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相知

家傭的第一天，從打掃屋子開始。

葉家家傭配置很高，擁有私人幫手——凱文兄也。

她擦地他絞水，她整理他丢垃圾，她做飯他洗碗，主人嘛，除了早上出去一下外，吃了睡，睡了吃。特地問了他一下什麽不吃，還好，除了青椒，大蔥和香菜外，其它都吃。凱文納悶幹嘛不問自己，給葉明哲白了一眼。

“豬什麽都吃。“

中文不好就是吃虧，他還自鳴得意。

“這我明白，什麽都吃的就是豬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程依忍不住偷偷笑了大半天。

将打掃時找到些田七，到超市買了些牛骨煲了個香濃的健骨湯，再炒了幾個小菜，開飯時已擺上四菜一湯。葉明哲叫程依留點湯到保溫壺，程依想起住院的老先生。真失禮，還問候過老人家康複得怎麽樣呢，

“老人家現在怎麽樣了”

“你自己看吧。“

什麽意思？

意思是葉老先生下午出院回家，此時程依才明白，真正的家傭生涯還沒開始。

葉明哲大Boss之名就是從那天開始的，起名人正是凱文。吃完飯，他用華爾街大Boss的語氣指揮一翻:

程依沒課時在家做飯打掃（收政府錢），搬到葉家照顧老先生（收葉家錢）；

凱文白天在這裏聯系葉米高兼幫程依打下手，晚上回程依房子睡（政府出錢）；

大Boss負責吃喝兼吆喝，可不知哪裏來的錢不愁吃喝交稅

Advertisement

葉老先生由葉明哲扶着回到家，他很高興程依幫忙照顧自己，把家裏打理得妥妥當當。對于葉明哲助手身份的凱文，他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清秀的男生，跟他聊聊中華文化，還一筆一畫的教他中文和指導武術。

不怕長得水嫩的正太，就怕正太又水嫩又口甜舌滑，沒幾天就把老爺爺逗得眉開眼笑的。

最讓他感動的是，他有姓了。

“小夥子，人沒姓樹沒根。”

這麽嚴重？那怎麽辦才好？

“要不這樣吧，我們這麽有緣，就跟我們家姓，以後就是我們家人了。”

案板一拍，進香禀告祖宗。

“明哲沒兄弟，你以後就叫他哥吧。”

程依偷偷看向一直盯着手提的新晉哥哥，一幅毫不在意，關卿低事的樣子。

程依除了上課，就是洗衣做飯打掃。在老爺爺的□□下會煲很多種湯，嘗試不同的菜式。三個男人的飯量驚人，原來的四菜一湯變成每頓六菜一湯，每人兩碗的量變成三碗量還被吃得幹幹淨淨。不敢往上加量了，真怕他們吃撐。

老爺爺的國學修養很高，經常指導程依課業，才擺脫披着中國人的外皮卻考不過外國人的囧況。老爺爺親孫子，偶爾盯一下電腦上紅紅綠綠的曲線，然後就是豬一樣的生活，吃完睡，睡完吃，重點還不見胖。

凱文天天跟他學中文，就算不全懂也能猜到七八分，剩下兩分用來鬧笑話。

“葉是什麽意思？”

“葉，是樹葉的葉，沒有樹葉吸收營養，大樹就活不了。”

“所以葉就是偉大的意思了。”

“我們祖宗很偉大的。”

“比李小龍還偉大？“

“我們姓葉的出了很多能文能武的人才。“

“那我就是很偉大的人。“

人不識字的，就好矇。

別小看凱文兄的功力，老爺爺給他逗得一個叫歡心。

程依瞄了一下正經吃飯的葉明哲，他就不怕吃醋？突然對上她的眼，程依趕快低頭扒飯。

他看着凱文眉飛色舞，頓了一下，突然有所醒悟。

“我們好像只管住，不管吃的。”

可是人家有幫忙做事呀，你自己什麽都不做都有吃有住，那怎麽算？

跟他相處久了，終于知道華爾街人的腦子的計算方式，就是對自己怎麽有利怎麽算，反正他有一大堆支持他的說辭，又有一大堆反駁你的理由。

程依想着凱文小乖乖，心生憐憫。

那天以後，葉家新成員葉凱文同學，為進入偉大家庭開始貢獻自己一份力量——為葉明哲收集些程依聽不懂，可凱文聽一半就心領神會的東西，好像是收集什麽數據。

打白工，沒有預料中的拒絕，還顯得非常興奮。

程依似乎逮到葉明哲冷酷下得逞的快意。

紐約，真沒有白吃的午餐。。。

葉明哲和程依住樓上，爺爺住樓下。葉明哲搬到大房間，原來的房間留給程依。她很喜歡這個小房間，小閣樓布局，有個小窗戶，通風和光線都不錯。

從房間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喜好和性格，葉明哲不是一般人，實在沒東西可參考。拉走幾件衣服就搞定，留下清清白白的床，書桌和衣櫃各一。自己再少也有個行李箱由凱文幫着拉過來，自己手上還提着一堆書和雜物。

打掃雜物間時不小心掉下一本相冊，外皮鑲着他的畢業照片，下面是校名。終于知道他這反應敏捷的身板和冷靜嚴酷的性格在哪裏培養的——西點軍校。相信以他的水平，扛起槍上個戰場殺個人絕對沒問題。

老爺爺偶然提起人家還是優等畢業生呢，怕媽媽挂心才沒從軍，或像唐兄葉米高一樣進入政府部門。都說老美家庭觀念很重，真不假，這麽拽的人可以為了母親放棄大好前程。

轉念一想，就算到了弱肉強食的華爾街，此人也曾是個角色呀。

過完聖誕新年，紐約華人慢慢迎來屬于他們的節日——春節。

年二十八，洗邋遢，真到那天才開始打掃實在太倉促了。

年二十八，一大早。凱文和葉明哲陪老爺爺出去醫院複查兼辦年貨，程依裝完最後一個所枕套，打掃活終于幹完了，最後兩天時間準備過節食品和貼春聯就可以了。樓梯由遠而近地傳來急促的腳步，伴随着哔哩吧啦的男聲，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進門了。此人真特別，身穿花綠夾克黑高邦靴，稀奇的是，大冷天的居然戴幅太陽鏡，頭頂牛仔帽。

摘下眼鏡，不可置信地看一下程依，上上下下掃過一遍屋子，揉了揉眼走向前再看向程依，想明白了。

“老爺子開始請人打掃啦，還搞得這麽幹淨。“

程依的心理承受能力今時不同往日，加上近得葉明哲多了，鎮定能力更與日俱進。

“你是爺爺的…”

“不才，兒子也。“

原來是老爺爺兒子，葉明哲父親，畫風也差太遠了吧。

“爺爺和明哲出去辦年貨了，您先請喝杯茶。“

程依倒水斟茶，還把凱文的零食翻了出來，他抱起一桶爆米花就“參觀”了起來。滿屋子左碰碰右摸摸，頻頻點頭。

“小妹妹你打掃的？真幹淨。早知道我就不用叫鐘點工過來。“

“謝謝，我叫程依，是這裏的幫傭。”

“好，好，老爺子終于想開了。你知道嗎，以前他連個鐘點工都死活不願意請。過年都是淑芳提前回來親自打掃，真不怕累壞我老婆。”

快到中午，她要準備做飯了，他在這裏吃飯嗎？

“我先準備做飯，你們是兩位在這裏吃午飯？”

“就我一個，淑芳還在醫院，我吃完飯要去接她。”

“夫人不舒服嗎，要不我炖個湯吧。”

“小姑娘真細心，也好。偷偷跟你說，聖誕前她做了個小手術，現在還有點虛弱，給她做點補身子的吧。”

老兒子偶爾來廚房偷看一下，給她豎起大拇指。剛做完的菜用試味的借口吃了不少，父子的性格簡直是南轅北轍。

四個人，八菜一湯，每人三碗飯的米量，夠了吧。

葉家十二點準時開飯，時間掐得真準，五十九分就聽到鑰匙扭動。葉明哲臉上陰雲密布，不但連招呼都沒打，還直接來到他面前，雙手握拳，鐵青着臉瞪着自己的父親。

“媽媽生病為什麽不通知我”

做父親的開始戚戚然，別過臉，吞吞吐吐起來。

“不。。。不是什麽大事，現在好了。”

老爺爺在門後回了話。

“我媳婦做手術不是大事，什麽是大事”

老爺爺由凱文扶着進門，剛坐下就敲起拐仗。

“爸爸摔倒了明哲也不說一聲，理應我來侍候你的。”

溫婉的中年女子進門時柔聲反問，程依明顯感覺葉明哲和老爺爺理屈得沒話說了。而老兒子聽完這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奔到老爺爺面前上下前後看了一圈。

“老爺子你摔跤了哪裏摔了，怎麽樣？“

“我還沒死，不用看了。”

還給老子算賬，這次老兒子輪到給兒子算上了。

“你是怎麽搞的，這麽大的事也不說一聲？”

小樣的，沒話說了吧。

“唉呀，我還沒跟你算，你爺爺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承受得起嗎？”

大家彼此彼此，葉明哲絕不是省油的燈。

“媽媽有個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

“唉呀，這麽跟老子說話？”

你一言我一語，誰也沒占上風。

可程依還沒搞清狀況，便拉過凱文想問個明白。凱文兩手一攤，自己也好不了她多少，一路上中文也沒聽懂。只知道在醫院大堂碰到做檢查的這位女士，然後就回來了，就是回來的時候他們臉色有點怪怪的。

屋裏亂成一鍋粥，媳婦和公公卻一片和諧。她扶起老爺爺坐到餐桌旁，神色自若地相互慰問，直到被愈演愈烈的吵鬧搞得聽不見了，兩人不約而同叫了出來。

“別吵了。”

“給我閉嘴！”

頓時鴉雀無聲。。。

接下來是媳婦和公公互道不是。

“爸爸是我不好，別生氣，讓你擔心了。”

”我也沒事，淑芳，你要多保重。”

程依竭力打圓場。

“菜涼了，要不。。”

還沒說完，各人迅速就位，老爺爺起筷後大家才開動。

許淑芳對程依點頭一笑。

“這位小姐是。。”

老兒子自告奮勇。

“請來幫忙的家傭。”

“夫人好，我叫程依。”

“辛苦你了，家裏真整潔，飯菜又美味，真是個好女孩。”

對了，那他是誰

老兒子才想起一旁奮力開吃的男生。

“那他是誰？”

“你兒子。”

老爺爺輕描淡寫。

“什麽？”

輪到兒子媳婦懵了，老兒子拼命跟老婆解釋。

“淑芳，天可鑒，結婚後我可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不知他哪來的，你要相信我。”

老爺爺懶得理他，反而正經地跟兒媳婦解釋。

“那孩子跟我挺投緣的，剛好無門無家。我擅自作了決定，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爸爸眼光一直很好，一看就是個好孩子。”

多了個兒子，許淑芳笑意盈盈地給他夾菜，凱文紅起臉低頭感謝。

“不對，怎麽沒跟我商量一下，就替老子找了個兒子。”

凱文頭低了下來，明顯感到失落。

老爺爺筷子使勁一放，滿堂靜默。

“要不做我兒子？”

凱文擡頭，不停點頭同意。

老兒子和兒子難得異口同聲。

“不要!”

開什麽玩笑，我年過六十的人來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弟弟，叫他白發老哥哥？

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舅舅，他可不想重回華爾街之前就留個笑話給對手。

葉家就這樣添了一名新成員。

老兒子名叫葉佐治，年輕時在外做海員，兒媳許淑芳是一所大學的教授。兒媳一直不适應紐約的寒冬，十多年前搬到加州，老爺爺沒舍得老宅和熟悉的鄰裏，一直沒搬過去。每年聖誕和春節必須在老宅慶祝是葉家的老規矩，今年兩人同在聖誕前住院，不想讓家人擔心，默而不宣地沒團聚。

兩人回家，房間就不夠了，程依掂量着要搬回自己住的地方。

葉明哲提前打消她的念頭，他跟爺爺住，一切照常。

春節是葉家的盛事，大年二十九，程依在老爺爺的指導下準備祭祖的香燭，其餘的人裝飾家裏。大年三十一大早，程依和凱文陪着許淑芳到附近花檔采購年花，其餘三個出動采購團年飯的食材。

葉家有個傳統，團年飯由男人負責，凱文往桃花上挂紅包，許淑芳在悠閑地插花，程依遞過一枝劍蘭，還是有點擔心。

“真不用進廚房幫忙嗎？”

也是，大部分菜式是多餐飲打包回來的，就是做個飯炒個青菜就沒什麽了。即便這樣廚葉家祖孫三代也能在廚房裏吵得不可開交，許淑芳神色自若。

“有一種叫蘊含愛意的争吵，葉家男人表達愛的方式與衆不同。”

程依似懂非懂，吃飯的時候三人變得規規矩矩，一片祥和。

最讓程依感動的是發壓歲錢的時候，老爺爺端坐在上位，兒子媳婦恭敬地跪下接收紅包，接着是孫輩的葉明哲和有姓後的葉凱文。葉明哲拉着葉凱文跪收父母紅包，葉佐治正襟危坐，抓住機會開始訓話。

“別給我整天呆在家裏，給我出去掙錢。”

葉凱文拿着絕情上下看了一下，就想打開看看裏面，程依即刻阻止。對老爺爺會過的位置充滿好奇，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這可是上位，程依拉都來不及，一晚上鬧了不少笑話。

一家人，再怎麽磕磕碰碰，其實心中永遠有個地方，留給家人。

大年初一，唐人街一年一度的舞獅舞龍和春節巡游，吸引大量華人聚集，連老外都慕名而來。街道兩旁站滿看熱鬧的人們，一派歡天喜地的景象，歡慶程度不輸國內。

大年初二，葉家親戚朋友上門拜年。原來葉家親友遍及全美，其中在紐約的都過來給老爺爺拜年。

最有意思的是葉米高和葉保羅兩兄弟，還有一個跟随而來的女孩安琪娜。

程依沒見過這麽随性的女孩。

“爺爺，我叫安琪娜，是米高未來的妻子哦。”

“米高結婚了嗎？”

“沒呀，他結婚我再讓出位子呗，爺爺要喜歡我哦。”

葉米高進門就和凱文坐在電腦前，兩耳不聞窗外事。

當事人沉默，就是默許。

安琪娜走的是外圍策略，攻勢一波接一波，将長輩逗得樂不開支，還主動發紅包給小輩——得先叫聲大嫂。有沒有搞定葉米高不得而知，反正把滿屋子人搞定了。

葉保羅是個沉默的人，是知名華爾街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進門拜見長輩後就把注意力放在哥哥和凱文那邊，他驚訝于凱文的黑客入侵能力，并适時提出法律建議，不讓他們越過司法紅線。

葉家的春節每天總是熱熱鬧鬧的，一直持續到大年初七。

程依想起小時候過年，全家出動在掃除，準備應節食品，去親戚朋友家拜年。

在葉家，她感受到家的久違感覺。

許淑芳哮喘病又犯了，葉佐治阻止她留在紐約照顧公公，初八一早就飛回加州了。凱文三天兩頭被葉米高拉出去，葉明哲要不天天關在房間，要不天天在外，程依則忙于學校考試。大家元宵時聚了一回，又各忙各的，一切恢複平靜。

葉家所有成員，

盡管性格迥異，

但對家的維護，

總是凝聚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