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紅袖招,未嘗
(一)
清袅覺得,這世上除了店家小二最會看人臉色,還有一種人在此道上亦有造化。
那就是捕快。
追查要犯靠的不禁是一個好身手,還須一雙火眼金睛。要能察言觀色,才能決斷于未然。
于是今日就來了一位捕快。
這一掀簾,便入了涼嗖嗖的冷風。
清袅從櫃臺後擡首,可見一人一手撫按腰刀,一手掀簾,如鷹般銳利的眸掃進來,讓人覺得針紮一般疼。
單憑這雙眼,便知這個人是個貨真價實的捕快。
清袅手指一擡,道了聲:“客官且坐。”
(二)
西廊地境偏僻,但占地面廣,兼之臨近他國,故而民族融雜,貿易往來十分繁盛。正因如此,管制也甚為棘手。朝廷來去數位撫慰司,都不盡年數,唯獨薛玉柏在此紮根安穩。
但是西廊人最怕的不是這位嬉笑怒罵皆形于色,手段淩厲皆掩于行的撫慰司指揮使。他們最怕的是沈骁。
沈骁在西廊,令人色變的正是的他的狠字。這個狠不僅指他下手狠,更是指他嘴狠、眼狠、心狠,甚至通身無一不狠。
沈骁六歲游蹿街頭,混跡行商賭場之間十幾年。嘴巴沒有練的讨人喜歡,偏生一雙眼練的十分了得。
傳聞西廊九府,沒有一個逃犯能逃過他的眼。
有一回追犯追到盛府外的三色山,正值寒冬深夜,呼出的氣都是白霜凜人。沈骁夾衣外只着了一件單層長衫,手凍的蒼青,全憑一股狠勁将人捉綁拿住。不料雪下的太大,将下山的路堵了個嚴實,沈骁拖着犯人,夜尋安身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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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色山的茂松層層蒼翠,被皚皚白雪壓了顏色也不減風貌,反而更添峻拔。沈骁在深夜行走其中,擡頭看不見星漢,四顧也尋不到可以取暖的地方。厚雪沒過腿膝,他靴中也積了不少,腳趾都凍的麻木生硬。犯人被他用繩栓了拖在雪地中前行,已經不知死活。
不知走了多久,忽見前方星星點點的火光。他走近,只見一紅衣背對他方,正在燒着什麽東西。聽見他的聲響,陡然回頭。
紅衣烏發,膚白紅唇。
猛然一回,沈骁便将人當作了鬼。這裝扮模樣,還得是個豔鬼。只是平複下來再看,這女子眼窩微深,眼睛不似尋常人的深黑或棕,而是深藍,竟還是個兩族混血的豔鬼。
那豔鬼看着他,他也看着那豔鬼。雙方都目光平靜出奇,膠着在寒冷裏有種微妙的詭異,卻都堅持不移。
後來沈骁想,這大概就是傳聞中的一見鐘情。
他一定是被鐘的那個。
(三)
“這西廊包子可不是誰都能打的招牌,非得是西廊上府的津口牛肉,盛府的嫩掐野菜,再來珪府的淨香粉面,由我這種家派傳承一等一的人做成皮薄餡厚,湯汁含口,佐上秘制醋料,怎麽一個香字了得!”滔滔不絕的西廊包子鋪大叔拍着籠屜眉飛色舞,胖面對沈骁也能笑成花開,道:“來一屜,沈捕快?”
沈骁一直垂眼盯着那熱氣,聞言頭也不擡的抛了銅錢出去。
“就六個。”
包子被熱情的裝進油紙裏包的秀氣,沈骁餓的狠,就站在包子鋪外邊吃包子。眼睛随着來來往往的早市人頭轉,但凡被他目光落定超過幾瞬的,腿都要軟了。
他蹲守這街是為了找鬼。
他從三色山上一覺醒來身上的銀子被摸的幹幹淨淨,連他捉住的逃犯也沒落下。除了靴子裏還壓了幾枚銅錢,連銀渣子也留下。
這事幹得漂亮。
沈骁唇角扯了扯,硬扯出個笑容,叫路過的人頓時退後幾丈,繞開他走。鷹眸配冷笑,陰測測的讓人毛骨悚然。
盛府總籠那麽十幾條大街,他都挨個蹲完了,就是個線索也沒找着。但他肯定那鬼下了山,就藏在盛府中。否則她摸他錢財做什麽?
可惜他蹲了又蹲,大冬天的手指都凍出了瘡,卻依然沒有找到任何值得摸索猜測的東西。
看來那鬼只偷了一回,好不巧就撞在太歲頭上了。沈骁偏生不想饒了她,就是鬼他也要捉出來。
“紅袖閣又收了新人,聽聞這次裏邊出了個了不得的顏色。若是教引順利,估摸着秋日就能挂牌接客。”
“再好的顏色能好過紅娘?”
“都說了是了不得的顏色,鐵定比起紅娘也不差多少。”
沈骁吃幹淨包子,轉了身往紅袖街上去。
沈骁沒見過紅娘,但紅娘不能不知道他。他停在紅袖閣門口時,就是常年貼冷臉的老鸨也縮回了搭上來的手,生怕他一個興致不高,就剁了自己這雙手。
紅娘見他直挺挺的擋在門前,不跨門榄,也不說話。
“沈捕快是來查案的,還是來解悶的?”紅娘眉眼溫順道:“只要是沈捕快來,幹什麽我紅娘都歡迎。”
沈骁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個遍,最後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留下一衆莫名其妙,不思其解。
他找了又找,就是不見她蹤影。
這讓沈骁,更加惱火了。
(四)
這匆匆一過,寒食節就到了。
沈骁捉賊捉到河邊,一溜串的河燈照的河邊草案朦朦亮色,都是一衆佳人才子,偏他一個人不像話,将賊打斷了腿腳,面色不改的拖着後領走,吓哭了一群花容月貌的女孩子。
他走着走着。
又見草叢裏火光點點,心下一動,已經撥開了遮擋。
果見那豔鬼還是一身紅衣,又在燒什麽。
豔鬼回頭見是他,只聳了聳肩,一派無辜。
“你這人怎麽陰魂不散。”
“你這鬼怎麽還未投胎。”
她纖眉一揚,指着自己的鼻尖問他道:“我是鬼?你的眼睛長到腳底板上去了嗎?”
沈骁将賊丢在叢裏,走過去坐下。果然又是在燒些紙錢,瞧着灰燼已經燒了小半個時辰了。他道:“你這是在給自己燒嗎?”
她抱着膝往火裏又灑了一把,道:“有給別人的,也有給自己的。”
“人閑就去維護治安,沒事給自己多添點人氣。”
她聞言倒是笑出來,深藍色的眼将他睨了去,竟是帶着無限風情。“先替我死後燒着。你一個捕快怎麽管這麽多呀?府州都沒你管的寬。”
沈骁被她那一眼睨的口幹舌燥,垂頭扯了腕間塞着的手帕,将一手打人留下的血仔細的擦幹淨,就是不再看她。銀子的事不知是否忘記了,竟也沒想提的念頭。
“你消息通,還知道我是捕快。”
“我知道可不僅這些。”她有幾分得意的小可愛,輕哼了一聲往火裏不急不緩的燒着紙,對他道:“我還知道你叫沈骁,撫慰司下特點的捕快,九府州之中無人能點你腰牌,可惜你也不能點府州的名牌。就是名頭太兇,提起來卻只能讓人忌憚。”
“你看起來沒有一點忌憚的樣子。”
“因為我是好人,好人會怕你一個捕快?”
這次輪到沈骁輕哼一聲:“你是好人?”
她嗯了嗯,“除了......你那幾錠銀子,我一直是好人。”
一時安靜又不知說些什麽。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她的紙錢燒完了,她便站起來拍拍裙擺,對沈骁道:“我該走了。”
沈骁定定的看着她的裙擺,又聽她捂嘴笑道:“或者你留下我?”
那還沾着灰燼的指尖在火光夜色中分外勾魂奪魄,沈骁惡狠狠的擡頭盯住她,拽住了她的手。
“你不要後悔。”
(五)
幾天後,紅袖閣新人挂牌。
紅袖閣為椒妤定的價格高,她值這個價。所以各方競争的時候價格自然也提的快,她只微微露了臉,便叫一衆纨绔權貴都醉了眼。
等待恩客的時候,椒妤就坐在打理舒适的毛毯上,紅裙鋪了一席,她垂眼專注的解着一只九連環。手腕腳腕上都戴着鎖鏈,這鏈子造的讨巧,倒不會讓恩客煩,卻實實在在的讓她做不了什麽。
這間屋裏收拾的空曠,軟榻是最打眼的地方,除此之外毛毯也是別具特色,但是沒有任何桌椅小案。
有人在門外哭的厲害,鞭撻的聲音持續不斷。她聽見紅娘壓低着聲音罵人。
“裝死的腌臜東西!竟敢讓姑娘往外邊跑,若是迷了路遇見歹人,你可擔待的起!”
椒妤歪頭想了想。
确實擔待不起,若是遇見了歹人,這價格得掉好幾倍。不過她轉念又抿嘴笑起來。
雖然沒遇見歹人,但遇見了沈骁,她今晚擡了多少價,之後紅娘吃多少惡果。
椒妤想得開心,連帶着九連環也解的順了。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步态蹒跚的府州大人托着大肚入了門。
(六)
沈骁忽然醒過來。
夢裏明明是旖旎春光,他手腳卻在發寒。他坐起身,指尖似乎還記得溫如軟玉的觸感,寒意卻寸寸侵入骨間。
豔鬼再一次消失了。
(七)
年尾的時候西廊一件案子驚動四方。盛府府州先遭私妓刺傷,再被指認常年與紅袖閣狼狽為奸拐賣管家小姐,與外商交易倒出邊境,賣到他國,還有通叛之嫌。盛府府州立刻上書回駁,反證妓子因情生恨,血口噴人,不思恩情反咬一口。
妓子堅持直遞證據于撫慰司,然九府相連層層疊壓,這個證據,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到撫慰司手中。沒有證據僅憑片面之詞,連立案都做不到。
但是薛玉柏有興趣。
(八)
為了避嫌,椒妤轉交上府州關押在獄。自她入獄以來便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吭,人都将死,卻依舊不肯交出證據。
直到沈骁來。
“終于來啦。”她紅衣斑駁深色,日夜交替的訊審讓容色憔悴,最重要的是,上府州動了私刑。她輕輕嘆氣,“我等了你好久。”
沈骁蹲在她面前,重複她這句話,“我等了你好久。”
她深藍色的眸柔軟又天真的望着他,因為他這句話波光粼粼。她道:“你是個好捕快。”
沈骁不說話。
“我們若是相見逢時多好。”她動了動幹澀血跡的手指,鐵鏈作響,她想摸摸沈骁的臉。
沈骁沉默着看着她,一點一點的伸過臉去,蹭在她指尖。
“現在也很好。”
她又長嘆一聲,語調越發輕快:“不行了,我快死了。早知道這一天來得如此快,我便多燒些錢了。我這般愛財又愛俏,自個都花不夠,更無論底下等我的父母姊妹。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等我下去了,你可要多燒錢給我哦。”
她每說一句,沈骁就沉沉地嗯一聲。
最後她指尖輕輕撫動在他頰邊,她道:“不許忘記我呀。”
“記着你做什麽。”
她聞言笑起來,指尖撥動在他唇角,她道:“雖說是我對不起你,但最後了,好歹笑一笑給我看吧。”
沈骁抿緊唇線,“既然對不起我,我自然不能讓你如意。”
椒妤最後一次長嘆,她湊近他耳邊,道:“別人都說你狠,可我偏覺得你是最心軟不過的人。沈骁沈骁,三色山,對......不起。”
(九)
西廊九府都怕沈骁。
如今他們更怕沈骁。
沈骁是個狠人。
因為他殺了盛府州受押的私妓,殺了盛府從上往下監管邊境的督察府要員,殺了西廊紅袖閣參與拐賣一衆人,甚至殺了還在待審中的盛府州。他這這一殺,就是八十四條還未定罪的人命。
沈骁殺完了人才遞交鐵證,這其中有人按照刑律受牽連不深,沈骁全部沒有放過。他卻覺得自己不狠。
這世間最狠的人是早已預測一切,從頭到尾不曾皺眉膽怯,固執的用自己的命去換他手中這八十四條命,卻如同魔障一般刻在他胸口心上的女子。
此案重大驚動京都,連薛玉柏都受殿前罰跪的聖責。若不是白胤、安奈、蘭庭鼎力上奏,西廊九州撫慰司一職險些将休。然而薛玉柏堅稱沈骁是知道此案牽連頗深,恐又欺上瞞下之徒居中壞事,故而厲行嚴罰,雖然有罪,卻罪不至死。
關于此案中沈骁如何當罰朝中争論紛紛,正當此時,西廊上報沈骁自刎獄中。此事方休。
薛玉柏精疲力盡的回府,後院裏有人正在燒紙,他趴在欄上看了看,脫了朝服,盤腿坐下在欄旁。
“你在燒什麽。”
已“死”的沈骁鷹眸在火光中忽閃不明,他等到薛玉柏都将睡着時,才道。
“心。”
那聲音沉甸甸,又恍若輕飄飄。
(終)
捕快。
追查要犯靠的不僅是一個好身手,還須一雙火眼金睛。要能察言觀色,才能決斷于未然。
更重要的是。
還要有冒生死之險,而渡普通人之安的覺悟。
但是對于沈骁來說,這場駭人血案到底是為公,還是為私,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清袅彈了彈桌上剩半杯的酒,看那漣漪微蕩,也想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這個短集到這裏就差不多了,我本意是想在這種短故事裏練習節奏感,結果被各位朋友提點建議,最終想寫人世百态各形各色【笑】,當然最終因為筆力不及,閱歷不足難成規模和質量,只能以勉強之姿盡力而為。其實心裏還是想着也許十年二十年後再寫會更具風格和內容,我還會繼續這個後來的。只是現在因為個人不足無法帶給大家更上一層的文字享受以及深層內涵,這是我現在覺得非常遺憾的事情。
我會繼續加油ー( ′ ▽ ` )??。
謝謝各位w
祝你們生活快樂,安定幸福。
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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