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助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每次送餐去後巷，程依都覺得好別扭，還好對方拿餐便走，她才松口氣。聽老板提起，他是老華僑的孫子，之前風光得很，年紀輕輕就在那家倒閉的投行做高管，不過現在成了過街老鼠，一蹶不振。

餐館呆久了，程依見識了形形□□的人，之前風光無限小費特高的華爾街金領，現在進餐館都掂量一下。開店多年，老板深知那幫人過的就是起起落落的人生，說不定改天又飛黃騰達呢，一個都得罪不起。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人家氣場強大，見到都低頭三分，程依哪敢看不起？

打擊黑工被選舉炒熱，程依每天都戰戰兢兢。更頭痛的是，下學期的學費還沒着落，真是寝食難安。新年假期過後一天晚上，菲律賓大媽忽然跑到廚房，說移民局突襲檢查，□□工的紛紛丢下手上的東西，四分五散。程依放下手中的菜刀，廚師指了一下員工門邊上的後巷，狂奔出去。

外面大雪紛飛，匆忙跑出來連件外套都沒帶，而過度害怕得心都要跳出來，薄衫下仍然大汗淋漓。該往哪邊跑？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腳步飛踏消防梯的聲音響起，程依焦灼得撫緊胸口，腦子一片混亂。手猛然被緊緊拉住，還沒來得及驚呼，便拽着急促地跑向消防梯，沒幾步便被塞入門內。

門後即時響起警笛和紛擾的對話。程依不停喘着氣，驚吓過度而不停發抖。此時門外消防梯響起清脆的腳步聲，她雙腳發軟。那個人扶住她腰，将她擁進懷裏，用大衣檔上她厚重的呼吸。門外嘗試扭動門把，接着是急促的敲門聲，那人把她抱得更緊，寬大的手掌把她的頭往身上埋。程依迷迷糊糊的，離去的腳步聲響過後他才慢慢松手，厚重的男音從頭上響起。

“沒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平靜下來，可兩只手還死抓住男人衣角不放，意識到以後迅速放開。再沒支撐的東西，她重重地坐到地上，雙手抱膝，不停抽泣。

來紐約大半年了，她第一次哭。

一件大衣重重地蓋到她頭上，接着是威嚴的語氣。

“哭就要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哭個夠。”

“紐約，不相信眼淚。“

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睜開眼，屋裏泛着昏黃的燈光，暖氣很足，非常暖和。慢慢起身，在身上的男式大衣不經意滑下，程依的臉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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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屋子中間，是個不大的客廳，旁邊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看起來像廚房。屋內古色古香的中式裝飾，昏黃的小燈，老式八仙桌椅。樓梯旁有個大神龛，上面立着幾排靈位和先人的照片。可能太久沒打掃過了，香爐和靈位上蒙了一層灰，八仙桌上亂七八糟地放着幾個快餐盒和空啤酒罐，彌漫着淡淡的馊味。

樓梯腳步響起，高大男子撓頭下樓，程依迎上去，謝謝還沒說出口，男子直奔廚房。擰開水龍頭，捧起水就喝了起來，最後不忘把臉洗一下，衣服當毛巾。

真沒見過這麽将就的人！

想着想着，他已無聲無息地走到跟前，程依還沒說謝謝就收到回應。

“不必感謝。“

“不過。。。還是謝謝你，救了我。“

程依提起勇氣，對上他深邃的眼道謝了，受人恩惠要致謝是基本的禮貌。

“還有飯吃麽？’

什麽？跨度太大了，程依良久才反應過來。

“哦。。。我們店應該關門了，一般移民局來查老板都會關門，沒人手上班。“

他皺起眉頭，扶着額頭想了一下。

“怎麽感謝我？“

怎麽感謝？不知道呀。。。不是。。。說了不用謝了嗎？

“不。。。不知道。”

“不要輕言謝，感謝要有行動做支撐。”

“那。。。”

“做個飯總會吧。“

“會。。。我會。。。“

丢下一句廚房随便用，上樓了。

相比外面屋子，廚房應該翻新過，快速擦掉表面那層灰，也很幹淨。打開冰箱，除了啤酒，幾個培根和罐頭外，空空如也。翻遍櫃子找了很久，總算找到幾個面餅，只能三個----不會不讓吃吧，折騰了半天她也餓了。

煮好想把面捧到桌了上，得騰出地才行呀。

她又麻利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才叫他吃飯。

喊聲一過，他就狂奔下樓，提起筷子猛吃，真不怕燙!

兩碗面，他那碗用湯盤裝的，自己用吃飯的小碗盛了一小碗。程依剛吃兩口他就吃完了。

多少年沒吃過飯的節奏呀。。。。

吃完了，順便打了個嗝。

好尴尬！程依低頭猛吃，沒留意到正被一雙銳利的眼睛牢牢鎖住。

半小時不到，狗窩似的房子變得非常整齊，搬回來半個月，廚房能吃的都吃完了，想不到到她還能變出兩碗面，幾根煎培根。

環顧四周，他非常想念另一個女人，曾讓這裏充滿溫馨。

小時不明白，長大才曉得，是家的氣息。

“以後怎麽辦？”

“假期想多掙點錢，才冒險白天上班的，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不怕遞解出境？”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想回去？”

葉明哲看着她沉默好久，好久。

她，已無家可回。

兩手空空，提前回家，輪到她等他。

大冷天的等一下人，真不容易。程依雙腳不停瞪起想暖和點，還是受不了，只好躲進便利店。貨架下面她發現了老幹媽，她不喜歡吃辣，曾見過大學同學用它拌飯能吃一大碗，突然想和那個男生分享這份味道。

熟悉的男音響起，雖然他用紐約快節奏又帶口音的英語，她還是聽懂了一點。

“別給我。。。渾蛋。。。出賣我，讓我坐牢。。。。什麽？。。。。到處找我。。再跟他混？沒門。。。我會殺了他XXXX”

一連串粗話後猛然挂線。

程依覺得不寒而栗，不是通話內容的血腥，而是他說話時渾身散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氣場，好像随時大開殺戒一樣，結賬時店員還有點怯。

手中的老幹媽，創始人标志性的頭像好像看着她一樣，程依緊緊握住。

當晚，他們拿着面包沾上老幹媽吃，辣得他上竄下跳的，程依笑了好久。

不問，只是不想失去一個朋友。

大冷天，天天等她的朋友。

有人等，是奢侈的幸福。

她太孤單了。

那人的一天三頓的外賣都由她送。因為上次的事情，程依會多往裏加菜。康老板的慨來報恩，不是好員工所為，程依只能更賣力工作了。

移民局的打擊行動越來越密集，凱文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想過來替她把風，太冷天的程依堅決不同意。沒見到人，他還是出現了，在給那個人送餐時。

“Hey man！three meter far away, need take away”

(嘿老兄！幾步不到，還要送外賣)

男人标志性的雙手抱胸，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正太，皺起眉頭轉向程依。

“送到家吧。“

一句能說完的話絕不兩句來講。

這人比自己還拽，凱文哪氣得過就要教訓這家夥！

沒等自己出手，那人淡定地指了一下他身後，轉身便走。

身後，三個面目猙獰的黑人兇神惡煞地揮舞着棒球棍，耀武揚威地叫嚣。

“Hey buddy，Long time no see. dying to see you!”

（好哥們，好久不見，快想死你了！）

凱文眉頭緊縮，俊秀的臉由紅轉白，看過程依後又變成青了。他立刻把程依護在身後，做好迎戰的姿勢，吩咐她找好機會就趕快跑。程依吓得魂都丢了，腿不停哆嗦不知道還能不能跑，嘴裏結結巴巴地喊着救命。

“救。。救命。。Help..Help“

激烈的厮殺早蓋過微弱的求救，她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雙手蓋住眼睛。看不見，可耳邊響過噼啪的打鬥聲，夾雜着低沉的捧擊聲聽響過後痛苦的慘叫。比起害怕，她更擔心凱文，鼓起勇氣睜開眼。

三個黑人團團圍住凱文，一個人手上的棒子被他奪了過來，鮮紅的血液從頭上流出，染紅了白色的毛衣。三對一，凱文也能撐得住。奮力一拼，至少能逃得掉，如果沒有程依這個累贅的話。

肥頭大耳的黑人靈光一閃，把程依抓起來。凱文想阻止卻礙于其餘兩人的攻擊。

“No… “

匕首已架到程依脖子上，情況逆轉，凱文只好停止進攻，最後連捧子都丢了。

“Let her go,..please..”（放她走，求你們了）

三人陰險大笑，開始對凱文拳打腳踢，程依痛心不已，號啕大哭。

同一瞬間，程依聽到要挾她的男子歇斯底裏的撕喊，一個黑影把他的手腕一翻，刀子應聲掉下。另一只手牢牢卡住他的脖子，一個反身把人牢牢壓到牆上，同時不得不放開手裏的程依。

又是一陣打鬥聲，沒過多久，警笛聲由遠而見。

“沒時間，快走。”

程依站起來都艱難，哪裏跑得動，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

“快點脫掉！”

什麽意思？

腦子短路的人怎麽說得清？唯有自己動手，把她的圍裙扯掉，連自己還沒吃的外賣一起丢進垃圾桶。

生不入官門，死不下地獄。

以前學英語時天天看美劇，有很多破案類電視劇的場景都在警局，她終于有幸親臨其境。凱文被打得快走不動，三個黑人更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她也被吓壞了，現場時只有他清醒地交待事件經過。

三個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欲對妙齡女子圖謀不軌，正太奮勇救美，奈何力不從心，路過大叔路見不平，出拳相助，擺平事件。難得的是，被打得站不起的行兇者也表示同意。

良好市民出手行俠仗義，錄了口功，犯人收監，大戲收官。

別太小看美國同胞的智慧，繁忙的紐約警局也是個卧虎藏龍的地方，破綻就在正太的風光歷史。程依扶着凱文剛走出門，一輛黑色轎車已停在門口候着，前坐是英勇的大叔，另一位身上還穿着警服，他還跟凱文揚了揚手。

看來是認識的，凱文拉着程依就上車。

葉明哲家。

打發程依回去拿點吃的過來，剩下就是男人的世界。

原來年紀輕輕的凱文從小被犯罪組織□□成黑客高手，專門入侵大公司盜取資料。兩年前入侵某大公司時被美國負責網絡案例的警察釣魚執法，因為年紀未滿十八歲，被當成替死鬼，聖誕前才放出來。當時放誘餌的警察就是眼前那位葉米高警長，葉明哲遠房堂兄也。

葉米高收到風聲，犯罪組織近來動作頻頻，計劃入侵個人信用卡資料庫，有意找回剛出獄的凱文攻入銀行系統。葉米高沒在警局拆穿他，不用想凱文都知道，不是讓幫忙，就是找他當卧底。

正太在另外兩個高深的男人面前還嫩了點，自然而然最坐不住。

他就一句話，兩邊不幫。

葉米高輕飄飄把他搞定了---集團老大對他的人志在必得，得不到就毀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哪由得你使性子？

凱文平生最讨厭被要挾，逼急了大不了重回老巢。

警察和犯罪分子的對立面，哪一邊都是出生入死的活，現場陷入僵局。

前華爾街投行新貴不是吃素的，腦子确實好使，還能找出第三條路。

化名第三人悄悄警惡除奸，葉米高當唯一知情聯絡人。

能領到聯邦調查局特別津貼，就代表有飯吃，凱文心動了一下。

不對，吃的錢有了，住在哪？

凱文問得很文雅，聯絡地點在哪裏？

葉米高擡頭凝望天花板，幽幽來了一句。

叔公住院，堂弟沒收入，兄長不忍心，為他找個房客幫補家用，聊表兄弟情誼。

過去風光無限的葉明哲落魄至此了？

“我還沒淪落到需要FBI的租金救濟。”

葉米高想想未免太傷人心了吧，再沒提起，三人保持沉默。

好一會兒，程依拖着兩大盒pizza回來，手上還拿了提了個袋子。

“店被封了，是衛生問題，只好在對面買了pizza.”

打開餐盒，凱文像個餓鬼似的搶着吃，本應該很餓的屋主居然還沒開動，還帶點厭惡的眼神，葉米高解開迷題。

“他不喜歡吃紅椒。“

挑吃又不得不吃的痛苦，程依深有同感，要不。。。

“要做個面嗎？“

“馬上！“

可是。。。。想着上次空空如也的冰箱，難道清水煮面？

可是。。。。冰箱居然填得滿滿的，面餅都有幾種。

她白了一下雙手抱胸看着自己的人，有菜幹嘛還叫外賣，讓自己餓肚子？

想多無益，開動做面，十分鐘以後，熱騰騰的面條端了出來，他拿過就猛吃。葉米高饒有興致的掃了一回這兩個吃貨，又瞥了一下忙前忙後的程依，随即拍板。

“就這樣，凱文就麻煩明哲你了。“

沒等相關人擡頭，人就消失了。

溜得真快!

酒足飯飽，程依開始幫凱文敷藥，打架的時候有多威武，擦藥時就有多嬌氣。鬼哭狼嚎地求安慰，一旁的葉明哲斜眼鄙視。弄了半小時才把外面的擦好，裏面的她不好意思擦，只好求助旁邊的葉明哲。只見他從抽屜裏拉出幾瓶藥罐子，打發凱文進房，幾聲慘叫，幹脆利落地搞定了。

程依看了一下客廳上的牌匾，“中醫世家”，“骨科聖手”，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醫者未必能自醫呀，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他面前。

“剛剛你的後肩好像受傷了。”

凱文驚訝地關心起來，事情還是自己引起的。

“我幫擦吧，擦完後真的好多了。”

“你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沒事。”

凱文吐了吐舌頭，程依還是很擔心，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幫你擦吧。”

她拿起瓶子，眼神堅定。

“好吧。”

脫掉上衣，一條紫黑長印從肩膀延伸至背部，程依驚得透不過氣。她的手顫抖着打開瓶子，用棉花先擦藥，舍不得用力揉搓。

“來吧。“

剛開始她只敢輕揉打圈，慢慢才開始用力，力度還是很輕。程依開始用力時，他仍然面不改色，神情如常，只是眉頭有點輕微跳動。她的眼睛開始泛紅，喉嚨像被什麽卡住似的，心緒複雜。

沒任何喊叫，不代表他不痛。

不知不覺地，凱文的崇拜之情由燃而生，真男人!

這女人怎麽動不動就哭，有什麽好哭的!

心閑才亂想，引開注意力吧。

“失業啦！”

“是。“

“明天來上班吧。“

“什麽？”

“家傭，主要是做飯。”

程依想了想，好像沒有其他選擇。

“謝謝。“

“謝他吧，聯邦政府給的錢。“

開什麽玩笑，我葉明哲還不至于落魄到聯邦政府來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