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着地上血痕模糊的三人飛奔而去。
郎冀東顫抖的托起郎老太爺的頭,語不成聲的呼喚着。
猛的,他擡起頭,怒視戴齊,暴吼道:“戴齊!你為何要害我家人!你害死我妹妹甥女表弟,如今又要害我父親弟弟,你這個魔鬼!”
“這,這,怎麽會這樣?”戴齊也被吓到了,他盯着趴在桌上的四名禁衛軍,根本不知該做何應變。
吵雜的吵鬧聲終于吵醒了唯一活着的那名禁衛軍,他搖搖墜墜的擡起頭,痛苦的晃了兩下,才迷茫的擡起雙眼環視四周。
戴齊似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拔出一旁一名禁衛軍的佩劍幾步沖上前捅進了那名禁衛軍的腹部。“你到底是誰派來的,為何要害我岳父和妻弟?”
那名禁衛軍甚至沒有來得及說什麽,戴齊就狠狠地抽出了佩劍,只見那人雙目一突,頃刻間腹部血湧而出,軟軟的癱在了地上。
“戴齊,你以為殺了他就可以毀滅證據了?”郎冀東放下老父親,沖到戴齊面前。
戴齊突然眼一狠,一刀從郎冀東的腹前抹了過去,“既然這出戲沒法演了,你活着也沒用了!”正欲再補上一刀時,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戴齊也顧不得郎冀東,抛下這裏不顧一切的往外沖,他的親随也跟着呼啦啦的全跑了。
我又一次跳了進去,點了郎冀東的穴道,給他止了血。
還好戴齊手勁歪了,沒砍得太深,我才松了口氣,給他塞了枚藥丸,又從他袍子下扯了幾塊布條簡單的将他腹部纏住。
扭頭看見郎向南似乎有清醒的跡象,估計是戴齊給他下的迷藥藥效已過。為了不讓他們看見我,我匆匆起身跑出屋,奔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這時,我心中似乎有個念頭,如果我不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一定會後悔的。
戴齊的院子正是聲音的來源,院子外只有零星的守衛,我繞到院子後身,聽見裏面有人在争吵,還有人在笑。
“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以為抓到大祭司夫婦就能了卻老夫一樁心事,沒想到竟然同時遇上了世子,莫非當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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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我的心猛地揪了起來。
“何音,你怎麽能讓世子冒險!”蒼老而又虛弱的聲音呵斥道,然而我卻聽了出來,這是容何音父親的聲音。
“是我自己要來的!”聽到這個聲音,許久不曾流過的眼淚悄悄滑出眼眶。我仍清晰的記得上次臨別前,他看我的眼神是那麽的期盼,那麽的哀傷,那麽的無所适從。
“世子可知你的左臂如何了?”戴齊獰笑着,“被我丢去喂狗了,哈哈,哈哈!”
我甚至能夠想象的出,孟和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世子,我們的腿筋已經被他挑了,根本走不了路,他就是抓了我們引何音上鈎,你快走,快走,不要被我們這三個累贅拖累!”容何音的父親喊道。
“我不能忘恩負義!”
“世子,這是我們欠王妃的,就算是要了我們的命也還不清的債!你快走吧!”
“哈哈,你們既然如此依依不舍,不如我送你們一道上路!放心,大祭司,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女兒!哈哈!”
“戴齊,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容何音母親的聲音氣到發抖。
我在院牆外聽着他們的叫罵聲,卻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剛剛能對付那四個禁衛軍一來是運氣,二來是人少。可院子裏那麽多人,我一個沒了功夫的廢人,怎麽能幫得到孟和。曾經孟和在我面前被戴齊斬下一臂,我已經恨透了自己的沒用,可今晚,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聽着孟和被戴齊——
我根本不敢想。
我無力的靠着院牆滑坐到地上,絕望的捶着院牆,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着。
“受死吧!”戴齊高喝一聲,我的淚瞬間模糊了雙眼。
忽的,幾道風聲響起,戴齊尖叫道:“你們是何人?”
我一個激靈,匆忙爬起來趴在院牆上,聽見裏面不停的傳來砍殺聲。
“何音,快帶世子走!”容老爺子高喊道。
随後,院子裏亮紅一片,濃烈的火焰吞卷着酒精的味道在血腥的氣味中彌漫開來。
身後忽的晃過幾道黑影,我忙回身,就看見一道黑影嗖的騰空飛身而去,而另兩道仍留在地上的身影是那麽的熟悉。
“世子,求你了,不要回去!”容何音哭着在孟和身後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角。
“我不能讓大祭司夫婦為我喪命!”孟和用僅存的右手奮力的掙開容何音的拉扯,歇斯底裏的嘶喊着。
“不,這是他們甘願的!”
“放開,我要去救他們,我不想,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流着淚撲了上去,死死的抱住孟和的腰。“哥哥,別去!”
孟和的身子一僵,只餘下空蕩蕩的左袖在血雨腥風中飄蕩,拂過我的臉。
“哥哥,為了我好好活着……”我閉上眼睛,眼淚淌的臉頰分外冰涼。
☆、四面楚歌待轉機(中)
戴齊的命不知是好極了還是壞透了,那晚,大祭司夫婦***而亡,孟和與容何音被人救走,就在他想一刀結果了郎家父子三人性命的同時,探子來報,王城失守。
蘇德公子舉兵起義,一呼百應,就在戴齊帶了重兵奔赴色勒莫這段時間裏,徹底攻占了王城。
而郎家父子三人很快清醒過來,并指揮鎮守在色勒莫的軍隊夾擊戴齊。
兵力懸殊的戴齊不得不落荒而逃,連叫嚣着會卷土重來的時間都沒有。不過聽聞郎大少爺的妾室李姨娘也随戴齊私奔了,這八成能算是戴齊不幸之中的一點點幸運吧,逃跑的路上還能拐到半個美人。
當我同吳是非談到戴齊偏得的豔福時,吳是非輕瞥了我一眼,緩緩開口道,李姨娘是為了報複蕭王妃才會選擇跟随戴齊,壓根不是我想得那麽膚淺。我便借機問了問李姨娘和蕭王妃的舊日恩怨到底是什麽,吳是非卻不再理我,反倒來問我出事那晚去了哪。
我立刻繃直了身子回道,在房裏睡覺。
吳是非很是懷疑的看着我說,真難為我,那麽大響動,居然還能睡得紋絲不動。
我讪笑着糊弄了過去。
他也沒有追根究底,自顧自的坐在一旁喝茶。吳是非喝茶的姿勢很優雅,其實打從我認識他以來,除了和我大小眼的時候,旁的時間裏吳是非都是優雅的美男子。也可以說,只有在和我鬥氣拌嘴的時候,吳是非才會表現的像個市井流民。因為靠坐在椅子裏,他微微敞開的衣領處露出了一小截脖頸,隐隐約約間,我似乎看見了青色的痕跡。
“你那義兄下手可真狠,這麽多天,你脖子上的淤青還沒消呢。”我随口的搭了句話。
哪知,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扯了扯衣領,起身就走。
我不解的看着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
“喂,我還想問問蘇德的事呢,你怎麽跑了!”對着他的背影我追問着,哪知他跑得更快了。
就這樣,蘇德公子以已故汗王的擁護者為名,結集天下有識之士合力攻打戴齊。
想那戴齊本還做着登基為王一統天下的春秋大夢,不過才剛睡着就被蘇德一棒子敲醒了。
好在經由李姨娘和戴齊這麽一鬧,郎家父子三人都坐不住了。郎娟娟聽了我的建議,立刻抓緊時間一哭二鬧三上吊,嚷着被戴齊輕薄,無臉做人,要一死以保清白。郎老太爺和郎大少爺急得差點撓牆,然而一轉頭瞧見了郎向南,立馬抓了他,逼着他娶娟娟,郎向南為了讓娟娟放棄尋死的念頭,只好接受了。
不管郎向南平靜的回應是不是為了壓制內心的歡喜若狂,郎娟娟确實是欣喜的要瘋了。她命丫鬟偷偷将我叫進屋內,一關上門就像變了個人,又跳又叫,拉着我說了好多開心的話。
郎向南與郎娟娟成親那晚,郎老太爺破天荒頭一遭喝得爛醉如泥。
我在不遠處聽見他一直在嘀咕什麽,“我終于對得起你們夫婦了”之類的話。
沒多久後我才從一個同樣喝的爛醉的老軍士那聽來,郎老太爺曾暗戀郎向南的生母。沒想到郎老太爺這般威風八面的一個人,居然年輕時也玩過暗戀這種俗套的把戲。
後來,郎向南的母親愛上了郎老太爺的一個副将,倆人成了親,那時,郎老太爺的嫉妒心發作,私心的将郎向南的父親派去了戰場,沒想到那人竟一去不複回了。直到這時郎老太爺才幡然悔悟,懊悔自己拆散了一個和美的家庭。他以妾室的名義将郎向南的母親接回家中,一面是為了還債,一面是為了私心。但郎向南的母親卻是個烈女子,從頭到尾都不肯承認妾室的身份不說,就連郎向南也不肯讓郎老太爺見幾面,直到她離世。所以,嚴格的說來,郎向南的身份在郎府本不是什麽秘密,只不過郎老太爺不許下人私下議論,後又搬了家,遣散了大半的老奴,這事才變成了一團謎。
郎向南與郎娟娟成親後,郎老太爺立刻親自坐鎮指揮軍隊,集中火力攻打戴齊。
郎老太爺邊忙着追打戴齊邊詢問了吳是非對此事的看法,豈料吳是非竟然說,郎老太爺應該同蘇德合作。
我對吳是非的做法其實還是很不理解的,縱然戴齊是要打的,可是一旦兩軍聯手,乞顏必定是一番血雨腥風,多少人會慘死戰中。
吳是非卻道,如若不然,這場戰事一定會拖得很久,那樣枉死的人會比這多出數以倍記。
郎老太爺同意了吳是非的提議,連夜傳信向蘇德尋求聯盟。
蘇德的回信也很快到了,他對郎老太爺的看法十分贊同,認為兩軍聯盟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只不過,他要郎老太爺交出吳是非。
對此,吳是非僅是呵呵一笑,然夜裏卻突然提着包袱笑嘻嘻的跑來找我。
“夫人,我們這就上路吧!”背着包袱的吳是非在窗下對我說道。
“可郎老太爺那邊怎麽辦?”
“無妨,我已留了書信,只要我不在,結盟之事就沒了阻礙。快些收拾,有什麽問題,路上再講,若是被人發現,就走不了了。”
我匆匆返回屋內,巡視了一圈,想在這也無甚可帶之物,畢竟吃穿用度一概都是郎府提供的,索性理了理衣服頭發就出了門。
吳是非瞧我一身輕裝,也沒問什麽,扯了我的袖角就奔後門而去。
郎向南和郎娟娟竟早已候在那裏,為我們備了兩匹馬,郎娟娟對我頗有些依依不舍,吳是非只是囑咐郎向南務必要和蘇德聯手,随後帶着我跑路了。
吳是非帶着我一路馬不停蹄沖出了色勒莫,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只是隐隐覺得身後似乎有人在追趕。眼見再一次撲入茫茫雪原,吳是非才露出一絲笑容,扭頭看向一旁的我道:“前路漫漫,安危難料,這一路要辛苦夫人了!”
“誰是你夫人。”
“哦?不是你麽?”
“那是假的,假的你不知道嗎?出了城,就別演戲了!”
“是麽!”吳是非轉過身,從懷裏摸出個物什來,在我眼前微微晃了晃,“夫人可識得這個?”
我定了定神,有些不确定的說道:“是,四季雲毫?”
“夜色濃重,夫人還看的如此清楚,眼色不錯。”說着他就要将四季雲毫收入懷中。
“等等,你那個,好像是沒有裂紋的,難道是真的!不對啊,真的那個不是已經給了戴齊嗎?”
“誰說我送給他了,我只是暫時借給他看看,夫人的嫁妝我可不會随意送人!”他笑着将東西收進懷裏,又輕輕的将胸前的衣襟拍平,轉而一扯馬缰,策馬前行。
“什麽嫁妝?我……”我羞得滿面通紅,卻又想看個仔細,只得緊随他之後,打馬跟上。“你別跑,把東西還我!”
他在前方大笑道:“夫人,送出去的東西又豈有要回去的道理,何況還是夫人的嫁妝,這門親事,為夫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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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色勒莫,幾十公裏外便是塔庫汗的邊境旦舟城。傳聞旦舟城的由來極有詩意,當年塔庫汗的老王妃從蕭國嫁過來時路過旦舟城,彼時此地還叫做無金城,那時正直春末夏初,江河泛舟,綠柳成蔭,一片寧然。老王妃坐在船上欣賞着晚霞日落,霎那間福至心靈,口出旦舟二字,老王爺聽了不覺拍手叫好,立刻将此地改為旦舟城。
百姓都說老王妃聰慧過人為旦舟城起了個好名,其實這不過是人家老兩口秀恩愛的另一種方式罷了。
到了旦舟城的吳是非似乎掙脫了某種束縛,又變成了我在濟愈堂所認識的那個玩世不恭的吳是非。
“這裏的雞腿很好吃的,不吃可別後悔啊!”吳是非一手扯着雞腿塞進自己口中。
“東西還我!”這幾天來我幾乎時時刻刻都跟在他身後說這句話。
“夫人,除了如廁睡覺你不跟着我念叨這句話,我幾乎時時刻刻都能聽見。唉,你到底是對我哪裏不滿意呢,想為夫我,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銀票嘛——”他又瞄了眼自己的袖口,“也有,你還有哪裏不滿意呢?”
“銀票是我的好不好!”
“有區別嗎?”他咬了口雞腿含糊道。
“就憑你性格多變,我就不滿意。哪有人像你這個樣子,一天是翩翩公子,一天又是市井流民。”
“審時度勢入鄉随俗,為夫一直覺得自己做的不錯。難道你希望我在郎府擺出一副無賴潑皮的模樣,在人聲嘈雜的館子裏又擺出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樣麽?”
我為之語噎,于是低下頭故作專心的吃東西。
對面的人突然伸過手指敲了敲我眼皮底下的桌子,我擡起頭看着他,只聽他壓低聲音道:“快吃,追兵到了!”說罷,他若無其事的坐直了身子,繼續大啖特啖,仿佛剛剛什麽都沒說過。
我本是想私下問問他,追兵到底是什麽人,又是來追誰的,他還是我。卻在擡頭的一剎那,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夏侯。
同蘇德從長樂鎮去往乞顏的路上,這個夏侯曾一直暗中跟随着我們,只是那時我早已沒了功夫,未曾察覺,倘若不是蘇德大意,以為我睡熟了,夜裏暗地與他相會,只怕到了這會兒,我還不知夏侯為何許人也。
在蘇德宅中時,也未曾見過他半面,想必又是蘇德派他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不過這會兒正是蘇德與戴齊對戰膠着之時,蘇德竟然放了他最得力的副手跑來塔庫汗辦事,可見此事份量之重。
我低下頭将半張臉埋在碗裏,一邊扒着飯,一邊用餘光瞄着夏侯。
只見夏侯帶着兩個年輕的武士在靠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叫過小二點了些吃食便安靜的坐在那裏吃飯。
沒過多久,夏侯一行人吃過了飯,付了錢離開了飯館。我的視線尾随他們直到離開,才轉過來看向吳是非。
“怪不得每次吃飯,你都是挑最靠裏的位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喜歡清靜,沒想到是為了躲追兵。”
吳是非不緊不慢的咽下最後一口飯,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随後起身繞過桌子,捏住我的袖角将我拉了起來,“讓他追,又追不到,豈不是更有意思。”
瞧着吳是非臉上陰測測的笑容,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總覺得若是有誰得罪了吳是非,鐵定是要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離開了飯館,吳是非又帶我去了客棧。吳是非的做事風格很奇特,吃飯他一定要挑最不起眼的飯館,住店他一定要挑最氣派的客棧。
進了客棧,我剛想喊老板給我們備兩間房,就聽見吳是非開口道:“老板,一間上房。”
老板分外客氣,沖着遠處忙碌的小二喊道:“小二,帶這位爺和夫人去二樓上房。”
我暗中扯了扯吳是非的袖角,他回頭瞄了我一眼,我立刻沖他擠了擠眼睛,示意跟老板要兩間房,哪知他一反手捏住了我的手腕,牽着我跟着小二上了樓。
我掙了好幾下,還是掙不開他的手,只好氣呼呼的跟在後面。
小二将我們讓進了房間就退了出去,還不忘關門。
門一關,吳是非立刻松開了我的手腕。
“夏侯良追來了,你跟我住一間才不會引人懷疑。”在我發怒前,他搶先開口道。
“夏侯良?”原來夏侯全名叫夏侯良。“你怎知他叫夏侯良,難道你們打過交道?”
他淺淺一笑,“蘇德将你騙到他府上後,就派了夏侯良出來四處探查我的行蹤。不過很可惜,直到我壞了他親事那天,他方才知曉我一直都在鐘九爺的府中。”說着,他瞄了我一眼又道:“這一點,蘇德就不及你了。”
我撇了撇嘴,“人不可能一夜之間脫胎換骨,鐘九爺自然也不例外,他能從一文不名到大紅大紫,要麽就是他撞到了腦子,要麽就是他得了別人的指點。算算時間,鐘九爺發跡的時月與你到了乞顏的日子所差無幾,那——”我正待說下去,眼一轉就瞧見吳是非坐在桌邊,右手支着下颌,嘴角半勾的望着我。
見我停下嘴邊的話,他不疾不徐的說道:“說啊,怎麽不說了?”
我不自然的退開了幾步,“沒,沒什麽可說的了。”
“你好像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嘛。”吳是非話裏盡是戲谑。“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
“我,我也不過是猜的,猜的……”我扭開頭故意不去看他。心裏不住的罵自己,怎麽這麽笨,差點就把自己給暴露了。
我正尴尬着要怎麽将這段掩飾過去,就聽見外面有人上樓的聲響。
“幾位客官,這邊請!”是剛剛帶我們過來的那個小二,此時他正殷切的同什麽人講話。
“喏,賞你的。”不多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我們隔壁的門前傳來。
“多謝二位大爺!”
“去給我們準備點酒菜端上來,越快越好。”那陌生的聲音又道。
“是,小的這就去準備。”小二忙不疊的應聲,随即跑着下了樓。
待小二的腳步聲聽不見的時候,那陌生的聲音又道:“咱兄弟也先進屋歇着吧,夏侯大人沒個兩三個時辰恐怕回不來。”
聽到夏侯這個名字,我立刻警覺的豎起了耳朵。
“夏侯大人這麽漫無目的亂找,就是翻遍了整座城也找不到人啊!以前總聽其它的弟兄們說,跟着夏侯大人辦差辛苦,這半個月來我算是體會了。”另一道陌生的聲音說道。
“夏侯大人這麽賣命,還不是因為主子的命令。得了,不說了,先進屋把肚子填飽吧。”
門吱嘎一聲開了,腳步聲響起,又吱嘎一聲關上了。
收回貼在門板上的耳朵,我回過頭看向吳是非,他正一臉嚴肅的盯着桌上的茶壺。
“不妙。”他搖搖頭說道。
“可不是嘛,都追到這兒來了,我們得快點轉移啊!”我幾步沖到他面前低聲道。
他又搖了搖頭,“不妙啊不妙。”屏息半晌才道:“好端端一個茶壺,竟配了兩個如此難看的茶杯,真是有失格調。”
我愣了半晌,随即怒捶向桌案,“你——”
他笑吟吟的按住了我的手腕,“你說,如果将這茶壺換到隔壁間如何?”
夏侯良回來時早已是三更時分,一推開門看見我倆,臉登時綠了。
“你們?你們怎麽弄成這樣?”沉穩敦厚的夏侯良皺着眉盯着我和吳是非。
“大人,哎吆,我肚子好痛!”早已被我易了容的吳是非從床上一個翻滾,滾到了地上,蠕動了兩下,哀嚎了兩聲。
我趴在桌上艱難的擡起頭也跟着哀嚎了兩嗓子。
“你們,是被人下了藥?”夏侯良怒道。
“哎吆,大人,我們哪有那麽不濟啊,只不過,只不過水土不服……”吳是非又蠕動了兩下。夏侯良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忙走過去攙起他,将他按回床上。
“你們兩個,”夏侯良憋着氣道:“為什麽偏偏今天病的一塌糊塗!”
吳是非趁夏侯良不注意,給我遞了個眼色,我忙問道:“大人,可是事情有眉目了?”
夏侯良一甩袖子,走到窗邊,背對我們負手而立道:“剛剛我在城外的一個小客棧裏打聽到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投了宿,他們行事隐蔽,除了小二和店老板幾乎沒人見過他們。我敢肯定,他們就是主子要找的人。”
我心中暗笑,夏侯良你也太自負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找什麽人,單單從我和吳是非冒充了你的手下,你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上講,你就已經大大的失策了。
吳是非舒服的躺在床上,一面揉着肚子一面長短不一的說道:“那,大人可是要繼續追查?”
夏侯良回過身,神采奕奕的看着他道:“淩晨天明之前,我會再探一次。”
我不由得暗暗贊嘆,夏侯良啊夏侯良,你真是鐵打的鋼塑的,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還能如此精神飽滿,難怪蘇德派了你出來辦事,簡直就是領一份工錢,做三人份的活。換作我當老板,也願意雇你這樣的夥計。
“你二人早些休息,明日待我探得結果,若确是主子所尋之人,我三人需得合力拿住他們。”夏侯良又道,“切記,捉他二人之時,萬不能傷了那名女子。”
吳是非眼珠子一轉,“那男的是不是可以任我們打罵?”
夏侯良沉吟了下才徐徐點頭,“只要留他一口氣,随你們怎樣都行。”
吳是非砸了咂舌,低喃道:“惹了主子,可是有他受的了。”
我卻是很好奇,究竟誰這麽大本事,惹得蘇德這般生氣,居然可以任由手下将他折磨的半死不活?又是誰,如此得蘇德的心,絲毫損傷不能受?
待夏侯良再一次出門,我忙湊到床邊,挨着吳是非耳邊輕聲問道:“他們到底是來抓誰的,你知道嗎?你說躲追兵,難道是來抓你的?”
吳是非回了我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然後是兩個字,“你猜!”
天剛亮時,夏侯良回來了。
他興沖沖的推開門,絲毫沒有疲憊的臉上挂滿了笑容。“功夫不負有心人,沒想到這一次真的被我們找到了!”
我正趴在桌上睡的朦朦胧胧,剛擡起頭來就看見夏侯良過來推了推我的肩頭,“快些起身,咱們得趁他們還沒離開這個鎮子前拿下他們。”
“可,大人,你是怎麽确定他們就是主子要找的人呢?”我疑惑的問道。
該不會這位夏侯良表面看着敦厚忠良,其實也是個心裏裝着小算盤的主吧,怎麽一個清晨折回來就确定了對方的身份,還一口咬定就是蘇德要找的人。說不定他老人家夜夜蹲在外面刺探軍情,連帶着喂喂蚊子臭蟲什麽的,早就心生厭倦,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抓兩個先回去交差,将人先丢給蘇德,轉身回家睡幾個大覺。
夏侯良咧嘴一笑,“百花宮!”
說罷,他邁開步子走到床榻前挑開了帳子,将吳是非搖醒。
我卻仍沉浸在百花宮這三個字所帶來的震撼中。
百花宮!
那兩個人會是誰?蘇德要找的人是百花宮的人,難道他要對娘做什麽?
我依稀記得他的那個師父和娘有舊仇,蘇德将他那個師父敬重的跟什麽似的,就算他那師父不開口,他也會自發自覺的為他師父報仇。
我正想着,就看見吳是非臭着一張臉坐了起來。
“拿上兵器,我們立刻出發,趁天色沒有完全亮起來,我們動手更方便些!”夏侯良不由分說的将刀劍丢給我們,轉身第一個沖出了屋子。
我木然的跟着夏侯良出了門,扭頭就看見吳是非仍臭着一張臉。
走到夏侯良說的那個客棧的時候,我的腳都已經軟了,就這樣,夏侯良仍是不滿意,訓斥道出來辦差不過半月的功夫就犯懶。
訓了兩句,大概是覺得再這麽說下去也是浪費口舌,我和吳是非根本毫無悔意,于是夏侯良長嘆一口氣,扭頭直奔客棧後身。
似乎是沒聽見我倆的腳步聲,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面有愠色的沖我倆比了比手勢,示意我們跟上去。
來到客棧後院,許是因為我倆一直消極怠工的态度,夏侯良徹底放棄了讓我們幫忙的希望,徑自跳上高牆,沒一會兒就一手提一個跳了出來。
将手上的兩人側放在地上,他吩咐道:“他們已被我點了穴,一時半刻醒不了,趁此機會将他們捆起來。”
我捂着嘴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閑閑的靠過去,将身上備好的繩子拿出來,剛要去捆那女子,就聽見夏侯良急急的喊了聲,“慢!”
我正滿心歡喜的要将繩子交給他,誰知夏侯良黑着臉道:“不是告訴過你了,不可傷那女子分毫,你這手勁兒勒下去,豈不是要勒出血印!”
我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将繩子湊到女子身邊,先輕輕的捆住她的雙手,然後轉過去她的正面,要将她整個人捆住。
然而也就是這一眼,我呆住了。
熟悉的眉眼,讓我清晰的回憶起在王城那一晚她對我說過的話。她對一個陌生女孩低聲祈求,求那個女孩可憐可憐她家小姐,她希望她家小姐過的開心。
她——朝晨,于我親人一般的存在!
☆、四面楚歌待轉機(下)
夏侯良做事十分謹慎,我本以為他捉了朝晨之後會立刻折返,豈料他早已在城裏一處不顯眼之地租了間小院,将被點了睡穴的朝晨和宮皓陽帶回院落,分別安置。
沒錯,和朝晨一起被捉來的那個倒黴蛋正是宮夥計。夏侯良将他裏三層外三層捆成了個粽子,而後丢在了柴房的角落裏,想起來就差人送口馊水馊飯,想不起來,宮夥計就得餓上一整天。
當宮夥計餓得眼冒金星的時候,朝晨則是躺在幹淨整潔的卧房裏瞪着一雙杏眼狠狠的詛咒着夏侯良。
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準時,每日辰時夏侯良都會去給朝晨點穴,在朝晨的怒罵聲中來,依舊在朝晨的怒罵聲中走,完全是你罵你的,我點我的,兩不相幹。
就這樣古裏古怪當過了兩天,我終于挨不下去了。
首要原因就是,為什麽天天做飯的總是我?
“沒想到馬六你的手藝這麽好,這趟出來帶着你真沒錯。”夏侯良如是說道,于是乎這項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毫無意外的落在了我的肩上。
吳是非邊喝着粥邊附和道:“大人英明。”
我扯了扯嘴角,倘若不是想讓朝晨吃得舒服些,我哪裏會親自下廚。
謹慎如夏侯良連一個丫鬟都沒請,只有我們三個人可以自如活動,換作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做飯,說不定朝晨立馬就有了尋死的念頭。
夏侯良意猶未盡的放下粥碗,抹了抹嘴角,“馬六,去給小姐送些吃食,記得要新鮮熱乎的。”
“是,大人。”
“等下!”夏侯良又叫住我。
我狐疑的回過身,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麽。
他敲了下桌沿,笑眯眯的看向我說道:“明日,再多煮一鍋粥。”
我剛在心中腹诽他是個大胃王,就聽見他又說道:“算算日子,主子差不多明日就到了,多煮一鍋粥應該夠了。”
蘇德要來了!
我悄悄的移動目光,向吳是非看去。
此時他正低着頭,一手搭在碗沿上,一手捏着筷子。沉思半晌後方擡頭道:“大人,既然主子要來,我看也不好再餓着那位公子了,倘若他餓的連主子都認不出,豈不是壞了主子的興致?”
夏侯良略微思考了下,“你說的有道理,馬六,去端碗粥給他。”
就這樣,我先給朝晨送了飯。
“姑娘,今天熬的是幹貝粥,很好喝的。”我站在床邊試探着将勺子遞到朝晨唇邊,她依舊輕蔑的瞪了我一眼,随後撇開了頭。
“少費點心思吧!就算你們抓到了我又怎樣,我絕對不會向你家主子低頭的!”
“姑娘這又是何苦呢,這兩天來雖說一直點了你的穴,可是吃穿用度哪一樣夏侯大人都是用盡心思的。如此好吃好喝的供應你,夏侯大人還沒覺得費糧食呢,姑娘這又是何必呢!”
“油嘴滑舌!”朝晨嘲諷道。“金絲雀也是好吃好喝,關在籠中,你能說它們都過得好嗎?”
“金絲雀哪能和姑娘相提并論啊,姑娘可是主子要找的人,絕對比金絲雀強一萬倍。”其實我還是想不明白,朝晨到底哪裏惹到蘇德了,或者說蘇德抓了朝晨到底要做什麽?可是如此禮遇倒有那麽一丢丢憐香惜玉的意味。
“別在這裏說些有的沒的了,我問你,和我一并被抓來的那位公子被你們怎樣了?”
“他……”我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長,宮皓陽喜歡朝晨我是知道的,可是朝晨喜不喜歡宮皓陽,眼下就是試探的絕好時機。
朝晨激動了起來,“他怎樣了?難道你們……”話說到一半,她緊張的抿住了唇,不安的轉動着眼珠子。
“也沒怎樣,就是兩天沒好好吃過飯了,大概餓的能吃下一頭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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