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探病

同樣一通電話，言簡意赅，讓程依興沖沖來到酒店。

葉佐治，葉明哲父親，一聲不吭來到了國內。說是來探親，神神秘秘的不想讓第三人知道他的到來。

“依，我有個親戚她住院，現在和我去過去看一下她吧。“

“好，不過為什麽不帶明哲他們一起去？“

“改天告訴你吧。”

程依馬上買了些補品，和葉佐治來到一家心髒專科醫院，門口老老小小一大群人已經等着迎接他們。

“哥，你怎麽不通知一下就來了，讓我兩兄弟接一下你呀。“

”母親做那麽大的手術你通知我了嗎?“

“哥，手術風險不高，再說也做完了，你不用專門飛過來的。“

“母親年紀這麽大，有個閃失怎麽辦?“

葉佐治氣沖沖的疾步趕往病房，程依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後面浩浩蕩蕩跟着一群人。這陣勢可吓壞路人，還以為有什麽重大事情發生呢。

母親？老佐治母親不是早逝嗎？前幾年她打掃房子的時候還見過相片，不是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家呀?程依雖有疑惑，也沒吱聲，長輩事情不宜多議。老人家看起來八十有餘，手術後身子很瘦弱，可身上有一股堅韌的氣息，從吩咐其他人離開時衆人遵從的樣子就能看出來。

“你叫程依？“

她怎麽認識自己？

“是的，奶奶。“

“佐治經常提起你，果然是個好孩子，他對你的廚藝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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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都是些家常小菜。“

“淑芳也是做得一手好菜，佐治對吧。”

老奶奶不懷好意的瞄向葉佐治，讓他很別扭。

“母親你別拿我開玩笑了，年輕人會笑話的。“

“你還怕鬧笑話？“

老奶奶把程依叫到床前，從口袋裏拿出一條鏈子往她脖子上套，她立馬拒絕。

“不用不用，太珍貴了奶奶，我不能要。“

葉佐治拍了拍程依的肩膀，示意她收好。一條普通的紅繩，吊着一塊青綠的葉子狀的翡翠。她仔細端詳了一番，估計是古玉，老式的雕工将葉子的形态做得活靈活現，如一陣風輕吹下的葉子，非常靈動。

“母親決定的東西不會改變的，你就收下吧。“

“佐冶，你看她多像年輕時的淑芳。”

程依馬上想到自己的在場可能讓他們說話不方便，便出去留下“母子”二人。門外候着老奶奶的家人，兩個兒子兒媳和孫子們。他們對程依很友好，可沒有主動介紹自己，程依也沒問。當他們看到程依脖子上的玉墜，氣氛便奇怪了起來。他們面面相看，程依更不自在了。

“這個太貴重了，我比較粗心怕弄壞，你們能幫我還給奶奶嗎？“

“不用不用，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不好意思，忘了介紹，我叫程依。“

氣氛霎時變得雀躍起來，他們顯得非常高興。

“你就是程依，太好了。“

太好了？怎麽好？她壓根不認識他們，只知道是葉家的親戚。程依發現這裏每一個人都認識自己似的，對她異乎尋常的友好。沒過多久，她手上便多了兩個玉镯和幾條鏈子，都是他們從身上當場脫下的。Z城也是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沒聽說有這麽個習俗，第一次見面就送金送玉的，而且還當場脫下。程依一直拒絕，可一張嘴怎麽說得過衆口，她看着越來越沉的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約半個小時後，葉佐治出來了，衆人恭敬的向前。誰說葉明哲不像葉佐治，簡直是兒子上身。他詳細詢問了病情和手術的情況，囑咐他人一番後才和程依離開。程依這才有空提起手上那些沉甸甸的首飾，他了有興致的打趣了一番。

“依，你發達了。“

“佐治，別說了，現在怎麽辦？“

他摸了摸下巴，認真思索了一番。

“買個保險櫃，存起來。“

葉家人都是這麽古怪的嗎？

有特立獨行型的，如葉佐治，經常來無蹤去無影。

有腹黑強勢型的，如葉明哲，冷酷又毒舌。

連葉凱文都被同化了，刁鑽古怪又意氣用事。

今天她算見識了，沒有最古怪的人，只有更奇怪的事。

”依，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

看着窗外景色越來越綠色，程依知道葉家的車正往往郊區開。今天古怪的事情太多，程依一下子消化不過來。雖然很想問，可老佐治的表情越來越正經，她想至少現在不是該問的時候。車開得越久，她明顯覺得老佐治的眉頭收得越緊，神情很嚴肅。

車開了約一個小時，開始駛入一處老村子，終于在一座祠堂前停下。葉氏宗祠，老佐治是來祭祖探親的吧。她沒跟随佐冶進入祠堂，從小就聽說不是每家祠堂都允許女人進入。

“進來吧，給祖先上炷香。“

程依仔細打量祠堂內外，與傳統古式祠堂不同，葉氏宗祠的建築風格融合南洋與中式的建築風格。主體建築是中式的青磚紅瓦，雕龍畫柱，可細節處另有一番西式風情，窗戶是有南洋風格的百葉窗，窗戶和屋頂采光玻璃用的是西方教堂裏的彩色琉璃，當陽光透過玻璃灑入祠堂裏，五彩斑斓。

猜得出來，葉家祖先曾留洋海外，而女人不需顧忌随便進祠，應該是個開明的族群。她恭敬地給葉佐治點上香，一起跪拜祖先。

離開宗祠，程依才稍為全面的看一下村子。宗祠前牌坊上寫着葉氏古村，村莊背靠青山。宗祠前面是片大荷塘，後面是規劃整齊的房子。村民的房子圍着宗祠而建，房子有的是新建別墅，有的是百年老屋，可格調保持一致，說明族群很團結。村裏很安靜，可能年輕人大多到城市裏謀生了吧，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程依跟着佐治在村裏的小路東彎西拐，最後在一處老房子前停下來了。

與村中其它新老房子不同，這家房子顯得特別老舊細小，外牆的青磚顯示是座上百年的老房子，面積約有50平方米左右，方方正正的小兩層，一面人高的小圍牆圍住了小房子和前面的小庭院。房子雖舊可保養很好，院子很幹淨，沒有雜草，牆角的老楊桃樹結滿翠綠的果實，門前新貼的對聯，都昭示着這房子有人定期打理。

葉佐治打開未上鎖的前院門，從口袋掏出一把舊得發亮的銅鑰匙，輕輕扭開房門的鎖，用力推開吱吱作響的門。接近中午，陽光猛烈，房子裏面顯得很黑，程依眯起眼希望盡快适應裏面昏暗的光線。室內除了一張舊式木凳擺在兩旁，前面擺了張方桌，再無華物。舊式嶺南民居，傳統的前廳後房布置，木隔斷後面的房間估計很小，只放得下一張床和衣櫃，還有兩個人進出的空間。房子上面的小閣樓用半米高欄杆遮隔，住在上面，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前廳位置放着幾排先人神牌，香爐上還插着幾根燃盡的香燭頭。

難道是祖屋？程依心想，便要向前點香。她掃了一下牌位，忽然定住身子，驚訝地看向靈位前的葉佐治。他無視程依的表情，淡然地從她手上拿走香燭，點火燒香，然後恭敬的跪拜上香。過後，他緩緩走向牆邊的老照片。程依恍惚的跟着他，也仔細端詳起一幅幅老照片。那些黑白老照片，有三個小男孩和一位年輕母親的童年照，應該是早上老奶奶年輕時和兒子們照的。還有些家庭在祠堂時的照片，顯示着家族的興旺。程依被一張年輕男女的照片吸引住了。男的眉清目秀，女的溫婉可人，他們幸福地在“囍”前腼腆笑着。她不認識這個俊朗的男子，可一眼就認出了身旁一臉幸福的年輕女子。程依失神地站在原地，直到葉佐治提醒她該離開了。

回程一路無語，當老佐治輕聲吩咐另一件重要托付，程依當時沒在意，一直想着那個牌位和照片上的年輕男女。

先夫葉氏長子家明之靈位

卒于一九八二年八月

愛妻葉氏長媳淑芳

“今天我要入院，依你幫我打點一下，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幾天的經歷的事情刷新了程依的承受極限，她已無暇一件件的消化，只能全力往最近火頭上撲。車子從葉家村直接駛入一家以肛腸科聞名的醫院，葉佐治直接住進了醫院，第二天安排照腸鏡。程依忙前忙後的辦理住院手續，交押金，和醫生交談，簽各種術前的文件。最重要的，是盯緊嘴饞的葉佐治，別讓他術前偷吃任何東西。她從沒想過一天內能做完探病，尋祖和入院這些事。

“水都不能喝嗎？明天才動手術，走了一早上，中午都沒吃，難道連個下午茶都不能喝嗎？“

“忍忍吧，明天一早要照腸鏡，清早能喝水，再忍耐一下。“

”要喝1000毫升，還要一小時內喝完，難道就不能分開八小時嗎？依，這不科學。“

這老頑童認真胡扯的時候真的無窮無盡，搞得程依疲于奔命。

第二天進手術室前，程依終于想通為什麽要自己照顧而不讓別人知道。醫生先安排照腸鏡，以判斷病情的嚴重性。術前禁止吃東西，真正需要大量喝水時他又死活不喝，最後還是見慣世面的醫生恐吓要打針才硬喝下去。

房東電話通知房子被開發商收購了，月底前要搬離，程依需提前找到新住處。雖然住進來的時候就做好了随時搬離的準備，可接到通知時她還是舍不得。有時候她真希望在那裏一直住下去，而旁邊偷聽的葉佐冶笑得像花一樣。

“依，別擔心住的地了，跟我走肯定有瓦遮頭”

程依已無力回應，忙着看醫囑。醫生看過腸鏡結果，确認可以動手術，日期排在後天。程依最近鞍前馬後的侍候在旁，老佐治除了吃藥打針有點耍賴外，其他時間就一直用手機打游戲。不過今天早上他突然迷上了喜洋洋，看得不亦樂乎。

手術前一天傍晚，葉凱文發來了短信，只有摸不着頭腦的幾個字。

依，出來一下。

什麽意思？程依要和醫生确認術前的絕食事項，剛出病房門口，就看到走廊上一臉嚴肅的葉明哲，還有不情不願的葉凱文。她下意識看了一下手機，難道定位還沒撤銷？現在，她像是被抓包的小孩，低頭走向前，迎接第一波奚落。

“怎麽旅游游到醫院來了”

真游過呀，葉氏古村半天游。她小心分析形勢，最好識趣低頭不語，大Boss的怒火不是好接的。

“老頭子什麽情況?”

“檢查做過了，明天早上做手術。“

葉明哲繞過程依，推門進去。

葉明哲沒跟着過去，一直站着不動。

“不知道為什麽非要我過來，名不正言不順的。”

程依走向他，拉他進門。

“聽你哥的，進去吧，我找一下醫生。”

病號葉佐治正手舞足蹈的按着打着游戲，聞聲回頭那刻，馬上丢掉手機，正襟危坐起來。

“怎麽來了？“

他一臉不悅的瞥向程依，想着出賣自己的可能性。

“與她無關。“

還好大Boss為自己正名了，要不然她可挨不起老佐治事後的念念叨叨。

“沒事吧？“

開什麽玩笑？沒事還在這裏幹嘛，難道醫院風景獨好？死要面子的父子，即使再關心，也只是片言只語，生怕好言好語失掉顏面似的。

“還沒死。“

老佐治負氣的別開頭看向窗外，另外兩個人更站着不動，也看着窗外。程依回來的時候，三人還往窗外看，以為外面發生什麽事情。最後是醫生打破了大家看風景的雅致。

“家人來了，患者明天就八點動手術，術前要絕食，晚上七點後水連都不能喝。等一下家人跟我到辦公室簽知情通知書就可以了。“

大Boss跟着醫生走，老頭子賭氣的聲音就過來了。

“不要他簽，讓我小兒子簽。“

大Boss難以置信地瞪着與他作對到底的人，然後回頭看向一臉矇逼的葉凱文，輕笑示意他跟過去，留下三人在病房繼續看風景。好一陣子大Boss才輕聲叮咛。

“今晚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手術。”

這句放話才老頭子一下子想起了什麽，拿起床邊的水一陣猛喝，嗆到一身。程依跑上前遞上紙巾。大Boss又是一頓挖苦。

“你就不能喝慢點？”

“你懂個屁，等一下就沒得喝了。”

“就不能忍耐一下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針鋒相對，葉凱文又焦急跑回來找程依，急得臉都紅可，吞吞吐吐的又說不清事情。病房一下子全亂套了，程依顧不上勸架也聽不清葉凱文的話。她再受不了，歇斯底裏的大喊出來。

“全部給我閉嘴。”

所有人愣住了，即刻閉嘴。沒想到柔弱的程依發起威來還蠻恐怖的。

“凱文，怎麽了？”

“我。。不會。。寫。。。簽名，不會中文。”

程依當即拿出筆在收費單上寫上他的名字，打發他出去。瞧着火急火燎跑出去的葉凱文，老頭子随即有感而發。

“唉，真是親生不如收養的。“

“這麽大的事你還不是藏着掖着？把我當兒子了？“

“我割個痔瘡難道要告示天下？“

“你別得寸進尺。“

又是開始撕逼模式，這次程依決定省點力氣，到一邊涼快去。葉凱文回來後坐到程依旁邊，看着相親相殺的場景，一臉新奇的樣子。最後還是有病的人居了上風，并發出最後通牒。

“程依，你和那個不肖子先回去。”

然後看着準備一起走的葉凱文。

“你，留下來，照顧我。’

大Boss繃着臉出去了，程依趕快追上，不斷的勸慰。

“他就是這個脾氣，最近打針吃藥的受了不少罪，你多擔待點吧。“

他止步，回身面對程依，她做好了出氣筒的準備。

“這兩天你受累了，先回家休息，明天再過來吧。“

此地不宜久留，程依領命回去。

吃過藥，程依早早睡下。早上五點的鬧鈴聲中她迅速起床，飛奔趕赴醫院準備手術的事情，最後發現自己沒什麽可做的。兄弟倆已安排妥當，就是場面火藥味很濃，老頭子紅着臉，一點都不像快要做手術的人。這麽一鬧，大家把術前的緊張感抛到九霄雲外。葉佐也巴不得趕快進手術室，眼不見為淨。

可真進了手術室後，名為養子的葉凱文開始在走廊走來走去，口中念念的詞；親生兒子那位一直坐在邊上緊握拳頭，表情嚴肅；程依只是站立不安，時不時看着手術室上的紅燈，希望手術早點完成。燈閃了一次又一次，推出來的卻是其他病患。約一個小時後，大Boss終于坐不住。

“怎麽這麽久，手術有那麽複雜嗎？”

“醫生說手術二十分鐘就可以了，但要等到麻醉後才能出來。”

他們又焦急等了一個多小時，老頭終于被推子出來了。進時臉氣得通紅，出來時臉色蒼白，表情痛苦，呼吸虛弱。程依怕大戰又要點燃，可雙方無心戀戰，老老實實守在床前。難道就是父子的相處方式？程依不解。其實大家都很緊張對方，默默為對方付出但又死不承認。作為中間人，才是苦命人啊。

本來還要住院觀察一周，可第三天老頭子就受不了吵着要出院。父子大戰大幕又被掀開，最後雙方各退一步，第五天才出院。

公司租了房子，程依本想着房子收回去時住進去，現在卻以照顧葉佐治的名義提前搬過去了。葉凱文興高采烈的攬下搬家任務，他迫不及待的聯系搬家公司，務必當天讓程依住上新房。房子在CBD附近，正對公園，鬧中帶靜，步行十分鐘就到公司。大Boss将輪椅推入電梯後便回公司，留下程依照顧葉佐治。

走出電梯門，程依看到走廊那一刻，整個人怔住了。

老佐治推着輪椅打開門，笑着示意她進來。

“喜歡嗎？”

程依屏住呼吸，慢慢登堂入室。進門就是高大的客廳，躍式空間，美式簡約裝修風格。素雅為主的顏色, 純潔的白色牆面和淡雅綠色窗簾，搭配孔雀綠的美式沙發，營造出一個溫馨恬靜的舒适環境和靜谧的空間。無論是房頂的吊燈，還是腳下的地板，沒有瑣碎多餘的設計和繁複家具，只留下時尚、溫馨、舒适彌漫在房子裏。

禁不住紅了眼，激動得聲音發抖。

“喜歡，很喜歡。”

環視了一周，程依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樓梯處的大油畫上。一幅簡潔的抽象畫，青白由上而下漸變為青藍□□，下面有幾條白線曲折橫過，如流動中的海水，又似明淨的天空。抽象畫之美，每個人心中各有不同。

她徐徐走向前，輕撫右下角的畫家署名旁的幾個字，淚水緩緩流下。

“To my Yi”

葉佐治來到他身旁，共同欣賞着那片寧靜而安谧的青藍。

“本來想下周才送你的禮物，驚喜吧。“

程依跪伏在葉佐治腿上，激動的身子因為抽泣起起伏伏。

“謝謝，謝謝。。。”

葉佐治輕拍她的背，目光慈祥又深遠。

“無論如何，預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