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切真相（一）

又是醫院，白色的病房，白色的牆，白色的窗簾，白色的臉。

沈靜怡坐在走廊裏，許多人在她面前進進出出不停穿行，而從頭到尾，她也就是面容蒼白的模樣。好像誰都不能打擾到她，別人說話她也沒有什麽反應。直到一位白發老人過來告訴她，闫文傑沒事了，只是情緒波動太大，又引發了病情，不過沒大礙的。

老人看上去很和藹可親，沈靜怡卻沒有心思知道他是誰。她有些呆呆地，原來闫文傑有心髒病史，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她知道的話，大概不會說那些話刺激他的。這一刻，沈靜怡心中無比後悔。她覺得她這一輩子，就好像應該早一點畫上句號一樣，已經失去了活着的理由，可悲的是，她竟然不願意去死，她懦弱，所以害怕死亡。因為她做了那麽多壞事，傷害了那麽多人，大概已經變不成天使了吧。

闫文傑的病房裏圍着很多人，沈靜怡覺得自己沒有進去的理由，也不知道用什麽身份進去。老師嗎？可是老師把學生害成這個樣子，也是沒有臉面去面對他的家長的吧。知道他平安，沈靜怡心裏就已經很高興了。無論如何，只要闫文傑沒事，她就不會再這樣自責了。

頭慢慢向後倒去靠在牆壁上，恍惚間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沈靜怡初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後來仔細一看，原來沒有看錯，眼前的人真的是何佳佳。她是特地來找自己的嗎？沈靜怡連忙站起身向她走過去，收斂好自己內心的衆多情緒，走到何佳佳面前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本來想給她一個擁抱的，但是想起她們以前的關系好像也沒有熟絡到這種地步，于是也就斷了這樣的念頭。然而此刻，她看到何佳佳，心裏就有說不出說不完的感慨。就好像時光又回到了五年前，她們在校園裏，很多刻骨銘心的時光。她們在宿舍裏，也會友好地聊天，歡笑。她也會在何佳佳生病的時候感到無比擔心，和黎紫兒一起合力照顧她，并且約定要好好照顧這個新朋友。她也曾希望她和司徒傑好好在一起，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司徒傑，卻用離開來成全他們。所有往事，在這一刻都化作一聲輕輕的文侯。

“還好嗎？”

“恩，你呢？”

“我也還好。”

沈靜怡還沒有說完，何佳佳就給出了一個大大的擁抱，沈靜怡很下欣慰。她和何佳佳之間，到底是能走到一起的好朋友啊。這樣抱着她，不由間就想起了黎紫兒，那個花癡少女，不知道有沒有選擇如意郎君，不知道有沒有結婚了。本來想早點聯系她的，但是一直擔心她和司徒傑之間有聯系，而自己如果和她聯系的話，會被司徒傑他們找到，于是一直都沒有動作，現在想起來，心裏還真的有些後悔。現在他們如果再次見面的話，也許已經不能像五年前那樣友好，無話不說了吧。友情，這份她最為珍惜一直保留在心底最最最深處的美好友情，終于是不堪歲月，流逝在時光中了。

沈靜怡拉何佳佳走出醫院，知道闫文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她雖然不放心，但是更想知道這五年以來到底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于是急急拉着何佳佳到醫院附近一家咖啡店坐下來，沈靜怡不喜歡喝咖啡，于是點了杯茶，而何佳佳則是什麽都沒有點。

“何佳佳，他們沒把司徒傑他們怎麽樣吧？”沈靜怡其實知道闫文傑說話算話，但還是忍不住這樣問了一聲。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對于司徒傑的愧疚，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會消除了吧。欠了的，注定要欠一生。而這樣面對面看着何佳佳，她的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覺，仿佛何佳佳即将要告訴自己的事情，都會是一個個驚天噩耗。她身呼吸，喝進一口茶，雖然何佳佳說不要，但是她還是自作主張地為她點了一杯，她說了聲謝謝，也時不時會小抿一口，目光望着窗外穿行的人群，看上去很安靜的樣子。

“司徒傑現在已經被送往美國的路上了吧，但是他真的很不安靜，所以給他打了鎮靜劑，現在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心。至于林曦他們，現在都已經回家了吧。由于闫文傑的事情比較突然，闫老爺子也沒有很多時間來處理我們。我還以為落到闫家地位最高的那個人手上我一定死定了呢。畢竟地位越高，應該代表他越心狠手辣才對，所以我才不相信闫文傑的話非要跟過去。不過去了之後我就發現我錯了，他真的是一個好人。”何佳佳笑了笑，她的笑容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有變，都是有些清冷，然後帶着淡淡的溫度，“我真的覺得，他是一個好人，或許是我把有權利的人都想的太壞了吧。你知道嗎？其實我這輩子最恨有錢人和有權力的人，但是我又不得不依賴他們，你說，我是不是很好笑啊？有很多時候，我真讨厭我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才無法離開司徒傑的，我依附着他，沒有辦法離開，否則，我大概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有點想念以前了，你呢，沈靜怡，你也會想念以前嗎？我覺得，你大概只會想要逃避以前吧，畢竟有些記憶對你來說，可能真的太殘忍了。”

何佳佳說完長長一段話，喝了口茶，又側過頭望向窗外。那些忙碌平凡但是容易滿足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何佳佳就覺得很羨慕他們。他們有的人只是在一個小小地職位上面工作，有的甚至只能坐在角落裏面，但是他們不用依附別人，靠着自己的能力讓自己活着，總是比她要好很多的，如果有來生的話，何佳佳發誓，自己也一定要做那種人。

沈靜怡第一次聽何佳佳說這麽多的話，記憶裏，這好像比五年前幾個月對自己說的話都多。在她眼裏的何佳佳，此刻顯得那麽脆弱，就好像一個失去方向找不到路的孩子一樣，她大概，也只是希望能遇見一個好心的人，不用帶她回家，至少，能告訴她路在哪裏。只要能告訴她路在哪裏，讓她能夠繼續行走下去就好了，這是她唯一的期望。

“何佳佳，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沈靜怡伸手去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裏有淚光在閃動。她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情，但是這一刻，她想要給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希望，讓她不至于在黑暗的道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而她其實已經在黑暗的道路上走了很久了，就算真的要一直走下去，兩個人一起，有個伴不是也很好嗎？誰都不會孤單，摔倒了還可以有人攙扶一下，肩并肩手牽手，一生大概就可以走完了吧。

“沈靜怡，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五年前開始，就已經很羨慕你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不管你心裏面是怎麽樣的想法，我都已經将你當成我的好朋友了。”何佳佳看着她，說的很認真。她并不是善于表達感情的人，但是這幾句話，她說的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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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佳佳……”沈靜怡心中有一絲感動，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五年前，何佳佳就已經把自己當成好朋友了。而她還傻乎乎地覺得何佳佳不會和自己這麽黯淡無光的人靠近，一直遠遠地躲避着她和司徒傑。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喜歡你。楚暮的笑容，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好想擁有。你大概沒有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吧，你有的，是和他之間的美好回憶。可是我呢，我的童年一點也不完美，就像漂亮的生日蛋糕一樣，原本那麽地光鮮亮麗，可是放久了，沒有管它，逐漸就開始發臭，發爛，最後只能被丢進垃圾桶裏面去了。我本來有美好的家庭，後來變成了孤兒，我漂泊，然後遇到了杜子培。你別看他五年前如此美好，其實更早以前，他還在酒吧，為了母親的醫藥費，做些不堪的事情呢。你能想象一個男人被其他男人壓在身下的感覺嗎？你一定不能想象，因為我就算看到了，我也不能想象。”何佳佳說到這裏，自嘲了一下，似乎知道沈靜怡臉上的表情，她刻意沒有去看。

而沈靜怡，全身冰涼，手指間逐漸出現細小的顫抖，最後這種顫抖慢慢被放大，變成足以讓人作嘔的動作。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何佳佳，就好像她剛剛說的話都只是寫在紙上的笑話一樣。而她确實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站在陽光下那樣美好的杜子培，她心目中完美到極致的杜學長，竟然有着那樣的過去。她不會去嘲笑，卻對命運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人類真的太渺小了，什麽都做不了，反抗不了命運，永遠。