都沒做,就是在京城裏玩了幾個月。”
“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你偏偏不肯說,為什麽?”
露秋的臉色由白漸青,“夫人管教下人向來甚嚴,奴婢,奴婢害怕。”
“害怕?你就不怕被我拆穿下場會更慘?”
露秋的臉幾乎要貼在地面上,我清晰的看到她所面對的地面上漸漸沾染了點點水跡,銳利的指尖在地上死命的摳着磨石的地面,手背上青筋暴起。
“露秋,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今晚你可有出門?”
“小姐,我……”露秋面前的水漬越來越多。
我的心也好似漸漸迷蒙了。
九年前,那個比我高半頭的小女孩膽怯的躲在師祖身後偷偷的看我。後來我才知道,她比我還要小上數月。
八年前,高人一頭的女孩終于不再畏首畏尾,她勇敢的攔下了毒發後瘋狂的我,小心的将我捆在床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兒透露着滿滿的關切。
她愛笑愛鬧,不似朝晨那般懂事,不似若言那般貼心,也不似踏雪那般甜美。但她就是她,像一縷明媚的陽光,照耀他人。
她從不會看人臉色,高興了的時候,根本不管我在做什麽,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跑。我一路埋怨,卻心心期盼,這一次她會帶來怎樣的驚喜。
露秋,她和朝晨、若言、踏雪一樣,陪我度過了九年。伴我一起經歷了歡快、悲傷、成長的歲月,我無法說清這許多年來我真的是将她們當做了婢女,還是已經将她們看做了家人。
攥着那塊玉佩,我問自己,真的是露秋嗎?幾次三番裏通黑衣人欲置我于死地?
我多麽希望有人能告訴我答案,但這個問題除了露秋,近乎無解。
心情別樣沉重,原來,被最信賴的人背叛,是這樣的難受。
“露秋。”斂去了面容上所有的情緒,我緩緩開口:“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但是三次四次,該作何解釋?”
“小姐,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玉佩明明前幾天還在,真的,我可以對天起誓。我——”
“夠了!”我打斷了露秋的話,“露秋,你裏通外人,意圖不軌,縱然是有人要加害于你,但若是你本無事,這攤麻煩又怎會落在你身上。你應當知道,按家規是要杖斃的。我自以為向來待你不薄,卻不想出了這種事端,說起來也是我管教不善,露秋你……”喉頭噎了噎,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湧上面頰,我仿佛聽不見自己聲音,盡管一直在說話。喉嚨裏酸酸的東西攪得我想吐,露秋的面容在我眼裏模糊——清晰——再模糊——再清晰,反反複複。一定是燭光的關系,我是不是該叫田順去換根蠟燭?這樣一來一回換好整間屋子的燈火估計要折騰到天亮,那我是不是可以明天再對露秋的事做出個決斷,或者先将她收押?
“小姐。”田順手上握着一團東西來到我面前。“小的在露秋姑娘的床板夾縫間發現了這個。”
透過田順的指縫,我大約可以看出那東西黑黑的,不大一團,其中還夾雜着泛黃的碎片。我阖了阖眼,或許,我也不用看了。
田順不同于朝晨和若言的不忍,面容仍很鎮定。“小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話,是娘親常說給我聽的,為什麽,田順會這時候講出來?我甩了甩頭,難道我真的該在此時做出決定?
婦人之仁最不可有,遲疑和心軟不屬于強者,更不屬于一個首領。絲羽,你要時刻謹記,出了這扇門,你就代表了百花宮。身為百花宮唯一的繼承人,百花宮的未來就握在你的手心。
冷風中,娘親的交待清晰過耳,捏起手掌,掌心裏的玉佩冰涼如雪,方正的外型更是将我的手心磨得生疼。手上的輕痛漸漸清明了我的腦子,我捏着的不僅僅只是自己的一條命,還有百花宮上上下下幾百人的命。毒娘子和仇老大死了,不代表沒有它人會來謀害百花宮。明裏的敵人時時可見,暗裏的敵人處處難防,數月前所經歷的黑衣人事件還在時刻提醒着我。我咬了咬嘴唇,“将露秋逐出木家,永世不得踏入木家半步,如有再現,當場——”我長長的吸了口氣,狠絕的迸出最後兩個字:“杖斃!”
露秋的神情猶如五雷轟頂,我希望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身邊的人臉上見到這種表情。那種表情會讓你痛得無法言語,就像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無力掙紮只能茍延殘喘。
那一瞬間露秋開始發狂了。本是安靜的夜,生生被露秋悲慘的嘶喊聲劃破。
幾個夥計在田順的吩咐下,将露秋連拉帶拖推搡着往外走。
我眼睜睜的看着露秋被推出去,她哭得像是個被遺棄的小孩,嚎啕不已。甚至用手指摳住一切能攀附的東西,桌子、木椅、門框,每一處都留下了十個深深的沾着血色的指印。她喊着我,懇求我,聲聲入耳句句揪心。我的心告訴我說,原諒她吧,但我的身體還直直的坐在木椅上一動不動。踏雪也撲到我的腳邊哭着扯着我的裙角,乞求我再給露秋一次機會。但機會既然被稱之為機會,便是因為它的一閃即逝,抓住了的,自此無憂無慮平步高升,抓不住的,也只能在懊悔與感慨中念念難忘。
露秋終于在幾個夥計的通力合作下被丢出門外,緊跟着的是大門‘砰’的一聲巨響,那是夥計們重重阖上門板的聲音。我也随着那聲巨響不自然的抖了下身子,仿佛一股寒氣瞬間爬滿全身。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就被那如同石牆一般的門板遠遠隔開,不知是這門或是牆的隔音太過良好,還是離開了濟愈堂的露秋不再哭泣,室內又恢複了一派寂靜,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唯有桌案上的燈焰發出微弱的嗡嗡聲響,伴着清影在牆面上飄蕩。
“阿德,看到了吧,這叫殺雞儆猴。”吳是非翹着腿,用着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一個忠心耿耿的貼身婢女都能被逐出去,何況是你我二人這樣兩個無所事事的食客呢。前兩天露秋還為了護衛自己的主子打傷了我,沒想到幾天之後就被她敬重有加的主子逐出門外。悲矣悲矣。”
吳是非的話讓我回想到了幾天前廚房裏露秋的英姿。她手握竹竿,面對高手毫無懼色。身手敏捷,腿腳淩厲。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殘忍無比,竟然能夠狠下心來驅逐露秋,還說了那般令人寒心的話。我怎麽可以變得這樣可怕,無情無義,冷漠殘酷。
血在剎那間湧上頭頂,我像一根壓彎的竹竿突然被釋放了壓力啪的一下彈起來,如同旋風過境沖至大門前,用足了全身的氣力拉開門扇。
然而,門外,卻是空的。
“小姐,請回房吧。”田順靜默的在我身後說道。
門,又一次被夥計們關好。
“田順,你跟我過來一下。”我甩開了上來攙扶我的踏雪,轉了方向,直奔診室而去。
身後的腳步近乎沒有聲音,要不是門板的輕碰聲,我甚至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診室之中。
額頭上沒由來的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小姐,露秋或許是被她熟識的人帶走的,所以小姐大可不必憂心。”
我回身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番。
面貌上确實是田順,但為什麽,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田順,我從來都不知道,你說話辦事居然這麽麻利。”
田順低眉斂首,恭恭敬敬的答道:“小姐只是一時慌了心神,覺得事情棘手,換做平時,田順所為并不算什麽。”
我阖了阖眼,随手撚起桌案上一撮曬幹的藥粉在指腹間搓撚着。桌案之後既是藥櫃,散發着淡淡的藥香氣。我自幼喜歡藥材的香氣,每每聞到都可令我寧神,這也是我選擇了來診室問話的原因。我擔心自己會急火攻心以致亂了經脈,舊毒複發乃至無藥可醫,如此,吳是非舍了三成內力換來的我的這條命也就白費了。制解藥須得兩月餘光景,從白馬寺回來到現在不過将将三十幾天,藥材也只收集了大半,這樣的節骨眼上,還是小心為妙。
“小姐,若是沒什麽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我回過神來,想想田順說的也在理,或許是因為我太過驚慌,才會處處警惕。于是我擺了擺手道:“你去吧。”
田順應了聲,随即轉身要離去。
就在田順的手指搭上門板的一剎那,我反手一彈,将剛剛藏在手中的藥丸朝着田順的後腦打了過去。
電光石火間,我只看到眼前人影一閃。
我取了銀針,向左前方擲去,與此同時左腳輕擡,右腳足尖一轉,閃身向右側退開。
身後突然掠過一絲輕微的風勁,我借勢一轉,左手反手一抓,只聽刷拉一聲。我二人都停了手。
對面,一人站在離我一尺之外,那面容,竟然如此熟悉。
我的心髒幾次三番罷工,要不是我還在努力的大口呼吸,說不定已經背過氣去了。
我驚詫的抓着手上那張剛剛揭下來的臉模,站在我對面的那個扮作田順的人居然是娘!
☆、肅清(下)
我曾懷疑過,這個田順是恭親王或是皇後娘娘、甚至可能是皇上派人假扮的,獨獨沒有想到會是娘。
我忙把臉模往桌案上一放,緊跟着将椅子上的灰拂掉,畢恭畢敬的請娘落座。
娘也不看我,徑自坐下,我則乖乖的站在娘面前等待娘訓話。
“娘,你來怎麽也不提前通知一聲呀,我好準備準備。”至少先讓我把吳是非和阿德攆出去呆幾天再說啊。
“快一年沒見到你了,也不知道你變成什麽樣了,為娘的也該看看你是學好了還是學壞了。”娘的口氣一如往常平淡,但在我聽來卻是格外親切。
我撒嬌的湊了過去,“怎麽可能學壞呢,在家的時候娘教的那麽用心,不會的,不會的。”我連連擺手。
“絲羽,你的功夫長進了不少,看來很用心。”
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下颌,這還多虧了吳是非的三成功力呢,憑我這種不能修內功的廢柴,就是練上三十年也未必能有效果。
“剛剛那兩個男子……”娘說着,擡眼看向我。
娘的眼神告訴我,這是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如果我不能解釋清楚,今晚就得打包跟娘回別莊,外加一頓板子當宵夜。
“娘,其實他們——”我揪着下颌,努力的編詞,想把事态往最好的方向引去。“其實,他們——那個——”
“絲羽,別吞吞吐吐,如果你說謊話,知道後果的。”娘面色一沉。
我急忙道:“那個白衣服的,他其實是挑糞的。”
娘面色一愣。
我使勁點了點頭:“是真的,我進城沒幾天就遇見了他,當時他正苦于手邊無活,險些淪為街邊的乞丐,我也只是念起娘親和師祖的話,處處行善也是于己為善,才會出手幫忙将他收留在醫館。”
我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傳來巨大的響聲。
“阿——嚏!阿——嚏!”
“誰?”我對着門外低喝一聲。
“阿——嚏!阿德,一定是有人嫉妒我,背地裏損我名譽,我——阿——嚏,阿——嚏!”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此人實在怪異!”娘許是猜到了說話的人是誰,此時眼光正緊緊鎖住門的方向。“絲羽,”娘突然壓低了聲音:“仔細堤防身邊的人,任何人都不可全信,不管是官家的人還是市井游民。”
我皺了皺眉:“娘的意思是?”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陳阿婆暈倒了!”門板外傳來踏雪的尖叫聲。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我伏在門板上回了聲,旋即轉身要繼續問娘。但,哪裏還有人,對面已是一片空無。站在空空的診室裏,我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娘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為陳阿婆診過脈,時間早已過了寅時,看着泛白的天際,我揉着太陽穴躺進了院子角落的竹藤躺椅。
也許是清晨過于安靜,也許是困意漸漸襲來,我的耳邊再聽不到半點聲響,腦海裏嗡嗡轉着與娘對話的那幾幅畫面。想着娘嚴肅又鄭重的神情,她一定是要提醒我什麽,難道說,在我的身邊還有居心叵測之人?但是害我到底能得到什麽好處?微風夾着淡淡的藥草味從鼻翼前撩過,一陣困意瞬間襲來,卷走了我所有的思路,迷蒙中我沉睡了過去。
“阿——嚏!”我抱着肩膀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不用猜,一定是我在院子裏露宿受了風寒。
“小姐,你怎麽睡在這兒了?”頭頂上飄來說話聲。
我揚起脖頸,看清來人時不由得瑟縮了下。眼前的人分明是田順,但我猜不準會不會是娘。
娘既然能假扮一次,當然可以假扮二三四次,我憂心着這點,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的籠着衣服起身。
“那個,小姐……柴房……”
聽見田順豪不搭邊的話,我也很納悶的轉過頭:“什麽柴房?”
田順難為情的搔着頭:“昨兒個小姐命我去搜房,可是我剛進去沒一會兒就沒了知覺,今早醒來的時候人卻在柴房……我……我該不會是在夢游吧?”
田順的話令我恍然大悟,原來娘是趁着這個時候将田順調了包。而眼前的這個田順言行舉止與平常無異,可以斷定是真的田順。但這樣一來,娘又去了哪裏呢?
“小姐,該不會這所有的事從頭到尾都是小的在夢游吧?那,那我是不是已經快沒救了?”田順見我不答話,竟以為自己得了癔症,一張臉差點皺成苦瓜。
我忙擺了擺手:“少自己吓自己了,你一定是困極了,才會不知不覺跑到柴房睡了一夜。”
“可是……”
田順似乎還是不放心,但我也不能跟他細講其中的究竟,只好找個借口打發他。“胡思亂想早晚會神經錯亂,我啊,還是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