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慈安宮偏殿一間廂房裏,唐氏安排墨蘭與她的丫鬟在門外守着,她親自照顧落水的侄女。

娘倆情同母女,唐氏一邊替侄女擦背,一邊柔聲問湖邊的情況。

唐瑜雙臂搭在浴桶沿上,低着腦袋臉貼手臂,聲音惶恐:“姑母,事情傳出去怎麽辦?”

離開湖邊時間越長,她想的就越多。

父親這幾年官職沒降反升,朝廷本就有些父親暗中投靠宋欽的閑言閑語,如今她與皇上三公主一同落水,宋欽也是先救她這個身份最低的,到底是宋欽念在景寧侯有功的份上愛屋及烏,還是宋欽因為她貌美動了心?

哪個猜測都不是好事。

百姓們也就罷了,太後呢?她會不會懷疑她與父親?衛昭呢,他會不會嫌棄她名聲受損?

心中惶惶,最信任的父親又不在身邊,唐瑜只能朝從小把她當女兒疼愛的姑母傾訴。

小姑娘彷徨無助地低頭趴着,一頭烏黑長發披在肩頭,遮蓋了大部分羊脂玉般的脊背,發稍浮在水中。水中纖腰盈盈可握,雙腿跪着,一雙天生小腳可愛地抵着浴桶,像蓮花化成的仙子,低低地朝魚兒訴說她的煩惱。

唐氏憐惜極了,侄女幼時喪母,繼母沒有真正關懷過她,小姑娘早早就苦出了一顆玲珑心,遇事總會面面俱全,将利弊翻來覆去地琢磨一番。就像現在,明明受了驚吓和委屈,侄女沒有想過跟姑母哭,想的全是此事的後果。

唐氏先扶侄女起來,換上新衣,才拉着侄女坐到床上低聲說話,“瑜兒別思慮太多,攝政王是什麽樣的人?他不許外傳,誰敢違背他的話?親眼目睹杖斃之刑,那些宮女太監哪個還敢亂嚼舌根?一人犯錯衆人連坐,他們非但不會自己說,還會警告旁人,瑜兒放心吧,你的名聲絕不會受牽連的。”

唐瑜低着腦袋,手無意識地攥着袖口,“可我,終究是讓他抱過……”

“他欺負你了?”唐氏忽然不安,握住侄女小手問。侄女這麽美,宋欽最先救侄女,莫非真看上侄女了?那他有沒有趁機占侄女便宜?

唐瑜猶豫了下,搖搖頭,“沒有,可,我讓他放開,他不放手。”

宋欽兩次輕薄她,他又是那樣權勢滔天的人物,唐瑜害怕。

唐氏心沉了下去,不過旁觀者清,她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宋欽的心思,拍拍侄女肩膀道:“男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好色,瑜兒又這麽美,換成姑母是男兒,看你落水,恐怕也會忍不住跳下去救你,抱到了就更舍不得松手了。但瑜兒你想想,他在水中還算規矩,上岸後也沒有大肆宣揚的意思,就說明他只是一時沖動,無意與你糾纏,否則完全可以先傳出消息,壞你名聲再逼迫你就範,是不是?”

知道侄女最怕的是宋欽日後還會糾纏她。

唐瑜心中微松,或許正如姑母所說,宋欽只是見到她才會生出色心,見不到也不會主動湊過來?

“姑母,太後她,會不會誤會什麽?”唐瑜擡起頭,憂心忡忡地問。

唐氏怔了怔,随即懂了,笑着順順侄女還沒有完全擦幹的長發,“不會,太後只會跟我一樣,心疼你受了委屈。唉,英雄難過美人關,王爺素來不近女色,今日竟也犯了糊塗,咱們女人啊,容貌過于出衆也不是好事,瑜兒日後盡量少出門罷,心裏踏實些。”

太後慈善,向來疼愛她,唐瑜也覺得太後不會那樣想,如此一來,只剩下一樁心病。

唐瑜低下頭,不安地問道:“姑母,表哥知道了,會不會,嫌棄我?”

其實唐瑜心裏有答案,但關乎女人的清白,她沒有十足把握。

頭頂傳來長輩撲哧的笑聲,唐瑜臉一紅,靠到了姑母懷裏。

“瞧瞧,你自己都知道你表哥什麽脾氣是不是?”唐氏溫柔地抱着侄女,滿眼笑,“你表哥啊,從小就把你當寶貝,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嫌棄不嫌棄的?依我看啊,他只會氣他當時不在場,吃醋你被旁人抱了,可舍不得生你的氣。”

唐瑜嘴角翹了起來,她認識的衛昭,确實是這樣的。

頭發幹了,唐氏幫侄女梳頭,娘倆往前面的正殿走去,繞過走廊,就見衛昭負手立于院中,一回頭對上她們,立即跑了過來。

“表妹,你沒事吧?”他匆匆停到她面前,緊張地端詳她。

唐瑜心事都解決了,又恢複了平時的從容,看他一眼,細聲道:“當時嗆了兩口水,現在已經沒事了,皇上呢?”

衛昭見她确實不像受傷了,松了一半的氣,剩下的關于宋欽救她一事,當着母親丫鬟的面不便說,他暫且憋在心裏,轉到唐瑜身側與她并肩往前走,視線始終落在她臉上,“換了衣裳喝了姜湯,應該沒事,皇姑母讓他躺被窩裏發汗,沒有過來。”

唐瑜點點頭。

三人一起進了堂屋,太後看到唐瑜,走過來柔聲關懷,待她與平時無異。

唐瑜與姑母對個眼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認自己胡思亂想了。

“我又派人去警告了他們一遍,瑜兒放心,絕不會有任何不利于你的流言傳出去。”太後拍拍唐瑜小手,鄭重保證道。

唐瑜真心道謝。

太後體貼地讓她先回房休息,唐瑜行禮告辭,一旁衛昭也跟了出來。

身後傳來長輩們善意的笑聲,唐瑜臉頰發燙,瞪了衛昭一眼。

太後深居簡出,慈安宮十分清幽,表兄妹倆行到走廊拐角,衛昭讓墨蘭在一側守着,他引着唐瑜走到一根紅漆廊柱後,着急地問心上人:“他救你的時候,有沒有欺負你?”根本不用問宋欽為何先救表妹,他早就看出宋欽對表妹別有居心了,名曰救人,實則欺淩。

唐瑜盯着他俊臉看了會兒,垂眸看向廊外的花樹,幽幽道:“欺負了又如何?你會看低我嗎?”

“他真欺負你了?”衛昭火冒三丈,咬牙切齒,哪有聽出小姑娘話裏調皮的試探?

他氣得慌,嗓門拔高不少,唐瑜吓了一跳,連忙轉過來嗔他,“你小點聲。”

“他怎麽欺負你了?”衛昭只關心這個,對上表妹發白的臉蛋,衛昭忽然又不想問了,怒目望向端王府的方向,“我去找他算賬!”

怒氣沖沖的,真的就走了。

“站住!”唐瑜最不喜衛昭的就是他的莽撞勁兒,特別容易沖動不顧後果,快跑着攔到衛昭身前,唐瑜再不敢逗他,快速解釋了一遍,只道宋欽故意不放人,但沒有其他輕薄舉動。

這樣就夠衛昭憤怒發狂了,依然要去尋仇,自己喜歡的姑娘,自己一直想抱卻怕惹她不高興不得不規規矩矩忍着不去唐突的心上人,怎麽能容忍別的男人恣意抱她?還是在水裏,想象表妹渾身濕透被宋欽緊緊抱着的情形,衛昭恨不得将宋欽千刀萬剮。

“你敢去,我回頭就自盡,反正事情鬧大了,我也沒臉活了。”他不聽勸,唐瑜又氣又急,忽然轉身往相反方向走。

她要死要活的,衛昭登時慌了,連忙追上來哄她,“表妹你別犯傻,我,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唐瑜不知為何想哭,她也真的哭了,坐到一旁的長椅上,低頭拭淚,“你這麽在乎他抱了我一下,除了氣他,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幹淨了,覺得我讓人占了便宜,你吃虧了?那簡單,你去娶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別再來找我就是。”

“你這叫什麽話,我什麽時候說你……”看她眼淚一串一串地掉,衛昭自責極了,她受了欺負,正為他的态度忐忑不安,他不先安撫她卻只顧發脾氣,她能不委屈嗎?

“表妹,我真沒有,”衛昭蹲在她身前,眼裏心裏全是她,“我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嫌棄你?表妹,我是嫉妒,嫉妒我小心翼翼守着的,被他捷足先登……”

“什麽叫捷足先登?”唐瑜美眸圓瞪,被這詞刺激了耳朵,豆大的淚珠還在往下掉。

衛昭自知失言,想也不想就甩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嘴笨,是我不會說話,表妹,我……”

話沒說完,臉上忽然貼上來一只清清涼涼的小手,似春風拂面,溫溫柔柔的,足以融化萬物。

衛昭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眼裏只剩她。他向來看重規矩的表妹,竟然摸他了?

“不許你再打自己。”唐瑜輕輕地撫他被那一巴掌扇得發紅的臉,心疼了,他何錯之有?

她這樣溫柔,摸他疼他,衛昭哪都不疼了,整個人快要飄了起來,忍不住擡起手,想要捂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再拉到懷裏好好捏一捏。

察覺他意圖,唐瑜飛快縮回手,剛剛只是情不自禁,哪能真的由着他動手動腳?搶在男人撒嬌哀求之前,唐瑜扭頭擦臉上殘淚,低聲道:“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你若還想娶我,以後就不要再提,如果你心裏介意,那就馬上告訴我,以後咱們只做兄妹……”

“我要娶你。”衛昭目光堅定地打斷她,“表妹,不論你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娶你,只娶你。”

唐瑜看着他誠懇堅毅的眼睛,笑了,美眸似水,面若桃花。

那邊正殿裏,太後陪唐氏說了會兒話,以牽挂兒子為由請唐氏先回去了。等唐氏走後,她卻哪都沒去,一個人懶懶地靠在涼榻上,手裏搖着團扇,面現沉思。

宋欽不救她的皇兒,不救他拿去當幌子的三公主,先救了唐瑜。

唐瑜貌美出衆,德才兼備,莫非不近女色的攝政王也為之動了凡心?

只是不知他的心,到底動了幾分。

不管怎麽說,太後都看到了一絲希望。今日之前的宋欽,無父無母無妻妾兒女,孤家寡人,功夫了得,簡直沒有任何破綻,明着暗着都讓人無可奈何,而唐瑜,利用好了,極有可能會成為他們對付宋欽的最佳暗器。

至于侄子衛昭的姻緣,與兒子的江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為今之計,便是通知宋钺,讓他想辦法試探一番唐瑜在宋欽心裏的分量。

而此時的宋欽,哄完侄女回到前院,正端坐在書桌前,低頭看手。

他想到了水中她玲珑的身段,也想到了她的手貼上自己臉龐時,心尖的顫動。

那還只是被他強迫的,如果她心甘情願主動來碰,又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眼前浮現她冰冷的臉憤怒的眼,宋欽自嘲笑了。她心裏只有她的好表哥,防他恨他還來不及,怎會那般溫柔對他?

他是攝政王,他可以一個字要萬人性命,唯有她的心,他掌控不了。

摸出他趁亂偷來的還濕着的粉緞荷包,宋欽垂眸,第一次對女人用的物件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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