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滿長安道(10)
兄長也在。
他瞧我哭得厲害,便立在臺階下,一把将我“拎”入懷裏。他長得很高了,即使比我站矮了階,仍比我高。我瘦瘦小小的,貼近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他有些着急,胡亂幾下拂亂了我的頭發,很急促地說:“思兒,你去哪兒了?兄長好擔心……”
我趴在他懷裏哭,不敢說話。
他把我抱到君父跟前,然後又小心地把我放下地,輕推了推我:“思兒,見父皇需行谒。”
好兄長,時時刻刻挂着思兒勿在君上面前不講禮數,惹君上嫌。我哆嗦着跪地:“思兒祝父皇萬年無極。”
他不說話。許久,鼻間才鑽出一聲冷哼:“萬年無極?有你這個女兒,朕何時安樂過?”
我嘴笨,被父皇這麽一瞪,更是吓得大氣兒也不敢出。
我怕他,真怕他。這一生小小的十一載,從不敢直視他。他們都道,當今陛下乃仁君,愛民如子。
父皇愛民如子,卻不愛我。
我低着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兒一串兒往下掉。
在場的諸位皆是父皇的貼身,個個面黑如鐵,似一座座石墩杵着。每個人手裏皆舉火把,将整個院子照得亮如白晝。
父皇不說話時,沒有一個人敢出聲。空氣裏靜得只能聽見火油滋滋燃燒的聲音。
我咬着牙,想哭也不敢出聲兒。不知為甚麽,我忽然想起了那晚上林苑遇見的那只“女鬼”,那晚天不怕地不怕的敬武,如今卻在破落的小院裏,被君父唬得像只可憐的小老鼠,我好生覺憋屈,那“女鬼”若是看見我現在這模樣兒,一定會笑死我的!
我哭得直發抖。忽然卻覺背上一暖,——兄長的手覆了上來。然後,兄長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二丫,不要哭,好二丫,咱們不哭。”
我擡起朦胧的淚眼,看着兄長。火光下,兄長格外好看。這長眉俏眼,不太像父皇,我在想,那一定是母後的樣子。他的鼻,是極挺的,鼻尖上還冒着幾粒小小的汗珠,可憐的兄長,一定為二丫急壞了!
“兄長……”我低低叫了一聲。
Advertisement
回神時,發覺我身前多了一道影子。我不敢擡頭,只微蹙眉,極緩極緩地将目光悄悄往上移。
上好的緞,攢金邊,不是天子固愛的玄黃,腰間佩環玦,青青翠翠的玉,在火光下,泛着翠色的光,極好看。
這一身是我們出宮時君父的着衣,他來不及換,便急匆匆與兄長出現在了這兒。我猜可憐的兄長一定求他多次,他才肯勞師動衆派人來尋思兒。于君父,思兒不見了才好,這一生若都尋不着思兒了,他定然不會有半點兒傷心難過。
那道影兒矮了下來,只得逼我瞧他。我不敢,卻有一雙手捏了我的臉龐狠提了起來:“瞧着朕,瞧你今兒做了多大的事!若不是奭兒苦苦哀求,朕不會多瞧你一眼!”
君父手頭力道狠足,掐得我臉頰生疼。他的手第一次挨着我,戴扳指的那一截兒狠貼着面皮,涼絲絲的,直要鑽入骨子裏去。
我再也撐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父皇——父皇息怒!父皇有怒沖兒臣,父皇不要傷了思兒——”
兄長在一旁磕頭如搗蒜,這一聲聲足勁兒喊“父皇”,仿佛要把聲音都撕破了。兄長當真是急了!
“兒臣……兒臣錯了。”我從父皇的指尖極小聲憋出這一句求饒。這聲音顫得可憐,出了喉嚨,便被冷冽的風撕成了碎片。
他終于看我。眼神裏夾着一簇的慌亂與好奇。
我那時尚小,無人教導我“兒臣”這二字是何含義,只知學着兄長,兄長稱“兒臣”,我便也學着稱“兒臣”。
父皇終于松了手。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朕需你知,你做的事情,必要有代價。”
我尚未領悟父皇這話是何意思,他已回轉身,命随候黃門:“傳朕旨,宜春/宮上下皆不能輔敬武公主之德,閉足,循例克饷……”皇帝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聲音不沉不重地落下:“至于掌宮老人,不殺一儆百,難消朕心頭之恨!”
我愚鈍,仍不懂父皇話中深意,兄長卻先我長磕:“父皇息怒!兒臣求父皇息怒!敬武不懂事,敬武已知錯啦,求父皇不要動宜春/宮老人,——那都是……敬武自幼的身邊人,個個忠心耿耿,個個皆是從宮外跟進來的,把敬武照看這樣大……”
我從未見過兄長這般惶急,他将自己碾入了塵泥,伏首匍于君王腳下,幾是吞着泥土了,他這樣謙卑,一聲一聲皆啼血。
我這才明白兄長因何如此,萬般皆是為了敬武。——我的父皇,自幼将我抛棄的父皇,要拿酷暑嚴冬含辛茹苦将我養育大的阿娘、嬷嬷立威!欲殺之而後快!
我當真是被吓傻啦,“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倒在君王腳下:“敬武求父皇寬待宜春/宮人!敬武求父皇……”
我喊一聲便夾着一聲喘咳,抹得滿臉都是淚,也不管顧,只哭求。
皇帝微微彎下腰,一雙烏黑的眼睛直觑我:“現在知道怕啦?——你先頭做什麽去了?敬武,朕要讓你知道,你所做一切,皆需付出代價,朕此番若輕饒了你,下回……你是否要背朕反出長安去了?!”
皇帝拂袖,從我身前行去,頭也不回。
多少年之後,我才知道,君王盛威,怒當浮屍千裏。君王今日所行,與我漢室數代裂土開疆之君王相比,乃區區爾爾。
他合當是個仁君了。
回到宜春/宮,恍一夕之間長大。我不再愛咋咋呼呼了,兄長偶爾會來看我,說我乖的像只小貓。一只庑廊下會梳毛的小貓。
我的宜春/宮,仿佛仍與往日無大異出。落雪積水、花敗葉枯,仍是從前的樣子。沉悶,難捱,我有時會坐在庑廊下,一坐,就是半天。捱到阿娘喊我吃飯,捱到宮裏人要叫我祖宗,我才肯慢騰騰挪窩。
唯一的不同是,我再也見不着艾嬷嬷啦。自我被陛下的親軍“護送”回來,困禁于此,便再也沒見過嬷嬷。
不知她怎樣了。
嬷嬷養我不容易,她曾在我入宮之後告訴過我,她抱我在襁褓裏,一勺一勺喂蜂蜜水米糊糊養小二丫那年,她也才二十出頭,好年輕的樣子。
可是小二丫長大了沒能保護好嬷嬷,嬷嬷被抓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他們有的說嬷嬷死了,奉上谕秘不發喪;有的說嬷嬷被廷尉府抓去,拔了舌頭,挖了眼睛;有的說上林苑晚間能遇見鬼,那就是宜春/宮的艾嬷嬷生前怨氣太深,才能幻作厲鬼……
君上好狠心,自己不肯疼我,還要把疼我愛我的好嬷嬷殺了。我不知該不該恨他,可我若恨他,兄長知道了一定會好傷心。
阿娘又在喊我吃飯,我發了一會兒愣,拍拍屁股從石墩上站起來,随手砸一枚撿起的石子兒,庑廊下,便驚開了一群休憩的鴉子……
吃了飯,我诓阿娘睡下了,這許多日子,我性子穩了不少,說要睡了,阿娘自然是相信的。待阿娘給我燙好小爐,封了窗子,囑我一句好好歇息,我心裏便活泛了。我貼着床沿,好仔細地等阿娘離去,确信外頭已無動靜,便悄悄爬起來,一件件套好衣服,再取一塊小布,将滾燙的小暖爐裹好,仔細揣在懷裏。
阿娘是個好人,不忍宮裏人累,待入了夜,偏門這邊的值夜便被阿娘打發了去小盹,因此這當時悄悄跑出來,只要自己仔細,是無人會發覺的。
我近來做慣了這事兒,自然輕車熟路。
我裹了大狐貍裘子,夜風雖然冷,卻也侵不入骨。沿着早前探好的道兒,只小跑一陣,便到了昭臺。
我擠門子進去,已有人候在那兒。我将小暖爐往懷裏揣——它還熱乎呢,便騰出一只手來,輕輕叩擊輔首。不幾時便也有人在門那邊輕輕敲。
“咕咕——咕咕——”
聽見有回應,我便用一早對好的“暗號”叫門子。大門很快就被打開了,我擠溜進去,覺得心裏好一陣輕松,好像一件大事有了着落。
我說:“好久沒來啦,酒燙好了沒?梅花糕呢?我要滾熱滾熱的,涼了就不好吃啦,香也聞不着!”
門子說:“早準備好啦,日日備着,公主不來也備着。”
“那便好,”我笑嘻嘻地摘下打領,随手将脫下的大裘子扔給門子,“以後我常來,不然多浪費。只一句話,不許讓我阿娘知曉。”
門子“嘿嘿”笑着應:“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
這裏是昭臺宮。
我也不知為何我愛來這兒,這個……可是個比我宜春/宮還不招人待見的地方,我從前在上林苑不巧遇見的“女鬼”,她便住這兒。
我也不知道她是幹甚麽的,我猜着,或許她和艾嬷嬷一樣,被我這樣的壞孩子牽累,惹怒了君上,便被打發到了這裏,我與她親近些,就好像,我與我的嬷嬷也親近了些。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