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過幾日,傅雲霁就有新鮮的桂花糕和桂花糖吃,傅雲霁特意詢問來送的下人,有沒有給他那邊也送過去了,下人答是照吩咐是全部往傅雲霁這邊送來了,傅雲霁只是拿出來一碟品嘗,食盒裏還有許多,一想便讓那下人給他送些過去,倒是伺候着的侍女說話了“姑娘挂念殿下,何不親自給殿下送去,想必殿下一定會很高興的”

一邊說話,一邊偷偷擡眼瞧她,那語氣之中的盡心讨好似乎更像是一種誘導。拿過桂花糕的手指上沾了細粉,閱映适時遞了絲絹過來,傅雲霁看了閱映一眼,接過絲絹仔細的擦手,閱映到傅雲霁身邊伺候的時間不長,原先傅雲霁一直沒有什麽貼身侍女,該妥帖的事情,都被打理的妥妥帖帖,她自個兒能做好的,也不麻煩別人,直到掌事突然送了閱映過來,傅雲霁以為是因為掌事越加繁忙,只是她不慣與人親近,貼身侍女也就是每日多見了幾面,閱映性子開朗,愛笑多言,還帶着些少女爛漫,對着傅雲霁也有不掩飾的熱情,但傅雲霁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更是有許多不解隐隐尴尬,一頭熱的事情當然維持不了多久,漸漸的閱映便知道,傅雲霁不為難人,也不見得有多好相處,往後閱映在傅雲霁面前便收斂了許多。可是這幾天,閱映似乎又起了某種熱情,還與之前的有所不同……

“也好”

傅雲霁兀自沉思,閱映面上已經泛起些許失望,不料傅雲霁就在這時答應了,閱映頓時揚起笑來“廚房的一直為姑娘煮着湯羹,不若也帶上一些?”

這句詢問中已經帶起了三分雀躍,傅雲霁又看了她一眼,而後點頭。

這日日頭好,卻是風大,傅雲霁看着幹淨的庭院——夏日賞蓮的瓷缸已經搬走了,擺上了幾盆的矮松;落葉也有人日日打掃。不單是閱映,這庭院中打理的人也是越來越多,分明那時他說,要傅雲霁做個近身伺候的人,現如今傅雲霁不在他身近了,他還遣了那許多人伺候着傅雲霁,也不知算個什麽道理。

身側的閱映輕喚了她一聲,傅雲霁回了神。一路過去,閱映顯得很熟悉,傅雲霁是不管束下人,也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貼身侍女對往他那兒去的路這麽熟悉了。閱映提着食盒很是小心,腳步不慢卻也穩穩當當的,隐隐還有點超過傅雲霁去的迫不及待。

已經有人通報過傅雲霁要過來,掌事站在廊外迎她

“姑娘進去吧,殿下正等着”

看見掌事,傅雲霁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意,微微側身要接過閱映手中的食盒,哪知閱映一是一副要同傅雲霁一同進去的樣子,不待傅雲霁說話,掌事冷冷出聲“我等下人不得擅進,這東西姑娘親自提進去吧”

公事公辦的語氣似是提醒傅雲霁,實則是在警告閱映,掌事的一張陰沉面孔,往日閱映在他面前總不敢多言,可今日卻急切了,擺出了哀求的模樣

“姑娘……”

就像掌事自己說的,他們都只是下人,雖然掌事能統下人,但在主子面前,還是只有聽吩咐的份兒,無論如何,傅雲霁也算是主子,只要傅雲霁開口,掌事如何再能多話。再有,掌事的語氣委實不客氣,閱映不信傅雲霁心中一點兒不滿都沒有。可是閱映将她這些心思都清清楚楚的轉在眼睛裏,或許她已經盡量收斂,可還是叫掌事和傅雲霁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你在此等候”

沒必要虛與委蛇,傅雲霁是不知道閱映受了什麽撺掇,應對這些個居心不良的人,想來交給掌事更為妥當,既然已經帶到面前了,那下面的事情,傅雲霁也就不管了。說完這話,傅雲霁不顧閱映,結過食盒,往屋裏走去了,自然不會看見閱映的不甘,還想往前卻被掌事一個眼神就唬住了。

房門開着,想必外頭的動靜裏面全部聽得見,傅雲霁一想,還是在門上敲了兩下。他正在書桌後面忙碌着,一側窗戶大開,日光傾瀉進來,傅雲霁沒有出聲打擾,就在一旁站定,他仿佛沒有看見一樣,頭也不擡,手上的動作卻比之前加快了幾分。傅雲霁不好一直盯着人看,轉了目光,朝窗外看去,日光明晃晃的,照着窗外那片仍舊青蔥的草木,看了一會兒,反倒是發起呆來,不由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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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困了?”

轉回目光去看,他已經停筆了,微微挑眉看向傅雲霁,又看着傅雲霁手裏提着食盒“竟會想起給我送東西來,實在難得”

語帶揶揄,他有些懶散的站起身來,想來是在這桌簽勞累許久了,看他這樣,傅雲霁還是沒說出“是有人想我送過來給你”這樣的話說出來

“忙完了嗎?”

他已經走到面前,低頭将傅雲霁手中的食盒蓋子掀開了一點兒,邊回答“還早,不過也該休息一會兒了”

這是在說傅雲霁來得及時。傅雲霁笑起來,也好,至少來看他,她很樂意,他也是高興的,那就暫且不管其他人其他事了。

兩人就近在窗邊小幾旁相對而坐,傅雲霁将食盒裏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擺好,又将食盒放在腳邊地上。他已經捏起一塊桂花糕在鼻下嗅了嗅,花香濃郁,只是他不愛食甜,只小小嘗了一口——果然有些太甜了,不過就是傅雲霁喜歡這樣的滋味,廚房都是按傅雲霁的口味做的,還是他親自的吩咐。好在只是小小一塊,吃下也不會太覺勉強。傅雲霁已經舀好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正好給他解膩,一手捏了調羹吃了一口,綠豆百合湯,很是清爽,去燥潤肺,清心安神。看着他手上沾了桂花糕的粉面,傅雲霁拿了随身的絲帕給他,他歇了手中的調羹,将絲帕抖開,一方雪白絲帕,上面一樣也無

“怎麽沒繡點什麽?”

這話有聽到傅雲霁耳裏,倒叫她有些羞愧了,她自小就沒學過女紅,連繡花都不會,他不知曉這些女兒家的事情,就憑傅雲霁原先那種狀況,女兒閨中事,怎會有人教她,至于後來,他全權管了傅雲霁的事情,他一男子自然也想不到這些,突然提起,傅雲霁不自在的偏了頭,小聲說“我又不會”

他突然笑了,本沒有說她女紅手藝的意思,只是看她絲帕上空白單調,下人中有的是繡工好的侍女,若她想要,吩咐一句就是。不過回想一下,他那句話,的确有些意欲不明,不怪她會誤會。

“是那貼身伺候的照顧不周,這些瑣事,你自不必說,她也該按照你的喜好意願辦妥了”

喝了口湯,他話鋒一轉,目光朝窗外一瞟,傅雲霁也随着他轉頭去看,外頭只能看見日光透漏下的草木掩映,可傅雲霁知道他看向的方向,隔得不遠,閱映必然還在門外廊下等着。

“她……”

要說閱映那般,表現的越加明顯,看見他傅雲霁也明白了,閱映該是對他有了點傾慕的心思,可那種突如其來的表現出來的傾慕,本來應該是女兒家的美好的心思,即便是對他,傅雲霁覺得理所當然,光憑他的身份,就不只有多少女子為之傾心——只是這種傾心并不單純,缺乏了真摯,這邊不是傅雲霁所贊同的了,雖然她并沒有什麽立場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可至少,不應該是那種就算是她也看得出居心不良的人,但終歸,這其中都摻雜了她不可告人的私心。

“為你換一個做事穩妥點的可好”

一碗湯喝完,他也不再碰桂花糕和桂花糖了,手指繞着絲帕的一個角,玩的不亦樂乎,慢悠悠的說句話,似乎心不在焉的。

前些年他在宮中尚不十分穩固,頂着個太子的名頭,事事都得千防萬防,擔心派人伺候她會有人趁機渾水摸魚,雖然她又呆又蠢的,倒不至于連自己都看顧不了,況且,就算養的她性子孤僻了些,卻對他更加依賴,他也不願有人來攪合,還是掌事提醒,傅雲霁年齡漸長,沒個貼身侍女不太合适,是這麽個道理,如今他在宮中算是穩當了,就算有人想做點什麽,也不敢太明目張膽,處理起來,也不會太棘手,這才吩咐掌事找了個剛入宮身家清白的小侍女,傅雲霁性子悶,便找個稍微活潑點的,有個說話解悶的伴兒也好,掌事考慮的更細致些,仔細挑挑了個合适的,手腳不伶俐可以慢慢教,只要拎得清,對主子忠心,時間長了,傅雲霁也會明白,誰讓她最是心軟一個,只是外表看起來不為所動。

哪知人心易變,輕易就被宮中的榮華富貴迷了眼,開始妄想起不該妄想的東西來。皇後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自從她知道太子在東宮裏養了人,幾次三番想要試探,奈何太子看的緊,都擋了回去,此舉表現太子對此人多加寶貝,有了軟肋的總比萬事無所顧忌的讓人放心些,太子将人帶到宮中,雖說是看在身邊更安心些,但也無疑将人置于微妙的危險境地了,只是皇後也不會輕率的斷定,這個太子,可不是從前的太子了,心思深,皇後不敢輕視,太子到底出于什麽目的,還待推敲。皇後萬事都不敢不多想,有時反而容易被迷惑,能擾亂一下皇後,也不枉太子帶着不知情的傅雲霁演這麽一出了。等吊的差不多了,再給皇後一個可乘之機,皇後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掌事選的人,對雙方來說,都是能夠輕易控制的,若是忠心,留在傅雲霁身邊就好,如若不然,處理起來也不是難事,最後看來,就是個腦子蠢笨無可救藥的,只能成為皇後對他的一個小小試探。

他本不是善人,性子中的惡劣根深蒂固,對傅雲霁的那些小小作弄,對他來說,都只算是小小玩鬧,那對于他看不慣的人,自然是能為他們多增加點麻煩為好。當然,這麽點兒事是沒必要讓傅雲霁知道了。此次傅雲霁倒是有些讓他意外,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那侍女的不對勁,還不動聲色的将人送到他這邊來處理,這點心思玲珑,他樂于看見,只是,如果太多事情她看清楚了,還必得壓抑下去,面上不顯露出來,本來這種掙紮,也能讓他看得有趣,只是現在想來,他就是不太樂意,還不免遺憾。

“不必了,身邊我能做好的事情,不用勞動他人,我也不太習慣”

若是貼身的侍女心思都不安分,對他産生些旖旎意想,不如不要,傅雲霁自己一個人也挺好,她得到的照顧伺候已經夠多的了

“你不愛吃這個,我還給你送來,是不是算不解人情?”

自嘲一笑,傅雲霁心中有點堵得慌,捏起塊桂花糖吃進嘴裏,怎地嗓後泛起一陣苦味。看她的模樣,他更不樂意了,別別扭扭的盡是不舒服,也捏起一塊桂花糖送進嘴裏,泛起的過甜的甜味叫他小小皺起了眉頭,有些含糊道

“只是不常吃,偶爾吃吃也不錯”

傅雲霁面上閃過一絲錯愕,他這般本不喜歡仍還勉強,臉上那點勉為其難還故作鎮靜,真是難得一見,倒比他看似謙和的高深莫測的笑着讓人親近。

“你是在看我笑話麽?”

桂花糖的甜味久久不下,茶盞還放在書桌上。掩下皺起的眉頭中那點微微的嫌棄和不适,随即又是雲淡風輕的自得模樣。曲起一只手肘支着下颌,還似真似假的問了這麽一句。傅雲霁抿了下唇,不言語,起身去書桌上端了茶盞過來,一探手,盞璧上還是溫熱的,又走回來,遞予他“我哪裏笑你”

只是我自己心裏不安定,恍恍惚惚,惶惶恐恐,就是你,你不給我安定。傅雲霁說不出來,只得自己悶着,她的千思萬緒,只望他知道,又怕他知道,有了念,便有了怨,翻來覆去,與他有關,又與他無關。傅雲霁搖搖頭,暗自嘆了口氣 ,說不出口也好,至少現在他們這樣,彼此身邊,都有個合理的位置。

“你不愛吃,我又帶回去,我愛吃”

說着,将桌上的東西又收拾進食盒裏,只留下湯盅,正好也給他騰出了擺茶盞的地方。他就端着茶盞聽她說話,這時才呷了口茶,喝着茶,卻不動聲色的擡眼瞧着她。從總是悶聲不吭,到在他面前可以熟稔的交談,傅雲霁的改變,或者說是她心中隐藏下的東西,說不出口的話,他從來看得清清楚楚,到了現在,就連他也不能再那麽簡單的對待她了。

“便再喝點湯吧”

“好”

他放下茶盞,點頭應到。

那方素白的絲帕被他留着了,不日傅雲霁就收到一方繡工極精致的杜鵑花的絲帕,栩栩如生,傅雲霁瞧着喜歡不已。叫閱映的侍女從那日後就不再見到了,傅雲霁和他說不再需要貼身伺候的侍女,他沒說應不應,可掌事也沒帶新的人來,傅雲霁就當他答應了,一個人,吃了那些桂花糕、桂花糖好幾日,天氣也越發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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