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先去看看我的藥圃吧,你就留在這兒繼續胡猜好了。”

“唉——小姐——”

撇下田順,我徑直朝藥圃的方向走去。

冬天所能種植的草藥也是有限的,就好比是不怕死的人還是占少數的一樣。眼前的草藥不是枯黃的就是黑褐的,委實不養眼。我取來刷子和剪刀,小心翼翼的掃開草藥周圍的積雪,再仔細的修整着枝葉。雖然手上在咔咔咔的剪着枝葉,但是腦子裏卻是亂糟糟的一團。

清晨在院子裏露宿的時候,我居然夢到了在山上被我殺死的黑衣人,以及宮裏為仁妃辦事的小太監和侍衛。他們三人目露兇光,各個舉着明晃晃的刀子在我身後窮追不舍。腳下的路綿延彎曲,一望不到頭,我跑的兩腿發麻卻仍尋不到一個藏身之處。就在我體力殆盡之時,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兩個人影,我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想要跑到他們面前尋求幫助,直到跑到二人面前才發現,其中一人竟是剛剛被我逐出家門的露秋,而另一人,一身黑衣,面罩黑巾。露秋面無表情的亮出佩劍将我攔下,我只聽見身後刀劍齊鳴,眼前的黑衣人目光深邃,緩緩伸手扯下面罩,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赫然是璟仁世子。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我也被自己響亮的噴嚏聲驚醒,但僅僅這些也就夠了。

“木姑娘。”耳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我扶着腰起身,見來人竟是昨兒個夜裏剛剛昏倒的陳阿婆。

三步并作兩步跳出藥圃,我忙扶着陳阿婆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阿婆,怎麽不好好在屋裏躺會兒呢,這麽冷的天對你的腿也不好,再說昨天還暈倒了,該是多歇息的才好啊。”

陳阿婆緊緊握着拐杖,抿着嘴一言不發,坐在石椅上,時而悄悄扭過頭瞄我一眼。

她每看我一次,我的心虛都愈加一分。最後,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阿婆……我……昨天給你開的藥……該不是出了問題吧,今兒個你是來找庸醫理論的?”

陳阿婆一聽我說完,趕忙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擺個不停,“不是,不是,不是。”她焦急的連連否定,“木姑娘的醫術那麽好,怎麽可能出錯……”言至此,陳阿婆又卡住了後面的話,嗫嚅的看着我。

陳阿婆閃爍其詞的模樣差點讓我抓頭,天吶,那到底是為了什麽,我這個急性子可容不得這樣吞吞吐吐,能活活憋死我。

露秋的事還沒消化掉,娘提到的問題也沒有解決,這邊陳阿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沉默了些許時候,陳阿婆依舊不時的瞄着我。隆冬的雪地上,腳尖處傳來的絲絲涼意喚醒了我的醫者之心,“阿婆,要不我送你回房間吧,在這裏吹冷風對你的身子不好。”

在去扶陳阿婆起身的時候,“木姑娘!”陳阿婆突然捏住了我的手。我望進她的眼裏,迷蒙的眼神裏似乎摻雜着一絲恐懼。

“阿婆,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我順勢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心跳雜亂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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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姑娘,我……我知道……知道……露……”陳阿婆的瞳孔在一瞬之間突然放大,我敏銳的扭轉頭,藥圃那一頭的拱門外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但我隐隐約約的感覺到,剛剛在那裏有人呆過。

“木姑娘,”我随着陳阿婆的呼喚聲轉回頭,陳阿婆眼中的恐懼竟不翼而飛,難道剛剛是我看錯了?“我聽見他們說露秋姑娘的事了,真是想不到,那麽好的一個姑娘……攆她出門,最難過的還是木姑娘你吧。”

我不得不說,長者的閱歷是豐富的,在旁人看來,看似無心又年幼的我不過也就是情緒低落個把日而已,但其實,那種痛跟斬斷手腳沒什麽區別,唯一的區別可能就在于內傷和外傷。

“阿婆,我……”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想告訴她沒什麽,過過就會好了,但那幾個字真的好難好難說出口。

“我懂,我都懂,我就是怕你難過,才不敢說的。你要是心裏難過,就找吳老板和阿德聊聊,吳老板為人風趣,阿德倒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情況急轉直下,怎麽露秋的事情又跳到了吳是非和阿德身上,而且陳阿婆竟一口一個吳老板,吳是非當真是要鸠占鵲巢。

“阿婆,我幹嘛要找他們聊啊,有事跟阿婆你聊不是更好,阿婆你閱歷多又和善,吳是非言語刻薄,跟他談天不被挖苦死才怪,至于阿德,悶葫蘆一個,算了算了。”

“木姑娘,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早晚會明白的。”陳阿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道。

我明白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在打暗語,他們的暗語又想表達什麽?

夜裏躺在床上長籲短嘆,又浪費了一個時辰的睡覺時間,白白的浪費了卻什麽都沒想明白。

“小姐——小姐——”短促的低呼聲伴着門板的拍打聲。

我抓起床頭的外套披在身上來到門前,拉開門扇,門外的踏雪正焦心的捏着手指。

“小姐,長公主命你連夜入宮,傳話的人已在門外候着了。”

我心下一驚,早料到長公主會來找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快到我連一點準備都沒有。

“小姐,怎麽辦啊,上次你進了宮,差點就沒了命,聽說那個長公主很兇,這次去還不是……”

“沒辦法了,只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柳暗花明又一村

長公主殿內,某位習慣用鼻孔看人的主依舊不改自己的行事風格,一見面就喝令我雙膝着地,我也全不在意,心裏不過在想,權當拜會土地爺爺了。那主不了解我心中所想,見我跪的一派坦然,心中更是不快,差一點就用腳底板看人了。

跪了近半個時辰,也沒聽見有人喊我起身,我不禁暗嘆這長公主心中病根已深,專愛看人罰跪挨打。

“跪這麽久都沒事,果然天生賤命!”

良好的教養無論如何也敵不過天生的惡毒,縱然是皇家這般嚴厲之地也還是蹦出了長公主這樣的奇葩。

我猜想,她許是要賞我幾耳光然後再罵上幾句諸如下賤之類的話語,最後再将我一腳踢出門外,雖然我實在不理解這樣的舉動到底哪裏能夠讓她開心,但我是個正常人,無法理解也實屬常理。

果不其然,一左一右來了兩位宮娥,各個冷着臉。我在心底裏無奈的嘆着氣,手段就不能翻新翻新嗎,天天就是掌嘴、杖刑,也沒點新意。

我正待閉眼受刑之際,卻瞟見她們手中抖出一包東西。多年練毒、用毒的直覺令我在一瞬間閉住了氣息,粉末就在我閉息的那一刻肆意飛出,瘋狂的沖向我的面頰。

因為不敢吸入,所以我不知這粉末到底有何作用,但看到長公主那近似猙獰的笑容,我眼珠翻了兩下身子一橫躺倒在地。耳邊傳來狂妄不已的笑聲,我更加确定此舉恰恰吻合了長公主對此藥物用途的判斷。但是這樣一來,對于她莫名其妙的讓我在這裏跪了半個時辰,又用毒粉迷暈我的舉動更加不解。

“把這個賤丫頭擡出去!”

我聽到了長公主的冷喝,立時就有人過來要擡我。我暗笑了兩下,繼而提起那點僅存的內力将身體向下壓。很快我就聽到了宮娥們粗重的喘氣聲,以及長公主的呵斥聲。在我的竊笑中宮娥們一路擡着我也不知走了多遠,但至少這一路走來還是費了不少時間。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轉了十七餘處彎,宮娥們才氣喘籲籲的将我丢下,軟軟的,舒舒服服的,好像是一張床榻。接着就聽見長公主低聲耳語的聲音,再然後,一個同樣的重物被擡到我身旁丢下。我正納悶她們要做什麽,便聽見有人說。

“公主殿下英明,這樣做不但可以一舉鏟除花露郡主,還連帶着扇了皇後一耳光,更是掌握了四殿下的把柄。”我認得這個聲音,就是我初次見到長公主那日在碧璃宮門外吆三喝四的那個宮娥。

“宗源自以為清高,總是不将我這親姐放在眼裏,如今他喜歡誰,我便要害誰。我要讓他痛不欲生,讓他後悔,讓他知道得罪了我,即便是自己的親弟弟我也不會手軟!”

我沒由來的起了一身冷汗,這個長公主,居然惡毒至此。

“淑妃娘娘早就有除掉這個賤丫頭的意思,要不是上次四殿下去尋她時撞見她和家仆暧昧不清,借着送藥看醫的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四殿下因此勃然大怒,誓言此生不再見她,淑妃娘娘也決不會罷休。”

“也不知她是真聰明,故意演出來的,還是天生下賤,就知道勾引家仆,但不管怎樣都好,現如今她就要死在本公主手上了,若是讓母妃瞧見宗源和這個丫頭躺在一張床上,那麽,她就算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消母妃的心頭之恨。要知道,宗源可是母妃所有的希望,他娶的女子只會是塔庫汗的公主,母妃絕不會讓這個賤丫頭壞了她的大計。”

“公主殿下,估摸着時間,淑妃娘娘也快到了,不如我們先走吧。”

“好,吩咐人手将莺兒那幾個賤婢看牢了,別跑出來壞了本公主的大事。”

“是。”

随着話音消失,屋裏也恢複了平靜。

我抖了抖眼皮,不過才一扭頭,就看見雙目緊閉面色平靜的四殿下,好死不死的就躺在我身旁。我吓得一個猛子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指輕輕推了推四殿下的胳膊,還是紋絲未動。我連忙提起裙擺從四殿下身上邁過跳下床榻,準備落跑,可才一擡腳就覺得不對了。長公主抓我來,就是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落跑了,她又豈能輕易了事,必定會變本加厲,折磨我至死方休。我回過頭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四殿下,計上心頭來。

“醒醒,快起來!”宮婢們大呼小叫的聲音我不是沒聽到,奈何我在裝暈,只好再多裝一會兒了。

“娘娘,她還是沒有反應,怎麽辦?”

“掐她人中啊!”淑妃娘娘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慌亂。“你們兩個在這呆着,把她弄醒了為止,你們幾個,快随本宮進去看看。”說話的當,一陣輕風從我耳畔拂過,還伴着甜甜的花香。

不多時,啓元宮裏就像炸了鍋一樣,即便是此刻正躺在百餘步之外的大門旁的我也聽得清清楚楚。

“宗源,宗源——”淑妃娘娘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哪還有平時冷靜的模樣。

驀地,耳邊感受到一陣風,我忙裝作身子不支,頭往旁邊一栽整個身子立時躺在了地上。而與此同時,我聽見了一名宮婢的叫聲:“哎吆,你怎麽打我呢?”看來她們為了叫醒我,居然還要甩我耳光,還好我躲得快,不過另外那位就遭殃了,這一掌就暫且由她替我受了。

躲得了一次躲不得兩次,我晃了晃頭,看上去就像是因為頭部着地才痛醒的。

“唉?我這是在哪裏?你們,你們又是誰?”我垂着眼皮抽着冷氣爬起身,搖晃着看向兩名宮婢。

“她終于醒了,快,快去告訴娘娘!”其中一人見我醒轉忙對另一人道。

那宮婢也顧不得臉上紅了一大片,甚至連裙擺上的泥土都來不及清理就拔腿直奔正殿。

少時,宮婢跑回來,說淑妃娘娘命我進殿,我在她二人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走向啓元宮的正殿。

“木姑娘,為何你會在啓元宮門前暈倒?”淑妃娘娘此言不甚友善,我猜大概就是因為長公主和她的宮婢提到的事情。

我福了福身道:“回娘娘的話,民女夜來接到通傳,說宮中有急事宣民女入宮,可民女進了宮後便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接着就失去了知覺,再醒來就看到了這兩位姐姐。”

淑妃娘娘聞言,眉頭微皺,“奇異的味道?你是在何處聞到的?”

我佯裝揉着太陽穴,“民女記不得了,民女此時連帶民女進宮的那位公公的模樣都已記不得了,奇怪,真奇怪,怎麽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許是淑妃娘娘看我“搖頭晃腦”半晌仍是不見有絲毫“恢複記憶”的跡象,這才匆匆道:“這期間沒出什麽亂子,倒也無妨,反倒是宗源,似乎昏迷已久,木姑娘深谙醫理,還請幫忙一看。”與皇後相仿,盡管淑妃娘娘也用了請字,但是口吻之嚴肅完全不在皇後話下。

不論她态度如何,只要肯讓我為四殿下診脈即可,如若不為四殿下診脈,而後的一出戲恐怕還無法開場。

我緩步來到方才長公主着人将我丢擲的床榻邊,看着層層幔帳之下露出的一段手臂,心中不禁暗笑,淑妃娘娘當真是怕自己的兒子被人随意瞧了去,我只聽聞那些個大家閨秀有此一為,不曾聽說哪家公子哥還要隔着帳幔看診。

來到床前方凳旁坐下,将手指搭上手臂的腕處,那脈搏不過才跳了幾下而已,我的眉心漸漸攏了起來。側頭微微打量了淑妃娘娘一眼,難怪适才我便覺得她雖言語匆忙,但獨獨少了些憂心,如此看來,我心中疑慮倒是真的。将那截手臂推回帳內,我緩緩站起身。

“可有眉目?”淑妃娘娘神情肅斂。

我福了福身道:“娘娘,如果民女沒有猜錯,四殿下應該是中了南疆巫蠱之毒,才會昏迷不醒。”

淑妃聞言,雙目凝視我半晌,眉心才微微展開。

餘光掃回床榻旁,此時我愈發的肯定,那床榻上所躺之人并非四殿下。

淑妃不知,早在他們進門之前,我已經為四殿下診過脈,他所中的分明的西域的迷蹤花和漠北的金鑲葉,這兩樣物件一可尋人蹤跡,二可虛人身形,然則兩者相和,卻可令人昏迷。

淑妃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反倒給我設局,要麽是已有高人來此為四殿下解毒,要麽這從頭到尾就是淑妃和長公主布下的迷局。

我參不透,着實參不透。

豈料,淑妃此時眉頭一展,嘴角上漾出一絲笑意:“姑娘委實不一般。”言畢,她臉色一凝,“來人吶,帶木姑娘進內間,本宮有話要與木姑娘詳談。”說罷,她一拂袖轉身走向幽暗的內間,而我,則被幾個宮婢“招呼”着尾随其後。

我早該想到,生養教化,心性修為,皆源于母,長公主不是善茬,那麽淑妃一定是比長公主還要刺頭的刺頭。

內間一片漆黑,若不是地面還算平坦,我恐怕已經摔得面目全非了。聽着前方不遠處步調一致的腳步聲,我暗暗疑惑,在這黑洞洞的地方,淑妃到底是如何做到暗中視物的?

漸漸地,身旁的宮婢似乎都停下了腳步,靜靜的候在路兩側,然而我卻沒有接到淑妃娘娘任何指示,只得跟着她的腳步聲前行。

前方朦朦胧胧間出現了一星光點,我緊随上去,竟走進了一片熟識之地,而那光點竟然是四殿下是私人浴室裏的熒熒火光,淑妃正好就站在那火光前,手中還拖着一顆夜明珠。原來淑妃所言內間就是指這裏。此刻,淑妃皓腕正搭在一處石壁上,那上方有一處石塊凸起,不過輕輕一轉,就聽見石板的響聲,不遠處竟升起一塊隐藏的石門。想我也曾來過此地,當時過于匆忙,竟也沒留意到這裏有暗室。

那邊,淑妃沖我招了招手,我跟着淑妃進了那間密室,石板就在我走進去的一瞬間猝不及防的阖上了。我心驚肉跳的背靠着石門,不知道淑妃娘娘下一步是要宰了我還是想怎樣,然而萬般推測皆為空想,淑妃将夜明珠放置好後,轉身竟跪在了我面前。

☆、一命換一命

“淑妃娘娘,您這是在做什麽,可要折煞民女了。”盡管淑妃這一跪讓我更為驚心,但淑妃畢竟是皇帝的老婆,我怎敢受她一跪,于是幾步上前跪在她面前。

淑妃雖然人跪在我面前,但說話的語氣卻沒有半分軟弱,“木姑娘,本宮知道這一切都是華沅做的,從她派人來通知本宮的那一刻本宮就都知道了。事已至此,本宮回天乏術,但斷不能讓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如今宗源所中之毒唯賴木姑娘出手相助。本宮也不妨直言,對木姑娘本宮早已動了殺意,只是木姑娘你處事得體,尋了法子迫使宗源摒棄你。現下,只要木姑娘肯解去宗源身上之毒,本宮可以承諾,此生絕不動彈姑娘半分。”

聽完淑妃這番話,我心中一凜,血液剎那間凝固,仿佛刀口已經貼在了我的勃頸處。“娘娘,民女不懂,娘娘既知毒源于何處,為何不去那源頭尋來解藥。”

淑妃冷笑幾聲道:“本宮的女兒本宮何曾不知,她行事從不周全,全憑性情為之,料想手上也只有毒藥。”

這長公主果然是空長着一副漂亮的軀殼,便是自己的弟弟,也不曾替他想過後路。

“木姑娘,昔日你為仁妃診治之時,本宮便甚為欣賞你的才能,若不是因為宗源,本宮極有可能已将你收為己用。宗源之事,本宮既已應允于你,便絕不會食言,一命換一命,以宗源之命換姑娘之命,姑娘以為何?”

彼時聽長公主與其婢女言于此,我心想淑妃不過是想略施懲戒教我離四殿下遠些,不曾想,她竟是想要了我的命,倘若不是那日我幸好為阿德處理骨傷,又恰巧被吳是非數落了番,早已命不久矣。思及此,我隐約覺得那一切都太過湊巧,不知是阿德故意弄傷了腿,還是吳是非故意講出那番話,抑或是他二人合作演的一出戲。

淑妃身後是一方床榻,我清清楚楚的見到了四殿下的容顏,仍舊昏迷。倘若我不應允,必是死路一條,然而即便我果真治好了四殿下,命還會是我的嗎?

我思慮甚久,終引得淑妃不耐,如此情景,我穩了穩心神,直至嘴唇不再哆嗦才道:“四殿下乃萬金之軀,民女惶恐,不敢以命數相提并論。民女行醫問道,不問緣由、不尋過往,只求醫者仁心,四殿下所中之毒民女必定竭力去除,雖不敢保證幾日便能藥到病除,但只消給民女些時日,必定再無後顧之憂。只是……”

“只是什麽?”淑妃的話語裏難得再現焦慮。

“只是,這解藥中有幾味藥十分獨特,請恕民女妄言,便是這宮中恐怕也難以尋到。”

聞言,淑妃兩道漂亮的眉毛霎時立成了倒八字,“宮裏若是還找不到,普天之下還有何處能尋?”

“娘娘請息怒,宮裏雖物件齊全,然終是些尋常之物,那些個番邦古法、異族之物萬不會出現。适才民女觀四殿下面相,對那毒物已隐約猜出幾分,非尋常藥物能解。”

許久,對面的淑妃都沒有動靜,忽而,她緩慢起身,扶着一旁的石臺悠悠然轉過身,直面床榻上的親子。

“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我沉吟了下,道:“需得……需得有人去尋藥……”

“哼!”淑妃突然一拂袖,袖角剛剛好貼着我的面頰掃過,我只覺得被劃過的地方略微有痛感。“好你個木絲羽,說來說去,你就是變着法的想糊弄本宮,不過是為了能離開這裏。”

娘說我天生反骨,愈是有人扯着我向左,我愈是要往右,淑妃不讓我出宮,我就偏偏要出去。

淑妃娘娘連恐帶喝,不過是念着能夠時時刻刻将我的小命攥在手裏,然而我何嘗不是,四殿下的命此刻也在我手中,而且這籌碼還是相當不平,于我之一命抵四殿下一命對淑妃而言确實是門虧本的買賣,“娘娘明鑒,四殿下中毒少言也有半日,恐拖久會有不意之症。其實何人去尋藥都無妨,就算是民女将藥物的形狀和細節一一道來,只怕派人去尋來的也并非是所需之物,而這一來一回已耽擱了數日,再派人去,結果也未可知。”

我這番話令淑妃徹底了陷入了沉寂。

她一言不發的走向了四殿下,眉間憂愁難展,原是一雙令人猜不透的眼眸此時也蒙上了憂思,只是靜靜的凝視着仍在平靜中沉睡的四殿下。

仿佛過了許久,她才俯下身輕輕拉起四殿下的手,又扯來帕子一遍一遍,溫柔的、愛戀的拭去四殿下額間滲出的汗水。

“宗源,雖然你平素與本宮想法總是相左,但終不失為一個孝順的孩子。本宮依然記得,那年冬天,本宮抱恙在身,而你父皇卻一無所知。”

淑妃的眼神漸漸飄忽起來,“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都是厚厚的雪,那一天,仁妃在仁儀殿裏設下宴席,請了你父皇去。整整一天,本宮都在病榻上昏迷,而你,為了本宮這個母親,跑去仁儀殿外求見你父皇,雖未受奚落,但卻橫遭阻攔。逼不得已,你竟然爬上房頂,揭開磚瓦從縫隙間跳下,險些被當做刺客斬于當場。”

險些斬于當場——,四殿下他——

“每每午夜夢回,本宮總是會夢到那個場景,那種心酸、傷感,除了做母親的,還有誰能體會。這些年,衆人只道你貪玩,卻不知,你每次出門,都是為了本宮去尋那些新奇玩物,你知道本宮在宮裏呆的悶。皇後,這輩子本宮鬥不過,那也罷了,可仁妃,她憑什麽!可嘆本宮一生聰明過人,卻生了你姐姐那般蠢笨的女兒,不過仁妃才煽風點火幾句,她就收了那毒藥用在自己的親弟弟身上,她是糊塗了,混賬啊!”

淑妃那種恨又恨不得的嘶喊聲扯開了我的心,她為什麽要當着我說這些,博同情嗎?這根本不可能,以她的地位,犯的着來來尋我的同情心嗎?如果不是,她又想做什麽?

“宗源,為了你,本宮什麽事都可以做。”言于此,淑妃轉過眼角看向我,那眼神,萬古寒寂,看得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木姑娘,你說你行醫問道,不問緣由,不問過往,如今,緣由過往你皆知,你不是本宮的仇人,從來就不是,本宮也懶得花心思在你身上。你只要肯醫好宗源,不再見他,前塵過往,咱們一筆勾銷,本宮亦可保護你不受華沅所傷。尋藥之事,你說如何,便如何吧。”說罷,她再次轉過頭,認真的盯着四殿下的面容。“十日後,本宮會差人去取藥,但願你不要讓本宮失望。”

直到離開皇宮的那一刻,我的心還無法平靜。印象中,娘從來都沒有這樣為了我而瘋狂過。我不知道在面對長公主那樣不成器的女兒時,淑妃是否還會如同對待四殿下一般,但我想,終究是不會差太多的,無論如何不成器,仍是自己的女兒。那麽,娘呢?兒時,我也常會做些讨娘歡心的事情,但她總是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誡我,要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唯有勤學苦練他日才可繼承百花宮大統。

在這一刻,我好似從未以娘親的女兒這一身份活過,就仿佛我只是她親手在磨砺的一柄寒劍,一柄用來鎮守百花宮的寒劍。

“小姐……小姐……”一進門,候在門旁的踏雪就一把抱住我嚎啕不已。

一種極其不好的念頭猛然湧上心頭,我推開她問道:“發生何事?”

“小姐……她……她……”踏雪面色蒼白,恐懼與憂慮紛紛浮上面孔。

眼看踏雪說不明,我提起裙角直奔後院。

西廂門外圍了好幾圈,下人們交頭接耳,跟踏雪相同,他們個個面色驚恐。

“到底怎麽了?”我推開人群擠入屋內。

“小姐,小姐你終于回來了!”蹲在地上的朝晨和若言見我出現驚喜不已,但轉瞬,那笑容就褪了去,眼角的餘光早已掃向身後。

我上前一步,剛想推開二人,一只手臂突然就橫在了我面前。

我竟未曾注意,吳是非一直就坐在一旁。

他沖我搖了搖頭,“還是別看了,詳細情況稍候我說與你聽。畢竟,太血腥了,還是不看為好……”

“是……是誰……”甫一開口,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吳是非側開臉,朝晨和若言也紛紛低下頭。

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那麽大氣力,推開了吳是非,推開了朝晨和若言,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陳阿婆,她圓睜着雙眼,眼神裏布滿了恐懼,右手死死的攥着拐棍擋在胸前,但是她的傷口,卻是在勃頸上。傷口還在緩緩的溢着血珠,一滴一滴彙入了地上那一灘血海,那傷口細而長,力道極深,只一下就可了結性命。紅紅的血跡,陳阿婆的雙眼,還有那傷口,晃得我好像有些頭暈。

眼前模糊了幾下,又清醒了,只是,下一刻,一團黑暗襲來,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來時,天已微亮,有朦胧的光穿過窗棱。我環視了一圈,是我的房間。睜着眼睛看着頂棚,不知為何,我居然憶起了陳阿婆。她那副恐懼的模樣讓我心裏好酸好酸,幾乎悶得透不過氣來。

露秋,你為何要如此,難道是在告訴我,要用陳阿婆的命換我的命?那細而長的傷口,不正是你慣用的翠竹劍所致。露秋,你也是瘋了,瘋了,徹底的瘋了!

☆、焚心以火

露秋帶給我的打擊遠比我想象的來的還要重,自那日起,我便時常昏厥。但我不能棄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四殿下于不顧,十日之約迫在眉睫,耽擱一刻便是多一份危險。然而,要究其真正緣由,恐怕便是淑妃那一片愛子之心。朝晨和若言見攔我不得,只得收拾停當随我一同去城郊外荒山裏尋藥材。

留下踏雪幫助田順打點店面,并将掌事大權托由吳是非代而為之,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多此一舉,早在我被仁妃“相邀”入宮之時,吳是非就已經徹頭徹尾的代替了我的位置。

我花了近六日才在荒山雪地裏尋夠了草藥,并從藥房裏找來幾味漠北特有的藥材,相合而成。

在第九日的深夜時分,藥丸終于提煉而成。我不由得松了口氣,卻也再次昏厥過去。

踏雪說我自打從宮中回來,身子便極差,哪裏還像個大夫,活脫脫的一個藥罐子,連帶着一雙手也滿是凍瘡,要是讓娘給瞧見了,必定是要生氣的,好端端的百花宮少宮主,竟然弄成這副落魄相。我倒不甚在意,直至淑妃派人取走藥丸後的某一天,莺兒姑娘竟然來了。

莺兒姑娘沒有同我多講,只是匆匆丢下一個小瓷瓶,并囑咐我此事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我原本想問個明白,瓷瓶中究竟是何,奈何她走得匆忙。于是我獨自抓了那瓷瓶在藥房逗留數日,取瓶中之物細細研究,方才明白淑妃為何如此放心将我放出宮外。

人心果然難測,我千防萬防,竟沒料到當日所處的暗室內竟另有蹊跷。當時只隐約覺得那裏萦繞着淡淡的香氣,不曾想,之前讓我診過脈的冒牌四殿下手腕上也是塗了些東西。本來這兩種藥物對人體而言并無大礙,但壞就壞在兩者相合。無怪乎近來總是會時時暈厥,早前還道是因着露秋與陳阿婆之事,如今看來竟然是淑妃暗下的毒手。再看莺兒姑娘所與之瓷瓶,當是解藥無疑。莺兒姑娘此番來,又是誰授意?我想,那人會是淑妃嗎?

這件事我沒有同任何人講,同樣的,我也沒有服下解藥。

我怕死,怕得要命,從六歲開始就怕。但是,這解藥,偏生有一味藥是克我的。此藥可助我體內毒素快速蔓延,若是服下,結果,不堪設想。

天道輪回,果然是逃也逃不開的命數。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向來交緣甚淺的方正山也出現在了濟愈堂。

“木姑娘,多日不見,近來一切可安好?”方正山帶了兩個下人及一些禮品前來。

“托方公子的福,一切安好。”這幾日,我似乎被淑妃的藥物拖得久了,連着脾氣和心氣都跟着消散了,換做往昔,我可能還要和方正山虛與委蛇一番,但今日,我只想快快打發了他。

着人為他看座看茶。便也不再耽擱,直奔主題。

“方公子何須如何客氣,有事不妨直言。”我掃了眼他身後站着的仆人們手中所捧的禮品道。

“哈哈!”方正山笑聲頗為爽朗,只是其中不免摻雜了幾絲奸佞。“木姑娘快人快語,方某很是欣賞,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麽有話我就直說了。”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講下去。

他一回手,示意下人将禮品摞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才道:“我方家向來以珠寶為生,雖做的還算有些聲色,但傳到方某這一輩已然十五代之久,不免覺得有些乏味。前思後想,倒不如涉足其它領域,一來可以将生意面做的廣些,二來也可多多領悟。”

你家的生意幹我何事,想做什麽生意就去做好了,犯得上與我通報一聲麽。我不耐的端起茶杯,指腹剛碰到杯蓋時,猛的一頓,莫非,方正山言下之意是要——

“早在木兄來京之前,方某已有意涉足藥材生意,雖說京城裏藥店、醫館不在少數,但終難成氣候。木兄來這幾月,我瞧着京中景象一片大好,倒也沒再生過這份心思。不過自打木兄遠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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