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因為愧疚的情緒,在剩下的幾天假期裏,寧願每天都會跑上跑下地給沈佑一送吃的。
原本避開他的計劃完全被打亂,兩個人幾乎是朝夕相對。
假期的最後一天,寧願照常給沈佑一送了份午飯下來,剛進門就發現他今天臉色不太好。
寧願将飯盒放在了餐桌上,回頭看見沈佑一并沒有過來,而是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便問道:“你不舒服?”
“好像是有點感冒。”沈佑一的聲音裏帶了些鼻音,拽了個薄被将自己裹起來。
寧願聞言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低聲喃喃:“不燒啊……”
沈佑一也不動,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寧願思考了一下,眉心逐漸皺起,擔憂道:“會是傷口惡化引起的不舒服嗎?”
沈佑一漫不經心地說:“不會,這都過去幾天了。”
但寧願還是有點不放心,她轉身去沈佑一的房間裏替他翻出一件外套,遞到他眼前,不容拒絕地說:“還是去一趟醫院。”
沈佑一整個人縮在被子裏,只露出了一顆頭,看了她片刻,最終沉默地接過外套,起了身。
出了院子,寧願伸手招了輛出租車。
沈佑一挑眉,看了一眼寧願,臉上分明寫了四個大字‘我很意外’。
寧願注意到他的表情,撇了撇嘴,有些無語地說:“我倒是也沒有那麽摳門好嗎……你不舒服,我打個車難道不是很正常?”
“也不能說是不正常。”有風順着車窗吹進來,沈佑一伸手扣了下控制鍵,将車窗關上,才慢悠悠道,“只能說是我倍感榮幸。”
寧願:“……”
她忽然好懷念上大學前那個話不多的沈佑一。
挂了號,兩個人坐在候診室等待的時候。
寧願忽然收到了徐彤的消息,大概內容是說她懷孕了,但是狀況有點不好,可能會長時間地請假,在家保胎。
因此,暫時可能會把寧願交給公司另一個經紀人,如果她恢複的不錯,好可能過幾個月就會回來,但是如果情況一直不樂觀,兩個人就只能等明年再見了。
寧願組織了一下語言,先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關心,最後表示自己理解并接受這個情況。
本以為對話會到此結束,沒想到,過了一會,徐彤又打了個電話過來。
電話接通後,寧願聽見徐彤的話裏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她說:“小寧啊,有些話打字不太好說。負責接手你的應該是一個男同事,嗯……他的行事風格和你估計不是很合拍,所以,如果你最近不太急着用錢的話,就先不要接活了,等我回來再幫你聯系工作。”
寧願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徐彤這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便立刻答道:“好的,我明白了,謝謝彤姐。”
徐彤松了口氣:“行,那我就直接和同事說你最近不接拍攝了。不過,之前面試的那只mv女主角的拍攝工作,你可能還是要去拍一下,差不多已經定下來了,不過那邊的安排好像有點撞檔,估計會是十二月底或者明年年初才開始拍攝。”
“好的,那……”
寧願正想說些什麽,但她驀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左肩一沉,沈佑一短短的頭發輕輕擦過她的耳側。
她的思緒忽然被打亂,只好匆忙說了一句,“那彤姐你注意身體。”
挂斷電話後,寧願整個人還處于僵硬的狀态。
她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脖子,下巴碰到了沈佑一的頭頂。
“沈佑一。”
她試探着叫他,聲音很輕。
沒回應,好像是睡着了,剛剛在出租車上他就有些困了的樣子。
寧願舔了舔嘴唇,慢慢地伸手,托住了他的頭,然後整個人往後靠了靠,調整了一下坐姿,想讓他枕得更舒服一點。
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沈佑一的發頂,有一撮頭發因為他歪着頭還翹了起來。
顯得怪可愛的。
寧願的腦海裏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個強烈的念頭:這頭好像很好rua。
反正他睡着了……
寧願吞了吞口水,像是做賊一般四下看了看,然後輕輕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願望達成之後,寧願忍不住滿足地笑了起來——果然如她所料,真的很好rua。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沈佑一極輕地翹起了嘴角。
過了十來分鐘,終于排到沈佑一的號了,寧願晃了晃肩膀将他叫醒,兩人一起進了診室。
醫生查看了一下傷口,表示傷口恢複的不錯,是普通感冒,開了些感冒藥,離開前,又叮囑了句‘多喝水,少吃刺激性食物’。
拿到繳費單,同醫生道了謝,兩個人離開了診室。
寧願邊走邊翻看着手裏的單子,想看看開了那些藥,步子難免比沈佑一慢了一些。
沈佑一走到了一個轉角,停住了步子等她。
他側頭看了眼寧願,正想說些什麽,餘光卻瞟見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佑一轉頭去看,是華忻愉。
同時,華忻愉也看見了沈佑一,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向着沈佑一的方向快步走去。
“阿姨好。”
沈佑一打招呼的聲音很刻意,音量也比他平時都要高。
寧願聞言腳步一頓,擡頭看着他。
他本來是站在拐角的位置,此刻又往前走了兩步,攔住了華忻愉再往前走的步子,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華忻愉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笑着停在沈佑一面前,同他寒暄道:“一一,都長這麽高了啊,阿姨很久沒見到你了。”
沈佑一禮貌地微笑着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華忻愉自顧自地接上話:“阿姨聽說,你也去了雲城,和我們小願在同一所學校。你能不能幫阿姨一個忙……”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寧願從沈佑一身後走了出來,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華忻愉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小願。”
華忻愉輕輕地叫了她一聲,她完全沒想過會在這裏遇到女兒,一時間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寧願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語氣冰冷道:“以後不要再打擾我的朋友們了,是我不願意聯系你,也不想見你。”
說完這句話,她便拉上了沈佑一的手腕,往前走去。
沒走多遠,終于反應過來的華忻愉從她身後慌慌忙忙地追了上來,一把握住了寧願的手臂,将她攔了下來。
寧願平靜地垂眸看了看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擡眼看了眼華忻愉,依舊是那副冷冷的語氣:“能麻煩您松手嗎?”
華忻愉被她的态度刺痛,她像是被燙到,猛然松開了手,讷讷道:“小願,你跟媽媽談談好嗎?”
寧願很果斷地拒絕:“不。”
華忻愉幾乎快要急出了眼淚,語氣裏也帶上了幾分懇求:“我是媽媽呀小願……你不要這樣,你跟媽媽說兩句話。”
寧願沉默地看着她,發現她和記憶裏不太一樣了。
面前的這個人曾經是自己最依賴、最親近的人,從她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體內,從她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起,就是在她懷裏。
此刻的她,鬓邊多了些白發,眼角的紋路也更深了,最陌生的是,她的身上,多出了幾分煙火氣。
是她和爸爸結婚将近二十年,寧願都不曾見過的煙火氣。
寧願垂下眼眸,從包裏拿出繳費單遞給沈佑一,對他說:“你先去繳費拿藥吧,一會醫院門口見。”
沈佑一接過了單子,卻沒走,目光詢問地看向她。
直到看見寧願微微點了點頭,他才離開。
母女兩人來到了醫院外面的庭院。
午後的陽光不錯,華忻愉想想找把長椅坐下慢慢聊,寧願卻只在一個不會擋住路人位置停住了腳步。
她還是那副沒什麽感情的語氣,淡淡道:“就在這裏說吧。”
華忻愉看了女兒一眼,眼裏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挂上了笑臉,她想去拉寧願的手,被寧願不動聲色地躲開。
看着落空的手,華忻愉輕輕嘆了口氣,讪讪道:“小願,你高三的時候,媽媽不是故意不去看你,你弟弟身體不好……”
“我沒有弟弟。”寧願聲音生硬地打斷她:“如果你只是想說這些,那就到這吧,我先走了。”
華忻愉慌亂地拉住她,哀切地問道:“小願,你不能原諒媽媽嗎?你爸爸都不怪媽媽了……”
寧願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仿佛是聽見了極為荒謬又極為可笑的話,脫口而出道:“你怎麽好意思說這種話?”
華忻愉臉上的表情一僵。
“我尊重你追求愛情的權利,也理解你渴望愛情。哪怕是那個人出現的那樣巧,恰好就在我爸爸車禍後不久,我都理解。”寧願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艱難,“可你為什麽就不能先離婚了再去追求愛情呢?為什麽不能坦坦蕩蕩的呢?為什麽一定要出軌呢?”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嘴角卻輕輕勾起,話裏也帶刺:“因為你懦弱又貪婪。你仗着爸爸愛你,肆意地踐踏他的感情。”
“這些年,爸爸對你那麽好,就算你對他沒有一點感情,但總應該心懷感激吧?他對你的無限包容,換來的就是你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頭也不回地抛棄他嗎?他也是個人,也會痛、會難過啊!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地對待他?!究竟憑什麽還想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寬容?!”
寧願的情緒逐漸失控,胸腔劇烈地起伏着,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滾落。
同時,她的視野恢複清明,看見了面前的人正捂着嘴哭泣。
寧願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強迫自己盡快恢複鎮定。
她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垂下眼眸,低聲說:“請您以後別再找我了,也別再關心我了,我不想再看見您。”
說完,她擡手擦掉臉頰上的眼淚,轉身離開。
這一次,華忻愉沒有攔她。
寧願機械地跟着人群走着,七拐八繞的,不知走了多久,最終竟然也走到了出口。
站在醫院門口,她迷茫地擡頭,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陣巨大的空茫感。
當那些在心底反反複複想過無數遍的話,終于悉數說出之後,她卻沒有解脫,而是陷入更深的難過。
寧願開始覺得胃疼,那種尖銳又清晰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彎下了腰。
手臂忽然被人扶住,寧願費力地擡起頭,看見皺着眉的沈佑一正擔心地看着她。
她勉強沖着他扯出一個笑容,說:“你來啦。”
沈佑一的目光裏滿是心疼,很認真地問:“不舒服嗎?我們去醫院看看?”
寧願卻只是搖頭。
漸漸的,她笑不出來了。
“我不想去醫院……沈佑一,我想回家。”寧願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眼眶裏蓄着淚,聲音裏滿是委屈和迷茫,“但我好難受,我走不動了……”
下一刻,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裏,她感受到了沈佑一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臉頰,正用大拇指輕柔地替她擦掉眼淚。
同時,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說:“我背你走,我帶你回家。”
那聲音帶着少年的清冽,穿過耳朵,溫柔地撫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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