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回頭,果然看見姐姐正微笑的看着我,她的身旁還有小葉

“你們居然餓着他?”

我笑呵呵的放下飯碗,“其實也不算餓着了,就是沒給什麽好吃的而已。不過夏侯大人已經發話了,讓給他送些好吃好喝的去。這不麽,明天主子就要到了,總不能讓他眼冒金星頭昏腦漲的和主子對話吧。”

“你家主子明天就到?”朝晨眼底迅速掠過一抹慌亂。

我假意沒有瞧見她的驚慌,“是啊,明天就到了,主子見了姑娘一定很高興,畢竟主子找了姑娘這麽久。”

朝晨撇開頭,喃喃道:“只怕見了就高興不起來了。”

“姑娘說什麽?”我湊近了問道。

“沒什麽,你把粥放下吧,我等下再吃,你先去給那位公子送飯好了。”

“好吧,那我等下再過來給姑娘喂飯。”

被關在柴房近兩天的宮皓陽果然已經餓的兩眼發黑,連擡起手指的氣力都沒了。想當初他被關進來的時候,整整罵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扯着嘶啞的嗓子仍在罵,直至午時才沒了動靜。

我端着飯食半蹲在他面前,他強睜着只能擡到一半的眼皮迷迷糊糊的盯着我。

“吃飯了,吃飯了!今天大人大發善心,囑我給你熬些熱粥。”

冒着青茬胡須的嘴角微微動了動,被鐵鏈铐住的手腳在地上緩緩的拖動着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将飯碗往他面前一擺,他顫巍巍的捏起勺子,抖着手将灑了大半的粥送入口中,來不及咀嚼就一口吞了下去。

“我說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粥是燙的——”我的話音還沒落,就見宮皓陽狠命的劃拉着脖子,折騰了好一陣才将那口燙粥順進肚裏。

八成是那口粥墊了底,這會兒的宮皓陽眼睛漸漸清明了起來。放下勺子,他立刻将視線向我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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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瞧的很是不自在,于是敲了敲碗沿,“喂,你吃不吃了,不吃我可端走了。”

他這才抱起粥碗一勺接一勺的往嘴裏扒,然而雙眼始終盯着我。

我索性搶過他手中的粥碗丢在食盒裏,腳下不停的跑出了柴房。

說實話,到這會兒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到底說什麽了,他看我的眼神為什麽那麽奇怪,仿佛能看穿我臉上帶的這層臉模。

“啊——!”

門外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作為一個好事份子,倘若不能第一時間沖到現場豈不是名不副實,于是我抓着手中的食盒直奔門口而去。

大門裏,吳是非正抓着一個空桶縮頭縮尾的躲在門邊,“姑——姑娘,小——小的不是故意的——”

門外,一個盛裝打扮的少女站在馬車門前雙手叉腰又叫又罵,臉上衣服上都是滴滴答答的水珠,看上去很是落魄。“你知道本小姐是誰嗎?居然敢往我身上潑髒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身旁幾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也跟着叫嚣:“不長眼的死奴才,也不看清楚了就亂潑髒水!”

吳是非的臉都快皺成苦瓜樣了,抱着水桶抖個不停,我敢打包票,他這副怕死的模樣絕對是裝出來的。

“什麽事,如此吵鬧?”聞聲而來的夏侯良黑着臉出現在我們面前。

門外的盛裝少女一梗脖子,“這個狗奴才潑了本小姐一身髒水,本小姐要他的一條胳膊!”

夏侯良皺着眉頭,沖那少女拱了拱手,誠懇道:“我們幾人初來乍到,不懂此地規矩,沖撞之處還請姑娘包涵。”

“不懂規矩就算了?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告訴你,姑娘我今天非得要他留下一條胳膊來,不然,就留下你的胳膊來!”

吳是非抱着水桶悄悄的挪到了夏侯良身後,背對着夏侯良,沖我做了個鬼臉。

接着他露着賊兮兮的笑容用哭腔說道:“大人,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沒想到潑個髒水還能惹出亂子,大人你可要保住小的啊!”

少女聞言,叉着腰往前蹭了兩步,沖着夏侯良一挑眉,“你是他的主子?”

“在下只是個主事的。”

“主事的?”少女将夏侯良上上下下打量了番,“行啊,那你便卸了他的一條胳膊。”

夏侯良額上繃起了幾根青筋,然語氣還是十分平緩,“姑娘,我們幾個都是讨生活的人,若是沒了胳膊,就等于去了半條命,還請姑娘高擡貴手。姑娘若是覺得不解氣,打一頓罵一頓也無妨,只是胳膊萬萬不能沒。”

少女嘴一撇眼一瞪,“明明是你的奴才破了我一身髒水,怎的你說的好像是我不講理一樣!”

夏侯良額上的青筋越來越多,顯見耐心要告罄。“那姑娘覺得如何是好?”語畢,他又補充道:“除了廢掉一條胳膊。”

少女走近了些,圍着夏侯良看了幾眼,“你這個人雖然說起話來不饒人,不過好歹也是一心維護下人,算半個好人吧!姑娘我很欣賞你,不如——”少女轉了轉眼珠子,“你來當我的護衛,這筆賬就算作罷!”

“不可!”夏侯良立時否定。

“為什麽?”少女不甘心的喊道。

“在下雖然一介粗人,可還是明白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我既已認定我的主子,此生也必定追随他左右,絕無二志。”

少女嘴角微微勾了勾,“你越是這麽說,我越是覺得你适合當我的護衛。既然你不肯,那我只好來強的了!”說罷,她拍了兩下手,兩個侍衛從馬車兩邊跑了過來。“去,誰能拿下他,重重有賞!”

侍衛聞言,立刻拔出腰間佩劍沖向夏侯良。

而吳是非則是擺出一副驚恐的模樣,一路向裏屋跑去,中途還不忘拉上正看熱鬧的我。

“快走,去把他們放了!”他在我耳畔低聲道。

我只略微遲疑了一下,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先來到關朝晨的房間,我急吼吼的推開門,倒是吓了朝晨一跳。

對着躺在床上滿臉不知所措的朝晨,我急得直撓頭,“這,這,夏侯的點穴法,我,我解不開啊!”

身後的吳是非彈了下我的後腦勺,随後說出了六七個穴位的名字。

“你,你怎麽知道?”我疑惑的回過頭。

“我用不了武功,不代表沒學過。別浪費時間了,再遲就來不及了!”

我回過神,正要點穴,就見朝晨蒼白着臉,于是我忙寬慰道:“姑娘別怕,我們來是要放了你和那位公子。”

“你們?”朝晨不解的看着我們,卻終究沒有問。

扶起朝晨,我們又奔柴房,吳是非不知何時從夏侯那裏摸來了鑰匙,很快就打開了宮皓陽的手鐐腳铐。

從後門出去時,仍能聽見夏侯和侍衛們打鬥的聲音。

“你們,為何要救我們?”朝晨猶猶豫豫了一路,直到這時才問出了她的疑問。

“朝晨姑娘,我們快走吧!”宮皓陽心急的說道,同時略帶敵意的瞟着我和吳是非。

“不,我想知道答案,我——說不出來為什麽,我覺得你好熟悉。”朝晨盯着我,“你是——”

我的心裏翻江倒海,朝晨,我很想和你相認,可是我憑什麽呢,我已經不是你的少宮主了,跟百花宮再也沒有關系。每一個和我牽扯在一起的人都會被牽連,吳是非失去了武功,露秋命喪劍下,就連朝晨都被蘇德追捕,也許,也許還是不相認的好。

“姑娘這麽說真是讓我倍感殊榮,說實話,我其實,其實仰慕姑娘已久,早在主子下令追捕姑娘前,我就知道姑娘……”說着,我學着那些個情窦初開的小夥子的模樣,低下頭不安的撓了撓臉頰。

“你知道我是誰嗎?”朝晨突然問道。

我擡起頭,“知道啊,你是朝晨姑娘!”

“這麽說你早就知道是抓錯人了?”

“抓,抓錯人了?”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宮皓陽說道:“本來你家主子要找的人是木絲羽,可不知為什麽愣是認為朝晨姑娘是易過容的木絲羽。”

我愣在原地,半晌也說不出話,“木絲羽?”蘇德派了夏侯良居然是來抓我的!“那,那我更該放了姑娘,不然明天主子來了,發現我們找錯了人,還不得把我們的屁股打開花。”我幹笑着,可是心裏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他要抓的另一個人是吳是非!”宮皓陽又道,眼神卻若有似無的飄向吳是非。

我的臉抽了幾下,合着他想抓的兩個人就在他得力幹将的手下閑閑的晃悠了好幾天。

“既然抓錯人了,這事就好辦了,兩位就快些起路吧,倘若主子真的來了,就算兩位不是主子要找的人,只怕也逃不了了。”

“是啊,朝晨姑娘,我們快走吧。”宮皓陽催促道。

朝晨躊躇不動,乞求的看着我,“我,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你說。”

“若是,你們抓到了我家小姐,可不可以,放了她?”

“我……”朝晨,你的每句話都能讓我濕了眼眶,你也好,露秋也好,都是那麽拼了命的維護我,而我,卻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們。

“不,不可以嗎?”

我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其實是為了掩飾已經微微發紅的眼眶,“當然,朝晨姑娘一句話,我可以赴湯蹈火。”

“謝謝你。”朝晨哽了哽,然後轉身同宮皓陽離開。

待他們走遠了,身旁的吳是非問道:“不和她相認,不後悔嗎?”

我搖搖頭,“沒什麽後悔的,以前不知道蘇德的目标是我,或許我還會和她相認,可現在知道了,我不能拖她下水,她待我好,我不能對不起她。我已經害了露秋,不想再害更多的人。”我扭過頭看着他。

他也正好扭過頭看着我,沖我微微一笑,“我命硬得很,一般人害不了我!正好我也被蘇德追捕,不如咱倆一起亡命天涯吧!”

易容成一對其貌不揚的兄弟,我和吳是非再一次開始了逃亡路。

“你給那兩人下的藥正好能維持三天吧?”吳是非邊走邊問道。

“你說夏侯良那兩個跟班啊,恩,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就是今天就能醒了。”

“有熱鬧看了!”吳是非笑道。

想起當時吳是非将他們脫得赤條精光,只餘了件貼身亵褲捆在一起丢在客棧最不顯眼的馬圈裏,我就忍不住吃吃的笑。“就算醒了,餓了三天早就昏頭了,再說被你弄成那副模樣,他們哪好意思上街去找他們的夏侯大人呢。對了,昨天那個姑娘是什麽人啊,他的手下居然能和夏侯打個平手?雖然那兩個侍衛功夫不錯,可我瞧着夏侯沒那麽軟腳吧,平常的話,就算以一敵二,他也可以幹淨利落的解決,怎麽可能被人制服?”

吳是非笑不作聲,一手探進衣襟裏摸出個小瓷瓶來。“還得多謝你的藥。”

“我的藥?”我接過來,打開瓶塞聞了聞,“你什麽時候摸走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要是沒這點本事,又怎麽能從夏侯那裏摸到鑰匙呢。”吳是非的口氣無比自豪。

“哦,我知道了,其實你根本就是偷雞摸狗的小賊,怪不得送出去的四季雲毫能被你摸回來!”

吳是非挑釁似的一挑眉,“沒錯!”

那一天,我們在旦舟城裏聽說有兩個光着身子的男子滿大街的狂奔,兩人餓的眼眶黑青,腳下虛軟,跑兩步摔一個狗啃屎,爬起來再跑,如此反複,活脫脫兩只軟腳蝦。

而另一方面,聽說城裏的某戶人家鬧翻了天,一個不知名姓的少女當街搶人,卻被不知底細的神秘人攔住,劫走了人,少女氣得直跳腳,鬧到了城主的府上,這才知曉來者便是塔庫汗的公主其其格。

“塔庫汗的公主?”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驚訝的合不攏嘴,“你可真會挑,居然那麽巧潑了她一身。”

“巧?”吳是非笑了兩聲,“是夠巧的!”

“難道——”我睨着他,“你能掐會算,知道公主會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從某處經過?”

他笑的越發的不斯文,闊步向前走去,只留給我一句話,“自己想去。”

我在他身後喊道:“當然是想不明白才問你嘛!”

☆、舞袖翩翩衣袂飄(上)

塔庫汗比我出生的乞顏要冷得多,有些山裏的雪經年不化,白天白地綿延無盡。

遠離了旦舟城,我和吳是非換回自己的裝扮,牽着馬匹在茫茫的白雪山間穿梭。

有時行至積雪深厚之處,幾乎是齊着我的胸口,吳是非都會伸以援手,拉我一把。

運氣好時,可以用獸夾子捕到兔子雪狐之類的小獸,譬如說我現在披的這件外袍就是吳是非捕來的雪狐皮做的,軟軟的,亮亮的。

我們白天趕路,晚上就躲到就近的山洞裏休息。有時還會去雪地裏找些珍稀的藥材,吳是非也毫無怨言,跟着我一塊挖藥草。

我一向自诩是北地長大的,對雪地十分熟悉,可說起來,還是不及吳是非半分。

那一次驚心動魄,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

我記得那時吳是非說這附近看起來不太對勁,可能要出現雪崩,連夜将我從溫暖的被窩裏拽出來開始趕路。可我怎麽都不信,白天還豔陽高照的,雲層高挂,也沒下過雪,這麽好的天氣怎麽可能雪崩,我很不情願的磨蹭着出了山洞。心裏還在埋怨他,沒事就喜歡大驚小怪,等下絕對要好好教訓他。

第二天正午我們趕到了附近的城鎮,剛在飯館落腳喝了口熱茶,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喊,山裏雪崩了。

吳是非立刻抓起我的手腕跑到飯館外,将我推上馬背後翻身上馬,策馬狂奔。

身後衆人的呼救聲,還有房屋坍塌的聲響不斷傳來,散落的雪花從後方撲來,打在背上頭上,冰涼刺骨。

當我們逃出來時再回頭看,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城鎮裏遭受的雪崩雖然不算嚴重,可是被雪崩壓塌的房屋砸死的人卻不在少數。

我抖着嗓子,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在前一刻,那些人都還好端端的或坐或站,還在閑情惬意的聊天喝茶,可是轉眼就沒了。“怎麽會這樣,明明沒有下雪,根本不會雪崩的,為什麽,為什麽?”

一旁立于馬背上的吳是非額前的碎發和眉毛早就沾滿了雪,“越是晴空高照,越有可能讓雪堆融化,變得松軟,這樣的天氣但凡持續上三兩天,便極有可能發生雪崩。只是,我沒想到這場雪崩會殃及城鎮。”他的話裏充滿了自責和遺憾。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吳是非,于是不由自主的說道:“要不,我們留下來幫幫忙吧?”

他扭過頭來,緩緩的點了點頭。

我和吳是非在城鎮裏忙活了半月有餘,幫鎮裏的人修修房子,治治外傷。

鎮裏的人本就是淳樸的百姓,見我們兩個路人伸手相助,對我們也更為熱情。

某日,我正用吳是非從雪山裏尋回來的藥材給鎮上的人調理外傷的時候,街尾的小墩兒颠颠的跑來找我。

“姐姐,姐姐,你快去看看我娘,她的腿又開始腫了!”小墩兒才八歲,肉乎乎的,跑起來渾身的肉都跟着抖啊抖的,甚是可愛。

小墩兒嚷嚷着,一路從堂屋跑進內屋,将我從凳子上拉起來就跑。身後幾個嬸子大娘急着吆喝,“木姑娘啊,你別急,先去給墩兒他娘看病,我們幾個明天再來換藥!”

我邊跟着小墩兒跑,邊回首沖她們歉意的笑了笑,接着跟着小墩兒一溜煙的直奔街尾。

去了一看才知道,原來小墩兒的娘沒有遵照我的囑咐靜躺養傷,我故意板起臉說了幾句,大意便是要她一定要好好養傷,不然腿也許就保不住了,那時再要照顧小墩兒談何容易。小墩兒的爹幾年前在進山狩獵的時候被野狼咬傷了,最後不治而亡,就剩下這可憐的娘倆相依為命。小墩兒一聽我的話,哇一聲撲倒他娘懷裏就哭,嚷着不能沒有娘。他娘摟着他,也掉了眼淚。

我瞧着這娘倆哭的凄凄慘慘,心也軟了,于是問了問情況,到底是什麽事讓她娘非要爬起來牽動傷口。他娘不好意思的開口道,房梁上破了個洞,這幾日天冷,小墩兒夜夜都睡不踏實,手腳已經起了凍瘡,為娘的看在眼裏疼在心尖。本想勞煩街坊四鄰幫忙修補,可眼下鎮子裏情勢嚴峻,青壯男子都先顧着情況更為糟糕的人家,幫那些人家修繕房屋,一時半刻也顧不上這裏。他娘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動手,沒想到竟然惹出了更多的麻煩。

小墩兒他娘話音剛落,我就扭頭出了屋,搬了架梯子爬上房頂,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窟窿,大概有兩個拳頭那麽大。我又從梯子走下來,轉到外面尋了些枯草和廢舊的瓦片,和了些泥漿,用盆子一并端上去。

小墩兒他娘在屋裏許是聽見我爬上爬下,扯着嗓子喊了兩聲,“木姑娘,木姑娘?”

“我在呢!”我站在梯子上,一手端着盆子,一手扶着房檐回道。

“木姑娘,你一個姑娘家,哪裏幹過這等粗活,還是下來吧,等過些日子大夥閑下來,我再求他們幫忙,或者那時候我的腿也好了。”

“我要是沒來沒看到也就罷了,可偏巧我看到了,能不幫你嘛。小墩兒還這麽小,萬一凍傷了,落下什麽病根可不好。墩兒娘,你別擔心,我就是簡單補補,至少讓你們撐過這幾天,很快就好。”

我扶着房檐,試探着将稻草往上推。

梯子不高,站在梯子最頂端,我的脖子也不過剛剛過房檐的位置,加上房檐是斜坡,我只能站在梯子上盡最大可能探出手去夠那個位置。然而我用盡了吃奶的氣力,手指尖也不過剛剛才到窟窿的邊緣。

我暗自腹诽着自己的兩條小短腿,同時不遺餘力的将稻草往上推,好不容易才将和過泥土的稻草蓋在了窟窿上,最後又是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将拾來的舊瓦片蓋在上面。

大功告成的我不禁有些得意,一得意就忍不住想拍巴掌,一拍巴掌兩手自然就脫離了房檐,然後,在我恍然醒悟的一剎那,梯子已經帶着我向後仰去。

我不知道是誰在院子裏驚叫了聲,或許是小墩兒,或許是他娘。

但我知道,下一個要安心靜養躺在床上療傷的人絕對是我!

我尖叫着向下墜落,卻萬分意外的落進了一個懷抱。我驚恐的睜開雙眼看向抱住我的人,那人也是滿臉的驚恐,額間發間都沾着汗珠,就連身上都是淡淡的汗味。

“大冷的天,你怎麽出這麽多汗啊!”眼見那人不怒反笑,我忙讪笑着跳下地,退開幾步保持安全距離。

吳是非笑的越發燦爛,“剛剛從山裏回來,就聽見夏妹說你在小墩兒家幫忙修房子,挺了不起的嘛,木姑娘。”

“姐姐就是可了不起了,不但能幫大家治病,還能幫我家修房子呢!”小墩兒跳到我們身前,看我的眼神那是無比的崇拜。我卻覺得,就因為小墩兒這幾句話,我恐怕今兒個就要死在這了。

吳是非打趣道:“是嗎?在小墩兒心裏,姐姐這麽了不起?”

“當然了!”小墩兒一仰脖子,“不過他們說吳哥哥更厲害呢!”

“哦?”吳是非挑了下眉。

“他們說吳哥哥能娶到木姐姐,那肯定就是更厲害的人!”

我和吳是非都被小墩兒的話說愣了。

半晌後就聽見吳是非撲哧一笑。

“小墩兒,你亂說什麽呢?”我板起臉來。

小墩兒見我生氣,困惑的撓了撓頭,“可是大夥都是這麽說的啊。”

這時門外傳來嘁嘁喳喳的說話聲。不知什麽時候起,門外竟然聚集了好多街坊四鄰。

“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是難免的。”

“可不是嘛。”

“這小兩口也真是,為了咱們這個鎮子忙個不停,都沒時間聚在一起說說話。”

“吳小哥每天帶着男丁幫大夥修房子,打獵,屯糧食,木丫頭就給大夥看病,幫人家帶孩子洗衣做飯,真是心地善良的小兩口啊。”

“你們,你們……”我急的不知該如何辯解,“我們不是……”

“剛在街頭,吳小哥聽說你在這裏幫忙修房子,腳下像生了風似的飛奔而來,可巧趕得及時,要不你這會兒就得跟床上躺着了。”一個阿婆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要不是夫妻,他怎麽會那麽心急?”

“真的不是啊!”我越辯解越覺得無力,最後只得将希望投向吳是非,“你倒是說句話啊!”我湊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淺淺一笑,随即道:“各位鄉親,我們真的不是。”

“啊?”周圍一片失望的聲音。

豈料,吳是非又道:“我們只是訂了婚,尚未成親。”

“哦!”衆人又一番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就說嘛,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對小夫妻!”

我已無力翻白眼。

眼見鎮子就要恢複往日的寧靜了,我和吳是非正打算過幾日就起程。茶餘飯後竟聽聞馬後炮的朝廷派了馬後炮的治理官員來此,傳聞即将到來的這位官員是某某某位大人物的九曲十八彎的親戚,帶了朝廷募集的大筆銀子至此重振小鎮。

我皺着眉嘟囔了兩句,“雪崩都快一個月了才派了個閑人來,分明就是馬後炮。只怕這位主不是來振興小鎮的,根本就是來造自己的金窩銀窩的。”

吳是非聽了後只是抿了口茶便不再多言。

兩天之後的黃昏,大批的馬隊随從伴着華麗的馬車出現在了鎮子外。這一路招搖,我真懷疑莫不是這沿路的劫匪都從良了?

沿路賞花賞景賞風光的阿拉坦倉老爺滿面紅光的步出馬車,由路上順道拐來的幾位年輕貌美的新夫人攙着,闊步走進了鎮子裏剛剛建好的最大的一處宅邸,也不管這裏面有人住沒有,便吩咐随從擡了自己的家當進內院。

“那房子不是給鎮子裏幾位無兒無女的老人家修的嗎?怎麽他什麽都不問就搬進去了?”一旁幾個奶聲奶氣的小娃娃毫無忌諱的說着。

而這幾句話八成也被人聽見了,離我們稍近的幾個随從立刻轉過頭來,眼裏放出兇光。

“好大的膽子,誰敢在背後編派大人的不是?”

我忙将幾個孩子拉到身後,沖那人陪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那幾人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這才作罷。

夜幕臨近時分,吵鬧的鑼鼓聲将全鎮的人都吵了起來,聚集在了新任鎮長的宅子前。

新任鎮長阿拉坦倉老爺坐在石階上的搖椅裏,腿上蓋着厚厚的鹿皮毯子,捧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參茶,抖着肥厚嘴唇上的小胡子邊喝邊說道:“各位鄉親們,我,阿拉坦倉被汗王委以重任,來此幫你們重建家園。”說罷,将參茶遞給一旁候着的随從,又掀開腿上的毯子遞給另一名随從,站起身,在石階上踱了幾步。“我呢,既然是汗王委任的,自然是以汗王的旨意辦事。近來乞顏的饑荒和戰亂已經波及到了我們塔庫汗,所以汗王即便有心要支援我們這裏,也是無力。我在汗王面前是幾番懇求,才為你們争取到三千兩銀子。你們可知道這三千兩銀子來的有多麽不容易嗎?汗王的意思便是,這些銀子一定要善加利用。所以呢,我覺得這三千兩銀子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我來的路上瞧見你們這裏已經恢複的不錯了,這銀子可能一時半刻也用不上了。聽說這附近的山裏有的是奇珍異獸,傳聞有的山洞裏還可能藏着上古遺留的寶藏。”說到這裏,阿拉坦倉老爺的雙眼不禁發出綠瑩瑩的光芒。

“寶藏?”身旁的吳是非若有似無的低喃了一聲。

阿拉坦倉老爺說到寶藏,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面頰紅潤的似是鍍了一層光。“雖然只是傳聞,提到乞顏的蕭王妃曾暗中差人将巨額寶藏藏匿于此。但我認為呢,這事兒十有九成是真的,因為乞顏那個自稱是已故汗王擁護者的蘇德也隐約提到過這件事,他說汗王的後人告訴他,當年蕭王妃就是将寶藏埋在了這!鄉親們,如果我們能先一步将這批寶藏挖出來,不但可以充實我們的國庫,還能富裕我們自己的生活。”

早在阿拉坦倉提到山中埋有寶藏的時候,人群裏幾個平素冒進的年輕人就已經來了勁頭,當聽到阿拉坦倉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大部分的年輕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畢竟大夥兒心裏想的都是,倘若可以挖到寶藏,偷留下一個半個也未嘗不可,日後換了銀錢,這日子就不一樣了。

可是我卻以為,就算挖到什麽,說不定最後也是被阿拉坦倉搜刮一空,何況寶藏是否存在還是個未知數。蘇德既然放出話來,為何他不派人來挖,就算不派人來挖,也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告訴世人這裏有寶藏吧,這實在不像他的性格。再一點,娘沒必要将寶藏埋到這麽遠的塔庫汗,倘若真要用,取起來太過費力,娘是個有規劃的人,斷不會辦這等事。

夜裏我睡不着,就起身走到院子裏吹吹風,剛邁出門就瞧見吳是非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

他聽見我的腳步聲,微微側了側頭問道:“怎麽,睡不着?”

我在另一個石墩上坐下,偏着頭仰望夜空說道:“那個阿拉坦倉老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是說寶藏的事?”

我砸了咂舌,“是啊,他一句話就鼓動得人心沸騰,且不說有沒有寶藏,這裏才剛剛發生過雪崩不久,若是真的翻山尋寶,只怕又會引來另一場雪崩。真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麽心。”

“你該不會是想去勸鎮上的人吧?”

我遲疑了半晌才點點頭,“可是我勸了,真的有用嗎?”

吳是非起身,長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去,飄渺的白煙在他面前缭繞開來。“人心最是難測,人心也最是不足。常年生活在這鎮子上,豈會不知道雪崩的厲害,可一旦蒙蔽了心,就算十場百場雪崩也擋不住他們的去意,何況你幾句勸告。”

“蒙蔽?你是說……”

吳是非扭過頭,嘴角一挑,“也許那個蒙蔽者自己,也是被人蒙蔽的。”

“嘎?”蒙蔽者被蒙蔽,這是繞口令嗎?

正當我高速運轉我的思維想要理清楚這句話的時候,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快,趁天還沒亮,我們快去山裏找寶藏!”是鎮子裏的一個年輕人。

“對,不能被別人搶先了!”另一個年輕人道。

我和吳是非對視了眼,事情似乎比我們想象的更為嚴重。祥和平靜的鎮子就要因為這筆莫須有的寶藏而染上一場血雨腥風。

我們沿路追蹤那兩個年輕人來到山裏,看見他們在雪地裏刨坑尋寶。但是幾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還是沒挖到東西。兩個年輕人正垂頭喪氣想要離去的時候,就聽見其中一個尖叫道:“那是什麽?”

另一個也箭步沖了回去,趴在那坑邊,用手狠命的挖,直到一個綠瑩瑩的物什被挖了出來。

捧着那綠寶石,兩個年輕人驚訝得合不攏嘴,而同樣合不攏嘴的還有我。難道娘真的在這裏藏了寶物,或者有其他人在這埋了寶藏?

顯見那坑裏只有這麽一件寶物,兩個年輕人看彼此的眼神也越發的古怪了起來,危險的氣息在雪地裏飄蕩。忽的,其中一人抽出腰間小刀沖向另一人,而另一人一手攥着寶物一手揮刀應付,兩人很快殺紅了眼。我和吳是非躲在一塊大石塊後連大氣都不敢喘,我們兩個沒有功夫,根本就不是這些游牧人的對手。

聽着不遠處刀子捅破皮肉的悶聲,我忍不住全身發抖。直到吳是非握住我的手,我才稍微平靜下來。

過了很久,厮殺聲消失了,連兩人的氣息都消失了,只餘下濃郁的血腥。

我正想叫吳是非一起過去看看那兩個人怎樣了,一重一輕兩道腳步聲就在這時踩到了雪地上。

“一塊寶石就能讓他們自相殘殺,虧他們還是情如手足的朋友呢,哼。”竟是夏侯的聲音!

“大人這招真是高明!”這是阿拉坦倉的聲音,他居然和夏侯在一起。

“高明的是主子!若是沒有主子這個嚴絲合縫的計劃,就憑你我,絕對辦不到這樣。”

“是,是,是。”阿拉坦倉諾諾道。“只是不知主子接下來還有何吩咐?我的那筆銀子,嘿嘿……”阿拉坦倉幹笑着卻不敢往下說。

“你放心,只要把主子吩咐的事辦好,該給你的一分都不會少!”

“是,是!”

“等天亮了會有更多的鎮民來,只要他們看見這兩人手裏的寶石,一定會認準這裏埋有寶藏,到時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這裏挖,也會有更多的人自相殘殺,很快整個塔庫汗就會知道寶藏的事,到時主子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擊垮塔庫汗。你的任務就是負責讓更多的人知道寶藏的消息,另外還要密切監視那一男一女的下落。”

“呃……”阿拉坦倉遲疑了下,“夏侯大人,我聽說這鎮上前些日子有一男一女到來,還幫他們修房子看病什麽的……”

“什麽?”夏侯高喝一聲打斷了阿拉坦倉的話。“你确定他們幫人看病了?”

“這,這,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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