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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拿下來件東西,是她從金陵給齊先生帶來的禮物。

“影姑娘先帶馬車回去吧,我陪娘子一同去學堂。”百裏玉衍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好吧,那相公陪我,小影自己先回,記得把禮物分給他們。”程小野笑笑,牽過百裏玉衍的手。

走在街上,兩人動作親密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

在這個思想保守的年代,一對年輕男女牽着手似乎是很不合理尋常的事情。甚至有人指指點點,覺得有傷風化,還有少女看到後害羞的捂住臉頰,以遮擋內心的羞憤。程小野卻不以為然,以前百裏玉衍眼睛看不到,為了他的安全,她走到哪裏都牽着他的手。現在他眼睛能看到了,這個習慣卻改不了了。

百裏玉衍心中竊喜,娘子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自然也樂得秀秀恩愛。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齊先生的學堂。

靠近門前,孩子們讀書的聲音傳進耳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朗朗讀書聲透過窗棂,傳出去好遠好遠,程小野站在門口,望着搖頭晃腦的孩子們。

手不覺得的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再過個幾年,她肚子裏的寶寶出生了,長大了,也會像現在這些孩子一樣,一樣閉着眼睛,搖頭晃腦子的背着這些文書吧?

不知道到時候,他會喜歡識字多了些,還是喜歡習武呢?

透過內門縫,程小野在十幾個孩子中尋找孟荼與黃金花二人。

找了一遍,沒看到,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奇怪。

正在這時,齊先生看到了門外的二人,起身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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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姑娘,我聽說你出門去了,這是剛回來麽?”齊先生見到她,收起了面對着學生們才有的嚴肅,換了一副和氣表情。

“是啊,這不今日剛剛回到梅縣,便來先生這裏看看。兩個孩子,這些日子沒給先生添麻煩吧?”

孟荼還好,懂事乖巧得多。只是黃金花那孩子過于頑劣,無法無天的,她還真擔心她在這裏惹出什麽禍事來,給齊先生添麻煩。

“兩個孩子倒是乖巧,只是為何他們有七八日不來上課了?”齊先生問。

“七八日沒來上課?”程小野怔住。

“算起來是有七八日了。”齊先生臉上透出一絲凝重,“那幾日我夫人生病,我便給他們布置了任務,讓他們回去抄書,可是後來恢複學堂上課後,他們二人卻一直沒有回來。我心中奇怪,便想找你問問,他們說你離開梅縣已有多日,具體何時回來也不知曉。”

程小野心一沉,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齊先生,聽兩個孩子說您喜歡字畫,這是我從金陵給您帶回來的,還望笑納。”她将字畫塞進齊先生手中,急急的說道:“我回去家中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不等齊先生開口,她轉身拉過百裏玉衍的手,“走,快回漱芳齋。”

孟荼一定是出事了,如若不然,他那麽懂事聽話愛學習的孩子,不可能連續幾天不來上課。

...

☆、VIP.263 江氏之傷

程小野拉着百裏玉衍,一路狂奔回了漱芳齋。

漱芳齋門口,她按着小腹不停的喘着粗氣。

百裏玉衍有內力護體,不似她跑的那麽辛苦,只是站在她一側扶着她。

漱芳齋門前人來人往依舊,暗影已經回來了,馬車就停在門口,只是東西并沒有往下拿。暗影好像走得很匆忙,連馬都沒來得及拴,立在最前面的馬不停甩着頭,缰繩被它甩得來回晃,拍打在馬槽子上,發出一陣陣噼裏啪啦的異響。

看似平常,程小野心中卻有些不安,向店裏面看了一眼,蘇晴兒不在。

伍來福出來送顧客,四目相對,他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來,“師父,你可算是回來了!”

“出什麽事了?”程小野不安的問。

“師父您快去看看孟家大嫂吧,她快不行了。”

“什麽?”程小野如遭雷擊。她走的時候江氏還好好的,還因為孟荼給她要禮物拉他過去教訓,她離開也就三個月的時間,怎麽人突然就不行了?

程小野扭頭就要往江氏的生煎鋪子跑。

“娘子,你慢些跑。”百裏玉衍伸手想拉住她,剛拽到衣袖便被她掙脫了,伍來福追在後面喊:“師父,孟家大嫂不在生煎鋪子,她在後院,在二樓!”

程小野複又跑回來,氣喘籲籲的沖進了漱芳齋院門中。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沉重渾濁的聲音只聽得人肺部隐隐作痛。循着咳聲,她火急火燎的奔上兩樓,來到蘇晴兒的房前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百裏玉衍緊緊跟在她身後。

房中,江氏躺在床榻上,邊上圍着蘇晴兒、暗影、慕雲念,還有一個人,面前擺了個藥箱,看裝束該是梅縣的大夫,他站在邊上一個勁的直搖頭。

聽到門聲響動,衆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此時最應該在守在這裏的孟荼,卻不知去了哪裏。

“小野,你終于回來了!”蘇晴兒正抓着江氏的手不知道安慰着什麽,見到程小野,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亂,淚水滾滾而落。

程小野不敢置信的走近。

江氏臉色蒼白,唇角幹涸,不知是因為病得太嚴重沒了氣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眼睛半睜半閉着,胸口微微起伏,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喃喃的問道。

她才走了三個月而已,怎麽江氏突然就病成這樣了?

“孟家大嫂不是病了,她是被人打傷了。”蘇晴兒哽咽道。見小野走上前來,她松開江氏的手,後退幾步給程小野讓出了地方。

“被人打傷?”程小野口中重複着這句話,伸手掀開了江氏身上被子。

看到江氏身上傷口的一剎那,程小野目光一滞,驚得忘了呼吸。

她胸部腹部被打得血肉模糊,雖然大夫給她用了藥,傷口依然還是感染潰爛了。她身下的單子,已經被血水染紅。而且從傷口的密度以及皮肉潰爛的程度來看,她身上的傷口并不是利器所致,而是被鈍器硬生生給砸出來的。

她不是生病,她是被人活活打成這樣的!

天下,竟然有如此殘暴惡毒,如此沒有人性之人,竟然下得去手,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打得如此面目全非!

程小野壓抑着胸口即将噴薄而出的怒火,她在這兒沒有看到孟荼!

“小荼呢?”她扭頭望向蘇晴兒。

以孟荼的性子,若是看到有人向江氏動手,若說是打成這副模樣,便是動她一個手指頭,他也不計代價沖上去跟人家拼命。

“小荼……”蘇晴兒淚水流得更急了。

“快說啊!”程小野一顆心急得快跳出嗓子眼,怕吓到江氏,她又不敢太大聲,壓抑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

“他被官兵給抓走了。”蘇晴兒終于壓抑不住內心的脆弱,伏在床頭嚎啕大哭起來。

“官兵?”程小野只覺得腦子一片混亂。孟荼懂事守禮,平時也不會與人發生什麽沖突,官兵閑着沒事抓他做什麽?

“梅縣官府也在強行征兵麽?”百裏玉衍一語道破。

孟荼是個好孩子,他平日不會若事,如果說官兵抓他做什麽,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皇甫景下令在全東祁內強行征兵,他被官兵看到抓去充數。這也剛好解釋了為什麽江氏會被打得遍體鱗傷。江氏看到孟荼被抓,自然不肯罷休,官兵為帶走孟荼,出手将她打傷。

那些官兵出手沒輕沒重,會将江氏打成重傷也在推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說,是官兵來征兵的人将孟家大嫂打傷,又強行帶走了小荼。”程小野氣極,一字一句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般。

“若為夫沒猜錯,應該是如此。”

“他!媽!的!狗官,老娘跟他沒完!”程小野猛的拔地而起,就向門口沖去,百裏玉衍忙攔住她,“娘子先別沖動,你這樣單槍匹馬沖過去,不是去送死麽?”

“老娘才不管,老娘現在就去炸了他的縣衙,把我小荼救回來!”

程小野氣得失了理智,滿腦子都是孟荼被抓,哭喊着向江氏喊救命,江氏救他,卻被官兵踩在腳下打的場景。她拼命往門口掙着身子,用力之大,百裏玉衍繃緊手臂才勉強将她困在懷中。

“百,百裏……”微弱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小野,小野你快過來。孟家大嫂醒了,她醒了,她在叫你,你快過來,快過來啊。”蘇晴兒擦了一把眼淚,又撲到床邊,握住了江氏努力想要擡起來的手。

一只手被握住,江氏又努力動着另一只手,指着程小野的方向,口中含混不清的念着什麽。

程小野轉過身,走了回來。

從蘇晴兒手中接過江氏的手,程小野用力吸吸鼻子,很努力才擠出了一絲笑意,靠近了她的面前,“大嫂,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小野說?”

江氏用力睜開眼,呆滞的眸好像重新找到了焦點一般,多了幾分光澤與清明。

“大嫂,我是小野,你看到我了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程小野将她已經沒有一絲溫度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淚水滾滾而下。

“救,救小荼……”

...

☆、VIP.264 金花惹禍

江氏幹涸的嘴巴一張一翕,艱難的說着什麽。

程小野将耳朵貼到她的嘴巴邊,才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救,救救小荼。”

程小野擡起頭,用力抹掉臉上的淚花,對着她笑道:“大嫂,你放心,小荼也是我兒子,我一定會救他出來,不管前面有多危險,我都不會丢下他不管。”

江氏聞言,黯淡的眸中們過一絲平靜。

這些天,她強咬着一口氣撐着,就是為了等程小野回來。她保護不了自己的兒子,可是她相信程小野可以,她相信程小野可以将小荼救回來,也可以給他更好的生活。

如此,她回來了,她可以放心的走了。

程小野只覺得手心一空,江氏的從手她從手中脫落,重重的摔在了被子上。

“大嫂!”程小野失聲叫道,叫了幾聲沒有反映,程小野慌亂的轉過身,撲到大夫身邊,“大夫,您快過來救救她,她還很年輕,她不該死啊,大夫你過來救救她,花多少錢都沒關系,只要救活她就行!”

大夫一個勁的直搖頭,程小野見拉他不動,倏的想起百裏玉衍也懂得醫術。

當初蘇晴兒中毒都快死了,都是他救過來的,她立刻又撲到百裏玉衍身邊,“相公,你醫術都他們都好對不對,你救救孟家大嫂吧,她不能就這麽死了,她要是這樣死了,等孟荼回來,我該如何向他交待啊?相公,你救救孟家大嫂吧,娘子求你了好不好。”

她在他面前哭的不能自己。

竟然讓她如此傷心,百裏玉衍心中狠狠記了皇甫景一筆,長臂一伸将她攬進懷中,安慰道:“娘子,人死不能複生,江氏一事,再難過也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将孟荼救出來。”

“對。”被他一提醒,程小野猛的驚醒了,“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我要把小荼救回來。”

說着,她跌跌撞撞的便要出門。

百裏玉衍再次攔住她,“你先聽聽晴兒姑娘他們所言,問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再行動,去救人也不遲。”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場着急了于事無補,他們至少應該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方才程小野察看江氏身上傷口時,他遠遠的看了一眼。從傷口的**情況來判斷,事情至少發生了五日之前。前方軍事吃緊,強行征兵都是有期限的,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只能說明期限馬上就到了,他們沒有時間再仔細甄選。

那麽五日的時間,很有可能孟荼已經被送往戰場了。

程小野此時腦子裏一片混亂,基本處在無法**思考的狀态,除了腦海中不停徘徊的,一定要将孟荼救出來這個念頭,再無其它。聽百裏玉衍這麽說,她便回過身來,向蘇晴兒問道,“晴兒,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蘇晴兒伏在江氏身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暗影聽到程小野問話,忙過去将她扶了起來。

“晴兒姐,你先別哭了,我們還是先商量一下,如何将孟荼救回來吧。”暗影不同于蘇晴兒與程小野,她們的世界太明亮,當面身邊的人死去時,難免傷心痛苦。可她是見慣了生死的人,雖然江氏的慘狀讓她震動,卻不會讓她亂了方寸。

蘇晴兒邊抽搭着來到程小野面前。

“晴兒,你好好想想,把當時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事情要從十日前說起……”蘇晴兒抹了一把淚水,開始回想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十日前,縣衙忽然貼了張告示出來,朝廷開始強行征募兵役。凡是年滿十五歲,四十歲以下,身體沒有殘疾的男丁,必須進入軍營服役,前去戰場。此次強行征兵與以往不同,以往只是要求年齡,此次要求每家至少出一個人服兵役。

近來東祁與北宮一戰傳得沸沸揚揚,茶樓說書的先生還因為戲說了一段東祁兵敗,被指惑亂民心,拉到菜市口砍了頭。

在這種當口下,誰也不願意讓自己家孩子去服兵役,所以能躲的躲,能逃的逃。

眼看着期限将近,卻遠遠無法湊夠征兵任務的人數,梅縣縣令急了。他下令讓官兵強行闖入百姓家中搜查,一旦發現家中有符合條件的男丁,立馬抓走。

這樣抓了一批人,但還是不夠任務數,沒辦法,梅縣縣令再次下令,人不夠,便放寬條件,十歲以上的男丁,全部抓走充軍。

這下人們慌了。

孟荼也已經年滿十歲,為了防止他外出發生意外,征兵那幾日,江氏日日将他藏在家中,連學堂都不敢讓他去,好不容易熬過那幾日,聽說征兵的人數湊齊了,才敢讓他出屋,但也不敢走遠。

那日,黃金花不知為何也沒有去上課,她閑不住,在漱芳齋又覺得無可做作,便去了江氏的生煎鋪子找孟荼玩兒。

就是這一去,惹出了事兒。

有鄰近的鋪子訂了生煎包,讓江氏給送過去。江氏囑咐孟荼與黃金花不要四處亂跑後,自己便出門去送外賣。結果黃金花耐不住性子,在鋪子裏玩了沒多久便呆不住了,非要拉着孟荼出去玩兒。

孟荼開始不肯,後來經不過她軟磨硬泡,心想母親只說不能走遠了,也沒說不能在附近玩,于是跟着黃金花出去了。他們出去後,正好遇到官兵送服兵役的隊伍。若是那隊伍中沒人出意外也就罷了,偏偏被強行抓來人的中有個生病的,突然就躺在地上不動了。

征兵數目少了一個,好巧不巧的孟荼就送上門來了。

黃金花知道自己惹了禍,拼命的跑回生煎鋪子報信。江氏為了救孟荼,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等蘇晴兒帶人趕到的時候,孟荼已經被人帶走了,她只好把奄奄一息的江氏帶了回來。

“你是說,小荼已經被送走了?”程小野問道。

蘇晴兒點頭,沙啞的聲音滿是悲傷,“等我們找到孟家大嫂時,小荼就已經被官兵帶走了。”

...

☆、VIP.265 程小野的內疚[月票快到碗裏來]

“這麽說,我們現在就算是到了梅縣縣衙,也是找不到小荼的。”程小野身子一軟,跌進百裏玉衍懷中。服兵役的人,應該會被送到戰場吧?

孟荼剛滿十歲,卻要被迫去承受戰争的無情,與戰場的殺戮,這是何等的殘忍。

心一酸,淚水潸然落下。

小荼,她知書達理的小荼就這樣被送去了戰場。十歲的年紀,什麽都不懂,到了戰場上,除了任人宰割,他還能做什麽?

“娘子,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我們無法改變。”百裏玉衍嘗試着安慰她。

“可是,你知道麽?若是我沒有執意要帶他們母子來梅縣,孟家大嫂便不會死,小荼更不會遇到那些征兵的混蛋,被強行帶入軍營。他們母子還會在宋鎮,過着雖然貧困卻也和樂的生活。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親手導致了孟家大嫂的死亡,也是我害得小荼被送去了戰場。”

程小野伏在百裏玉衍懷中,哭得不能自己。

她內疚,內疚的一顆心仿佛在煉爐的炙烤,疼得她急了呼吸。

“那怕,那怕是我當初拒絕了金花,沒有收她做徒弟,江氏母子也不會遭此劫難。怪我,都怪我,怪我一時心軟!”程小野揪着一顆心,哭得喘不上氣來。抓在百裏玉衍身上的手,握得指節泛白,深深嵌進他的皮膚中。

百裏玉衍仿佛根本覺不出疼痛,只是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

“娘子,為夫再說一遍,這些事情不怪你。你帶他們來這裏是為了讓他們更好的生活,就算他們不來梅縣,宋鎮也一樣會征兵。就連堂堂天子腳下的金陵城都在征兵,一個小小的宋鎮就可以躲得過麽?娘子,江氏死的很平靜,因為她相信你可以将孟荼救回來,而不是在這裏內疚自責。”

這段話,是百裏玉衍平生以來,說得最長的一段話。

在認識程小野之前,他一句話,從不超過十個字。暗影驚詫的望着百裏玉衍,她開始佩服她家主子的口才了!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現,他家冷傲孤清的七皇子殿下,竟然也會如此安慰人。

程小野淚眼朦胧望着百裏玉衍,他的話給了她無限寬慰,“你說,孟家大嫂不會怪我麽?是因為我,我把她的小荼弄丢了。”

“小荼沒有丢,他只是被人帶走了,我們會把他救回來。”百裏玉衍揉揉她的小臉,清雅的語氣溫柔寬厚,“娘子身上背負着江氏的希望,若是再苦下去,就不怕她死不瞑目麽?”

“胡說!”程小野嗔責,用紅腫的眸瞪他。

一絲冷風從門口吹來,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終于從悲傷中拉回了一些理智。她忽然發現,這回來,除了沒看到孟荼,連黃金花也沒看到。

“金花去哪兒了?”她急忙問道。

蘇晴兒這才愣住了。

從出事以後,她一面找人打聽孟荼的下落,一面晝夜不分的照顧江氏,壓根就沒注意到黃金花去了哪裏。程小野忽然問,她才猛的想起,出事之後就沒再見過黃金花。

“她不會也被帶到軍隊中吧?”暗影問道。

“不可能,金花只有十一歲,又是女孩子,她去軍中沒有任務用處。”程小野說道。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闖了禍,吓得躲起來了。又或者幹脆自己跑回家去了?”蘇晴兒說道:“當初她來漱芳齋之時,不也是離家出走,自己跑來的麽?”

程小野陷入沉思。

黃金花雖然任性頑皮,卻也不是闖了禍只會逃避責任的孩子。她總覺得,她不是躲起來了,也不是悄悄回了北宮,可是她一個小孩子,自己能去哪個兒呢?

“她走沒走,一會兒去看一下她的行李在不在便知道了。”百裏玉衍道:“如果她要走,便是不将行李全拿走,也要帶幾件需用的東西。”

“我這就去看看。”蘇晴兒起身道。

程小野對着她搖了搖頭,“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先讓孟家大嫂入土為安吧。”人去世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孟荼不知何時才能找回來,她總不能等他回來再下葬。

“這位姑娘說的對,死者為大,幾位還是先讓死者安息吧。”

說話的是那位大夫,他站在一旁沉默許久,以至于程小野等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謝謝大夫,這些日子勞您費心了。”程小野掏出些銀兩,塞到大夫手中,又向暗影使了個眼色,“小影,你送送大夫。”

“是。”暗影扶着蘇晴兒在椅子上坐下,恭恭敬敬的送大夫出了門。

大夫走後,程小野回到床榻邊,在江氏身邊坐了下來。

她伸手将江氏的雙手攏在胸前,又幫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

鼻子一酸,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哽咽道:“大嫂,你放心,我一定會将小荼帶回來,到時候,我親自帶着他到你墳前敬香。在他回來之前,你就先受點委屈,這往生路上的花銷,我先替小荼給你燒上。黃泉路你慢點走,那些傷了你的人,我一定送他們下去給你陪葬。”

蘇晴兒聽着,也在一旁默默的抹着眼淚兒。

百裏玉衍沉默不語,程小野卻能感到,他在她背後,默默的給予自己的那份溫暖與力量。正是這份力量,支撐着她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會心理崩潰,不會亂了方寸。

沉默良久,她才又開口道:“晴兒,你安排人去訂口木棺,一定要訂做最好的。孟家大嫂生前過得貧苦,死後我們不能再讓她受委屈。葬禮就排三日吧,今日我們回不去宋鎮,我們便這在邊守靈。三日一到,我們将木棺從梅縣運回宋鎮安葬。”

“好,我這就去。”蘇晴兒擦擦眼淚站起了身。

“還有。”程小野又囑咐道,“給她做身上好的衣服,平日裏她不舍得穿,走的時候不能讓她太寒酸了。不要那些七老八十的人去世時才穿的衣服,就做我們平日穿的衣服,要錦緞的。活着不讓穿,死的時候總能風風光光的穿上吧。”

...

☆、VIP.266 擊鼓鳴冤

說着說着,程小野眼中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

滾燙的淚水在江氏粗糙幹癟的手上,暈開一朵朵水花。

“娘子,節哀。”百裏玉衍不舍得她繼續掉眼淚,硬是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扭過來,讓她面對着自己,“再哭,哭醜了,小荼該不認識你了。”

“瞎說。”程小野吸吸鼻子,用力一拳捶在他身上。

“若是這樣娘子心中會舒服一些,為夫不介意給你撒氣用。”他握住她還沾着淚花鼻涕的手,緊緊攥進手心中。

他不喜歡她掉眼淚,很不喜歡。

哪怕知道她傷心是因為有人去世,他依然不喜歡,他喜歡眉開眼笑的她,喜歡恣意妄為的她,喜歡嚣張狂妄的将人狠狠踩在腳下的她,卻唯獨不喜歡流淚的她。

“我才不要你這樣的出氣筒。”因為不舍得。

“那娘子應答為夫,不要随随便便掉眼淚好麽?為夫會心疼。”指腹擦過她紅腫的眼睑,他以前從都不知道,原來看到另一個人難過的時候,會有如此心酸焦急的感覺,恨不能代她去承受所有的苦楚。

“你一個冰塊,還會懂得心疼麽?”程小野撇撇嘴。

“從前沒有見過你掉眼淚,只見過你發脾氣。”百裏玉衍誠實的回答。

“……!”

程小野氣結。

他這是安慰她麽?還是故意來氣她的?

“你去樓下吧,去廳裏看看。這幾天沒事,你就在廳中幫忙,晴兒要跟我一起料理孟家大嫂的後事。她不在,廳中只有伍來福他們,我不太放心。”

“天色已晚廳中不會有多忙了,今夜我陪娘子守靈。”她說道。

輕若晨霧的境在她耳邊炸開,程小野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他的性子有多清高她是清楚的,可是為了她,他竟然肯屈尊降貴來幫江氏守靈。

“為夫不喜歡你掉眼淚,所以為夫陪着你。”他風輕雲淡的解釋。

其實,守靈他并不在意,他只想與她在一起。

靈棚很快搭了起來,漱芳齋人來人往不方便,程小野便命人将靈棚搭到了生煎鋪子那邊。白色黑字的靈棚布遮住了生煎鋪子的招牌,伍來福等人也忍不住在擦着眼角。

“大嫂平日裏總愛給我們送些生煎包,現在可好,再也吃不到那麽好吃的包子了。”伍來福來靈堂中,見程小野與蘇晴兒在焚化紙錢,他也拿了一些放入火盆中。

“你們明日還有事,忙完便早些回去歇息吧。”程小野說道。

“師父,平日裏孟大嫂對我們都很好,我們怕她一個人在這裏太孤單,想一起送送她,晚上為她守守靈,還望師父通融,答應我們罷。”穆雲念開口說道。

“你們想守,便守罷。”程小野長嘆一口氣,又扔了些紙錢進火盆中。

都說好人不長命,江氏平日裏與人為善,和漱芳齋裏所有人相處的很好。她的這些徒弟年紀偏小,平時江氏就像一個長輩一樣,照顧着他們,提點着他們,現在這位長輩走了,他們來送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并不反對,反而,她很開心。

為江氏而感到開心。

“大嫂,你看到了嗎?來福,雲念,他們都來給你送行了。”

冬夜苦寒,尤其到下半夜時,溫度更低起來,呼嘯的寒風刮得靈棚外面呼啦呼啦作響,屋子裏滴水成冰,只有靠近火盆的一寸之地多少有些溫暖氣息。

“師父,您和蘇掌櫃回房休息吧,這裏有我們守着。”

伍來福開口,他見程小野身體晃得厲害,擔心她支撐不住。

“師父沒事。”程小野扭頭看幾蘇晴兒,“晴兒,你這些天照顧大嫂,想來也有些日子沒睡好了,你回房休息吧。”

蘇晴兒唇角苦澀,“反正都已經陪了這麽些天了,也不在乎這一兩日。再說了,過了這兩日,我就算想再陪大嫂,也沒有機會了。”

衆人聞言沉默,幾雙手又往火盆中添了不少紙錢。

兩日後,裝殓江氏的棺木從梅縣出發,一路帶着鼓樂班子,吹吹打打的到了宋鎮。程小野不能給江氏披麻戴孝,卻也是一身素身走在最前面。她親手将江氏的牌位擺進江氏家中,放到孟荼父親的牌位旁邊。

江氏葬禮,半數以上的宋鎮鄉民都來了。

宋明德、秦和、岳遠峰一家,甚至鎮上的亭長也來了,他們都是沖着程小野的面子前來幫忙的。送葬隊伍出村口時,正好遇到從金陵趕來宋鎮宣旨的欽差。人們這才發現,這位二三年前默默無聞的瞎子媳婦兒,如今不但在梅縣混得風聲水起,更成了皇帝面前的紅人兒。

宣旨欽差見這幅場景,怕惹一身晦氣,草草宣了旨,連賞銀都沒收便馬不停蹄的跑了。

程小野将聖旨遞給暗影,讓她收好,然後帶着送葬的隊伍繼續前行。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延伸出去裏幾裏路,如一條白色長龍蜿蜒行走在蕭瑟路間。

哀樂悠長,揚起漫天紛飛的紙錢,迷蒙了人們的視線。

她用最高的張殉葬規格,将江氏風光大葬。

江氏與孟荼父親合葬的墓碑上,她讓人刻上了孟荼的名字。

蹲下身子,指尖觸摸着石碑上那幾個冰冷的繁體字,程小野深一口氣,沉聲道:“孟家大哥,孟家大嫂,如今當着你們二人的面,程小野在此立誓,一年之內定然會将小荼帶回來為你們敬香。今後也會将小荼視為已出,将他養大成人,幫他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百裏玉衍也中蹲下身子,與她保持着同樣的高度,寬大的掌心包裹住她冰涼的小手,“娘子,他們會明白你的心意,別再難過了。”

程小野點頭,“我們回梅縣。”

她之所以沒有先去梅縣縣衙,便是想送江氏安安靜靜的走,現在江氏已入土,是時候去找縣令魯原算算這筆債了。

不只是孟荼的下落,還有江氏的死,她要一筆筆跟他算清楚。

梅縣縣衙前的鳴冤鼓,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起來有些日子沒有動了。程小野拿起鼓槌,手臂揮動,将鳴冤鼓敲得震天響。

...

☆、VIP.267 吓尿了

縣衙中響起匆忙的腳步聲,片刻後,有人來将程小野與百裏玉衍帶進了縣衙。

穩坐堂前的縣令還是兩年前喪了獨子的魯縣令,只是縣丞換成了一個白面書生。見程小野與百裏玉衍來到大堂之上,卻絲毫沒有跪拜的意思,他高聲責問:“堂下何人,見了縣官大人為何不跪?”

“哼。”程小野鼻孔哼出一個單音,“我程小野要跪也是跪梅縣百姓的父母官,就他?”芊芊玉指指着魯原,“為官不良,草菅人命的狗官,也佩讓人跪麽!”

“大膽!”驚堂木一拍,堂上頓時鴉雀無聲,魯縣令怒目圓睜,大聲呵斥道:“大膽刁民,公堂之上,你竟然敢藐視本官,本官先打你二十大板再說,來人!”

“恐怕你那個機會了。”程小野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倏的,她撥出袖中匕首,一個助跑,身子騰空而起躍上魯原面前的桌案。欺身向前,将匕首抵在魯縣令脖子上。

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等衙役反映過來,已經晚了。

百裏玉衍唇角微勾,冷傲孤清的臉上沁出絲笑紋。

程小野的身手比他想象中好一些,只不過空有招式,卻一點內力都沒有。若是與普通人過過招也就罷了,真要遇到有武術修為的人,恐怕會吃大虧。不過不着急,內力并非一日兩日能修成的,以後他可以慢慢教她。長身如竹,負手而立,卻又置身事外般地望着前方。

前方,是那個被匕首抵在脖子上,吓得渾身顫抖的縣令大人。

“你,你是什麽人?”魯縣令說話都變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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