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才發現自己跟到了廚房。那身影将手上的東西安放在廚房外的小木桌上,借着星光顫抖的點燃了火星,接着點燃了兩根蠟燭。

蠟燭微弱的光映出了黑影的面孔,是一位老婦人。

只見她遍布皺紋的臉瞬間布滿了淚水。幹癟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對着蠟燭之間的牌位哭泣道:“小姐,老奴對不起你啊!”哭着哭着她提起幹枯的雙手捂住了臉,“這麽多年了,老奴還是沒有小小姐的消息,老奴愧對上官家列祖列宗啊!”

上官家?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姓氏,靠在廚房院門外的我忙凝神屏息努力的去看清牌位上的字,但燭光太弱,實在看不清。

只聽那老妪又哭道:“小姐,今天是你的忌日,老奴本想給你帶來小小姐的消息,可是老奴無能,只好給你做些你喜歡吃的。小姐啊,老奴時日無多了,求小姐你保佑老奴在有生之年能找到小小姐!”

她的話音一落,兩道燭光猛的一亮,霎那間将牌位上的字跡照得清清楚楚。

老妪也注意到了,一把撲上前低聲哭道:“小姐啊,是你顯靈了嗎?小姐,你是不是怪老奴無用,當初那母老虎要賣掉小小姐,若不是老奴不争氣病倒在床昏迷了好幾天,說什麽都要陪着小小姐一道離開這!小姐,是老奴對不住你,小姐臨終把小小姐托付給老奴,可是老奴沒用。小姐在的時候,老奴被那家的母老虎發配到了洗衣房,一年也見不上小姐一回,沒幫上小姐什麽,想不到如今連小姐唯一的女兒也幫不了。老奴活着還有什麽用啊!”

老妪哭得越發傷心,渾身不住的顫抖。

不知為何,那老妪的悲痛似乎感染了我,抑或是因為白日裏那雲安說過的話,我的心漸漸地抽在了一起。

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生前不能相依,死後不能相守。

我暗暗的覆上了胸前的平安扣,姐姐,如今的你當是和璟仁世子在一起的吧,這樣的你是不是能夠快樂一些?死去的固然是死去了,再也沒有任何痛苦,但是活着的呢,孟和,娘,你們的心是不是痛得難以平複,孟和,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娘她一直都在,年年歲歲相守,直至你和姐姐長大成人,可這種感覺,相見不能相認,比挖了心還難受。娘每年在恭親王府裏穿梭,她的兄弟姐妹,兒女小輩,熟悉的面孔,親切的聲音時時環繞,卻不得不壓下一切,只能看着、守着、念着、護着。

覆在平安扣上的手背突然涼涼的,我擡起手來慢慢看去,晶瑩的水珠已經順着手背劃出了一道水痕,然後跌落,沒入暗夜之中,無聲無息。

省親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明珠拜別了家人,和那雲安再一次踏上了去往攝政王府的道路。

臨行前,那老夫人将明珠喚進了屋裏,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但我想一定不會是什麽溫馨的家庭閑話,不然此時明珠的臉色不會這麽難看,而一旁的那雲安卻是一臉得意,交錯之下仿佛明珠是那雲安受氣的兒媳婦,雖然事實上也的确是這樣,但一個姑姑對自己的侄女如此這般,我實在不覺得是正常的。

至少我見過永成王妃對宗清世子一直是關懷有加,盡管永成王妃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喜歡什麽就說什麽,嘴邊似乎沒有把門的,但她從沒出言挖苦過任何一個小輩。

永成王妃,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上次紫锳姨母說過皇上的心思是一陣陣兒的,今兒個開心了便放了,明兒個惱起來又給捉了回來,那也是可能的。面對君王,簡直就是虎口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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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紫锳姨母,一樣東西飛速閃過我的腦海,而那一瞬,我似乎想明白了什麽。

回到攝政王府的明珠看上去似乎還和以前一樣,但是我隐約的覺得明珠的想法好像有了變化。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攝政王戴齊來到了烏雲的院落。

“明珠見過父親。”明珠迎出來福了福身。

“免禮。”戴齊溫情脈脈的說着,随即上前将明珠扶起。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了明珠的不對勁在哪裏。之前在府內與戴齊也有過幾次照面,當時明珠都是很有禮的避開戴齊,可是這一次明珠沒有躲。

這之後,戴齊來烏雲院子也愈發的頻繁,有時還會坐下來吃上些小點,和明珠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小姐……”某天服侍明珠梳洗完畢,我對着她在銅鏡前梳理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麽了,小梅?”

“小姐……我覺得……攝政王他,他……總來是不是……不太好……”

明珠聞言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挪過身來看着我。

我忙縮了脖子退了退。

明珠起身來到我身旁,沉聲道:“小梅,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小姐是千金之軀,小梅怎敢,小梅只是不解。”

明珠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嘀咕的緊,左右我與你說了你也未必會明白。我只想告訴你,小梅,我那明珠只想活下去,在這攝政王府活下去!”

明珠說的很嚴肅,嚴肅到我都不知該如何回話了。我知道她在剛過門的那幾天過着幾乎生不如死的日子,連這院內的大丫鬟都能欺負她,那樣的日子,換做是別人恐怕早就瘋了。

我不知道明珠接下來會如何,但很快的,我就明了了一切。

“啊——!”烏雲院裏的大丫鬟站在敞開的門扇前驚恐萬分的看着床榻上赤條條的兩人。手上的毛巾水盆全都掉到了地上,成了一汪小水潭。

那是唯一的一天我沒有服侍明珠早起梳洗的日子,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頭一天晚上明珠會遣我去廚房幫忙,她是借故支開我,好讓大丫鬟妮瑞娅來瞧見這一幕。但是,為了這些,明珠做出的犧牲……

我一路走去烏雲的院子,沿路碰上了剛剛從院子裏出來的幾位夫人,每個人都是面色陰霾,二夫人眼眶紅紅的。“可憐的烏雲,怎麽攤上這樣的爹,這樣的媳婦!”

三夫人則是酸酸的說道:“什麽樣的家養出什麽樣的貨色。”說罷她剜了五夫人一眼。

四夫人那雲安的怒氣可想而知,被婢女搶了男人是一回事,被侄女搶了男人,簡直是丢光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這個不要臉的賤貨,居然和自己的公爹勾搭到了一起,沒皮沒臊,簡直是沒皮沒臊!”

“四姐姐,當初你要明珠嫁過來的時候我就說不妥來着,怎麽樣,這下可好了,攝政王府這點臉都被你那個侄女丢光了,四姐姐啊,你說你捅了多大的婁子。”五夫人撇了撇嘴,還時不時的回頭對着烏雲的院子瞧上一眼。

那雲安暴怒至極,“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也沒想過你會這樣,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明珠本來很乖巧的,一定是你唆使她敗壞門風的!”

“姐姐,這事兒你可不能亂說,老爺喜歡誰是老爺的自由,再說要不是明珠不守婦道,老爺怎麽也不可能會對自己的兒媳婦……”剩下的話都被二夫人淩厲的眼光掃了回去。

“你們是不是都嫌家裏太平靜了,非得鬧騰出點事來才甘心?”二夫人氣的呼吸急促,“都給我閉嘴,一切事情等老爺出來再定奪!”

五夫人低下頭嘟囔着:“老爺幾時出來還不知道呢,光天化日的和那小蹄子摟在一起也不知羞臊……”

二夫人眼光一掃,五夫人立刻閉了嘴。

然而出乎了衆人的意料,就在這時,明珠挽着戴齊從烏雲的院子裏走了出來。

這一幕真的很滑稽,公爹和兒媳婦挽着手從兒子的房間走出來,而且這樣的事還是發生在乞顏攝政王府,只怕傳出去要笑掉全世界的大牙了。

明珠臉上挂着羞澀的笑,可是透過那抹笑我看到了明珠的心,苦澀酸楚。

他們決議的過程我沒資格參加,最後我還是從明珠的口中得知了她即将成為攝政王府六夫人的決定。

由打那一天起,整個府內人看明珠的眼神都變了,在她面前都是安安靜靜不敢造次,可一轉過身去都是鄙夷不堪。可明珠不甚在意,我随着她一路走到府內的花園,明珠站在亭子裏看着水面的睡蓮道:“小梅,你說姑姑她可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小姐,小姐這樣做……太委屈自己了……”

“小梅,人活着沒那麽随心所欲,如果要我如此守着烏雲一輩子,倒不如現下好。倘若烏雲遭了什麽不測,我在這個家裏的地位當真是連條狗都不如,生不如死,如真是這般我還有什麽選擇呢,這樣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了。”她的話很輕,似乎是一出口就随風飄散了。

“那……老爺打算何時迎娶小姐過門呢?”

“聽說老爺最近有貴客到,只待與貴客商議完要事……”她突然噤了聲,只望着滿池塘的荷花發呆,“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件事能談得久些……”

明珠的話讓我始終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我只知道,明珠有淚不輕流。

這以後明珠被安排住進了東廂暖閣,而我也随着一同搬出了烏雲的院子。走的那天,烏雲還傻乎乎的拽着明珠的衣角,嚷着不讓她走,旁邊的下人如何都攔不住,還是二夫人來了賞了烏雲兩耳光,這才讓我們尋了空脫身。可二夫人的話也着實傷人,“不要臉的東西,你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說你敗壞風俗,亂倫無恥?”

我和明珠都聽得明白,這話其實是說給明珠的。明珠放下手上的東西,将烏雲扶起,給他揉了揉被打腫的臉頰,軟聲道:“好歹我們也夫妻一場,以後我會将你看做我的親人,一輩子好好待你,烏雲,你好好的過,有空我再來看你。”說罷伏在地上給烏雲磕了個頭。

而那邊二夫人已經愣住了,她沒想到明珠會這般安靜,只呆呆的看着明珠帶着我離開。

一出了院子,明珠就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小姐?”我不知她在笑什麽,只擔心她心裏憋出了病。

“小梅莫怕,我好端端的呢。我不過是在笑這世上的女子傻。她們的夫君朝三暮四、風流成性,她們竟不去怨那些男人,只将全部的責任都丢到女人身上,你說可笑不可笑?”明珠走路了幾步又笑道:“不是怨自己握不住男人的心,便是怨別的女子是狐貍精,當真是可笑啊!”她笑着搖了搖頭,徑自朝東廂暖閣走了去。

這個夏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攝政王府裏熱熱鬧鬧,又轟轟烈烈。不過明珠的事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給壓了下去,那便是明珠之前提到過的貴客來訪。

能讓戴齊如此慎重接待的人,我實在想不出到底會是誰。

“唉,快看快看啊!”幾個小丫鬟聚在花園的花枝後悄聲的對着一個方向指指點點。

“就是他嗎?哇,長得好好看啊!”

“你啊,就別肖想了,聽二夫人說,老爺要招他當姑爺呢。”

“那不好,能天天瞧見。”

“胡說什麽呢,人家可是富商,富甲一方的,在王城的府邸比老爺的還大,就算成了親也不會住在咱們這府裏。”

“這麽好看的人,不知道會是二小姐的夫婿還是三小姐的夫婿?”

“聽說啊二夫人和三夫人現在也争得兇着呢。”

“誰說的,三夫人是另有打算的。”

“哦?”

“另一位貴客你們還沒瞧見過呢吧,聽說也是位響當當的人物,三夫人有意把二小姐嫁給那人。”

“是嗎?那人是什麽來頭啊?”

她們立刻壓低了聲音,聚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麽,我也無心去聽這些家長裏短的。明珠着我去廚房端些銀耳湯給她消暑,晚了銀耳湯就熱了。我搖了搖頭,不再聽這些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聲音,順着花園的小徑奔東暖閣而去。

眼前一個人影在慢慢靠近,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富商,我不免好奇長得好看的還能多好看,男人嘛,我見過最好看的也就屬吳是非了,這個人會比吳是非還好看?于是擡起頭來瞄了眼。

然而就一眼,我吓得幾乎要将手中的碗丢了出去。

慌亂間,我幾步竄進了矮樹叢中,逃也似的躲進了花園的角落處。

那個人,怎麽會是——怎麽會是阿德!

☆、風雲變幻亦難測

“小梅,怎麽了,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甫進門将尚有一絲冰涼的銀耳湯遞到明珠手上,明珠撇了我一眼皺着眉不解的問道。

“大概是天太熱了。”我随口敷衍道。

明珠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沒再多問。

我慢慢踱到窗邊,踮起腳尖迎着夏日裏微弱的風絲,讓額頭上的汗消退了些。剛才跑得太快太心急,幾乎是在看清阿德面孔的一瞬間就逃竄開來,此時我只模糊的記得阿德似乎是穿了件深色的華服,至于具體的細節便再記不起了。想想當真可悲,昔日我可是濟愈堂風風光光的掌櫃,竟然在舊時的賬房先生面前像是老鼠見了貓。

那以後我盡量躲在東廂暖閣裏,不再出去晃蕩,就連幾日後攝政王為貴客親設的宴席我也避而不見。明珠只當我沒見過大場面,心裏打怵,倒也不勉強,随意挑了兩個新派來的小丫鬟随她赴宴。那兩個小丫鬟得知消息,欣喜若狂,餘下的丫鬟則是對她二人嫉妒的紅了眼。

瞧着她們争風吃醋的模樣,我不自覺的撇了撇嘴,不過是瞧上一眼有什麽好歡喜的,即便是日後與攝政王府結為秦晉之好,那也是姑爺主子。再者,阿德表面看去俊雅風度,但又有誰知道他內裏其實處心積慮,心思叵測。這樣的人讓我多瞧上一眼都恐覺日後被賣掉。

夜裏很靜,攝政王府的主子幾乎都在前廳招呼貴客,留在院子裏值夜的小丫鬟沒了主子服侍,都紛紛前後腳的溜到前廳那去了。這情形像極了攝政王到訪蕭國時赴宴的那晚。

住在東廂暖閣的這段時日是自打踏進攝政王府來過的最舒心的一段日子。沒有了夫人丫鬟們的糾纏,也沒有烏雲的瘋癫,日子好似突然間寂靜下來,平靜的沒有一絲風聲。仿佛安靜的午後,湛藍的天空裏拂過的幾片白雲,悠然自得。

不但如此,對自家兒媳色膽包心的戴齊也不見了蹤影。終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小心翼翼的打探明珠的口風,不料,明珠倒很坦然的告訴我,一來是因為貴客即将到訪抽不開身,二來是因為攝政王奪兒妻子本已惹得滿城笑柄,至少在禮成之前要與她保持距離,自然這個要求是幾位夫人有口一致的。說到這裏,明珠不免笑了笑,奪都奪了,笑一次跟笑兩次又有何不同,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不過不來也好。

不來也好?我對明珠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頗為疑惑,要知道但凡當上姨太太的沒幾個不是拼了命的讨夫君歡心,何況明珠正值青春,用戲裏的話來說那便是,大好的青春年華,若沒了賞慕之人,莫不是要待到人老珠黃,空餘滿面風霜,獨自悲涼。

那晚,素裝打扮的明珠回來的有些晚。我去院門外迎她的時候才發現,平素從不沾酒的明珠居然喝得微醉,粉紅的緞子羅裙映着她酡紅的兩腮煞是好看。跟着她去的兩個小丫鬟似乎也高興過了頭,一個個激動的臉頰通紅,手舞足蹈的描述着宴會上的兩個出色男子,幾乎要将扶着明珠的手松開。我不滿的瞪了她們兩眼,這才安靜下來。

将明珠安頓在內間,我即刻打發了兩個叽叽喳喳的小丫鬟,關好門走回內間,發現已經被安置在床榻上的明珠搖搖墜墜的爬起身來到梳妝臺前,白皙修長的手指在頭上晃了好幾下才拔下步搖,一頭秀發頃刻散成一泓瀑布。

“小姐,你醉了。”我搖搖頭,走過去将不知何時被明珠打開的窗子掩好。

“小梅,我是高興的!”明珠笑吟吟的轉過頭來。

我冷不防瞧見了她的笑顏,那一刻徹底驚住了,先前只道她和姐姐有幾分神似,不想明珠的笑容像足了姐姐,明媚動人。

“怎的?小梅,你也醉了不成?呵呵!”明珠瞧着我的模樣,不由得又輕笑幾聲。

“小姐,你就別取笑我了。”我忙上前幫明珠理了理頭發,正想扶她回到床榻上時,她輕輕推開了我,站起身晃着步子來到床榻邊,輕盈的倚着床柱坐了下來,一手還扯過紗帳将腿以上的大半身子都遮了去。

“小梅,你說,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出色的人呢?”藏匿在紗帳後的人飄忽的問道。

“誰呀?”我本能的反問道。

“呵呵!”明珠低低一笑,“男人,一個十分出色的男人!”

男人?出色?能被明珠這樣的女子稱贊的,必定是她心儀之人,而明珠醉成這樣回來,想必是因為宴會上的人,莫不是——阿德?

天吶,我同情的望着紗帳後的人,明珠,你真是——不幸,居然喜歡上那號人物。

明珠突然扯開紗帳,一雙明亮的杏眼因為喝了酒帶了些朦胧,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我。

“小梅,”她的聲音急轉直下,有些哀傷,“女人這輩子,是不是除了依附男人便再無出路?”

“誰說的,我娘說過,女子治學、求書、問道、論天下,無一落于男子之下,若論學識智慧,女子柔腸三千、思緒萬縷,柔可斷剛,思可彙智,若女子一心向學,便是治國從商也未嘗不可,只不過男子自視甚高,總喜歡将女子踩在腳下,什麽三從四德、五經教條,只會耍些手段捆縛女子。”我一急,竟将娘平日教導我的話脫出了口。

“呵呵,小梅的母親,倒是頭一次聽小梅提起家人,聽起來是個很有學識的女子呢。小梅你從不願多講家裏的人和事,我一直道你有何隐情,小梅你其實很思念他們吧?”

望着梳妝臺前熒熒的燭光,我沉思了。沒錯,我确實很想他們,師祖,朝晨,若言,露秋,踏雪,然而最為思念的還是娘。但我不确定他們是否算是我的家人,我總覺得那會是逾矩的事。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很是費腦子,所謂費腦子也就間接地浪費了糧食,這麽糟踐食物實在是沒道理。

“小梅,我真羨慕你。”明珠低低的話語聲又一次傳來。

“小梅一介丫鬟,有什麽好羨慕的。”我努力努嘴,表示不理解。

“我啊,我羨慕你還有家人可思念,多好啊,不像我,不像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皮也跟着沉了下去。

我幫她掀開床鋪,一面說道:“小姐醉得厲害,還是早些休息吧,醉鬼的模樣我雖沒見過,但聽得多了,那樣的瘋癫有損小姐名譽,還是睡了的好。”

明珠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伏在我身邊喃喃道:“省親回來那天奶奶叫我去談話,小梅,你知道嗎,你知道奶奶都跟我說了什麽嗎?”

我搖搖頭,我知道那天她臉色不太好。

“呵呵!奶奶她啊,一心巴望着我能給烏雲生下個一兒半女,她威脅我,她威脅我如果不遵從她的話,她便要我娘好看。我一心一意的維護我娘,我知道她十月懷胎生下我不易,我知道她在那家生活的艱難,我想給她老來一個安穩的晚年,才同意了這門荒唐的親事。可我沒料到,她那麽懦弱,懦弱到我奶奶和我爹說什麽她都言聽計從的地步,她居然說若是一年內我不肯為烏雲生兒育女,她便要一頭撞死在房中。小梅,你說這多可笑啊,我娘那麽怯懦的一個人,哪裏會想到死不死的,恐怕死對她而言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小梅,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呢,我奶奶她啊,連你都設計了去。奶奶她說,若是我不願,便找個丫鬟去和烏雲同房,将來生下孩子便說是我的,她還說你這樣的丫頭,就算是嫁人恐怕也是嫁不出去的,讓你為烏雲生兒育女是你天大的榮幸。哈哈,她們真是輕賤人心啊!”

設計我?那個半只腳都進了棺材的那老夫人居然設計我!怨不得那天她看我的眼神那麽怪。

“小梅!”明珠抓着我的胳膊倚在我身上輕輕地抽了抽鼻子,“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跟我不一樣,有我淌這灘渾水就夠了,再拉你下水就是平添罪過。奶奶她指示姑姑暗中對你出手,本來就是定在那天的,被我知道了,于是我就索性拉上攝政王,呵呵,反正姑姑安排了妮瑞娅來捉奸,我便讓她去捉好了,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小梅,你是沒瞧見姑姑當時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太好笑了,真是太好笑了!”明珠咯咯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了出來。“小梅,雖然認識你才不過短短數月,可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時常會後怕,若是當時我不知道姑姑的謀劃,讓她得了逞,你鐵定不會甘心當烏雲的通房丫鬟,争執下來,姑姑必定會打死你,小梅啊小梅,我好怕。為什麽我不去害人,偏偏有人來害我?為什麽,為什麽——”

明珠的低泣聲牽着我的心一下下的抽緊。我居然不知道那天本來會死的很慘的人會是我,倘若不是明珠犧牲了自己,那麽我會怎樣?

我不敢想。

靠在我身邊的明珠已經迷迷糊糊的睡去,我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躺在床榻上,再給她蓋好被子。

“小姐。”看着迷蒙中的明珠,我不由自主的開口,想弄清楚一件事。

“恩?”她迷迷糊糊的哼了聲。

“那天四夫人說到的那個人,什麽不能光耀門楣,反添晦氣的那人,是誰啊?”

“哪一個?”她閉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問道。

“就是小姐省親回去那天,在馬車裏提起的。”

明珠翻了個身,背對着我,像是在呓語,“她啊,是我姑姑。”

“姑姑?”

“一個不姓那的姑姑。”

“小姐的姑姑怎麽會不姓那呢?”一瞬間,老妪祭奠時的牌位晃過我的腦海。“小姐,你的那位姑姑,是不是姓上官?”

“恩,是啊,她是我爺爺和廚娘的女兒,我奶奶說是上官廚娘勾引了我爺爺,可是大家都知道,不是這樣的,不是……”說着,話音低了下去,明珠沉沉的睡了。

明珠的話徹底點醒了我心中的迷霧,果然,我的猜測都是真的。

那其木夫婦,你們害的人何其多,先是害死了我娘,如今又要害我,真是喪心病狂的一家人!

第二天醒來的明珠又恢複了以往的模樣,端莊嚴肅,不喜不怒。我暗暗的松了口氣,她是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了,說到底,那老夫人和那雲安都是她的親人,這麽丢人現眼的事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讓我知道,在她心裏,屬于家庭的那份強烈的自尊仍是不可碰觸的。

接下來的幾日又像以往那樣平靜。而我,就像一只在野外生存的動物,警惕性極高,每天都是一點點的擴大活動範圍,生怕哪一天不小心遇上了阿德。

幸好每個大戶人家的宅子裏都會有這樣一種生物,每天叽叽喳喳,瞧見長得稍好的男子便追在其後躲在暗處議論紛紛,若是被人發現了蹤影,口邊的話無論正說得多溜都立馬像是被咬了舌頭的貓,臉也總是會紅成一顆熟蘋果,她們總是不厭其煩的在你耳邊叨叨這個男子最近做了什麽,在這宅子中發生了什麽,這種生物的名字就叫小丫鬟。

對于這種浪費體力口水又沒品的事,我決計不願參加,由此可見我和她們還是不同的,畢竟我在百花宮裏當了近十五年的少宮主,雖然這個名號如今已經飄離了我的頭頂。

借由這些小丫鬟之口,我知道阿德和另一名貴客已被安排到了西廂客房下榻,這正合我意。攝政王府何其大,雖比不得蕭國皇宮,但戴齊這個挂名土皇帝的府邸絕不會次于乞顏王宮,據說這個宅子是十二年前剛落成的,用了近四年的光景才建好,可見工程之浩大,曾聽人說,從東廂到西廂走上一個來回要花去一個上午。

得了這個消息,我的心終于可以放進肚子裏了,安心的在宅院東側活動,小心的不踏入西跨院半步。

可天不遂人願的事還是發生了。

二夫人登門那天,天中雲層厚重,空氣中水汽彌漫,天邊一塊雲層厚得幾乎發亮。“明珠,這幾天政務算是告一段落了,老爺得了空,着我挑個日子娶你過門。”二夫人說的很是冷淡。

正在奉茶的明珠,端着茶杯的手不自然的抖了下。我忙走過去接過她手上的茶杯安放在二夫人面前的桌案上。

二夫人似乎沒注意到明珠的失态,只自顧自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

“你這丫鬟還算靈巧,出嫁時便由她操持吧。今兒個讓她随素大娘學些禮儀去,以防大喜的那天出纰漏,絕不能讓外人說我們攝政王府沒有規矩。”二夫人随即放下茶盞,手指一勾将身邊一個年約四十的嬷嬷招到身前。“今晚你帶她去西廂的花廳教授禮儀,萬不可出錯。”說罷用眼角瞥了我一眼。

西廂?為什麽是西廂?天老爺,你不知道我和西廂八字不合嗎?你這是玩我嗎?我一肚子的牢騷發不得,只能悶悶的聽着二夫人跟那個素大娘交代細枝末節,而我的正牌主子,明珠小姐此刻仿佛在神游太虛,毫不知發生了什麽,對我投去的求救眼神更是看不見。

“我來前尋了先生看過黃歷,半個月後的六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跟老爺合計過了,就定了那天,時間雖有點趕,但細細打點倒也還來得及。”二夫人深呼吸了幾口,眼睛轉向一邊,也不看明珠,“明珠,女子二嫁終是不好,若不是在攝政王府,只怕嚼舌根的人早已将我們全家的脊梁骨戳斷了。我希望你日後本本分分的和老爺過日子,至于烏雲,你若是能實心實意待他——那便——更好。”

“是,明珠會謹記二夫人的話。”神游回來的明珠垂頭一颔首。

“你叫什麽名字?”二夫人轉向我問道。

“回二夫人的話,奴婢叫小梅。”

二夫人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聽說那家挑選的丫鬟與別家不同,舉凡都是姿色平平頭腦空空,怎麽你卻不像,這雙眼睛倒是格外透亮,做事也格外讓人舒心。”

“二夫人擡舉了,一個鄉野姑娘,哪裏有什麽透亮舒心的,不過是個平凡的丫頭罷了。”明珠平靜的接口道。

二夫人意味深長的在我和明珠之間看了一圈,“都說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鬟,這話,還真不假。罷了罷了,家裏有喜事,這裏裏外外都要忙起來了,我還得去看看采買的物品怎樣了。這幾天你得先搬到以前的舊宅子去住段時日,雖說是眼下這種狀況,可是老規矩還是得遵照的,婚前不得見面,你懂吧?”雖是問話,可是說的卻很強硬。

“自然是聽二夫人安排。”

二夫人滿意的站起身由着丫鬟婆子扶她出了門,而明珠則是在身後目送她。

“小姐……”等她們徹底消失在院落外時,我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奴婢一定要和那個素大娘學禮儀嗎?不學……可不可以……”

明珠拂了拂袖子在一旁坐下,端起涼草茶喝着,“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的很,你不想學怕是也在推脫什麽吧。”

明珠的眼光何其犀利,我垂了垂眼角道:“小姐,西廂那邊,你知道的,那兩位貴客剛住進去,我怕我笨手笨腳的惹出什麽亂子,到時候給小姐抹黑。”

明珠想了想,“雖然不知你在怕什麽,不過既然你不願過去西廂,這個倒也好辦,東廂也有個花廳,就請素大娘過來這邊好了。”

“多謝小姐!”我忙沖明珠行禮。

當晚在明珠的五兩銀子推使之下,素大娘很痛快的答應了來東廂的花廳。

許是五兩銀子的關系,素大娘對我很是和顏悅色,還不住的誇贊我聰明,一教就會。其實我想說,這些我本來就會!

最後教到一個提裙轉身的動作,要先将上半截身子扭過去,再移動腳下。倒是素大娘自己怎麽也別不過來,水桶般粗壯的腰扭了好幾下還是別扭的杵在那。一根筋的素大娘既固執又拉不下臉,索性自己在那研究起來了,不成想,咔嚓一聲,就聽她痛呼起來。我一邊暗笑着一邊過去扶她,哪有人這麽折磨自己的,大不了這段就不教了,也犯不着和自己較勁。

“哎吆吆,人老了,不中用了!”扶着腰半卧在椅子裏的素大娘眼睛眉毛都皺一塊去了。

趁着她嚷嚷的起勁的功夫,我将扶在她腰間的手一個細微的扭轉,就感到手邊咔的一下,而素大娘本來還叫苦連天的聲音慢慢的也細弱了下來。

“唉,這會兒倒好點了。”

“素大娘辛苦了,若不是小梅愚鈍,惹得您費心,您也不會傷者自個兒了。我這就給您泡杯茶去,您邊喝茶邊看着,小梅這學的可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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