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隐棋康王爺】

這是傅瑾熙頭一回以康王爺的身份光明正大在京城裏奔馳。

他追随在自家王妃的身後,兩人雙騎朝宮中而去。

城中主要街道雖建得寬敞,但兩旁店家林立,叫賣的攤販更是無數,總擠滿人潮,他們倆控馬的功夫皆在水平之上,座騎馳過大街時不僅未傷着人,連個對象或吃食等等都沒踩壞,倒是兩匹龐然大物般的駿馬太漂亮,馬背上的一雙男女更搶眼,搶眼到街上親眼目睹的百姓們有點不敢認人。

“是……是康王爺嗎?”揉眼晴。

“前頭那個是康王妃錯不了,以往‘六扇門’辦差,咱瞧過幾回,好個厲害人物。”翹出大拇指一比,跟着搔搔下巴。“至于後頭那個,唔……怎可能是康王爺?他要能把神駿大馬騎成那?,咱把頭砍了讓你當椅子坐。”

“噢,那可難說,說不定康王妃調教有成,把病歪歪的康王爺變得活蹦亂跳。之前巡防營和‘六扇門’的人不是随孟大人闖康王府抓擒人嗎?那晚有眼睛的人都瞧見啰,人家康王妃抓着康王爺練武,還放出一堆暗器,連狼牙棒都拿出來招呼了呢。”

“咦?俺聽到的可跟你有所出入,聽說那晚是康王爺不受教,鬧着要随黎王逛窯子找姑娘,各位說說,這事康王妃能允嗎?當然不能夠!所以劍刀、暗器、狼牙棒拿出來輪番伺候,康王妃自然不敢動真格的,只是咱康王爺沒讓他踏出房門一步,要真動手,咱看康王爺連王妃的一根小指頭都打不過吧。”

帝京百姓将城中的離奇趣聞化作談資,你一言我一語,笑鬧了一頓後,誰都忘了追究方才快馬 飛馳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康王爺了。

這一方,雙騎已抵達皇宮護城河外,無天子聖恩不得乘轎或騎馬入內。

傅瑾熙偕穆開微下馬,掏出太後為他向興昱帝求來的一方玉牌,持這塊刻着天子印記的皇家玉牌,可自由出入宮中內廷。

太後對他或許還有心虛心憐之情,才會特意求皇上允他自由進出宮中,只是他向來行事低調,每每出示玉牌也僅會往太後居住的宮殿去,從未自恃有這般權利,而在前殿和內廷中游逛。

玉牌一出,又見實是康王爺攜王妃前來,城門守衛自是毫無遲疑地放行。

通過護城河城門,無誰前來接迎,更無須費事通報,兩人于是奔了一小段,直到快抵達前殿,經過一道以漢白玉雕刻而成的巨大影壁,穆開微突然拉着康王爺閃到影壁後頭。

“微微想幹什麽?”傅理熙問聲帶戒備,兩手先發制人地握住她的雙肩。“把我拖到這裏,莫不是想撇了我?”

穆開微被康王爺天外飛來的質問,問得狠狠愣住。

他俊麗眉目看起來很受傷似的,好像她有多不信任他,怕他将事搞砸,就是……就是一種“他就要被最心愛的主人棄了”的悲憤表情。

“不是的……我沒有啊!”她不禁輕嚷了聲,“方才出來得太急,忘了說明白,我這是要提點你,今日我大師兄奉召入宮,師兄一早請家裏的貴叔給我遞信來了,說是皇上在重元閣開了家宴,讓三皇子誠王、四皇子慶王,以及五皇子黎王皆攜家眷赴宴,住在宮中的太子、太子妃,還有皇九子傅瑾逸,當然也要出席。

“不僅如此,雖說是皇室家宴,皇上卻還召了幾位股肱大臣與宴,所以,聽到師父說起那個蝕夢花香毒,才會覺得……覺得事有蹊跷,皇上突如其來的家宴,沒半點名目,像特意為我大師兄設的局似的……”

明顯感覺康王爺放松了雙肩,他忽然将額頭抵向她,低聲道——

“沒有……那很好。今日且不管局勢如何,我始終不會離開你的,你最好有所覺悟。”

“我也不要你離開我啊!”穆開微兩手攀上他的小臂,緊切握着,口氣頗狠。“狀況不明,我怎能放你獨行?傅瑾熙,你給我聽清了,既然執意闖這皇宮,你凡事就得聽我的,給我乖乖的,非到必要時刻,絕對不可動武,要動武也是由我開打,你聽明白了嗎?”

她就是不要他陷進危機裏,一旦被興昱帝得知底細,那康王爺這十多年來的僞裝皆成白費,必然毫無懸念地,又要落入帝王無窮無盡的陰謀和暗殺中。

心裏繃痛,她忽然克制不住一把摟緊他的腰。

“微微……”傅瑾熙微怔,然而本能驅使,攥着她雙肩的手順勢一滑,幹脆也将她抱個滿懷。“我聽你的,全聽你的號令,你要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你要我們在一起,我至死都不會離開你。”

“王爺……康王爺……黑三爺……傅瑾熙……”她把屬于他的名號低聲念了個遍,最後幽幽一嘆。“原來……已經這樣喜愛你。原來我啊,已經這麽,這麽喜愛你……”喜愛到與他一同赴湯蹈火,她的心是糾結卻又矛盾歡暢,對他,那是既無比牽挂又絕對的安心。

終此一生,她,穆開微,終于徹底體悟喜愛一個人的感覺。

“傅瑾熙,你要好好的,為我好好的好嗎?你……你已經害我這麽喜愛你了呀。”

仿佛雲上最閃亮、最璀璨的那顆星撞進他懷裏,傅瑾熙眼前閃出一片五色的燦光,他極度暈眩,都不知自己如何撐住的,他家的王妃果然異于常人,奇葩得令人驚駭驚喜,什麽時候不選,偏要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告白。

噢!她此時說這些,是要他怎麽辦?看來……看來只有親了!

他低下去尋覓她的唇,吻得很重很熱烈,最後,感覺幾乎是把這一輩子的自制力全拿出來用了,才勉強自己放開妻子被吻得微腫的小嘴。

穆開微揪着他兩邊腰側的布料,水亮亮杏眸望着他。“王爺請小心。”

“本王會緊緊跟随你,寸步不離。”他輕啞道。

穆開微颔首,踮起尖用力啄吻他菱唇一記,沖着他露出清朗笑顏,随即,兩人手拉着手繞過百官上朝時使用的高大前殿,再繞過作為皇上上朝準備的中毀,之後抵達位于最後方的重元閣。

這一路往宮中深進,雖離太後和皇後的後宮居所還有一段距離,但已是皇帝平時起居的內廷,整個氛圍卻十分詭異,每道門、每個轉角該要有侍衛站崗的地方,完全通行無阻。

原本還納悶着,不知禁衛軍們出了何事,結果接近一觑,才見重元閣被禁軍侍衛們裏三圈、外三圈層層包圍,而且來的還不是普通禁軍侍衛,是當中又精挑細選過的禁軍虎狼衛,他們所戴的鐵頭盔連着半罩的虎狼面具,掩住上半張臉,光往那兒一站氣勢已夠驚人,何況刀全部出鞘。

皇上的隐棋,多半是虎狼衛出身,而在當中身兼雙職的……穆開微相信應當也不少才是。

血的氣味彌漫四周,腥濃到令嗅覺絕佳的她皺起眉心,身邊的男人拉拉她的手,她側眸去看,見他指了指重元閣約莫三層樓高的重檐殿頂,鳳目溜一圈又眨了眨。

重元圖被圍,進不去,你我輕功可使,響們上瓦頂。

心有靈犀,不交一語,她立時看懂他的意思,杏眸也眨了眨回應。

兩人随即躍上樹捎,再從樹梢上踩點飛蹿到重元閣檐角,最後兩具身軀不動聲色地伏在閣頂之上,兩只手都還牽着。

穆開微心裏明白,康王爺的內力和輕功都較她高明,他剛剛卻都由她拉着,随她往前沖,其實他随時都護在她身後,倘若這一下輕功沒使好,必會鬧出動靜驚動底下那群虎狼衛,但他不會讓她沒使好的,他會照看她,如同她照看他一般。

心暖,對他又露出一笑,豈料這男人當真是給了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都伏在那兒了還要爬過來,玉頸伸得老長,噘起菱唇硬要偷襲她的嘴角一下。

穆開微不動亂動,只好乖乖被親,值得額手稱慶的是康王爺還知道要收手……呃,收嘴,沒有太得寸進尺。

他比了一個拍擊的動作,她點點頭,下一瞬,只見他攤平掌心貼着瓦蓋,內勁暗吐,閣頂上的瓦片随即裂開一圈,拿開裂瓦,洞口開得平整利落,恰夠他們二人一起往底下窺觑。

家宴之因,年過五十的興昱帝未穿厚重龍袍,而是一襲白色為底、金紅錦繡的家居服,但此際,他的白色錦袍濺上點點血印,袖底更是被鮮紅色渲染,他并未受傷,也沒誰敢令他受傷,是他手中出鞘的天子劍連砍太多人,血濺錦袍身如畫。

閣頂上的兩人之所能夠将底下對峙瞧得很清楚,是因除了興昱帝外,所有活着、還能動的人全瑟縮在孟雲峥身後,情勢如當日寶華寺講經堂上,觀止、觀基等人發難,逼得太後、康王爺與一幹宮人和宮女全躲在穆開微身後那般。

見師兄無事,穆開微心頭稍定,但見重元閣的鋪地方磚上一灘灘鮮血,倒落無數人,她觸目所及已看到兩名老尚書大人、誠王、慶王和黎王……竟連太子殿下也伏在幾案上動也不動,鮮血将布滿美酒佳肴的長形幾面染成紅色,眼前局勢實令人驚心動魄。

皇子共九人,除二皇子是成年後意外墜馬身亡,六、七、八三位皇子全是幼年早夭,今日這局勢,若身為皇長子的太子爺和三位成年且已開衙建府的王爺全沒了的話,那……那僅剩皇九子傅瑾逸了,他在何處?

傅瑾熙思路與她相回,長指在她眼前一指,為她指出皇九子所在。

似乎孟雲峥與餘下的幾位大臣都意識到傅瑾逸有多重要,幾是形成人牆将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皇子護于身後——

孟雲峥在最前,大臣們是第二道屏障。

接着是皇室女眷們,然後最後的最後才是皇九子的生母顏淑妃和太後娘娘。

太後懷裏就摟着不知為何昏迷過去的傅瑾逸,明明已哭得兩眼迷濛,越過人牆瞪視興昱帝的眼神卻充滿恨意。

“皇上還想怎接?還想怎樣?你是失心瘋了嗎?當年不讓你的親兄弟活,今兒個要殺死自己所有的子嗣,莫非連哀家……皇上也想親手弑了不成!”太後張聲怒斥,氣急到口不擇言,“哀家是瞎了眼才會護着你,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指你為長,你兩雙生子誰先誰後,當時根本一團混亂。廷兒我的廷兒,沒想到就這麽害了他,讓他在外頭死得不明不白,要是當年立廷兒為長,也不會任你這孽障造出今日這等禍事啊!”

穆開微聽出太後提及之人應是康老王爺,她朝傅瑾熙看去,後者神情平靜,眼神卻深邃如淵,不知沉吟些什麽。

她捏捏他的手,那雙鳳目立刻揚起與她相交,好似明白她的無聲詢問和擔憂,他對她露笑,輕搖了搖頭。我無事,莫憂。

重元閣堂上突然暴出驚叫,他倆俯頭再探,就見藏身在角落的太子妃忍不住了,連滾帶爬地沖到血流不止的太子身邊,忙要替他背上那個深深的血窟窿止血,皇後在此時亦跳離孟雲峥和衆人的護衛,一把抱住興昱帝持刀的手臂。

“朕是天子,是至高無上的天朝皇帝,誰到別想取代朕,朕要當這個皇帝,一百年、兩百年……長生不老,即便死,也能起死回生,誰也別想奪位!”

眼看場面要大亂,幾位妃子見皇後拖住興昱帝,紛紛沖向自個兒倒在血泊中的皇兒。

主子一沖,各宮貼身服侍的宮人宮女們自然跟着沖,而這一邊,皇帝已一腳踹開皇後,天子劍毫不留情地揮下。

“锵”的一聲,興昱帝手中的利刃被打飛出去,力道之大令那把天子劍立時斷作數節。

動手的是孟雲峥,他出招将天子劍打碎,并将兩名打開大門欲往外逃的人從虎狼衛的兵刃下救回,同在此時,閣頂上方破出一個大洞,一人從天而降,替補他的位置守在幾名老臣和太後娘娘身前。

“……康王妃!”、“是、是康王妃,真是好啊孩子……”幾位大臣及太後大夥兒定晴一瞧,見到闖進重元閣之人,盡管仍彷徨不安,眼中卻都一亮。

穆開微隔着一小段距與師兄孟雲峥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即對太後道:“禀太後老祖宗,‘六扇門’近日查出一些有關國師柳真人的事,此些事非親問本人不可,而康王爺聽我提及了內容亦焦急得很,怕若不趕緊厘清,皇上和宮中将有意外發生,所以今兒個才會硬闖進來。”真假參半。

太後連連颔首,她是親眼見識過穆開微辦差的手段,此時一聽完全信個十足十,“很好……很好……你很好,瑾熙也很好,都是好孩子……皇上肯定是着了他的道,失心瘋了呀,什麽國師?根本是妖孽啊妖孽!”一臂摟着昏迷的九皇子,太後擡起另一臂,直直指向堂後角落那根瀝金粉、雕雲龍的大金柱。

那人從金柱後的陰影中徐步踏出,灰發輕散在肩,一襲玄黑袍子是身上唯一顏色。

“康王妃與‘六扇門’查出何事,本國師确實想聽聽,只是王妃當真攪了我看戲的興致,皇上還漏了一個皇九子沒殺呢,這可令人不暢快了。”

“柳言過,出身西南小國瓊滄,實為瓊滄皇族遺孤,當年天朝助扶黎滅你皇族百姓,占你國土,你煉制毒花毒草,習得一手操控人心魂和意志的詭術。”穆開微大膽道出,盡管并未完全證實,但一見柳言過此時的表情神态,便知已逮住重點。“你一步步接近皇上,深入內廷,不是要為皇上煉制長生不老藥,而是方便你下毒,慢慢将皇上的心魂意志煉成由你掌控自如,就如同那日在洛玉江上,你派出的那些黑衣刺客,還有此時猶關在大理寺監牢等着秋後處決的觀欽。”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幾位嫔妃分別伏在自家早已氣絕身亡的皇子身上,哀喊哭叫,貼身服侍的宮人宮女們自是邊勸邊哭,僅餘的三名股肱大臣相繼從太後身邊立起,紛紛出言斥喝柳言過——

“其心可誅啊!這招确實夠狠毒,陛下受你掌控,才說要一個個賜酒對飲,豈實佩在腰側的天子劍随即出鞘,太子殿下、誠王、慶王、黎王和九皇子,座位恰成一直排,若非九皇子殿下急退往後倒,又被孟大人及時出手撈抱回來,真要被天子劍連排全給殺了呀!”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陛下!這姓柳的是亂臣賊子,陛下趕緊下令讓外頭的虎狼衛進來逮人,臣要嚴審此賊!”

孟雲峥此過已幾個大步來到穆開微身邊。

他們二人的身形自然而然形成相互守衛的站姿,眼睛留意四周,盯着柳言過與在原地無意識輕晃上身的興昱帝。

“師兄當真無事?”穆開微低聲問。

孟雲峥亦低聲答。“無礙。你派人送來的丹藥和小藥囊奏了奇功。進重元閣,一開始還挺和樂融融,但皇上特賜予我的那幾樣菜肴和酒漿不對勁兒,為兄碰都沒碰,連酒都是假裝飲下。”

穆開微為他備上的小藥囊裏的草藥正是冰清草,是她從師父鳳清澄那兒求得一小袋,特意送給大師兄孟雲峥防身所用,冰清草遇到毒物會散出一股刺鼻的古怪氣味,亦具有淨毒化毒之效,這一次果真派上用場。

孟雲峥接着又道:“我裝成毒發模樣,暈暈沉沉地假借要解手,便随兩名帶路的宮人繞進重元閣後園,那二人一前一後發動夾擊,被我點倒,待我悄悄返回堂上打算暗中捉鼈,已然不成,皇上根本殺紅眼,幾名皇子和撲上去阻擋的大臣、宮人婢子們,倒了一片。”

所以才會形成方才那般的對峙狀态,畢竟不出手不行。

興昱帝任由大臣和後妃們在那裏哭天搶地,仿佛三魂少了七魄,什麽都看不到、聽不見。

他不理會幾個斥罵他的大臣,斯文細長的眼淡淡掃向孟、穆兩兄妹,語氣透着可惜。

“今日皇上召孟大人一同家宴,原是賞我一個大好機舍,将皇上的心魂意志掌控在手,雖說有趣,但若能逮到‘天下神捕’孟大人,尋到安靜地方讓我慢慢練成,定然更加有趣,無奈,特意為孟大人備上的美酒佳肴,原來閣下一口未進,還把我那兩名同孟大人上淨房解手的小徒兒給折在半路。”他輕笑了聲。

“我心裏就暗算着,無防啊,第一計使不通時,再使一計便是,皇上要大開殺戒,他是天子,擁有對每個人的生殺大權,皇上殺你,孟大人救不救?救了就是抗旨,但,倘若遵旨到底,皇上要你殺掉皇子皇孫們,你殺不殺?再有,皇上若最後要你自我了斷,你了斷不了斷?可惜了,這場戲又沒法子看,因為料不到的人物跳進未攪局。”細長眼睛再次鎖定穆開微,神态一直笑笑的。

“當日在洛玉江上,康王妃自個兒撞上來,機會難得,本也想試着把康王妃你逮來玩玩,未料好不容易煉成心智的一票刺客竟在那江上折損大半,那當真是的一人所為嗎?這一點倒真懸在我心頭多時,如何也想不通。”

“我身邊的能人異士衆多,妙計連發,深藏不露,閣下想弄明白,怕還得投胎轉世再來試過。”穆開微亦笑笑對應。

柳言過竟贊同地點點頭。“是啊,我對你當真好奇得很,觑到後來,實有些不明究理了,所以……你要不随我走?你肯跟我,我許你金山銀山、滿窟窿的珍寶。那年瓊滄被滅國,但淵谷裏的國庫寶山依然藏得甚好,你想随我去看嗎?你來,那整座玩意兒全歸你,如何?”

穆開微一瞬間捕捉到閣頂上端傳出聲響,極度細微,但她很确定是伏在上方的那個人不爽地捏碎什麽了。

她費勁持穩呼吸吐納,努力不讓自己擡眼去瞧,但……師兄肯定聽到了也猜到了,一道劍眉竟對她帶趣地挑了挑,那神态像是在說——

原來那小子也來啦!也對,他怎能會你獨自涉險?

只是你家康王爺那麽黏你、戀你,聽得此言,能忍嗎?

忍無可忍也得咬牙忍了!穆開微磨磨牙。康王爺要是這時躍下來,往後都別想她會理他,光是方才她要擊破閣頂往底下跳,就跟他糾纏許久。

他硬要跟,但他若要随她一起躍落,非使出輕身功夫不可,這麽一動便輕易在衆人面前露餡,他肯她還不肯呢!

最後實在是沒法子了,她只好湊近拉着他的漂亮耳朵低聲道,“皇上有隐棋,柳言過有黑衣刺客,康王妃有康王爺。我有你。”

他康王爺就是她“帝京玉羅剎”最厲害的殺招——穆開微想表明的是這個。

但她想法太過單純,完全不知她這話落入了康王爺耳中,無端端變成某種他自個兒才能理解的情人間的絮語,讓他陶醉不已,終才允她單獨一個跳進底下陰詭四起的局勢裏。

幸得閣頂沒再傳出動靜,沒有誰再從上端的大洞跳下來。

穆開微穩住心緒,依舊四兩撥千金般對柳言過道,“怕是閣下這輩子已無緣再見那座國庫寶山,事到如今,你還以力自己能全身而退嗎?莫不是太小看我天朝人?”

“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得問問你們天朝皇帝了。”

柳言過才如是說,上身不住晃動的興昱帝突然間一跳,猶如傀儡忽被扯動,沖着試圖再次接近他的皇後以及其它人沉聲怒喝——

“退下!全都給朕退開!”

“皇上!是臣妾啊!”、“陛下——”、“陛下醒醒啊!”

興昱帝不為所動,卻揚聲大喚。“虎狼衛!”

砰!外頭整齊一致的跺地聲驟然響起,幾百名的禁軍侍衛同時應答。“在!”

“欲攔住朕與國師者,格殺勿論。”

“諾!”侍衛們應聲之響,幾震撼了整座重元閣。

孟雲峥搶在此時出招,直接對準幾步之遙的柳言過,以他能擔起“天下神捕”名號的精湛武藝,不出手便罷,一出手自然一擊便中。

但,就在他以虎爪扣住柳言過的喉頭時,身後衆人響起震天驚呼,連穆開微亦大喊——

“師兄住手!”、“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啊陛下!”、“天啊天啊——”

孟雲峥先是見到柳言過因這一記鎖喉痛皺眉頭,随即竟現出一抹詭笑,他側首往後瞥去,驚見興昱帝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一把小匕首,直直剜進自己的肩膀,登時大片血跡再次染紅帝王的雪白錦袍。

竟是連動關系,柳言過若覺不适,帝王亦要跟着受罪!

孟雲峥投鼠忌器,不得不信,只得松開五爪,任柳言過拿興昱帝當盾牌、當屏障,怡然自得地開門踏出重元閣。

被遺留在重元閣堂上的衆人随即嘩然,穆開微不由自主往閣頂上端瞄了眼。

“師兄,別跟虎狼衛起沖突,暫時以守勢為主,有師兄鎮守在此,衆人的心緒會穩定些。”道完,穆開微将懷裏的金創藥和護心丹全掏出來塞給孟雲峥。“我家康王爺肯定乖不了多久,我得去幫他善後了,師兄等我,我定會想辦法讓虎狼衛撤了,再不成,我必帶康王爺一起回來救場。”

孟雲峥也曉得的,單憑他一人,在數百名聽皇帝號令行事的虎狼衛包圍下要全身而退并非難事,但若要保住太後和九皇子、衆位後妃和老臣們,以及一幹宮人宮婢的話,絕不可能将事做得完美周全,所以守勢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守得雲開見月明,再不成,真如師妹所說的,等她回來一塊兒打出去,也沒什麽好損失。

他接過金創藥和護心丹,颔首表示明白,随即見他家師妹拔地而起,從閣頂上端的大洞直蹿而出,當真是怎麽來就怎麽去,幹淨利落。

沒将唯一存活下來的皇九子滅個幹淨,對柳言過而言實是遺憾得很。

然适才在重元閣堂上,盡管他姿态閑适、說話從容,卻也知這一次的籌謀遭阻,已到無力回天的地步,幸得手中仍握有皇帝這張天王婢,能助他來個金蟬脫殼,在衆人尚困于重元閣內,他想,他老早已逃出宮牆。

只是随身揪着一個半身血污的皇帝實在太招搖,若要出宮,走暗道最合适。

這幾個月他從皇帝口中挖到不少關于這座皇城的秘辛,皇宮內廷有幾條暗道通往何處,他全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切從頭再來,無妨。

能活下來才是最最緊要。

如同國破家亡的那一日,天朝和扶黎的士兵攻破瓊滄宮廷,燒殺搶奪,他藏身在施肥之用的牲糞池裏,惡臭漫過他的眼耳口鼻,他靠着一管空心蘆草用嘴小心翼翼的吸氣吐息,硬是撐過命中最長最煎熬的一日。

他既然撐過來、活下來,那該死的一個也逃不掉。

他先将兵黎攪個天翻地覆,接下來鎖準天朝,如今這局面雖未及他所設的目标,但并非一無所成,他會帶走這個帝王慢慢地折磨折磨,直到他痛快了,也許仁慈些一刀斬殺,也許變些花樣讓誰再也認不出帝王,割其舌、聾其耳、弄瞎雙目,然後令帝王恢複心魂意志,再把他丢在某個偏遠所在,看曾經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何應對。

他想,那肯定好看,精彩可期啊!

但,就在揪着皇帝閃進深宮中的暗道時,柳言過背脊陡涼,待他驚覺尚有第三人在場,且跟随他們進了暗道,欲出手已然不及。

“何人?!”他下意識疾退,不是他舍掉皇帝,而是皇帝已在瞬間落進對方手中。

接下來他更發現無法驅使帝王做任何事,因那人手起手落無比迅捷,瞬間已封住帝王周身大穴,連啞穴也一并點了。

“閣下究竟是誰……”柳言過話音一頓,雙目眯起,臉上表情有片刻僵化了。

“康王爺……傅瑾熙,呵呵呵……哈哈哈——原來啊原來,我想明白了,原來是你,原來是你。”他頻頻點頭。“那一日康王妃在洛玉江上之所以能全身而退,且還救了落水的你,不是她本事高絕無敵,而是有康王爺鼎力相助,你夫妻二人一在明一在暗,配合得天衣無縫,還真把我唬住了。”

一路尾随而來的傅瑾熙讓帝王側卧在地,并掏出風清澄所制的藥,揭開藥瓶上的木塞子後,他将小瓶子擱在興昱帝的鼻下,任瓶中散發出來的氣味透進皇帝的呼吸吐納中。

擺布妥當了,他才徐徐起身面對柳言過。“‘天衣無縫’四字,聽起來頗順耳,本王喜歡。”

柳言過雙手相互探進兩袖中。“帝京有名的‘藥罐子王爺’,被自家王妃既踹又打的,原來全是裝的嗎?康王爺隐藏真正的實力,如此憋屈過活,倒也能忍。”

傅瑾熙冷哼。“本王忍誰都成,就不能忍你。”

康王爺這話實有蹊跷,但柳言過完全不啰嗦,他調頭就跑,輕功竟然不錯。

按理,以傅瑾?的功力不可能逮不到人,壞就壞在柳言過不僅逃跑用的輕功練得當真不錯,袖中與懷中各藏乾坤,他撒出大把大把的赤蠍毒粉,早吞了解毒萬靈丹護身兼護心的傅瑾熙沒在怕,只是赤蠍毒粉落進眼中着實不适,一時間令他淚水直流。

心裏,傅瑾熙已把自個兒罵過一萬遍,一上來就該動手的,他卻跟對方廢話那麽多!

只得聽聲辨位去追了!

好不容易兩眼睜開一些些細縫,兜頭罩來的竟是濃濃青煙,也不知是這宮中暗道本就藏着機關,抑或柳言過後來才整出來的。

青霧般的冷煙碰上皮膚引起一陣細細的刺疼和熱麻,看來亦是毒物,傅瑾?自知自身無事,可想到毒煙若沿着暗道飄到皇帝那裏,萬一出事,重元閣那裏會更亂。

事有輕重緩急,他迅速往回跑,沖得比煙要漫開的速度更快。

他一把将興昱帝扛上肩,抓起藥瓶,飛快沖出暗道。

兩人所在的地方是禦花園裏一座用太湖石層層堆棧出來的人工洞窟,甫将那應通暗道的石門關上,傅瑾熙便聽到他家王妃的叫喚,他聞聲側目,見妻子已奔至僅容一人通過的窄窄洞窟口。

“微微!”康王爺粗魯地把肩上的帝王抛地,妻子閃身進洞,他則兩大步過去直接擁她入懷。“我扳碎不少重元閣頂上的特制金瓦,沿路抛丢,恰給你當記號用,你果然追蹤到了,我有沒有好聰明?”

穆開微禁不住笑了,順手擰他後腰一把,随即又幫他揉了揉當作回答。

她擡頭道,“你搶回皇上了,那……柳言過呢?”

“……跑了。”非常郁悶。

穆開微心頭緊繃,将他推開一小段距離,忙問,“所以他已識破你病弱體虛的僞裝了?”

豈料康王爺鳳目含淚,悲憤嚷嚷。“微微,那是重點嗎?重中之重的點是,柳言過那家夥竟敢要你跟他走?他把本王當什麽了?以為本王不在場嗎?!”想到妻子遭觊觎,理智完全崩壞的康王爺完全忘記自己那時隐伏在閣頂上,沒誰知道他在場。

“我剛跟他打照面,狠話還來不及撂完,他起腳就跑。還狂撒毒粉、放毒煙,要不是怕皇上被毒,本王老早已将他碎屍萬段!”兩手握緊扭轉,像扭的正是柳言過的脖子。

穆開微都覺無話可說,只想嘆氣。

待她往他身後一瞥,發現被抛在地上的興昱帝竟然不是昏厥,而是周身大穴被制,帝王的眼睛此時張得大大的,目珠還溜溜亂轉,把什麽都看進眼底似的……穆開微一口氣嘆得更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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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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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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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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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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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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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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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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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