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王爺我等你】

孟雲峥離開康王府時,遠方的天際已透出曙光,整座帝京被青霧所籠,他身影被濃霧包圍,瞬息間不見蹤影,來與去,似風無形。

穆開微把夏秀、夏香趕回房裏歇息,她自己盡管一夜末眠,卻還是挺精神的,以往“六扇”當職辦差,在外頭蹲點打埋伏幾夜不能合眼也是慣常的事,如今只是熬了個通宵,于她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回到寝房,以為受傷又受攪擾的康王爺應當睡沉了,撩開床帷一觑,他是躺平了無誤,但一雙鳳目仍對她眨呀眨的,像一直在等她。

穆開微瞄了眼他特意空出來的內榻,那位置好大,都能躺進兩個她, 而他僅占着床榻邊緣,不由得令她想起兩人大婚的翌日,她神清氣爽醒來,見他蜷在榻邊睡到險些掉地上,那種心口仿佛塌了一角的憐惜感再次湧上。

沒有太多躊躇,她吹熄燈火脫鞋上榻,攏好床帷後,跨過他的身軀躺在裏邊。

她一躺好,身邊的男人忽地側卧對着她。

穆開微自然朝他看去,幽微中,康王爺的眼神有些朦胧,菱唇嚅了嚅——

“微微……我們和好了,對不?”

穆開微一時無語。

而正因她沒有立即答話,望着她的男人嗓聲略繃又道:“微微不算打贏我,不能跟我離緣。即便哪天真打羸我,我也不跟你離緣。”

倘若我贏你,你我便和離。

那日在馬車裏對他說的話,并非穆開微的真心,但她感覺得出,那樣簡單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令康王爺無比在意。

她想起師父鳳清澄今夜在小居那兒對她所說的,關于他當年中毒拔毒的過程,洗髓易筋般改換體質,幾次鬼門關前徘徊,所經歷的痛究竟會有多痛?

他若棄了康王爺這等身份,遠離帝京和朝堂,人生這條道走起來或許能輕松許多,只是真棄了,他心中又何嘗能夠自在?

“不要叫我閉嘴,你今夜一直要我閉嘴。”傅瑾熙表情略郁悶。

“我心中有一事,要王爺為我解惑。”穆開微抿唇忍笑,語調持平。

“好,你問!”只要她肯理他,他就開心。況且,對于“和好”一事,她既沒有反臉亦未否認,那就表示認同的不是嗎?

穆開微亦翻身朝他側卧,徐聲問:“那一晚你潛進我房裏,被我用網子、暗器和兵刃等物輪番招呼,還驚動我爹和我家那些悍勇的叔叔伯伯們,我一直挺好奇的,王爺當時想幹什麽?我張開眼時,你就杵在我榻旁動也不動,究意想些什麽?”

傅瑾熙望着她好一會兒,之後眼神微蕩,笑得很是腼腆。

“你說什麽?”穆開微見他唇瓣微張,明明說話了,但聲音仿佛含在唇齒內,她沒聽清楚,身軀自然而然朝他挪近。

“……下藥。”傅瑾熙嘆息般道,“那我想對你下藥。鳳前輩制成一種藥粉,用量僅需指甲太小,一旦進入體內,可令那人沉睡不醒,呼吸吐納與心跳脈動俱穩,但就是醒不了。”

“王爺想對我下藥?”

“對。只需将藥粉從你鼻下吹進,十分簡單。”

“但為何要對我下那種沉睡不醒的藥?你——”話音陡然頓住,穆開微杏眸圓瞪,腦中疾光掠過,“……朱閣老家的嫡孫女、禮部尚書大人家的千金,你……你對她們倆下藥了,所以才會只要被指婚,接着女方就會得睡不醒的怪病,鬧得兩位老大人哭求皇上收回成命。”

傅瑾熙低應一聲。“待皇上收回成命,我自會投上解藥,兩家閨秀自然也就清醒了。”

“然後王爺自然也就一次又一次坐實了‘天煞兇星’的名號。”嘆氣。

他菱唇微翹。“我這般的身份落在皇上眼中那是動辄得咎,娶了哪家姑娘進門都是在拖累對方,我不想造孽……原本,我是這麽想的。”

“原本?”

“嗯。”他點點頭,兩眼瞬也不瞬,想看進眸底深處。“我沒想到你會指給我,做我的王妃。我以為就按照之前兩次那樣,潛近你身邊下藥,讓你也來為我‘天煞兇星’的名頭添威……”唇上的翹弧加深。“可是那夜潛到你榻邊,我手裏抓着藥卻遲遲不動,明知道需得辦好才對,知道歸知道,心裏頭卻是不肯的,舍不得的。”

穆開微心音變大,咬咬唇問:“有什麽好舍不得?”

他未立即答話,而是專注的、細細地端詳她的五官,好一會兒才道:“藺女俠不要我牽連穆家,更要不我靠近她唯一的閨女兒,我原本做得挺好,從未親近,我僅是暗中看着、遠遠觀望……

“我知道你喜歡往柳湖一帶跑馬,我也知道你會短笛,是你爹爹教你的。每次去柳湖祭墳,都會吹笛曲給你阿娘聽,那很好聽,我也想有人那樣吹笛給我聽。然後每月固定時候,你會自掏腰包買些吃食和筆墨繪城北貧民巷裏的孩童,更會親自點教他們武功,如今‘六扇門’裏幾個得力人手還是從貧民巷裏走出來的。

“還有……還有前年冬天,你為了逮住一名專挑青樓女子下狠手、剝皮肢解花樣百出的惡人,扮成‘暖月閣’裏的姑娘埋伏整整一個月,後來果真被那惡人劫了去,我夜中疾行,一度失去你的蹤跡,都覺膽子要吓破了,微微……我膽兒還不夠肥,禁不起吓的,你往後別再那樣吓我啊……

“然後……對了,我還知道你喜歡東街劉婆婆的紅豆蒸糕,劉老爹長年卧病在床,全靠老伴賣紅豆蒸糕維持家計,你每次去總買下兩大籠,請‘六扇門’的大小捕快們吃小食……”說到這兒,他不禁探舌舔舔唇,好像饞了似的,“微微……下回出去買蒸糕請誰,也給我留幾塊吧,好嗎?我也想要被你請吃小食。”

如今她是康王妃,光明正大使的是他王爺的錢銀,她請他吃食,用的是他的錢,但他卻說想被她請客,穆開微不知因何眼眶有些熱。

傅瑾熙靜了靜,再開口時語調更幽柔。“微微,我就是這樣一直看着你,看你對着身邊的人歡快大笑,看你狠揍惡人威風凜凜,看你策馬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既潇灑又可愛,我以為一輩子就這麽看着、守着,這樣也很好,但皇上和太後……他們把你給了我,讓我能大大咧咧進到你的生命中,突然……突然就很舍不得放手,沒辦法退回原位,就是想親近再親近。

“微微,我就是這樣充滿私心,不是喜愛的姑娘,所以我不要,還以邊自己是在為別人着想,不願拖累別人,然,一遇見喜心喜愛的,就變得自私自利、不管不顧,硬把你牽扯進來了,所以你盡管氣我、惱我、揍我,恨不得掐了我,我也不會讓你走。”因為他徹頭徹尾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他承認。

穆開微發燙的眼眶流出淚水,側卧之因,淚從眼角滑落,将榻面濡濕好小一塊兒。

她輕啞道,“聽師父說了,你返回帝京的這些年,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幹了不少事,你要和他對着幹,還要一直看我,王爺把自個兒弄得那樣忙碌,不覺累嗎?”

傅瑾熙藏在袖中的手收攏成拳,不敢探去幫她拭淚,怕太靠近又要壞了好不容易求得的和好氛圍。

“是因為看着你,才覺不那麽累。”他腼腆地輕抿唇瓣。“看到你,心裏總覺歡喜。”

“我不喜歡……”穆開微欲說話,喉兒一噎。

這不經意的停頓登時令康王爺五官繃起,鳳目畏疼般緊眯。

“你、你不喜歡我……我……”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穆開微調好氣息後再次道:“我不喜歡王爺動不動就潛進女子的閨閣裏。瞧,你潛了朱閣老家的嫡孫小姐的,也潛了禮部尚書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的,兩個都是帝京有名的大家閨秀,你進進出出她們的閨房,肯定也看了她們的睡态模樣,那……那你肯定覺得我的閨房機關重重、步步驚心,或許也覺得她們的睡顏模樣較我好看,比我秀氣,我不喜那樣……”她心跳加快,話卻越說越小聲。

“我沒有!”傅瑾熙突然像被天雷擊中似的,整個人彈坐起來。

結果動得太快,他胸口驟然一陣劇痛,宛如那玄隐掌後勁再發,他倒抽口氣,坐起的下一瞬,人随即又倒了。

“傅瑾熙!”這下子換穆開微驚着坐起,傾身俯望他。“你沒事嗎?覺得如何……啊?!”她撫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微微……微微……”她瞪大長而不狹的眼睛,表情焦急卻也執拗。“我沒有覺得她們好看,沒有想過她們秀不秀氣,我進進出出她們的閨房是萬不得已,但我喜歡你的閨房,機關重重很好,步步驚心很心,被你那樣連環招呼,我邊閃邊叫,心裏卻是驚奇歡快的,你……你不喜歡我潛進別的女子的閨閣,那我再也不那樣做,我發誓,往後……往後我只闖你的閨閣,只對你進進出出,好不好?微微,好不好?”

什麽叫“只對你進進出出”?

穆開微聽了他的話真覺哭笑不得,耳根發燙,然後是淚水,新一波湧出的淚當真莫名其妙,向來崇尚流血不流淚的她,在康王爺面前實在也太愛掉眼淚了啊。

原來他已偷偷看了她那麽多年,或遠或近默默守着她。

他不是因為她家阿娘對他康王府有重恩,所以才心悅她,而是自然而然喜歡上了嗎?

那他呢?

在那些止不住的憐惜之後,難道就沒有男女之間純粹的喜愛心思?

從初遇他“黑三爺”開始,到之後得知他的底細,與他之間交手和相處的種種浮上心頭,喜怒哀樂,驚異慌張,還有層層疊疊的暖意如浪,将她兜頭打了個濕透,連心也是濕淋淋的,又暖又痛又苦又甜,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這就是喜愛了吧?心儀一個人,在不知不覺間。

“微微,別哭了,你還是揍我吧,那樣你我都會舒坦些。”他沉沉嘆出一口氣,卻不忘申明。“是我讓你揍,不是你打贏我,這事得先講清。”說來說去,還是怕她拿“打贏他”的借口逼他離緣。

“傅瑾熙,你別說話。”她嗓聲更低幽。

康王爺再次嘆氣,“我知道,你又要我閉嘴了。”豈料,他的王妃道——

“把嘴張開。”

……不是閉嘴,卻要他張嘴?他先是一怔,然而受本能驅使,不禁乖乖地輕啓菱唇。

他鳳目瞬間瞠得圓溜溜,瞳心亂閃,因妻子那張粉的臉兒突然朝他俯下。

他感覺到女子柔軟氣息撲面而來,烘熱他整張臉,感覺兩人鼻側輕貼鼻側,他終于明白為何要他張嘴,她的小舌見縫就鑽,從他張啓的唇間探進,掃過他的齒關,碰觸到他口中內壁和舌頭。

之前連替她擦眼淚不敢貿然出手,這時把他揍扁了他都非出手不可!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驀地張臂将她抱住,胸口即便帶傷悶痛,他也不在乎是否會傷上加傷,只管重重将她按在自己胸懷裏。

他含着她的唇舌細細品嘗,有時她肯乖,與他糾纏缱绻,有時會突然鬧他,或重或輕地啃咬他的嘴,他追了上前,換他探進她溫暖濕潤的小嘴裏,偏涼的呼吸與她的氣息融為一體,毫無獨屬氣味的他終于也沾染一絲清冽馨甜,是她的體香,她的氣息。

無奈,暈眼眼花了。

好不容易擁心上人入懷,康王爺忽覺丹田空虛,真氣提不上來。

“微微……微微……”看出去,東西是模糊的,他喚聲透出焦慮和懊惱,仍不願放手。

“本王跟你……想跟你……當真正的夫妻……”

欸,都是她不好,不該在這時鬧他的。穆開微也有些懊惱和想笑。

明明師父鳳清澄交代了,施過第二輪銀針的康王爺還需靜養理氣,勿動真氣,心緒起伏亦不可過激,結果大師兄闖進來亂一場,她現在又亂他一場……

捧着他冰涼涼的臉,穆開微內心有滿滿歉意和憐惜。

她虔誠地親親他的頭、他的鳳目和俊挺鼻頭,又親親他的嘴角和頰面,最後湊近他耳畔道,“王爺,我等你。”

康王爺從小到大遇難無數、受傷無數,從未有一次的遇難受傷能像這次這樣,讓他恨不得跳起來歡聲大呼,覺得這傷,受得實在太好,好得不能再好。

當然,這種“受傷真好”的話僅能在內心狂放,不能說出口,若被他的王妃聽了去,又要惹惱她的。

他的王妃。他的呢。呵呵,嘿嘿,唔……雖說還沒徹底落實,但很快的,再過不久,待他養好傷,恢複精神和體力,就是他們倆“玉成好事”之時啊。

事實上,他覺得今日就是大好時機。

在榻上躺了将近三天,每天還得讓鳳清澄施針一回,直至今日銀針紮出的血為鮮紅色,他盤坐行氣時,任督二脈的筋理與要穴皆舒朗暢通,胸中窒礙盡去,他終于又變回一條活跳跳的飛龍。

近午時分,蘭姑和老薛一個在竈房忙着,一個在前院大廳與邵大總管說事,夏秀、夏香守在主子的正院外,而正院內寝的小廳裏除了已下榻繼續作亂的康王爺和前些終于願意跟他和好的康王妃,鳳清澄也在場。

“不過就中了小小一掌玄隐掌,你也太不中用,連連施針喂藥,竟還養了三、四天才好。”鳳清澄說話本就毒辣,尤其對像還是康王爺。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她本就瞧不起男人,對待身邊所有的女性卻都挺好,就連剛識得的兩名武婢,她都願意口頭點撥她們倆功夫。

傅瑾熙完全不在意鳳清澄一臉輕蔑的表情,他拉下闊袖收回剛被對方號過脈象的手,笑着看向一旁的穆開微。

這一邊,穆開微在仔細觀摩了師父鳳清澄切脈、號脈的獨持手法後,正一手按着自個兒的腕脈試着,察覺到男人的注視,她下意識回望過去,一下子對上康王爺那漂亮鳳眼,她心頭一悸。

“微微,鳳前輩說我養好了,雖然養了三四天才好,但到底是養好了。”他話裏的重點是“養好了”三字。“讓你久等了。”

王爺,我等你。

穆開微聽出他的意思,耳根不禁熱紅,不敢相信他竟當着師父鳳清澄的面意圖調戲地。

“你等這小子幹什麽?”鳳清澄關懷自個兒的關門弟子,自當問個清楚明白。

“是啊,微微,你那日說要等我,我也有些沒搞懂,你等我養好了要我幹什麽?”康王爺這完全是“落井下石”無誤。

穆開微紅着臉咬咬牙,放到紅木雕花桌案下的手陡地出招,伸去偷掐康王爺腰肉,下一瞬就被反制,小手被男人的五指親密糾纏,纏在足能掩人耳目的闊袖中。

精氣神全面恢複的康王爺沒打算輕易放手,她只得清清喉嚨對鳳清澄道,“父,徒兒是等他……等他養好了,陪我一塊兒練武。”

傅瑾熙看鳳清澄歡快點頭。“是啊風前輩,我陪她,她陪我,我與她一塊兒練,這武才能練得圓圓。”

見師父懷疑地皺起眉頭,穆開微顧不得再駁斥康王爺,轉了話題便問:“左都禦史周家的那一雙孩兒最終會被送往何處?這幾日全賴啞婆照看,但也不能讓兩孩子一直待在師父的後院小居。目前局勢未時,若周家當真撐不住,及早安排好孩子們的落腳處,能大大降低他們被尋獲的風險。”

提到周家那一對孩兒,傅瑾熙沒再鬧她,袖中的五指也沒再扣緊不放,反倒是緩緩摩挲她的手背,似要她安心。

“這事你來答吧。”鳳清澄一指指向康王爺,撇撇嘴。“反正最會惹事的定然是你。”

“多謝前輩誇贊。”被罵到很習慣了,傅瑾熙不痛不癢地咧嘴笑。

直接将鳳清澄的那一聲重重冷哼忽略掉,他轉向穆開微道,“周家老太太托孤,望我把孩子往南邊送,南邊靠海的常縣有周老太太的遠房親戚,雖是遠房,私底下卻頗有聯系,眼下我狀況恢複了,是要親送這一趟的。”

那是。穆開微胸中一熱。總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此生死交關的時際,把兩個孩子送到周老太太指定的人手中,也才不辜負對方信任。

豈料康王爺仿佛想過又想,想了許久終于毅然決然道:“微微,畢竟周家的事情急如星火,更不……要不我把孩子送達南邊,将瑣碎之事全解決了,咱們倆再好好地一塊兒練武?卯起來練,練他個七、八日,可好?”

好個頭。

與左都禦史周家可能滿抄斬的勢态相較,她與他什麽……什麽“一塊兒練武”的事哪裏還稱得上緊要?

她內心直嘆氣,都不知該怎麽說他才好,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還知事有輕重緩急,百般躊躇之後還知道得将兩孩子先送到周老太太指定的人手裏。

她用力反握他的手,道:“我跟王爺一塊兒親送,将周家孩子送到被托孤的人家手裏。”

“不成!”傅瑾熙立時駁了她的要求。“路上不知會遇到何事,到了南邊,對方是什麽底細一時間亦未得知,禍福難料,你還是鎮守康王府才是正事。”

穆開微想也不想便道:“你單獨行動,我豈能安心?”

聞得此言,見她真情流露的眉眸,傅瑾熙傻了似的咧嘴笑。

倒是一旁的鳳清澄被兩個小的弄得不甚自在,遂重重一咳,召回康王爺夫婦倆的注意力——

“我這兒還有一事,需提早知會你們才好。”她從懷中掏出折成四方的巾帕,緩緩在他們面前攤開。“那一日洛玉江上游船遇襲,王妃被回府後換下衣物,這是為師從你那件濕衣裏練化之後留下的意兒。”

聞言,傅瑾熙與穆開微回過伸長頸項看去,就見那巾帕裏包裹着一堆色粉末,散出淡淡腥臭氣味。

穆開微皺皺鼻頭忽地場睫。“師父,正是這氣味。先有香氣後浮腥臭,以為是花染熏香、甜中帶酸,卻又不然。”

鳳清澄道:“此為蝕夢花。當然,在你們眼前的僅是粉末殘餘,活生生的蝕夢花為血紅色,連蕊心和莖幹部分亦紅若滲血,盛開時有巴掌那麽大,也是毒性最強之時。此花之毒甚奇,用量若控制得當,輔以攝魂術,能将他人意志掌控在自己手裏。”

傅瑾熙眉目一攏,将心中所想直接道出,“鳳前輩的意思是說,當日在畫舫上的那些刺客是被人以蝕夢花之毒操控,而微微的衣上在某個瞬間亦沾染了蝕夢花的氣味,那些人認這股獨特氣味行事,所以才群起圍攻?”

有什麽從腦中掠過,穆開微閉眼努力回想。

“微微?”傅瑾熙握了握她的手,“想到什麽了?”

她張開雙眸看向眼節兩人,沉沉籲出一口氣。“我記起來了,當日我是先至大理寺監牢見落網受審的欽犯,在那牢中,也聞到那蝕夢花的氣味,但地牢中氣味紛雜,我當時并不在意,後來去到畫舫上,柳言過與我見禮時,才覺一股氣味撲面而來。”

傅瑾熙沉吟,“雖知過此人古怪,但一直握不到有力證據,難以向三法司衙門舉報,如今他又成皇帝身邊的近臣……僅是為名為利而已嗎?最終的目的究竟為何?”鳳清澄瞅着那一小堆褐色粉末,突地一笑,眼中卻無笑意。“以蝕夢花為蠱膽練毒者,掌握蝕夢花的用量是一切的關鍵,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僅能操控人心志,亦可造成活物假死之貌,外表探不出丁點兒心跳就脈動,氣血褪盡,體溫冰涼,實則是進到龜息狀态。”神情嘲弄。“所以說,什麽能起死回生的人……呵,令其假死再醒,不過爾爾。”

康王夫婦倆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出對方所想。

他們二人想到一樣的事——柳言過號稱自身有起死回生之術,觀止臨死前曾說親眼見過,之後是黎王,他亦自己親眼所見,再來是太後養在康閑居、那只溺後複活的小雪球白犬,令宮中貴人們身歷其境,親身見識。

所以這一切,不過是令其假死再醒,如此而已?

這一邊,鳳清澄已将巾帕折成四方收起,語氣有些慢悠悠。“這蝕夢花僅開在西南地方極深的淵谷中,十年才得一次花開,将盛開的花摘下,以幹淨的女體為器,亦以女體血肉為食,如此才能煉制出這能控制心魂和意志的奇毒。而這一手邪門的煉毒術,是西南某個小國的皇族中人慣用的伎倆,小國人口不足五萬,因上處偏僻,自成一方,與鄰國和周遭部族原也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天朝皇帝為得到更多的進貢,終被說服,派兵助另一小國一舉滅了對方。”

傅瑾熙與穆開微再一次觑向對方,內心皆是凜然。

“瓊滄小國!”

“是瓊滄!”夫妻二人竟是異口同聲道出小國國名。

“算來已是十五年前舊事,那時我剛回京不久,記憶甚深。”傅瑾熙道:“記得天朝僅借出兵馬兩萬,助扶黎小國輕松拿下幾是與世隔絕的瓊滄,瓊滄國土被并,天朝遂得扶黎年年進貢,貢品中最受興顯帝喜愛的是産于瓊滄的珍珠白草,據聞長期服用,不僅能延年益壽,還能返老還重。”

“這事我亦記得。”穆升微神情略顯沉肅,靜了會兒又道,“假使柳言過真是瓊滄皇族的遺孤,如今他去到天朝皇上身邊,會做出什麽事來?”

鳳清澄笑笑道:“他已經在做了,且做得極好,不是?”

與權貴交好,拿皇五子黎王為跳板,一跳跳進宮中,先讨得宮中女人們的歡心,再設法引起帝王的注意。

帝王不再年輕,害怕老去,更怕死去,當一名據傳擁有“起死回生”之術的人出現眼前,必然會想弄清楚當中真僞。

而帝王把他留在身邊,封他為國師,為了他不惜與群臣反目,下罪誅殺。

“師父說得對極。他已經在做,且做得極好。”穆開微驀地立起,臉色不太對。“不行……我必須進宮一趟。不能等!”

“微微?”傅瑾熙見她轉身已取來劍刀,不禁按住她的臂膀。“怎麽回事?”

穆開微快聲道,“師兄今早受召入宮觐見,他說過要探探柳言過此人底細。之前未知蝕夢花之毒可操控人心志,更不知柳言過可能是為當年瓊滄小國被滅之因,而一步步接近皇上。我想……皇上也許已中蝕夢花之毒,如觀欽和那幫黑衣刺客那般,完全聽他的指示辦事,若師兄逼得太緊,探出什麽來,我擔心對方會直接下手。”

鳳清澄聽完颔首,從袖底掏出三個小木瓶。“言之有理。要進言可以,把東西帶了全了再進。”“東西”指的是防毒解毒的萬靈丹、上等金創藥和護心理氣丸,每種各一瓶,鳳清澄早已為愛徒備齊。

“謝師父。”穆開微将小瓶收進懷裏,提起劍刀就走。

“本王陪你進宮!”傅瑾熙疾步跟上,再次拉住她的手。

穆開微堅決搖頭。“你別去?你識武一事還得瞞到底,去了又能做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康王爺對敵人、對皇上而言才是最不具威脅性的,不能輕易讓他們察覺了,如此一來,你才能安全些。”

“本王非去不可哪兒,你上哪兒,我都跟着,哪裏都敢闖。”傅瑾熙臉色一沉,比她還堅決。“即便會暴露底細,那就露個徹底!要戰就來,我豈能任你獨行?”

穆開微氣息略促,不知該如何勸阻,只得求救般看向風清澄。

鳳清澄還是颔首。“言之有理,那就去吧。至于該帶齊全的東西嘛……我這兒沒了,王爺自個兒看着辦。”重女輕男到一個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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