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交談也沒有半點注意,這人,究竟是冷情慣了,還是……腦中轉了轉,我暗暗惱了自己下,是與不是,又與我何關。轉回目光看着孟和繼續道:“也替我謝謝姐姐,還有,也很感謝你,這個平安扣我很喜歡!”

孟和沒有回話,笑顏一如平日裏燦爛。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沒見過吳是非,我去前院的時候他必定是回了後院,而我返回後院時他又不知是從哪個側門折回了前院。這人,真是怪的沒邊了。

轉眼就是除夕,除了祭火神,守歲自然也是不可少的。

田順并着幾個仆人和阿德一起摔角,朝晨、若言、踏雪幾個丫鬟也是玩得不亦樂乎,一會兒光着腳丫跑到雪地裏踩出一個圈圈來,一會兒溜進被窩暖暖腳,然後再跑出去,再回來。原本我也是很喜歡跟她們一起鬧的,可是前幾天的纏鬥讓我傷了太多的元氣,再光腳跑到雪地裏只怕會提前去閻羅殿報名。我只好抱着笛子來到房東頭的一顆大樹下,悶頭吹起了笛子。

這樣的夜晚很美,院子裏掌滿了燈,院外爆竹隆隆,院內嬉鬧聲不絕于耳。此情此景,竟讓我舍不得離開。

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人挨着我不遠處坐了下來。

我沒有理會,繼續吹着笛子,他也靜靜地聽着。一曲終将,才聽得到他的話語。

“不曾想,你的笛子吹得如此之好。”

頭一次聽見他誇我,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得将笛子默默的攥在手心裏。

“你的家鄉,也跟漢族的風俗一樣,要守歲的麽?”他的聲音很輕柔,一點的不像平日裏的吳是非。

我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吳是非,你……”

他也看着我,“難得過年,大家平平和和的不好嗎?”

聽着他的話,我無意識的點了點頭。

可是我心裏還是覺得不對,一向自信滿滿的吳是非何曾對人說過軟話、拂過笑臉。如果不是因為我,下了化功散,又在混亂中毒發,他以剛剛恢複的三成功力救我,又怎會如此。

我總覺得心裏慢慢滋生的那種感覺叫做愧疚,尤其是一個曾經被自己極度厭惡的人親手所救,那就愧疚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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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是非,你說,如果要你一直這麽打點濟愈堂你可願意?”我試探着問道。就在剛剛那一剎那間,我做出了一個決定,雖然這個決定可能會讓我後悔一輩子,但是我就是沒法摒棄那種無限擴大的內疚感。

他看着我,眉頭時而蹙在一起,嘴角時而勾一勾,許久後,笑意漸漸浮現。“有吃有喝,有穿有住,何樂而不為呢!”

聽見他肯定的回答,我心裏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于是也展顏一笑:“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以後木羽就有個好幫手了。”

哪想,他臉色竟然瞬息變幻:“你說什麽?”

“過幾天我就回去了,”我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到底哪句話令他不快,“我給木羽傳了信,相信過幾天他就能趕回來了。”

吳是非沒有多聽我講一句,站起身拍了拍衣闕上的白雪,扭頭直奔東廂房。

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我隐約覺得他在生氣,可我猜不到他究竟在氣什麽。

按漠北的規矩,初一的早晨是要祭天的,可是在這裏沒有氈帳也沒有牛羊,我只好帶着幾個婢女對着上蒼叩了幾叩首,算是祭過了天。

我知道京城的風俗便是在正月初一的早晨去廟裏祭拜,姐姐必定也是要去的,因為這個習俗正是姐姐告訴我的。

将早已備好的素點心一一擺進食盒,扣上蓋子,提起拉籃準備出門。來到廚房外看見穿着玄色長衫的阿德正直直的望着我手中的食盒。

我沖他一笑:“新年好,大吉大利!”

他整個人愣了愣,繼而走過來要接過食盒。“這食盒都快有你半個人高了……”說着,他又愣住了。

“哪有那麽誇張,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因為食盒高,而是我太矮了。”我笑着提了提食盒,要說麽,他不說也罷,怎的被他一說,這食盒好像還真有點沉了。我低頭看下去,可不是怎的,食盒都快到腳踝了。

“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吧。”阿德的手伸了過來接過食盒,轉身在前頭走着。

“白馬寺。”

只見眼前的背影又抽了下。

我忙捂着嘴憋住笑道:“從這到白馬寺好像是挺遠的,不過呢,門外有馬車,只消提上車便好。”

今天的白馬寺分外熱鬧,雖說是皇家寺院,但皇家也有旨意,每年初一或是國內逢喜事之日舉國之人皆可入內。

才下馬車走了幾步我就看到不遠處停着一頂萬分熟識的轎子。我滿心歡喜的奔過去,轎子外的小葉看到我驚訝的“吆”了聲,緊接着轎子裏傳來了輕細的聲音,“絲羽?”随着那聲音,一只白皙的手探出轎簾。

“姐姐!”伴着我的一聲呼喚,容顏清麗的絕色女子出現在了轎簾之後。

“絲羽,真沒想到你會來!”姐姐扶着小葉的手走下轎子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起我的手。

“入鄉随俗嘛,姐姐都說了今天要拜廟,我自然要來了!喏,這不是還備了好多點心。”說着我回頭朝阿德手中的食盒比去。就在那一瞬,我看到阿德眼裏布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就像在山上第一次見到他時,那雙粗狂的眼睛裏閃爍的情緒。

“絲羽,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姐姐看向我身後的阿德問道。

“他,他啊,是我們濟愈堂的賬房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人靠衣裝的緣故,那天晚上在山上見到阿德時,他穿的是一身粗布麻衣,我真的只将他當做是山野村人。可是這些日子,由打阿德記賬以來,他總是穿不同樣式的玄色長衫,直到那時我才開始注意,阿德的臉上有着不容忽視的英氣。

“草民見過郡主。”阿德一手提着食盒拱了拱手,淡然道。

姐姐沖阿德福了福身道:“原來公子是濟愈堂的賬房先生,花露這廂有禮了。”

雖然眼前的景象平和融洽,可是我總覺得其中隐隐透着一絲異樣的氣息。

姐姐先去偏殿祭拜,我也趁機拐了阿德去正殿拜佛。趁着他不注意,我提了食盒一溜煙去了後院。好在今天人多,寺裏的僧人忙不過來,也就無人有暇它顧。我憑着記憶中的印象,七拐八拐來到了藏經閣前。門就在我站穩的那一刻吱嘎一聲開了,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特地來尋的高僧。

“許久不見,施主別來無恙。”那不平不淡的聲音與記憶裏不差分毫。

“大師也是老樣子啊!”我愉快的上前幾步,将食盒遞上去。“前時多蒙大師出手相救,無以為報,備了些素食齋點,還望大師不棄。”

高僧目光無波,緩緩伸出手接過食盒,“施主一番心意,貧僧心中感激。”頓了頓他又道:“施主善做藥膳?”

“大師果然厲害,隔着食盒都能聞到,要知道一般人就算是拿到面前都聞不出半點蹊跷。我不擅長其他,惟獨通曉些藥理,做藥膳也是偶爾為之,不知道,不知道合不合大師胃口。”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摳着指甲,萬一高僧吃了口當場噴了,我這面子裏子可就通通挂不住了。

“味道不錯。”不知何時,高僧打開了蓋子,取了塊點心送入口中。

聽見高僧的話,我開心的差點合不攏嘴,忙雙手合十閉上眼嘀咕起來:“感謝老天,終于沒白費我一夜的苦工!”嘀咕了幾句後,我笑吟吟的擡頭看向高僧:“大師,藏經閣重地,我不宜久留,日後若有機會再來拜會。”說罷,我合掌鞠了一躬,轉身向正殿的方向跑去。

“絲羽,你去哪裏了?怎麽把蘇公子丢在了這裏,反倒是自己跑得不見了蹤影?”姐姐瞄了眼臉色發黑的阿德轉頭再次看向我,“唉?你的食盒呢?”

“送給寺裏的僧人了!”我拍了拍手上的塵,以示大功告成。

“絲羽——”順着姐姐警示的眼神看去,我瞄見阿德的臉更黑了。

我慢慢湊過去道:“那個,阿德,聽說白馬寺的膳食特別的美味,不去嘗嘗就太可惜了,要不,你,去嘗嘗看?”

阿德臉色微微有些緩轉,低聲道:“好。”說罷人已經走開了。

見阿德走得遠了,姐姐才湊過來道:“絲羽,為什麽我覺得你今天開心的有些過呢?”

“姐姐,你有沒有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心裏會很開心,不論未來結果如何。”

“絲羽,你……”

“我欠了一個人很多很多,不知道要怎麽還這份恩情,可是這個人我曾經很讨厭他,最近我一直在想過去的種種,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當初我沒有那麽厭惡他,也許,就不會害得他現下這般。”

“絲羽,你說的可是吳公子?”

我咧嘴笑了笑:“姐姐你看出來了。”

“木姑娘,你說自打你來了京城,獨獨就讨厭過那個吳是非,你這番說辭,任誰聽了都知道是在說他。”小葉揶揄道。

“是啊,活到這麽大,我好像還沒那麽讨厭過一個人呢,可是,偏偏就是他,幫了我最多。”

“那日晚宴我便瞧出幾分,”姐姐悠然道:“從前提到他,你總是劍拔弩張,可是那天你很平靜,就像跟家人在一起似的,有說有笑,融洽至極。我瞧着吳公子也不似池中之物,談吐得當,思緒缜密,早前以為方公子已算得上是青年商人中的佼佼之輩,如今見到吳公子,方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是啊,若是他還同過去那般混賬,說什麽我都不會這樣做的,可是——可是——”我長嘆了口氣,“這樣的吳是非,我沒法再讨厭。”

“絲羽,能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麽決定嗎?我心裏總是覺得很不安。”

“其實,”我撇了撇嘴,強壓下湧上的酸澀感,“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決定在京城多留段時日。我這一生或許都沒什麽機會能為自己做主些什麽,但是這一次我想順心而行,或許結果不如我所願,但是那又有什麽,至少我選擇過。”

“為自己做主……”姐姐低聲喃喃道,“至少,選擇過……”

袖子裏的藥瓶被我緊緊的攥住,那是莺兒給我的解藥,瓶子早已空了。自此以後,被後宮女人們所糾纏的木絲羽就會離開京城,而濟愈堂的正牌掌櫃木羽則會回來,一個男子,應當不再會入深宮之中。

☆、鬥酒觀潮退

“這幾日終不再見小姐反複昏厥,朝晨甚是欣慰。”朝晨說這話時,我正披了件薄薄的外袍在院子裏和踏雪、若言玩雪。雪後的陽光總是很充足,晃在地面的浮雪上就像精靈在起舞,閃閃奪目。

我低頭伺弄着剛堆起來的雪人,淡淡道:“朝晨,先前要你們去找的藥材可有找到?”

“回小姐的話,前幾日已備齊。”

我直了直腰板,擡起頭來看着光芒萬丈的太陽,不自覺的眯了眯眼。

“小姐,好端端的,你怎麽想起那些藥材了,莫非?”踏雪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最近天寒地凍,也無甚好做,一時心血來潮,突然想起還有這些什玩可以擺弄。”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繼續道:“對了,這段日子我可能多半時間都會逗留在藥房,若是有事,便去那裏尋我。”

那以後,我便一直留在藥房,磨藥,配藥,熬藥。五日之後,終于配出了第一份藥。我滿懷欣喜的将藥粉用黃紙包好,揣進懷裏一溜煙的跑去了廚房。

将手中的小盅托到鼻翼前深深地吸了口從裏面飄散出的氣味,我才滿意的将藥盅舉起,邁開步子朝東廂走去。

當我站在東廂房門前,一面看着自己騰不出來的雙手,一面猶豫着是不是要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不料想,刷拉一聲,門自己開了。

“阿德?”我看着門內穿戴整齊似是要出門的阿德,不知他這是要去哪。

他點了點頭,随後視線就落在了我手中的藥盅上。

見他嘴唇微動,我忙搶在前頭道:“多謝你幫我開門。”随即風一樣的沖向內間。

“哎,你,等等——”

哪裏還能等,藥涼了藥效就會打折扣。我忙不疊的捧着小盅一溜小跑,生怕慢了一刻藥效就會退一分。內間近在咫尺,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心跳的亂七八糟,我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在忐忑什麽,又在期待什麽。

“木絲羽!”身後的阿德已然沖了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正當當攔在了我面前。

被人擋住去路,我不滿的皺了皺眉,“阿德,你這是什麽意思?”

“小姐……”阿德的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看到她,我不由得一怔。“小姐你是來……”

随着阿德轉開身子,我看見若言的手上端着半碗菜粥,而內間的桌案上還擺着幾盤江南小點。

我不傻,當然看得出若言對吳是非有意,而吳是非又何嘗不是心系若言,我怎麽偏偏就挑在這節骨眼上跑來添亂。“我……”看了眼手中的藥盅,我幹笑了幾聲,“沒事,就是四下裏轉轉……”啊呸,四下裏轉轉怎麽就轉到這了。

“小姐,”若言也盯着我手上的小盅,低聲道:“是聽說吳公子病了麽?所以……”

“不——當然不是——”我急欲撇清關系,事實上,我确實不知道,別說他病了,就算他躺在床上十天半個月我恐怕也不見得知道幾分,誰叫吳是非近來陰陽怪氣的很,即便過了年也沒見有所好轉,依舊是對我避而不見。

“那,小姐這是……”

“這,這是……”我那一向自诩為聰明的腦袋瓜子碰到這種情情愛愛牽扯不斷的事情時也會自發自動的罷工去休眠,以至于作為它主人的我只能盯着手上的“燙手”藥盅磕磕巴巴。

餘光不小心瞄到半躺在病榻上的所謂的病號,似乎正用一種不悅的眼神盯着我,我心裏直嘀咕,看什麽看,我又不是故意來打擾你們的。

越是被他盯着,心裏就越緊張,嘴巴就越是說不出話來,“這,這是,是……”我急得輕跺了幾下腳,咬了咬下唇,心一橫,沖口道:“這是我用來練手的,熬了一大鍋,一個人實在吃不完,只好給大家分點。”說罷幾步上前将藥盅放在桌案上。不過才走近,就聞得到點心的香味。那一刻,我總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我的存在,似乎真的半點用處也沒有。

“可是,小姐,”若言仍是輕聲道:“吳公子剛剛吃了半碗粥,恐怕……”

因着若言的一句話,心驀地一冷。我緩緩回身,看着那藥盅,舉步維艱,不知是否該端走。我不想跟若言争什麽,也無意與她相争,但是冷凝的氣氛告訴我,在我和若言之間,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像一堵透明的石牆正在慢慢升起。我的心随着那盅粥漸漸地冷了下去。

“正好我還沒吃飯。”突然開口的阿德大步跨走到桌案前,不由紛說的端起藥盅兀自喝起來,他喝的很急,差點就被嗆到,前前後後也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将一盅粥灌入腹內。“很好喝。”阿德放下小盅很生硬的說道。我是該謝他的,謝他替我解圍,可是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很亂,勉強擠了個笑容,随口說了幾句自己都記不住的話,擡腳退出屋外。

一路晃回藥房,慢慢踱到藥櫃前靜靜的站立着,聞着那淡淡的藥香,心,才漸漸歸于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門從外面被人推開,“小姐。”是朝晨的聲音,“小姐前些日子吩咐要備的藥材都備齊了。”

“是嗎,我看看。”從藥櫃旁繞開來到朝晨面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藥材,以指腹輕輕搓撚着。

“呀!小姐的手!”手中的藥材猛的被人奪了去,“小姐手上都燙起了泡,不能碰這些藥草的,萬一滲入了傷口就麻煩了。小姐你等着,我這就去拿紗布給你包紮。”

麻木的盯着朝晨跑去的背影,我呆呆的擡起自己的手,果然是燙傷了,為什麽我沒有感覺到呢,我到底在煩惱什麽。用力的攥了攥手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或許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但是,在這段時日裏,至少要讓吳是非恢複五成功力,我不想欠他的,不想,永遠不想!

在這之後的第十四天,我終于成功出關了。将藥粉分成了十份,然後一一包進黃紙裏,再仔細的塞進包袱。這藥,尋常人喝了并無大礙,只覺得神清氣爽,但對于內力盡失不到半年之人,卻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凝聚內力,修複修為。藥出爐的那一刻,與內心的激動和歡欣想比,十四天的不眠不休都不值得一提了。拍了拍有些單薄的包袱,再回頭深深的望了眼月下的小院,面頰上不禁泛起微微涼意。抹了把臉,我暗暗嘲笑自己,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居然還如此傷懷。抓起包袱,借着朦胧月光推開了濟愈堂的後門,閃身沒入幽暗的街道。

“公子。”衣着幹淨、長相清爽的小二端着幾碟小菜來到我落座的桌前。“您的菜齊了。”

由着小二将飯菜擺好,我仍是維持着倚窗而坐的姿勢,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瓊花閣門前的寬廣路面上。沒錯,此時我人就在瓊花閣對面的客棧裏。七天前的夜裏,我沒有留只言片語,獨身一人來到這個客棧。以厚重寬大的披風将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又刻意以男音出現在掌櫃的面前,在客棧二樓的一處清淨一住就是七天。

我在等,等那個人的到來。

這幾日京城四下都在談論着即将到來的塔庫汗的藥商。塔庫汗雖地處乞顏西北,物資稍顯匮乏,然那藥材卻極為豐富。何況當今塔庫汗汗王之母更是蕭國皇帝親姑母,依着這層關系,塔庫汗與蕭國藥材生意往來頗多,只可惜由于路途遙遠,這生意一年也只得一次。

盡管我為吳是非配好了藥,但獨獨缺了一味藥,這藥也只有塔庫汗才有。無論如何,我要抓住這次機會。

時近正午,街上人漸漸多起來,然而,由打城門處傳來的歡聲笑語似是在預示着,有位重要人物即将到來。果不其然,一輛華麗的馬車進入了我的視線,一眼望去便可知那乘車之人不是蕭國人士。馬車的頂部像是圓包,偏那圓包上還突出個尖頂,整個馬車的車身無論從前看、從後看、從左看、從右看,都是一個圓筒。趕車的車夫和一同而來的仆衆也是一身異族服飾,嘴裏吆喝着難以聽懂的話語。馬車周圍已經聚集了許多圍觀的人群,一并跟随馬車緩緩的移動着。最後,馬車在瓊花閣前停住,同樣花哨異族服飾打扮的人從馬車裏走出來,這廂人才出來,那廂瓊花閣的掌櫃已親迎出門。

收回視線,執起碗箸開始用膳。不得不說,能在瓊花閣對面開客棧的,必定是有幾分手藝,這菜色雖不能算是極致,但絕對談得上精致可口。

冬日的白晝總是短暫的可憐,不過一晃神的功夫就溜走了。黑暗的客房內,我推開木棱的窗扇,感受着撲面而來的寒氣,這樣的夜的确很冷,連貓狗的叫聲都不曾聽見。俯身倚靠在窗框上,輕輕呼出一口氣,看白霧袅袅飛升。擡眼看向對面,只有一間房中的燈依舊明亮,嘴角微微一勾,執過竹笛沉心吹奏起來。笛音憂傷綿長,在夜空裏徘徊,久久不散。

隔天晌午十分,小二在我房外敲着門道:“公子,樓下有個異族人找你。”

我随口答了聲,又轉頭看向銅鏡裏的木羽,衣裝打扮都沒問題,這才深吸一口氣,起身下樓。

來人果然是昨天見到的藥商仆衆之一。見到我,他一手橫在胸前鞠了一躬,用着地道的蕭國話說道:“我家主人聽聞公子笛音,很是欣賞,特在瓊花閣擺下一桌,想請公子過去一敘。”

我微笑着點點頭,“有勞帶路。”

先前也曾聽說,瓊花閣素以酒樓之名揚名在外,卻鮮少有人知曉在臨街的二層閣樓之中有兩間神秘的客房。至于此間的神秘所在,便在于不論如何富庶、如何權貴,如不是瓊花閣老板親厚之人也萬不可能留在此間下榻。即便貴為天子,倘若不得那位年近古稀、性情怪異的老板待見,也絕對難得此殊榮。

雖不知這位藥商與那位老人家到底哪裏攀上了姻親關系,但借由他的邀請能令我身臨其境,實乃幸事。

瓊花閣的大氣從它的外觀、廳堂內的擺設、甚至于每一處角落都可看出,然而與我現下身處的這件客房相比,氣勢卻是一落千丈。這間屋子并非金碧輝煌,但卻包羅萬象,從千百餘年前的古玩字畫到如今的貴族陳設之物,從南疆熔注了巫術傳說的火鳳飛羽到漠北極寒之地的孤狼獸皮,從陸上的百草黃莺到深海的珍珠蚌貝,件件都是珍品,更是絕品。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在這房中極為顯眼之處挂了副沒有署名的字畫,然那字跡極為潇灑飄逸,畫作更是大氣磅礴。見到這幅字畫時,我不禁生出幾分熟識之感,可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

不過我沒有忘卻來此的用意,眼前的景象不是我所要搜尋的重點。

與那位藥商彼此交換了名諱後我不禁暗暗失笑,商人果然唯利是從,就連名字都要粘連着,譬如說眼前這位塔庫汗的藥商名曰阿希格,意思便是利。

阿希格一臉絡腮胡子,将一張臉擋去了七分,言辭話語摸不透露着老成,讓我猜不透他的年紀。不過他倒是個直爽的商人,很快便說明了對我的笛音十分感興趣,且是個樂器收藏家,尤其偏好笛子。從我的笛音裏能依稀聽出我的笛子是上乘之品,想與我做筆交易。

我本是為此而來,于是便也痛快的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其實在下手中另有玉笛一只,說起來這玉石本源于南疆以南的廣富之地,南疆巫王曾派人取之雕琢以為權杖,那工匠本就手藝精湛,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以有限籽料雕刻而出一杖一笛,巫王甚是喜愛,将這玉笛置于神殿之中,作為吉物。這一放就是三百年,玉笛在神殿之中吸收天地精華,更得歷代巫王精心養護,已非俗物可比。幾十年前南疆為蕭國所滅,這支玉笛也在戰亂中失去了蹤影,直至十餘年前,在下外祖父偶得此笛,才得以傳到我這一輩。”

阿希格捋了捋胡子,笑道:“木公子說這笛子是南疆所出,可有證據?”

我低頭從袖口裏取出以軟布包好的玉笛,雙手托起放于桌案上,再細細的掀開一層又一層的軟布,頃刻,一只溫潤光澤的玉笛呈現而上。

初見這玉笛,阿希格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很快的他站起身轉到玉笛前,手指幾乎輕不可觸的刷過玉笛,臉上的神情也是越來越震驚。許久後,他叽裏咕嚕的嘀咕了幾句塔庫汗的話,這才轉過頭來看向我,眼中充滿了驚豔。“這玉笛果然是南疆之品,只是木公子,昨夜的笛聲只怕是你故意的吧,不過無妨,我阿希格本是愛笛之人,只要木公子開得出價來,我願意買下這玉笛。”

“先生說的沒錯,在下确實是故意要引起先生的注意,在下別無他求,惟願以此玉笛換先生腰間所配之物,還望先生割愛。”

我想阿希格一定将我看做了瘋子。上古玉笛換司迦南木?簡直是瘋子所為。雖說司迦南木在塔庫汗只有上層社會的人物才買得起,但絕不是什麽貴重之品。所以這樁生意如我所願順利的成交了。

懷揣着佩飾,我亟不可待的起身告辭。

然而在即将離開瓊花閣大門時,卻意外見到了一個極度厭惡的人。

“木兄?”方正山兩只眼睛将我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回頭,這才确信般的點了點頭。

看見他,小年夜那晚的種種全數映入腦海,一股暴戾竄上心頭。

我咬了咬壓根,暗地裏對自己道,現在我是木羽,剛剛回京的木羽,尚無時間知曉先前發生的種種,不可暴露過多。于是斂了斂神色回道:“方兄。”

方正山嘴角一勾:“數月不見,木兄別來無恙啊。”雙目微微一轉,他又道:“不知木兄來這裏,是——”眼角一挑,方正山的視線向樓上斜去。

“不過吃頓便飯。”

“沒想到走上這麽一遭,木兄對身外之物倒是看開了許多。”方正山笑的好不奸詐。“換做從前,木兄也不會來瓊花閣這樣昂貴的地方。”

“木兄剛剛回京,方兄就如此噓寒問暖,真是有心吶。”門外再度閃身走進一人,白色的衣袍,穩健的步伐,那身形,那聲音,分明就是吳是非。

我心虛的撇開了頭,故意不去迎他的視線。藥還沒有煉成,怎麽偏偏就在這裏碰上了。

聽見吳是非的聲音,方正山面色一震,緩緩回身看向來人。“吳兄不會也是來吃頓便飯的吧?怎麽只有吳兄一人,不見木姑娘?哦,也對,木兄已經回京了,木姑娘于情于理都不該與吳兄同進同出了。”說着方正山又将面龐轉向我:“木姑娘的事,木兄可知?”

沒想到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方正山仍不忘抹黑我和吳是非,我一個姑娘家的清白又豈容他胡謅。

我正了正身形,目光凜利道:“怎會不知,她回老家之前曾修書一封與我。據她信中所言,似乎前些日子因為某些生意往來受了驚吓。我木某人不過幾日不在京中,便有人敢對她下黑手,這件事我必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為她出這口氣。”

我說的平靜,可方正山卻聽得不平靜。這時,從樓下跑下來一個方家下人裝扮的小厮,來到方正山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方正山聽了他的話臉色越發鐵青。

“木兄。”吳是非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我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身子,看見他,我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木兄既已回京,為何不回濟愈堂呢?”

“此次回來只是稍作歇息,還是要走的,何苦讓朝晨他們感傷。”

吳是非雙眸微動,“如此,那木兄又在何處落腳?”

“客棧。”

方正山湊了過來,臉色終于不再鐵青,“木兄一人在外需得多加小心。不知木兄游歷這段時日可有聽聞,江湖上近來出現個幫派號稱百花宮,行跡詭異、下手利落,比劇毒還要恐怖萬分。”

我的心不由得抖了幾下,百花宮!向來藏的極好的百花宮為何會暴露于人前?到底宮中發生了何事?我腦中已然亂作一團,可是卻不能顯露在外,只得壓下情緒回道:“我輩一介商人,江湖中事素來與我無甚相關,牽扯過多必是百害而無一利,所到之處并不特別留心這些。”

“是嗎。”方正山嘴角邊若有似無的笑仿佛在暗示什麽。“木兄不與江湖中人扯上關系便好。”

我此時不想分神再去思索方正山到底要做什麽,一心只希望早日煉出藥助吳是非恢複功力,之後速速返回百花別莊。

方正山沒有再多言,拱了拱手離開了。

我随後走出了瓊花閣,身後沉穩的腳步聲跟随而出,他的步伐沉穩,奈何我的心跳的慌亂。

“木兄既是不想回濟愈堂,不如找個地方歇息片刻,我有幾句話想跟木兄說。”

逃不過終究是逃不過,我阖了阖眼,微微點了點頭,引着吳是非走向對面的客棧,也正是我落腳的客棧。

因為瓊花閣的關系,客棧一樓的大廳裏不免有些冷清,不過才坐了三兩桌食客。我挑了處僻靜的角落,吩咐小二上了壺茶和幾個小菜。

茶水酒菜都備齊後,吳是非端起茶杯輕吹了口浮沫,緩緩開口道:“木兄這一趟打算多久之後回來?”

多久?也許一輩子吧。“很久吧,具體要多少時候,我也說不清楚。”

放下茶杯,他繼續道:“木兄為人灑脫,這點我自愧不如。木兄,不如你索性做得更灑脫些吧。”

我不解的看着他,還要怎樣才更灑脫。

“你和木姑娘的婚約,不如——就此作罷。木兄你也,不必再躲躲閃閃度日。”

剛剛夾起的一筷子白菜絲刷拉一下掉在了桌子上,盯着空空的筷子,許久我都回不了神。

而吳是非就在我發愣的這段時間離開了。

是夜,我在客房中倚窗望月,冷風吹得太陽穴一陣陣酸痛。微微扭過頭去便可見白日裏換來的佩飾被擺在桌上,幾步走到桌前,舉起小錘沒命似的将它砸成小塊,再碾成碎末,分放入幾包藥中,忙完了這些的一剎那,我像被抽幹了氣力一下就摔坐在椅子裏,直到這時才發現胳膊已經酸的沒了知覺,可是,心裏卻比胳膊酸上千倍萬倍。

兩天後的傍晚,吳是非居然不請自來,出現在我的客房。

在屋裏打量了一番後,吳是非淺淺一笑道:“木兄何時轉了性子,不喜歡粉紅色調了?”

我面上一熱,萬幸帶着臉模才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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