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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門聲響起時天色還是的黑,沒有半點兒要亮起來的意思,傅雲霁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本來她就沒怎麽睡着,可外頭的人不知道,持續不斷的一下接着一下的叩着門,間隔很短,催促意味很明顯,可沒有出聲,又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就這麽等着傅雲霁回應。

側頭去看,隔着清淺顏色的薄帳,大約瞧得見門外頭人提着的燈籠燭光朦胧,傅雲霁不禁無聲笑了一下,接着才不緊不慢的輕輕回了外頭一聲,那叩門聲才停了。

自小便沒有人近身伺候,雖是頂着大小姐的名頭,實際上她自己身邊的事,差不多都要靠她自己打理清楚,穿衣梳頭,無一不熟練,特別從那次事情之後,下人都是不願意靠近她一點的,只要是她一天沒出屋子,那屋子必然是沒有人會來打掃的,送飯的也是低着頭來去匆匆,若是她剛好就坐在桌子邊,擱下食盒的手都會害怕的打着顫,再恭恭敬敬的恨不得一步一叩首的跪着退将出去,剛開始傅雲霁想不通,只覺得比被明裏暗裏的欺負瞧不起還難受,還為此躲了幾次,既是不想見那些人的那副樣子,也是隐隐有點希望他們找不到人着急一下,畢竟無論如何她也是這傅家的大小姐,可她禁不住餓,送飯的人才走,她就忍不住出去吃了飯菜,可比原先受欺負時候吃的飯食好多了,還是熱騰騰的,從口裏暖到肚裏,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沒人願意靠近她,可是食宿穿戴,再沒有受到苛待,也不用承受言語惡意,大概算是更順心滿意的生活,但那種順心滿意也不過是比之從前食不果腹的困苦,當慢慢被消磨下去,她也不再是一碗熱飯就足矣的幼童,這小小院落的一方天地,她一年比一年,愈加難以忍耐。

擦了把臉,往事的回憶匆忙平息,傅雲霁深深的吐了口氣,終于可以離開了,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便迫不及待,那些人想方設法的推遠倒是成全了她的一心向往,外面的美好的,或許在黑夜也不一樣。

盛京的早市有了蘇醒的跡象,挑着擔子的人,和街邊食鋪傳出的火煙味,無論哪一樣,都是傅雲霁未曾感受過的,馬車簾子撩開了一點,她就靠在邊上往外看,反正旁邊沒有其他人,也不用顧忌什麽。看着樣樣都是新鮮,她也不覺無聊勞累,原本天色太早,街道也說不上熱鬧,又哪有什麽好看的,只她巴巴的一個人自得其樂的瞧着笑着錯不開眼,這個時候她臉上終于顯露出這個年紀本該有的稚氣和活潑來,可那趕車的只想着快去快回,還趁着天早人少,催馬快行,街景急急掠過,傅雲霁不過看個囫囵,他們掐着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出了城。

大概有半日路程,不近不遠的距離,據說那地方位置極佳,風水好,毗鄰的還有一座皇家別院,可是花了大價錢才買下來的。也不知道這些傳到傅雲霁耳朵裏的話是不是有人故意要說給她聽的,她聽就聽過了,也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終于可以離開那個院子,那座宅子,那個稱不上是她的家的家。只是現下到了地方,傅雲霁才知道原來那些話說的不假,從京城出來便是一直順着修葺平整的青石板路走,和城中主街上的是一樣的,最後是岔了小路,不過也不算多颠簸,行了一段便到了,下人都在門前相候,馬車一停,下人中領頭的男人便出聲恭請傅雲霁下車。恐怕就是管事的了,也是她最需要注意的人,這麽想着,傅雲霁臉上挂起一個略帶羞怯的淺笑,膽小畏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掀開車簾的動作很輕,探出頭去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幾個下人連帶車夫,沒有一個過來扶她,她那個笑容頓時就變為不知所措,緊張的咬了一下唇,才束手束腳的下了馬車。

管事帶着下人行禮,略一躬身,沒有半點初次見主應有的禮節,臉上的笑似乎和善,卻沒有盡心在意,三兩句話,滴水不漏,深究起來,卻別有深意,端看人聽不聽得懂了。傅雲霁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嘲諷,只是她低着頭,旁人看着還是她手指絞着衣袖的怯懦模樣。無論是誰的狗,也只有膽子裝模作樣的朝她吠了,可又有什麽用,自視甚高,那兩個人萬萬不會在她身上花多少心思,就算是派來看守她的,也只會是一條無關緊要的狗。她看得明白,可惜人自己看不明白,真是可笑。

雖說占地不廣,但居所雅致,庭院精巧,只是院中花木修剪侍弄得極為粗糙,顯然是外行粗人不懂卻動的結果,白瞎了那麽好的院子,既是花了大價錢才買下,竟是連個侍弄花草的人都請不起,傅雲霁不由得替這些花木生出些怨怼心思,停下腳步來,也不擡頭,一貫在人前的輕聲細語,還吞吞吐吐的

“管事……這些……這些花木可否着人好好看顧……壞了,可惜了”

最後似是低聲嘆息,當真是情真意切,管事當然滿口應下,卻是心下嗤笑,連自己的顧不了,還擔心這些死物,這丫頭片子是真蠢。傅雲霁哪管那麽多,想她多年來,無人相依,常伴的反倒是些不能言語不能表情的花木,看見雪後紅梅,或是驚蟄新芽,都是鮮少的能叫她滿心歡喜的事情。或許就算說出來也只是徒勞,可傅雲霁做不到視而不見,至少是求個心安。

就這麽在這處唯一的一獨立小院裏住下了,唯一一道可以進出的圓拱門連着一小條曲折的回廊,廊下有藤蔓攀繞上了廊柱,蓋住了廊柱原有的朱紅。新景是有,但其實和往常的日子并無不同,只是換了個地方,頭幾天傅雲霁睡醒一睜眼,總是有些恍惚,她睡眠前,少有安穩的時候,莫不說換了地方,心中還謀劃着事情,最初的興奮慢慢平複,她越發謹慎,還好她身邊一如既往的沒人貼身服侍,這邊的下人有點不像原先地方的,至少對她不老是戰戰兢兢的,就算傅雲霁還是像原先一樣,總是避開下人,對外便是她膽小怕生,一個人畏畏縮縮慣了,實則是她懶得在人前裝那副怯弱樣子,不如一個人自在,同時也更方便她抓緊時間行事。

下人不多,但有護院四名,皆由管事吩咐,傅雲霁所居靠後,是為庭院深處,是最難接近,也最難離開之處,也是護院重點看守之處,傅雲霁仔細探聽觀察,關鍵信息都牢牢暗記在心,她知道,最重要的是時機,在他們最為松懈之時,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不可焦躁,也不可拖拉,一定要忍耐,要忍耐。

傅雲霁握緊手中的木棍,狠狠的咬牙,她面前有花木掩映,而靠牆一處已然被刨出了稍顯狹窄的坑洞,不過傅雲霁瘦小有餘,容她這麽個半大小孩,是恰好了,這處是傅雲霁幾番尋找後發現的最适合的地方,前頭花木繁茂交錯,以傅雲霁的身形爬着鑽過來都不容易,而牆邊的土地潮濕松軟,能讓她省下些力氣,然,實際做起來,卻要難上更多,不論她那薄弱的小身板要花多少力氣才可把坑洞挖通,從開始那天,她一手的血泡就沒消下去過,血泡也磨破了,也只能洗淨手拿手帕包一包,她屋裏可是連點外傷的金瘡藥也沒有,後來她幹脆就撕了件衣裳,把手都裹起來挖,裹得太緊會有妨礙,只能松垮垮的挂在手上,至少能拭拭手上的血水,再疼,也只能忍下去,再有,她也不得不時時提高警惕,動作不可太大,不能弄出重響,特意選了套便于動作的衣服和鞋子,一換下來就小心藏好,另外換上鞋子衣裳都會再三檢查,決不能在不該沾染泥土的地方留下痕跡,以免引人懷疑。另外,靠在牆邊,不時聽得見牆另一面護院的動靜,于她完善計劃有用。

以此看來,她的進度很慢,可更把穩。

正午後,夏末初秋的日頭正勁,勞累了一個早上,飽餐一頓過後不免有些神虛,精力不濟,但這麽幾日了都是平靜無波的,下人護院,都起了些躲懶的心思,要是四下無人,還可找個陰涼地方小憩一會兒,正好躲躲那毒辣的太陽,就連管事的,也覺得院子裏那小丫頭翻不起什麽風浪,對下面的人自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自己也可清閑片刻。直到送進去的午飯沒人動過,去收拾的丫頭屋裏屋外尋了一圈,沒見半點蹤跡,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趕忙禀報了管事,管事一開始只當傅雲霁是躲在哪兒了,可飯也不吃,恐怕有什麽不适,或是出了什麽事情,想起主子一定要看住人、不得有半點閃失的吩咐,管事心中暗罵,不敢輕視了,叫了所有人都去找。

在傅雲霁住的屋子院子都搜了一圈,還是沒找到了,管事剛揮着衣袖讓再找一圈的時候,外頭有護院進來說,在外面牆下發現了一個新挖通的坑洞,管事震驚,硬是愣了片刻才回神,急急忙忙的過去看,那黑黢黢的洞口就掩在一小叢矮木後,泥土散發出新翻的氣息,洞口平整,只是散落開少些挖出來的泥土,若不是仔細搜查,還真容易忽略過去,況且這洞口正朝着的方向,從這裏望過去,就可以看見一棵枝繁葉茂的樹,長勢喜人,樹冠都蓋到院牆外去了,之前管事還怕招了小賊,想着要找個日子把那棵樹修枝打理一下,不料他晚了一步,就叫那個樹助成了更大的禍端。這處地方不廣,通過挖通的坑洞,再借由那樹爬過牆去,統共也不用多少時間,恐怕要把人找回來,得花一番大功夫了。管事臉色極為不好看,怒氣沖沖,吼着呼着又遣着下人護院趕忙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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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傅雲霁,她的出逃之路并不順利,很多麻煩,是她未有預料的,爬樹翻過院牆時就不慎崴了腳,但不敢停下,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會兒,腳踝就完全腫起來了,那只腳痛的落不下地,傅雲霁還是不敢停下,她只能在被發現之前盡量走得夠遠,可到這時她才突然發現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在她的計劃中,缺失了附近的位置地形路線,甚至因為慌忙,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明确路線,只想着要一直走,以至于她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了,不由更加慌亂了,四下張望,她已經走到了一個一處林野中,而因為拄着一根樹枝拖着一條腿走路,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傅雲霁悚然一驚,急急地跪到地上去掩蓋痕跡,可是之前的路上,已經來不及了,只希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想,事到如今,只能改變行進方向,并一路小心掩蓋行蹤,這樣一來,她行進速度被拖的更慢,直到夜色漸重,傅雲霁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再難前行,不知走到什麽地方,幸好就近尋得一處坡下有一凹陷,她只能暫時在這兒過夜,半天才喘勻了氣,喝光了她帶着的最後一點水,又吃了點裝帶出來的糕餅,照着月光在周邊找了點樹枝幹草來遮在凹陷口上,她就縮在裏面膽戰心驚的過了一夜,半刻也沒閉眼。

從一心趕路的境況中暫停下來,她才意識到她的威脅不止是身後要追拿她回去的人,夜晚的林野,危機四伏,她先前盲目瞎大膽,也真是運氣好了,在夜晚的林野中行走了許久,竟然沒有遭遇到傷人吃人的野獸,等她停下的時候,才不斷聽到或遠或近的嚎叫,吓得她瑟瑟發抖,一動不敢動,真是一夜煎熬,晨光亮起的一剎那,傅雲霁跌跌爬爬的出來,如釋重負的喘氣,但她的腳過了一夜并沒有好轉,她也還不能停下來。

可是後來呢,她迷失在林野中,兜兜轉轉直至精疲力竭,癱倒在地。絕望彌漫上她的心頭,她帶着些值錢的首飾零碎,兩套舒适耐穿的衣裳鞋子,她以為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一個人也沒問題,她心之向往的廣闊和自由,已經觸手可及了,觸手可及,諷刺的是傅雲霁已經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腦袋也越來越昏沉,她唯一清晰的想法是,要麽被抓回去,要麽就是死在這裏了,她不知道哪一個更糟糕,哪一個,更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坑已經全部填完 也做了一部分修改 所以就全部重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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