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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中的灼熱很強烈,是從胸腔中燒一直出來的,不留餘地的煎熬着傅雲霁,甫一有點意識,立刻便感知到正包裹攻擊着她的熾烈,頭腦中的混沌沉重,讓她辨識不了清醒,四肢發軟,從皮肉裏滲出一種密密麻麻的疼痛,還有心髒快速激烈跳動的聲音如同敲在耳畔的鼓點,又悶又響。還沒有死,這句話掙紮着猛地躍進傅雲霁的腦海。過了半晌,她才吃力的睜開眼,灼熱燒得她的視線不甚清楚,一片嘈雜的綠攔住了天空日光,還在這個地方,她沒有死,也沒有被抓回去,她應該要慶幸的笑一笑才是,但只是徒勞,高熱阻止她做出微笑慶幸的表情,她只好緩緩轉動瞳眸。

忽然,她的瞳孔因為驚懼猛地放大,有人,就躺在她旁邊,很近的距離,近到如果她有力氣動,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而此時她的感官很遲鈍,她感覺不到那人吐息,也感覺不到那人有所動作,難不成,死的不是她,而是別人?傅雲霁不敢動,心跳地更快了,她氣息粗重灼熱,胸腔越加劇烈的起伏,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指尖發麻她迫切的,想要鎮靜一些,可是她不行,完全做不到,眼睛感到一陣又刺又辣的痛,她才驚覺自己已經滿頭大汗,迅速的眨眼,傅雲霁試圖稍稍平緩氣息,然後僵硬的,緩慢的,轉過頭去。

不是慘白的屍體,無甚可怖的景象,甚至可以說是一張美好、英俊的臉龐,帶着少年的朝氣,一雙狹長鳳眼目不轉睛的看着她,靠得太近,可以看見他上挑的眼尾邊針尖般大小的痣,奇怪,分明剛剛還視線模糊,傅雲霁說不清楚,一時,二人無聲對視。

直至對方唇邊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眼中的是有一絲饒有趣味,撐起一只手側身朝傅雲霁“還真醒過來了,就有那麽不想死?”

不知該不該回答,也不知怎麽回答,傅雲霁緘默不言,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既然如此,可要努力活下去”

并不在意傅雲霁回不回答,他只是自顧自的講話,還頗為自得,說完,便伸手扶傅雲霁起身,傅雲霁下意識掙紮,可她哪有什麽力氣,可那人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勒住了她的手臂,側頭還是帶笑,那笑容卻帶着莫名的殘忍和戲谑,仿佛傅雲霁只是一只小小蝼蟻,任由他掌控“乖一點,不會讓你死的”

不知怎麽地,傅雲霁突然生出一股力氣來,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的聲音嘶啞“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的笑容加深了,臉龐上的少年的朝氣又凸現出來。

皇家別院,除去能工巧匠修建的院落屋居,還包括附近的大片山嶺林野,在這周圍居住的普通百姓或官員,都不得接近,即便許久宮中都沒有來人居住了,周圍的人還是都會遠遠避開,生怕一不小心沖撞了貴人。

可貴人是沒有,煞人卻是來了一個,他的出身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在宮中多年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更多人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等到遮遮掩掩的出宮,又躲躲藏藏的住進了這裏,有些人惱怒不已,而跟在近前的,都是天下唯我獨尊那人的耳目,勢必要讓他翻不起一點波瀾,可他哪會是任人擺布的人,脫離宮中,只是為了從那裏的牽掣中脫身,順便制造點嫌隙出來,畢竟那些個人不好過了,他才有好日子過。一晃已經過了兩年,比之那處華麗死沉的居所,還是這廣闊林野叫他自在,也沒有是在令人煩不勝煩的人在眼前轉來轉去,那些個人如今倒是放心他自己出來了,畢竟他都會乖乖回去,恐怕他們心裏都覺得,他離不開這裏,離不開至少衣食無憂的生活,若想要逃走便只有死路一條。死路一條,他嗤笑一聲,側頭看了一眼被他背在背上又昏睡過去的人,這麽個小丫頭都死不了,他更是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他可是要踏着那些人的骸骨血肉,長長久久的活着。

林中有一草廬,離得很近,要是傅雲霁能再堅持多走一段,就可看見了,這也是為什麽草廬主人能很快發現她。背着人進了草廬,放她在軟榻上,又打水擰了帕子給她草草擦了臉,再敷在額頭上,從懷裏拿出一只短頸小瓷瓶,倒出一小粒藥丸,捏開她的嘴喂了進去,這便往窗邊的躺椅上靠坐上去,拿起手邊矮幾上的書卷看起來。

草廬從外看簡單樸素,只是普通的草廬,內裏布置卻精致,軟榻桌凳,書架躺椅,很是齊全,用料極好,做工極精,還是當今聖上年少時慕念隐士高人在山中結廬而居的生活,登基後特意選了這裏修建了這座別院,在這林野中修建的草廬也有多處,剛建起時極其喜愛,每年總是要來,後來怕是沒什麽興致了,也就抛諸腦後,連帶這所別院也冷清許久,最後到成了安置他的最好去處,說的倒是好聽,将這整座別院都賞賜于他了,只是一句話,都沒有一道聖旨讓他跪着謝恩,這倒是好,白得了個便宜,這皇帝的東西,變成是他的了。

傅雲霁走得磕磕絆絆,一路摔摔爬爬的,身上的衣裳破爛了不少,還髒兮兮的,将榻上軟墊都染髒了,只是他全然不管,似乎看書看得入迷,就算驀地出現一人跪在面前時,他也沒有半點分神的樣子,專心致志地,只注目在書卷上,半晌,他才睇了跪在面前那人一眼,那人迅速奉上疊攏的紙箋,他接過來,随意揮手,那人立即便退下不見身影了。

紙箋上的內容極為詳細,他閱得很快,爾後朝榻上看了一眼,傅雲霁還在沉睡,但氣息明顯平緩下來。收回目光,他随手揭開矮幾上茶壺的壺蓋,将紙箋又疊攏,浸入茶壺之中。

高熱褪去,也就沒什麽大礙了,只是等到傅雲霁醒過來,他才知道她腳踝上還有傷,坐在榻沿托着傅雲霁的腳,一手捏在她的傷處,他手下每個輕重,傅雲霁只覺的鑽心的疼,忍不住痛呼一聲,他卻頭也不擡,淡淡道

“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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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得有些嚴重,再加上拖着傷腳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已經傷到骨頭了,必須得正一下骨才行,他不精通黃芪之術,不過倒是替自己正過骨,既然自己都沒什麽問題,那便是沒什麽問題了,手下飛快使力,只聽一聲骨響,這一下,可比剛才痛的多了,但傅雲霁并沒有發出聲音,只有渾身緊繃僵硬到了極點,他這才悠悠的擡頭看了傅雲霁一眼,只見有汗珠從她額頭滑落,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唇下已經滲出血絲來了,看着那點血痕,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深,曲起指節拭過她的唇邊,喃喃低語

“都出血了呢”

傅雲霁一愣,竟沒有反應過來,驟然松開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沖進了舌尖,又抿了下唇,聲音幹澀道

“謝謝”

而他卻好像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只是怔怔的盯着剛才撫過傅雲霁唇邊的手指,傅雲霁不明所以,以為他是讨厭血,就擡手用手背在唇邊來回擦了幾次,她動作不輕,不過不起剛剛腳踝上的疼痛算不得什麽,想着就下意識的動了下腳,果然範松了許多,稍稍得意忘形了,就樂極生悲,一下動作大了點,馬上就有尖銳的痛意刺上來

“不想跛了一只腳的話最好不要亂動”

毫不客氣的話,讓傅雲霁立刻就不敢動了,但他說的還是那麽輕描淡寫,臉上也仍然沒什麽情緒。傅雲霁不禁猜測他的年齡,是有十多歲吧,未及弱冠,應該不會比她大上太多,但怎麽會是這樣的,能有一張看不出情緒的的臉,能将傷痛生死都說的輕描淡寫,一個看不懂的人,只應該是少年年紀卻看不懂的人。

“還未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傅雲霁試探的詢問,不知還會不會想剛才那樣被忽視,不過這一問題顯然在他看來十分有趣,他突然笑開了,鳳眸輕斂,略為沉吟

“高姓大名”

他重複了一句

“無名之輩”

說着便朗聲大笑,那時傅雲霁還在驚疑他突然的自謙言語,往後她才明白,這看似平淡的一句,才是他最深切的剖白,才是他所有的傷痛與執念。

“你呢,還未請問小姐高姓大名”

又突然反問道,根本始料未及,叫傅雲霁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也不想說出自己姓甚名誰,那個身份,對她來說只是無盡的麻煩而已。

“人人只道半年前傅尚書喜得麟兒,卻不知原來傅尚書原來早藏有一位千金”

自問自答,自得其樂,實則惡劣,直接擊破了傅雲霁那點自以為可以有所隐瞞的心思,她明顯的瑟縮了一下,病顏更加蒼白了,不能言語。他全都知道嗎,那些所謂大宅深處的秘辛,那麽為什麽?

害怕驚恐,卻還要故作鎮靜,那麽點心思,根本掩藏不住,就完完全全的寫在臉上,只她不自知,真是有趣。他如同逗弄獵物的野獸,極盡惡劣趣味,可正當他這樣不懷好意的笑起來時,那樣的笑容,帶着狡黠的少年氣質,仿若他面對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從見到他到現在,傅雲霁頭一次感覺到了真正的害怕,被扼住咽喉的危險,真的無處可逃。

“你,你為什麽要救我”

這麽句話也像是從被緊緊扼住的喉嚨中擠出來的,他還坐在遠處,傅雲霁想盡量遠離他,想收起非常靠近他手邊的腳,不過才要動,就被他一把抓住了,看似輕巧,卻足以讓傅雲霁動不了,手指撫過那塊紅腫未退的地方,留下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是說過不要亂動嗎”

“不動,我不動”

傅雲霁的聲音中帶了哭腔。真沒想到竟然把人給吓哭了,他正色,瞬間就興致缺缺了,站起身來,還是那個平靜無波的聲音

“不是我救你,是你救了你自己”

發現人的時候,只是被他當做這一日平靜生活的一個調劑而已,等着一個人掙紮着醒過來活下去,或者掙紮無果,最終徒勞的死去,若是死去了,還可以觀賞一場這林中野獸進食的盛宴,若是醒了,那就勉強撿回去吧。

受了驚吓,傅雲霁又燒了起來,燒的迷迷糊糊的,還是看見那人給她喂藥,沒有點水,她吞咽困難,卡得她一陣猛咳,那人才想起來,要去倒水,持起茶壺又放下了,打開壺蓋一看,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也不管了,倒了杯涼透的冷茶,也許還和着紙墨味,扶起傅雲霁全部喂将下去,怪味,又冷,傅雲霁真想吐出來,藥丸倒是順服的吞咽下去了,傅雲霁再不想喝,大部分的怪味茶水就從嘴角邊流出來了,不僅沾濕了她自己的臉頰衣襟,還沾在了他的手上,只聽他又不耐煩的啧了一聲,不再喂了,放她躺下,過去拿起茶壺,連同手裏的茶杯,一起從窗外丢出去了。

再醒過來,屋子裏不見他人,窗戶和門扇都開着,有涼風吹進來。傅雲霁起身半躺,才發現腳踝已經被上藥包紮起來了,繃帶綁的亂七八糟的,傅雲霁扯着整理了幾下,又注意到軟墊上有不少髒痕,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瞬間就漲紅了臉,攤開手掌往上蹭了幾下,沒什麽用,她想起自己帶出來的包袱,裏頭有幹淨衣裳,迅速朝周圍環視了一圈,應該是落在她昏倒那裏了,看來得找機會去找回來。怎麽辦,她的身份已經被識破了,她卻看不懂那人的意思,一開始的驚慌恐懼過去,又因為高熱稍褪,傅雲霁疲乏滿身,一心只剩茫然,她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那人言語間并不饒人,但卻還是把她留下,為她看病治傷,是否還應該繼續留在此處,還是,盡快離開為好,不過,看了一眼腳踝上的繃帶,眼下決計不是逞強的時候,她也暫且只好觀望,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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